第211章 【王】EP4 幸好、幸好施主是个短命鬼呀!

    杨姐一骨碌站起来,木椅靠背在白墙上压出两个小坑。

    她咬着唇低声嗫嚅,后来好容易张了嘴,却是答非所问:“小檐,这、这肉就快卖完了,以、以后就、就不用了!”

    “杨姐,我说话还不够客气?”戚檐收了笑,心底忽而升起一道无名火,几乎是下意识地将桌子猛一拍,“问你这肉是哪儿来的!”

    两滴眼泪从杨姐眼尾抖落,她抽噎道:“从、从小侪身上割的……”

    文侪一愣:“我?”

    正是那声说罢,他忽而觉得手臂一沉,紧接着钻心的疼痛便叫他发晕发懵。

    戚檐皱着眉贴过去扒他衣服,咬牙切齿道:“我说你为何叫我穿得轻薄一点,自个儿却一直套着个厚重的牛仔外套……”

    那对狭长眼在外套从文侪肩头剥落的那一刹停止眨动——一个血淋淋的肉坑就那么刺眼地盘踞在文侪左臂上,像用一挖球器割断血管深插进肉里,刨出个深可见骨的坑。

    心脏绞了起来,戚檐他甚至不敢再抬手去触碰文侪。

    文侪脸蛋惨白,见状却还是笑起来,说:“你不是说上了不少解剖课么?怎么吓成这样……”

    他从容将外衣套回去,说:“成了,不看就不怕了。”

    “我哪里是怕……”戚檐将眉心拧得太紧,以至于略微舒开眉的刹那,犯了些头疼。

    “反正我不觉得有多痛,至于杨姐对我原主的态度究竟如何,便是后话了。走——”

    戚檐拽着他不肯走,阴郁神情中夹杂着好些落寞,就好若伤在了他手上。

    “别闹了……”文侪舔了舔唇,润出点血色,“这包子铺里还有的是地儿给咱们翻,看到左手边那扇门了吗,进去后是一个走廊,走廊里还有三扇门,没上锁的那一扇通向后厨,两扇上了锁的,则分别通向杨姐房间和冷库。后厨我翻过,没有稀奇玩意,重要的是怎么才能进那俩间屋子。”

    “杨姐每天亲手做几笼包子?”戚檐轻扶住文侪的背,象征性地抚动几下。

    文侪回忆着,答说:“两笼。且我准点上班抵达包子铺时,她的两笼包子恰蒸好。”

    小门被戚檐一推,吱呀敞开了,沿长廊果然布有三扇门。

    “那么她从自个房间里出来,去冷库拿肉的时间,应该就在大约1个半小时前……”

    “差不多4:00左右。”戚檐轻擦几下手表的表盘,“你上班时那俩扇门锁着么?”

    文侪摇头:“但是后厨位于走廊最前方,要想到杨姐房间和冷库势必经过后厨,而我记忆中每一次早晨碰见那俩间房不上锁时,她都在后厨忙活,手忙手的,眼睛却照旧瞟着门口——她专门警告过我,那俩间屋子除她外,谁也不让进。”

    “盯着门的人,和一个必须经过此门的信道,如何才能不叫那盯紧门的人察觉我的擅闯呢?”戚檐思忖着,将文侪转了个弯出去,笑嘻嘻地问杨姐,“唉杨姐,里头怎么有俩上了锁的屋子?您能把门打开,叫我这个房东进去瞧瞧么?”

    杨姐拿满是困惑的双眼将他上下打量一遭,没吭声。

    对于这一类无法违逆上下级关系,却又不可答应之事,那些个重点NPC惯常使用这般保持沉默的手段。

    于是戚檐瞅了她没一会儿,便识趣地缩回了脑袋。

    片刻过去,杨姐忽然像是忘了刚才流下的眼泪,腾地站起身,亲昵地牵过戚檐的手,说:“小檐啊。你还记得答应姐的那事儿么?”

    “我答应的?”戚檐笑,理直气壮似的,“我忘了。”

    他断定杨姐不会恼,那人也确实没恼,只是笑着嗔怪了句“贵人多忘事”。

    文侪替他问了一嘴:“杨姐,您不妨再说一回,我也好安排安排房东他的行程,免得他把事左丢右抛,忘个干净,误了事。”

    他说罢又隐秘地凑去杨姐面前,说:“姐你尽管同我说,我帮您把这事儿列去他行程表第一位。”

    这话杨姐爱听,便欢喜道:“嗳,我近来忙得脱不开身,明儿的祈福日不得空去5楼拜神,便托小檐替我上几炷香。小檐他之前也是答应了的。——那沈道爷……哎呦!别提有多俊了!”

    “祈福?”戚檐诧异,“这是请了哪路神仙进大楼?”

    “可不就是那月老姻缘庙么!小檐啊,你这年纪轻轻的,怎么这般的忘事呢?”

    “我脑子里垃圾场似的,啥话啥事都在里头,就给混淆了!”戚檐为自个儿开脱,方解释了一句,便匆匆忙忙打岔,“姐,您要我替您祈哪门子的福,这总得告诉我吧?”

    “啧!你怎么就是不开窍?”杨姐把汗抹在手巾上,“去姻缘龛庙能求啥?”

    戚檐正打算慢腾腾接上二字“姻缘”,谁料那杨姐先抢着答上了。

    “当然是为了长生不老!”

    “啊……好的。”文侪将戚檐往外推,“长生不老嘛,咱这大楼谁不想长生不老?”

    杨姐听了那话,急得脸涨红似着了火,忙忙补充上一句:“哎呀,小侪你可别说这话,咱楼里不乐意长生不老的可多了去!”

    说完又转去戚檐那儿:“你可千万记清楚了啊,这福是为我求的!”

    文侪觉得古怪,在这“长生”大楼里不想长生,谁这般的不从众?再看那杨姐此刻一副着急解释的模样,只怕不是什么小角色。

    他想着想着,双眼不由自主又瞟向了戚檐。

    可他一声还没问出来,先给那杨姐往外推了一步,她啪地拉下电闸,说:“今儿铺子就开到这个点,你俩快些走吧!”

    杨姐瞳子不转,直盯着那空无一人的海鲜市场。

    文侪跟着去看,一片漆黑,只听那儿的某处传来几声拨水声。

    文侪刚要说今儿店怎么就开到下午,平日里下班都接近深夜了,铺子还亮着灯,谁料双眼往铺子墙上一斜——眼下竟已是11:30。

    他没辙,只好催着戚檐朝楼梯方向走。

    一回头便见杨姐面色惨白。

    他没在意。

    ***

    大楼的灯准时在淩晨1点熄灭,戚檐原想留文侪与他一同住顶楼,文侪却以尽量不要改变原主的生活习惯为由拒绝了他的邀请。

    他二人本是约好次日六点在五层的姻缘庙汇合的,怎料纵使文侪因去包子铺拿早点耽误了几分钟,来到庙前又等了将近十分钟,仍旧没能瞧见戚檐。

    时近六点半,外头天阴着,五层依旧漆黑。

    最先亮起灯的是隔壁的牙科诊所,随后是幼儿园,眼前的姻缘庙没有门,仅挂着两片约一米长的土黄色粗布帷,未能掩尽的底端则漏出庙中始终不变的昏黄烛光。

    文侪赶时间,时不时低头瞧一眼手表,手里装包子的塑料袋被他抓得沙沙响。他默念了不知几回再等一分钟就上楼逮人,脑中进了蜜蜂似的嗡嗡响。

    分针指向三十五,文侪终于下定决心上楼寻人,最后给了那姻缘庙一瞥。

    唰——

    他手里的两塑料袋应声落地。

    一个赤面笑罗汉的脑袋正飘在那两片布帷中间!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文侪,文侪迅速在脑海中设想了试图与其沟通以及拔腿就跑的两种做法,可能会导致的千百种悲惨后果,末了得出个进退无门,最好原地不动,静观其变的结论。

    “原来是你啊!”那笑罗汉忽而向前一步开了口。

    文侪这才意识到那是一个戴着面具的人。

    转念一想,似乎也不好这般直接下定论,毕竟这是人是鬼,光凭外表也不大认得出来,先前委托三那由机器异化为人的梁桉就是个鲜活的例子。

    “小道真真是羡慕施主!施主乃天生的大善人,若一辈子行善积德,必有长命百岁之机!”那笑罗汉蓦地倾身向前,圈住文侪的两条细腕子,很殷切似的说,“施主可否也给小道指条明路?”

    听那人一口一个“小道”,文侪一刹明白了他的身份,堆出个笑脸说:“沈道爷,您才是得道之人,怎么反过来问我这门外汉?”

    沈道爷闻言一怔,蓦地又低声笑起来,手还没来得及撒开,身侧便又来了一只手握住了那道爷的手腕。

    “您说话便说话,动手做什么?”头发尚乱糟糟的戚檐微微一笑,猝然将那人的手一甩,“杨姐都说您生得俊,您怎戴这样一张丑面具遮美呢?”

    沈道爷闻言撒了手,面具即刻被拿入手中,一张生了秀气五官的脸便显露出来。

    好看自然是好看的,但男人毕竟是男人,好看得千篇一律。左右不过浓眉皓齿,轮廓分明,皮肤干净等等。

    那沈道爷是这样,戚檐自个儿也是那样。

    不过是有点姿色以至于足以叫旁人分心多瞧上几眼罢了。

    他觉着在自个儿见过的男人中,真正称得上“美”的——仅有文侪一人而已。

    男人能长成他那样不容易。

    只不过他还是会千百遍地同文侪强调自己喜欢上他,绝不是因为他生得好看,或者应该说是,不仅仅是因为文侪的脸。

    他知道文侪虽然好似已经接纳了他,但骨子里依旧是个直男,因此对于俩男人之间的爱情感受要比他迟钝得多。

    他看得出来,文侪觉得他倾诉爱意的行为是有意无意的挑衅,故他一不当心便会将那小子惹急。

    虽然炸毛很可爱,哪怕文侪咬他揍他,他也只会觉得可爱。

    但他依旧希望自个儿能让文侪多笑笑。

    沈道爷盯着戚檐,迟迟不语,戚檐走了神,那道爷却也不喊他,单默默地瞧他。

    “道爷?”文侪喊了他一句,弯腰便拾起了两袋包子,瞧了眼没沾染上灰尘,这才将一袋递给戚檐,“杨姐要我俩来帮她祈福——您这打扮,是我们来早了?”

    沈道爷摇摇头,终于将目光从戚檐身上挪开:“莫怪小道说话直白,只是这位高个儿施主不似长命之人,恐怕是命里有灾……”

    “此话怎讲?”戚檐咬了口包子,忽而想起王虔本人听到这消息定不会这般气定神闲,于是皱了眉,捂了脸,连叹几声,“就没有补救办法么?我今儿才听秦老板说我身旁这位文小兄弟可是一副‘长生’貌,眼下却听你说我短命,这般落差,真叫人苦闷!”

    戚檐说罢,将口中包子嚼了几口,咽下去,这才在文侪的狠瞪下装模作样抹了把眼泪。

    过去他家姥爷总唠叨,不许他算命,即便是小学附近一摆地摊装神弄鬼的江湖神棍,也不容他去凑热闹看新鲜。

    姥爷碎碎叨叨,念什么命由天定,生辰八字亦或面相手相予人一掐指,便算破了天机。

    这一算,福气也就到头了。

    因此,这是他平生头一遭听人讲命,实在算个新鲜体验。

    可惜,算的是王虔的命,该说不说,还是准的。

    沈道爷被戚檐故作的丧气模样打动了,安慰道:“施主莫着急,虽说这命短常催人遗憾,可这也并非铁打的坏事。您莫多忧虑,单信苍天自有说法,人这一死,可不就事了一身轻了?活着不过吃苦,再吃苦!所谓长命短命,从无优劣之分,施主不必自我折磨,就任由它去了吧!”

    好一个任它去!实在洒脱!

    命都没了,他还有什么?

    纵然活着是自讨苦吃又如何?

    难不成死了来当代理人,替九郎死个千百遭,再换一次重生机会么?

    怪不得姥爷不许他算命呢……

    戚檐嘴角抖了抖,已憋不住笑了,见文侪又斜睨他,于是故作坦荡,说:“道爷所言在理,戚某受教了。”

    闻言,那沈道爷却露出个极欣慰的神情,掩嘴笑起来。

    须臾间,戚檐却好似瞧见了那人的眼尾在向下掉,直弯作那张诡异笑罗汉之貌。

    他咧着嘴,戚檐可以瞧见他那条气血极足的舌头正因激奋而剧烈颤动——

    “幸好、幸好施主是个短命鬼呀!”

    五层的灯光倏然间熄了干净。

    第212章 【王】EP5 摘个破铃铛又如何?

    戚檐在那一瞬牵住了文侪的手。

    十指相扣,掌心与掌心相贴时经由两具不同的皮肉传递而来的温度,已在不知不觉中变得熟悉。

    与往日不同的是,文侪这回没有将手抽出。

    他感受到了戚檐指尖细弱的颤,那微乎其微的抖瑟像是近海被离岸风卷起的一阵小浪。浪愈滚愈大,到一片漆黑的远海时已汹涌作接天大浪。

    剧烈颤抖之下,戚檐猝然向后倒去。

    相扣的掌心汗津津的,文侪却将戚檐的手握得更紧。他另一只手搀住戚檐的身子,强行阻断了下落的进程,这才将戚檐缓缓往地上放,直至那人倚着姻缘庙的木板,半晕半醒。

    文侪一向视效率为重,但眼下瞧着那人惨白的脸,文侪说:“不着急,先歇会吧。”

    在时钟逢整点敲了七下时,五层的灯光渐渐恢复。

    沈道爷已不见了踪影。

    “你刚刚怎么来得这么晚?”

    文侪心头那点耗时的焦虑都爬上眉毛了,直将眉心揉得皱巴巴的。

    戚檐伸手帮他解眉上愁丝,缓了口气,才笑说:“昨夜我刚洗漱好准备上床,哪曾想脸都没擦干呢,人就倒了。”

    文侪的眉头又攒起来:“原因呢?”

    “王虔上辈子八成和那洗浴间有仇——头一日不光把浴缸给砸了,还昏死在那浴室门前。”戚檐笑着。

    文侪便接着问:“里边有什么东西让你感到恐惧或者心悸吗?”

    “有些微妙,总之靠近浴室我就浑身不舒服。”戚檐耸耸肩,站起身,顺带伸手将沉思的文侪给拽了起来。

    他将姻缘庙粗略打量,便掀了那两片黄布往内去。那沈道爷正在打扫神龛,听他们进来,头也不抬。

    他们也不上赶着讨人嫌,只正正看向那棵挂满祈福用红纸的姻缘树。

    姻缘树老了,树干又粗又斜,即便他二人展开双臂都难以抱住。密而长的枝梢上还悬有刻字的银铃,风过时,叮铃铛啷一阵响。

    经过李策那回委托,他俩再瞅见比人宽的树,便不由自主疑心里头藏了一人,亦或者蜷着一死尸。

    而这类根据回忆加工过的、完全出自臆想的忧虑最终会动摇他们接近某些事物的决心。

    戚檐拍了拍似是扎入地底的双腿,无奈说:“哥,王虔使性子,我的腿不听使唤了,您去帮我瞅一眼那银铃上刻着什么,红纸又写了什么呗。”

    那人极擅长摆出一副委屈至极的神情,文侪要说是一点儿也不吃是假的,否则戚檐不会乐此不疲地扮弱卖可怜。

    文侪站在树下,指尖在绿叶、红纸与银铃中穿梭,最终停了下来。

    【长命乃天生,百岁亦寻常——小白戊寅年雨夜 留】

    “戊寅年……我记得你屋里日历写的也是1998年吧?”文侪拨开一片遮挡银铃的枯叶,瞧见了那刻着【戚檐x小白】的银铃。

    戚檐距文侪有两米远,他瞧不着,便喊文侪扯下来给他瞧瞧。然而秉持着基本的道德素养,文侪毫不犹豫将那请求给拒绝了。

    “那不是‘我’同小白一块挂上去的嘛!取下来瞧瞧怎么了?”戚檐虽这么提声嚷嚷,眼却一直瞥着侧后方用拂尘扫神龛的沈道爷。

    见那道爷无动于衷,又喊一句:“道爷都说我短命,摘个破铃铛又如何?”

    那沈道爷闻言终于停了动作,拂尘麈尾垂地,他也忘了拿起,便这么拖在地上过来了。

    “施主当真想取下来?”那沈道爷低眉顺目,可瞳子却晃得厉害,就好若将要去做什么亏心事。

    “道爷不乐意我摘?可是因触犯了月老的规矩么?”戚檐将笑脸送过去,文侪知道那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意思。

    “您想摘下来,小道自然是高兴的。这说明您看得通透,施主既已弄清这辈子走的是条短命路,当然没必要一直挂着长命锁!咱们也不是人人都得守着那规矩。”

    戚檐想了想,又笑问:“那道爷您以为,我取下锁头,小白他会不会生我气?”

    那道士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不过片刻就开始拔起手中拂尘的白毛,手每抖一下,拍出的土尘便给他的衣领增添几层灰蒙蒙的厚度。

    看来,小白应该是受不得取下铃铛的。

    那铃铛本意味着祈求长命,那么也就意味着小白受不了王虔短命的事实。

    这般想来,小白不还是爱着王虔么?

    可小白如今在哪儿呢?是分手了?还是小白真的死了?

    戚檐一只手摁住沈道爷几乎被拔秃的拂尘,又问:“您知道小白在哪儿吗?他也住在这栋楼里吗?”

    沈道爷没有回答,仅呆呆愣愣地盯着天花板。

    “这分明是个姻缘庙,那棵又粗又歪的也是个姻缘树,为何挂上去的红纸与银铃全是在祈求长生长寿?”戚檐看向文侪。

    文侪耸耸肩,说:“杨姐还特意叮嘱了这楼中有不乐意长生的人,那人许是突破点呢。”

    戚檐反手指了自己:“你说会不会说的是王虔啊?——可他不是同小白一块儿挂了长生铃铛么?”

    “所以小白的生死很重要啊……若王虔是真心爱着已经死去的小白的话,王虔不愿意独活倒也是说得过去的,先前郑槐不就很乐意给薛有山陪葬么?”

    戚檐觉得他说得在理,也没再刁难那沈道爷,只将杨姐交代的事给办了,又在姻缘庙里绕了几圈,见无处可翻找线索,便要往外走。

    哪曾想他脚还没出去,先给沈道爷喊住了。

    “二位施主且留步。”沈道爷讪笑着,递来一个银铃铛,好巧不巧,正是刻着【戚檐x小白】的那一个,“小道仔细想了想,小白施主是个菩萨心肠,最信天命缘分,他应不会责备施主的,命数天注定,不可强求。”

    沈道爷冲着戚檐喋喋不休,文侪听他口中废话厌了,便挪目往旁去。

    姻缘庙早在不知不觉中嘈杂起来,各色打扮的人皆拿着红纸或银铃,几十只大手一晃,叮叮当当别提有多闹。

    文侪略微蹙眉,目光越过一群谈天说笑的人,恰停在姻缘树底下一虔诚男人身上。那男人左脸有一道连向锁骨的可怖疤痕,可他并不着意去遮挡,瞧着是个极洒脱的性子。

    戚檐顺着文侪的目光也瞥那人一眼,因原主王虔并无明显情绪波动,便只当是个寻常顾客,推着文侪往外去了。

    他二人将往外走时,恰见沈道爷捧着一香炉往门口一放,碎碎念道:“哎,怎么这月总碰坏东西?若非蒋工啥都能修,该怎么办呀……只是又得下负一层了……也着实累人……”

    “蒋工?”戚檐看向文侪。

    “我邻居,兼临时工老板。”

    ***

    戚文俩人绕开庙前那一片嘈杂人群,环顾四周店家。

    或许是因愈往上租金愈高的缘故,这儿相较其他楼层少了许多随地摆摊搭桌的小商贩,偌大的一层为三家店所分割——牙科诊所、幼儿园还有他们身后那姻缘龛庙。

    牙科诊所今儿不开门,玻璃门上挂着个常用来锁单车的U型锁。

    文侪凝眉又端详一阵,才见诊所外墙贴了个白纸黑字的大字告示。

    【开在五楼,全年无休(除雨天)。】

    “雨天?”文侪喃喃自语,环视四周,见这五层没有一扇可以看见大楼外天气的窗子,忽而伸手拦住一正吆喝着卖报的报童,笑说,“弟弟,给我一份吧。”

    他从兜里取出五角钱塞去那孩子掌心,便将报纸极迅速扫了一遭。游移的视线很快停在天气预报一栏,看到【今日天气:晴】。

    奇了怪了。

    今日不是雨天却也关门,这是为什么?

    他尚在琢磨,那挂着个【晴朗幼儿园】金匾的幼儿园里却忽而传来砰砰几声重响,吓得他险些往那系满祈福条的大树上撞。

    只听楼梯间嘈杂一片,一群老太太老爷爷牵着一些豆丁大的孩子便来了。

    今儿楼下铺主个个忙得晕头撞向,年轻人把孩子交给老人照顾也说得上顺理成章。

    孩子们个个神情平和,那些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个个面带愁苦,这也同样合理。

    起初文侪只拿他们当作疲累半生,晚年却还得帮儿女带孩子的哀怨老人瞧,直到那些个孩子在幼儿园门口,同进园的老人们摆臂说再见,那习以为常的困倦才于一刹烟消云散。

    老人们迈着蹒跚步子坐进幼儿园外的等候亭里,自觉抓起一旁的口水巾戴好。而后齐刷刷将手扶去了膝头,像是受到什么催促似的,连时常佝偻的背也给挺直了。

    还不待文侪缓过来,那幼儿园里已开始进行早晨广播——

    “阳升花开,新的一天我们沐浴阳光,我们快乐成长!”

    老人们一骨碌从小院的长椅上起来,双手搭住前头人的肩,排成长龙,有说有笑地往屋里走。

    戚檐的手在这时摸上他的背:“在看幼儿园?有啥有意思的吗?”

    “有的。”文侪说,“进幼儿园的不是孩子,而是老人。”

    “啧……”戚檐咋舌,“我说幼儿园、姻缘龛庙、牙科诊所这三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怎么修在一层,原来主要针对的顾客群体是高龄者。”

    文侪扒拉下他的手:“你说仔细些。”

    戚檐把文侪的掌舒开,拿指头在上边画了个三角:“姻缘龛庙拜的是长生不老,可学龄前儿童哪里懂得求长生,幼儿园的孩子也多半还不到换牙期,牙科诊所也用不着——但是老人呢,他们不管求长生不老也好,去牙科看牙也罢,都再正常不过——共享顾客,业务又不重合,多好的产业布局。”

    “是,可要想让你所说的符合逻辑,必须立足于老人上幼儿园的前提成立下。”文侪抱着双臂,“我不理解为啥老人上幼儿园。”

    戚檐摇头:“眼下我也想不通。那就暂且不管,统一戳个笼统的印——阴梦异化。”

    电流声沙沙,幼儿园开始放童谣——

    “小朋友,排排队,你头白来,我背弯。”

    “小朋友,把掌拍,你杀黑来,我埋尸。”

    “小朋友,张口唱,你见红来,我新生。”

    文侪扯着戚檐要走,忽而发觉那幼儿园小院里还站着俩人——一老头和一老太。

    文侪起先觉着那二人不怀好意的目光在他二人面上流连,后来他往旁退开好些步,才知他们原是在盯着戚檐。

    为何盯他?

    是觉着戚檐的原身王虔也该进园吗?还是单纯认识王虔这个人呢?

    文侪正欲上前一探究竟,可那二位见他靠近,却是忙往幼儿园里钻,一扇漆作松绿的铁门嗙地将他拦在了外边。

    文侪不肯放弃,想着不进屋子也成,就让他在这小院里翻翻找找也是好的,哪知他把拦院的矮门一敞,便见一排干尸列在草坪上,仰着干枯的小头看他,紧接着从草地里钻出一只,两只,三只,四只五只六只……!

    文侪觉得头皮发麻,一面抓了矮门掩上,一面退回姻缘龛庙那儿。

    忽地撞着个人儿,他以为是戚檐,单喘了口气,便说:“真服了,那一草坪都不知啥玩意儿,像干尸缩小版……”

    身后人并没有回话。

    文侪于是诧异地转身去看,只见一白袍大夫拿着个老虎钳,笑眯眯地看他:

    “小哥,你也来拔牙吗?”

    第213章 【王】EP6 装满水的玻璃缸里游着各类牲畜。

    老虎钳的尖头被稠血裹着,随着那男人手的挥动,向下拉出好长一条丝线。

    心几乎跳到嗓子眼时,文侪跨开一步,佯装冷静:“谢谢您啊,用不着,我牙口好着呢。再说,我手头紧着,没那么多钱看牙!”

    那男人似乎不信,虽说沮丧地垂下手去,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却依然盯着他。

    文侪见缝插针,云淡风轻地朝他走近两步:“您莫非就是那牙科诊所的大夫?”

    男人见他靠近皱了皱鼻,将口罩往上一拉,这才惜字如金一般说:“韩大夫。”

    “……”

    不是吧,好大夫,您一身烟味我还没嫌弃呢,怎么倒先嫌弃上我了?

    文侪依旧挂着讨好的笑:“韩大夫,今儿诊所不开门?”

    那人没回答,又拽下口罩吞云吐雾起来,到最后仰着脑袋瞧他,冲那贴着告示的玻璃墙扬起下巴,说:“你不认字?”

    能不能好好说话?

    文侪仍是赔着笑:“哈哈……不是说雨天不开门么?”

    “谁告诉你今儿不下雨?”那韩大夫瞪过来,险些将那带着火星子的烟喷去文侪身上。

    冲天炮似的,还会吐火。

    文侪给他那么一吼,心情更糟了,若非那人嘴中话像是有些用处,他早转身离开了。

    眼下,他却是温温顺顺地垂下脑袋,压著作痒的拳头,装作很害怕似的:“报、报纸上说的。”

    “报纸也是人写的,你凭什么信那破报不信我?”秦大夫将烟甩去地上,抬了皮鞋尖碾灭。

    那人说罢便走了,文侪怔怔立在那儿,像是被卷入了一团雾中。

    是啊,他凭什么信报不信人?

    可他又凭什么信人不信报?

    文侪把头发抓了抓,回身去找那不知在哪儿的戚檐,谁料他把姻缘龛庙里外翻了个遍也没能找着他。

    方郁闷地掀布从姻缘龛庙里出来,便见刚才那报童跑来拽他的衣裳:“下楼!快下楼——!水快把你家给淹了!”

    文侪原还漫不经心,想到自个儿今晚极有可能睡在走廊过道,忽而打鸡血似的,摸着楼梯扶手便往下俯冲。

    他停在地下负一层的入口,只见那水已将整个负二层给淹没了,负一层漫起的水则恰恰好到他的脚踝处。

    负一层的电闸已被拉下,往里看去一片漆黑,就连水的波光也难以瞧清。

    文侪往里瞥了几眼,没急着进去。

    负二层通往负一层的楼梯间吵吵嚷嚷,女人男人都攥着扶手往下眺望。

    然而他们不哭说他们的丈夫妻子给水淹死了,单单说“倒霉催的,偏偏叫水鬼抓去了,这哪救得回来”。

    这样救不回来,哪样救得回来?

    文侪要问,负一层的大门内忽然伸出只手,径直将他拉进了那团漆黑。

    “谁?!”文侪呵斥一声。

    “你未来的心上人。”那人答。

    文侪一巴掌拍他背上:“我刚才可把你一顿好找,死活不见人。”

    “那报童同我说底头淹了,我一回头不见你人,还以为你已提先下楼,于是火急火燎赶了过来。谁知道这儿乌漆嘛黑的,别说是找人了,路都看不清!”

    负一层文侪熟得不能再熟,便走到他前边要领路。

    那人偏要在后边拽他的衣角,暧昧地说:“要带我回家吗?”

    文侪不解风情:“不然你要去哪儿?跳到负二层游泳去吗?”

    “嗳……”戚檐倒是不恼,只快步跟上前去,笑道,“我们一块儿回家!”

    谁料房子还没进去呢,隔壁忽而传来一声——

    “阿侪,你回来啦?放心,你屋里东西没被怎么淹,就都平常那样儿!来、你帮哥把这几桶水送去……果然还是下雨天好,水的供应真是顶好顶好。”

    文侪瞧不清东西,但能听到是他的邻居蒋工在忙着些什么,身边的积水哗啦哗啦地响。

    不是吧……

    文侪忽而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哥,您不会是在舀积水装进饮水桶里吧?”文侪咽了口唾沫。

    “是。怎么了?”蒋工理直气壮。

    文侪良心未泯,哪能接受他拿泡脚泡垃圾的水来给人家喝:“脏啊!”

    “脏个屁的脏。”蒋工把胸脯一拍,“我蒋爷盛的水,百分百的干净。”

    文侪还在妄想纠正他:“您说垃圾脏不脏?”

    “那还能干净?”蒋工答。

    “那泡垃圾的水脏不脏?”文侪又问。

    “脏!”蒋工又一答。

    “那不就是了!”文侪舒出一口气。

    不曾想蒋工很快又接上一句:“桶里的水我也在喝,干净的。”

    文侪将眉头锁紧:“为啥你喝就干净?”

    蒋工说:“我只喝干净的水。”

    “……”文侪放弃了和他理论,只说,“把水桶拿来吧,我送货去。”

    ***

    待那二人搬完水下楼时,大楼恰传来广播声:“亲爱的住户,现在已是夜里12:30,还请未归家的住户,尽快归家!”

    “30分钟后全楼熄灯。”

    眼瞧着时间跟破洞缸流水似哗哗啦啦,他俩是心急如焚极迫切地想要推进度。

    奈何这两日的事件发生过于固定,且除却他二人的屋子以外,这栋大楼里的每一家店都有人专门守着,压根没有机会供他们进行地毯式的搜查。

    没办法,只能等。

    ***

    今日已是阴梦的第三天,四谜题依旧没有出现。

    戚檐将指尖摁在计画本的周三上,往右一滑,说:“今天只有2层的海鲜市场要收租。”

    他这一说,文侪就想起了包子铺隔壁那奇诡的海鲜市场,于是说了句:“那市场怪得很。”

    海鲜市场的老板叫“尤老爹,”杨姐那样喊,他便也就跟着叫了。

    在他不算深的印象中,那老爹是个极暴躁的中年男人,身上从早到晚都挂着个杀鱼用的纯白色防水围裙,杀鱼亦或屠宰牲畜时,那围裙上总是血淋淋的,鲜红一股股地往地上滴。

    那人一整日都不会冲洗围裙,单视作功勋似的积攒着,一层血干了另一层又盖上去,每日下班就将那条沾满污血的围裙挂在门前展示。

    奇怪的是,第二日不论文侪来得多早,那围裙上总是干干净净的,一点儿血迹也没有,且那老爹通常还没到,显然不是他自个儿洗干净的。然而开店后,那人也就若无其事地将围裙给收了。

    总而言之,这些都是冰山一角,尚非海鲜市场最怪的地方。

    细说太耗时,他最后也没有展开讲,只将戚檐领到那市场前。

    当戚檐的目光自海鲜市场的玻璃缸挪到巨大的水管,再到仅有一个木栅栏相隔的牧场时,他的笑意几乎是瞬间就涌了出来。

    大楼的任何店都不能与这海鲜市场相较,可以说是压根没有可比性。

    ——这鬼地方大概算是常生大楼“不合理”的集大成。

    装满水的玻璃缸里游着猪、牛、鸡鸭鹅等牲畜,那些活物都将眼睛瞪得很大,脑袋两侧随机部位长出了类似鱼鳃的呼吸器官。

    戚檐贴近去仔细瞧,便见上头密密麻麻的鳃丝如数千条红毛虫一齐蠕动。

    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笑什么……你别总对些猎奇玩意感兴趣……”文侪往市场内张望几下,没能寻到尤老爹。

    “嗳,别总骂自己。”戚檐拿脑袋蹭蹭文侪的肩,便藉着自个儿的房东身份大摇大摆往里进了。

    他三步作两步窜到一排白色装水泡沫箱前,蹲身,见其中游着好些刚出生的猪仔,它们畏畏缩缩的,粉红的皮肉相互挤着。

    戚檐一伸手,它们便好似极恐惧似的整齐列作两排。

    可他再凑近,却见那些猪仔均是双目紧闭。

    他尝试着伸手将它们的眼睑轻轻扒开,在确定它们瞳孔表面都覆盖有一层灰白的、无法人为捅破的薄膜后,他确信这些猪仔乃天生失明。

    那么,它们是如何感知到他的到来的呢?

    戚檐费了几分钟,没弄清楚,只能推断是天性使然。

    他于是往右挪一步,瞧见了一箱同样天生瞎眼的鸡崽,而后是瞎眼的牛犊……

    戚檐看得腻了,于是伸长颈子张望了几眼站在阶梯状海鲜池边的文侪,恰见他徒手将一只八爪章鱼给抓了出来。

    那玩意可劲将腿往文侪雪白的手臂上缠,留下数道湿滑的淡红粘液。

    “血吗?”戚檐起身过去,一把握了章鱼的脑袋便给那玩意扔到了地上去,“你干嘛呢?”

    “见它溺水,顺手一救。不寻常的东西不是基本都藏着些线索吗?要是它给你摔死了,我就揍你……”

    文侪几步跨过去,逮住了那只像是八腿蜘蛛一般在地上飞跑的章鱼,奈何他耐着恶心,翻遍那黏软东西的全身,最后还是没能弄清那些淡红的粘液是哪里来的。

    “文侪……”戚檐喊他,没得到回应。

    文侪一琢磨起东西,看不见来人、听不见东西是常有的事。他无知无觉,直到前头忽然落下一只大手,瞬息便把那大章鱼给抓了去。

    文侪仰首,瞅见了穿着白色防水围裙,戴着黄色塑胶手套的尤老爹。

    “老爹,”文侪极自然地起身,冲他展示手臂上留下的粘液,略微皱了眉头以示担忧,“这是什么?我刚刚想着帮您把章鱼救出来,没成想给它沾了满手东西……”

    尤老爹一哂,把肩膀耸得山似的:“不知道,总之你当心点儿,最近这楼里闹传染病。”

    文侪怔了怔,问他什么传染病,那尤老爹却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鄙夷神情。他将手里的不锈钢鱼鳞刨扔进水池,把手在池中洗干净,这才回过头。

    “都怨你、你这畜生不如的狗东西!”

    文侪原以为是在骂他,直到他顺着那人的眼神看向了一只手捂着自己的颈子的戚檐。

    透过他的指缝,文侪瞧见了大片细细密密的红疹子。

    “喂……你感染了吗?”

    第214章 【王】EP7 “可怜娃,擦擦手。”

    “我染病了?”戚檐很是诧异,一时间哭笑不得,“为什么这样说?”

    他虽是半信半疑,却是当即便在原地站稳了,不要文侪再靠近,只匆忙翻看起两掌,又问:“老爹,这病是怎样传染的呢?”

    尤老爹似乎对他颇有微词,戚檐问话时他连个眼神都不给,文侪只好帮着将问题又重复一遍。

    那老爹斜瞟文侪,这才不情不愿地开口说:“侪小子,你不是有抗体么?怕啥,反正你是没可能感染的,至于别的什么生了歹毒心肠的玩意儿,那老爹我可就不知道喽!哼!”

    “您说的是?”文侪赶忙过去帮他拉开凳子,摆好杀鱼刀。

    “除了五楼那姓沈的蠢货还有谁呢?!”尤老爹哐地落刀,直叫那牧场里刚抓回来的鱼断了脑袋,他将那还在骨碌碌转眼珠子的鱼头扔到文侪手边,“来!帮着抠出来!”

    “抠什么?眼珠子么?”文侪明知故问,得了尤老爹的碎叨叨几句嗔怪。

    作为饭桌上常见的食材,文侪很清楚一条鱼要如何做才会更加鲜美。他在家中常做饭,厨艺说不上太好,但绝对不算坏,红烧、清蒸、香煎、水煮的做法他都会,可他从未试图将手指伸进一条活鱼的眼中。

    毕竟都是活物,那感觉大概与生掏人眼差不了太多。

    文侪有些后悔自己大学选了偏文的学科,若他能像戚檐那般多上几门解剖课,多在实验室里泡着,眼下这些东西应该都不成问题了。

    真奇怪,几乎习惯死亡的人,在对非人生命下手前,竟无端多了不该有的迟疑。

    文侪没戴手套,手贴近那条还在扑腾的鱼时顿了一顿,可很快,指腹便粘贴了那湿滑的鱼眼。

    他不确信寻常世界中的鱼眼摸起来是什么感觉,这会儿他食指和中指触碰到的表面,像是一小摊发烫的油水。他能察觉到被他摁住的鱼头在搐动,意欲挣脱他的手逃开。

    疼痛是不可避免的。

    他正欲用两指强挤开那鱼的眼珠子探进去,背后忽而有人一只手搂了他的腰。

    “做什么……”文侪的动作顿了顿。

    “来给哥搭把手。”

    戚檐左手环着文侪,右手却是叠在文侪生掏鱼目的手上。由于戚檐的手指要长上一些,当他的手掌与文侪对齐时,他的指尖并非恰好浮在鱼目表面,而是插进其中。

    两指未停,他再往下戳入,直至触及眼眶才慢下动作。随后,拇指从另一端也捅进去,三指合拢,切断了里头牵连的血肉,这才将那血淋淋的鱼眼一抓,给拿了出来。

    躺在戚檐掌心的鱼目已有些变形了,戚檐递给尤老爹时,那老爹依旧不瞅不睬。

    纵使文侪一副跃跃欲试模样,戚檐也没给文侪自个儿拿的机会,只迅速把鱼的另一只眼珠子也给掏了出去,一并送至老爹面前。

    他这人脸皮最是厚,压根不怕热脸贴冷屁股,于是套着近乎过去,笑问:“您要这鱼眼做什么?我刚刚瞧见那几个白箱子里装的尽是些瞎眼的畜牲,那又是怎么一回事?”

    尤老爹无视戚檐,给文侪递过去一条说不上太干净的白布,那白布极潮湿,不必贴近就能嗅到一股子土腥味,像是刚从河里打捞上来的。

    “侪小子,可怜娃,擦擦手。”

    可怜?为何可怜?

    是说他每日起早贪黑打工,还住地下室么?

    还是说他曾经历过什么惹人怜的惨事?

    文侪接了白布,乖乖将手在上边蹭了蹭,他的身份不便开口,于是瞧了眼戚檐,那人立即笑说:“老爹,这小文他工作稳定,杨姐待他不错,工钱结得也及时,在这大楼里也算有个暖和住处,哪儿可怜啦?”

    尤老爹听了那话,登时就放下刀,抄起一根与海鲜市场格格不入的擀面杖。要说那玩意有什么特别之处,自然是在尾端握手处包裹的一张红纸。

    戚檐看得出那老爹不是真心想揍他,毕竟他到底是这栋大楼的房东,那人不至于对他大打出手。

    于是他抬手装作很怕似的模样,指了指那红纸:“您这红纸同沈道爷月老庙里的那些红纸有些像啊。”他上手摸了摸,“材质也像,解下来都可以直接挂到姻缘树上了!”

    尤老爹呸了一声:“就是他送来的!那小鬼想怂恿老子也挂张红纸到那姻缘树上去求长生!我呸!谁不想要长生,老子比他不知道虔诚多少倍!”

    “这么说来,您俩应是很聊得来哇!”戚檐合掌。

    “聊个屁!那小鬼压根不是真心求长生的,妈的,他成日装一副圣人样,分明就盼着别人个个短命!”

    这一说,文侪想起了昨日那沈道爷尤其积极地帮戚檐摘下银铃的场面。

    “说到底,真正能长命的,也只有侪小子而已……”尤老爹忽然拧紧眉心,神情很是悲伤。

    那老爹是在遗憾自己没法长生?

    还是又认为他这长生的原主可怜了?

    文侪读不懂。

    这大楼人人都在论长生,命比别人长已算中了基因彩票了,这算是哪门子的可怜事?

    他尚未理清,身旁尤老爹已重新拿起了那把磨得极锋利的杀鱼刀。

    铛——铛——

    他先一刀砍下鱼的脑袋,继而两刀砍断鱼尾,又照着左右的空气各砍一下。一条鱼各五刀,眨眼便杀好了数十条鱼。

    实话说,他那手法不像杀牲畜,倒像在杀人。

    先是脑袋,而后是双腿,接着是左右手……

    戚檐手上也没停,一旦老爹砍掉一个脑袋便迅速伸手柄鱼头抢过去,掏出它们的眼珠子,不给文侪一点机会。

    文侪后边也不和他争了,只想方设法地套老爹的话。闲扯好一会过去,他忽然想起什么,一拍脑袋说:“当初我半夜救的人就是房东他吧?”

    尤老爹点点脑袋:“是啊——你是他的大恩人,我听他眼下都喊你哥了,看来还算知恩图报!”

    戚檐没听说过这事,于是问:“哎呦!我都糊涂了,您将那事同我再讲一遭呗?”

    他二人正一块卖笑,等老爹开口讲故事,哪曾想老爹双唇一碰方要打开,楼内广播却忽然响了起来——

    “请文先生在两分钟内回到负一层。”

    是蒋工的声音。

    文侪觉着荒唐,只冲尤老爹笑笑:“我现在给地板上开个洞,直接跳下去指不定能满足他的条件。”

    那一向言行粗犷的尤老爹这会儿却像是变了个人,他将两手紧紧握在一块儿,呈现出僧人拜佛时的虔诚情态,近乎是恳求地说:“小文啊,你就快去吧,不去……不去的话……”

    话没说完,尤老爹就着急忙慌扭头看向了轿门不断开合的电梯,大掌往他背上猛推一把:“恰好电梯停在这层,你就快去吧!”

    戚檐站在尤老爹身后,趁他瞧不着,冲文侪作了个飞吻:“哥,辛苦啦!”

    文侪深吸一口气,便冲着那电梯跑去,左脚踩入电梯时,恰踩入其中的一片水洼中,高溅起的水花瞬间脏了他的袖。

    在站定的那一刹,他摁亮了【负一层】。

    平常时候那电梯在下行时免不得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这回倒是没什么声儿。

    他环臂等待,几秒过后,电梯门开了。

    地下一层的电闸依旧没有开启,文侪自灯光微弱的轿厢走向一片漆黑的负一层,活像是被吸进了一团浓墨里。

    叮——

    电梯门关上了,将光亮尽数收回。

    暗,太暗了。

    暗得文侪僵尸似的伸长两只手,一面摸着前方,一面小心往前。

    负一层的住户不少,但多数是楼上不同店铺的帮佣,这个时间段应都在上头忙碌,瞧不见半个人再正常不过了。

    在负一层开店的仅有蒋工的维修铺子,只是今儿就连他那小铺子都不亮灯,委实有些奇怪。

    他再往里走几步,水已没过了他的膝。

    “靠。这水……我的床准湿了……”

    他听到右侧水中传来哗啦啦的拨水声,便试探着张口:“蒋哥,是你吗?——那水真的不干净,您还是少舀那水给人喝!”

    回应他的是在夏季睡在树底常能听着的虫鸣。

    水底的虫鸣。

    文侪胳膊上爬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喉头艰难滚了滚,也没往外退,而是继续拖着腿在水里前进。

    黑暗里他已经乱了东西南北,走了一阵,脚尖撞着个不锈钢管,便将脚一蹬,将铁管顶高,抓进了掌心。

    他掂了掂,握紧铁管,仔细听着水中活物游动的微弱水流声,他将那尾端尖锐的空管抬高,在那声响逼进他脚边时猛地将铁管扎入水中。

    有东西蔓延开来,他看不清,却惊觉极浓重的、臭虫被踩碎时散发的臭液味扑面而来。

    他并不为此感到畏惧,仅将铁管从那不知模样的怪物的身体中遽然拔出,默默听着粘稠液体滴进水中发出嗒嗒声响。

    他铁了心向内走,然而才刚摸到一堵墙,楼梯间却蓦然射来三道强烈的光。

    文侪将铁管放进水中搅着洗了洗,蹙着的眉头松开,迎着灯光笑起来:“蒋哥,是你吗?”

    “蒋工?”传来的是尤老爹的声音,“蒋工怎么会在这儿?”

    “怎么会在这儿?”文侪愣了愣,把棍子敲在手心,“蒋工用广播要我下负一层来找他,我当然得知道他在哪儿啊。”

    “广播?”尤老爹困惑道,“屁的广播,那是啥玩意嘛?!”

    文侪尽量保持耐心:“房东呢?他没跟着您一道下来?””房东?“尤老爹诧异道,“咱这楼哪里有房东?”

    文侪将水底的东西往旁挪了挪,果断回身冲向那电梯。

    他当然记得电梯只能下,不能上。

    可他笃定这不是原来的世界,而他必须得回到正常的世界。

    手指极迅速抻长,摁亮电梯的向上按钮。

    叮——

    轿门与厅门同时大敞。

    里面有人。

    第215章 【王】EP8 【电梯是危险的!】

    站在电梯中的,真的是人吗?

    呛鼻的浓烟将电梯里的一切都蒙得严严实实,仅露出一双做工精巧的皮鞋。

    这衣着,要是人,得是四层往上的住户……

    文侪一面咳,一面猜想。

    有那么一瞬,文侪看到了戚檐的脸。

    且他笃定那绝非他的幻觉。

    他将那二手菸挥去,拧眉看向轿厢里头的熟面孔。

    ——不是戚檐,而是当初在姻缘龛庙外碰着的那位韩大夫。

    “你急什么?活似尤老爹他们会吃了你似的……告诉你,他那老东西,可最是疼你了!”

    韩大夫咧嘴冲他一笑,将那烟再猛猛吸了一口,才将菸头往电梯外的水中扔。那玩意儿质量估摸着不大行,遇水登时溶成了水面一块儿黄斑。

    文侪本就嫌他说话扎人,这会儿乱丢垃圾罪加一等,只嫌恶地避开那融水菸头,说:“让开,我要上楼!”

    韩大夫侧过身子容他进来,视线一直针似的刺着他。

    文侪并不理他,反而伸手将他往一旁推开,看向那明显发生改变的电梯守则——

    【一、电梯只能往上走,往下会有坠毁风险。】

    【二、电梯是危险的!电梯是危险的!电梯是危险的!】

    【三、楼梯是安全的。】

    【四、电梯不通向3F和5F。】

    “变了……”

    轿厢晃动,为保持平稳,文侪不禁抬手撑住了那守则。

    谁料他的视线在看罢守则后,飘向了那滴答往电梯里砸水珠的手腕,他方惊觉腕上那块表已因进水而停止转动。

    电梯叮地一声停在了第二层,文侪一边倒腾那表,一边郁闷地往外走。

    谁料那韩大夫喊他回身后,歪头冲他一笑:“我说的没错吧?近来是雨天。”

    “你、是原来世界的人?!”文侪匆忙问出一声,要拿手去拦电梯门,察觉那门是由两片锋利刀片组成的后,又急忙将手缩了回去。

    他目送那电梯一层层上爬,最终停在了【6F】。

    ——韩大夫住在五楼,六楼本该是戚檐住的屋子。可是适才他问过那拿手电筒的尤老爹,他竟说这大楼里没有房东。

    怎会如此?

    文侪不停想着,步子也一刻没闲着。他拨开挤在电梯旁的人群,匆匆往杨姐包子铺走,然而忽然入目的景致却硬生生将他的步子死死拽住。

    他还想为啥一群人围在电梯前,拿后脑勺对着电梯门,原来是在看里头热闹。

    只见被清出来的一条长道上有位骑着匹驴,穿了一身红的女人。

    每一挨近,满街都恨不得跪下来喊声“秦状元”。他们倒是没真的跪下,只是膝盖曲着,像乞儿讨钱似的将手上下挥动,讨那状元篮子里的金丝蜜枣。

    文侪不知所以然,问了身边一男的:“叔,这位不是秦老板么?她拿了啥的状元呢?”

    那男人见那状元要来,忙将双手举高,这才回头答说:“自从咱们这大楼给废水淹了后,那海鲜市场呀,牧场呀……里边的畜生都他妈的发了疯!尤老爹没了工作,便自告奋勇当起保安队长,偶尔会到地下几层看看,看还有什么活人能救没有……告诉你!今儿那儿除了人尸便只剩了那些个怪物!”

    答非所问。

    男人将嘴歪了歪,接着说:“秦老板她呀,本事大!前些日子把咱这层的怪物杀了好多头!咱们这些普通住户心里美的哟!”

    “这层也有怪物?”文侪又问。

    那中年男人诧异地看向他,把前边人推一推,旋即转回来叫他低头。

    文侪倒是听话,照做后看到了那淹没膝头的水皆呈现出墨似的黑。

    “这水黑,因为那些个怪物呼吸时吐的都是黑泥巴。”那男人冲他笑了笑,“想要泥巴被水冲散别提有多快,可是今儿这层的水皆是黑的,你想想,不知有多少藏着呢!”

    文侪听罢,眉头锁紧,只往不远处瞥了瞥,便见人群中有人倏地不见了,又听那儿一片嘈杂,吵的应是怪物吃人,可是这儿的人仅仅瞅了眼,便又回过头继续向状元讨枣。

    他于是随人群一道麻木。

    秦状元始终保持着那么个速度巡楼,驴渐渐地过来了,谁料她方同文侪对上眼,便弯眼拉紧了缰绳:“哎哟,文小弟,又见了啊。”

    又。

    “秦老板,你也是从……”

    话没说完,他的领子忽而给那女人拽住了,又霍地被拉高。

    腾空的那一段时间,他垂头,看见一只生了角的五眼鲨,冲他的双腿张开了大嘴。

    咔嚓——

    ***

    文侪走进电梯后,广播声再没在大楼里响起。

    海鲜市场中,尤老爹正忙,塑胶围裙上的喷溅状血迹斑斑驳驳,间或往上摸手,便将血糊开来,腰间与掌心是相似的淡红。

    他没工夫伸手帮戚檐指路,单是眼睛不动,下巴朝隔壁游泳馆斜过去,示意他往那头瞧。

    “还敢问老子那侪小子是如何救的你?!老子要是你,早羞得刨坑埋了脑袋!——你,臭小子,那日无视大楼的熄灯规矩,深更半夜到游泳馆去游泳,给急流冲进水管中去了!”尤老爹直咋舌,“这不活脱脱一蠢蛋嘛?!”

    水管啊……

    戚檐顾惜自个儿温善的房东身份,直笑个不停,这会儿笑得累了,恰文侪也不在身边,便收了笑脸,看向那些个足有一个半他那么宽的巨型水管。

    说形象点儿,那封闭的管子颇似水上乐园的封闭式滑梯。

    “什么水管,倒不如说是水下信道……”戚檐弯指将水管敲了敲,听得几声闷响,并无异常。

    他于是往店外走,将包子铺隔壁的三家店合在一块扫视,又问:“老爹,这三家店都是您的啊?”

    “不然呢?”尤老爹没好气。

    “但我可只收您这海鲜市场的房租。”戚檐笑起来,“海鲜市场地多大啊,我收了您这一家就不收那俩家了,我待您足够义气吧?”

    说罢又自夸:“哎呦,我这做生意的,怎这么义气呢!”

    尤老爹闻言呸了四声:“你还和老子算上账了?老子乐意给你交钱才交的,否则哪怕是老子占了这一整层开店,你都不该腆着脸来收租!”

    戚檐听了这话更是乐了。

    尤老爹这话明显在指他与王虔的关系匪浅,若是尤老爹那般霸道的觉着收租人才不要脸,那么俩人之间要么是亲戚关系,要么是无血缘关系但交情极深的密友关系。

    且由于他个人目前并未感受到任何抗拒与厌恶感,这就意味着他是真心愿意给尤老爹免租的。

    总结来看,尤老爹与王虔应都并未对双方抱持真正恶意。

    他又瞟向那个将海鲜池与游泳池连起来的大水管,嬉皮笑脸地问:“老爹,您为啥把这俩家店的水管接在一块啊?不怕那些牲畜顺着游过去么?”

    “它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么,敢乱钻?!它们是绝对不敢的!单你敢干这等蠢事!硬从干干净净的水池爬到又浊又臭的海鲜池去!”尤老爹怒气冲冲将刀往那只八爪章鱼脑袋上一劈,粘稠的浆液登时就喷了他满身。

    戚檐不动声色往后退一步,冷不丁问:“您认识小白么?”

    尤老爹的手有那么一瞬停住了,可他又迅速以一种不以为意的神态工作起来。

    戚檐木偶一般死死盯着他,便见前后摩擦的刀刃倏地擦过那中年男人的指尖,指腹上的鱼血瞬息被人血所覆盖。

    他并不去嘘寒问暖,只捡了适才老爹递给文侪的那一条泛着土腥味的白布,说:“哎呦,您快拿布缠起来止血!”

    可就在那一刹,尤老爹像是看见了什么惊天动地之物似的,将眼瞪得浑圆,连泛紫的嘴唇都开始打起颤来:“你给老子滚——!”

    戚檐将眼一斜,迅速抽了另一条布递过去,说:“对不住对不住,那条太湿,您用这条!”

    手中布被猛一抽走,那老爹拧眉哼哼着缠伤,再不乐意看戚檐。

    有必要这么生气嘛?

    是因为受伤流了血生气么?还是不想拿布缠伤?

    很显然,都不是。

    那么就是因为——不想拿那块腥白布来缠伤?

    戚檐抓起那条湿辘辘的白布,贴近仔细闻了闻,确实是土腥味没有错,像是刚从河里钓上来的鱼的味道。

    “这在暗示什么呢……这里水和鱼可不少呢……”

    戚檐将海鲜店又扫了一遭,忽然想起来小白的事还没点新讯息,又是站在店外,隔着挡板,笑说:“老爹,我好想小白,您就不能告诉我他去哪里了吗?”

    尤老爹的眼神忽然变得很悲伤似的,他伸出那根将布都染红的手指头,点在戚檐的颈子上,恰恰好压着他环颈的一圈长疤。

    “臭小子!总小白小白地嚷嚷做什么?你以为我不想他啊?别问了别问了,租金给你放柜台了,自个儿拿吧!”

    戚檐见他那般的失魂落魄,没好再追问,依旧只能将小白的现状锁在离开亦或者死亡的位置。

    他原是不想收那老爹的钱,可想了想又觉得不好坏了规矩,便将钱收进口袋去。

    将要离开前,他忽然想起自个身上的传染病,又厚着脸皮问了尤老爹一嘴:“我身上这病有救没有?您不是说会传染沈道爷么?一不当心得要了我俩的命吧?”

    “要什么命啊……单是要不得脸罢了。”尤老爹嫌恶地挥挥手要他走,戚檐这下就再没理由久留了。

    他翻出明日的计画表,看了眼周四需要收租的单4楼的麻将馆一家,还算清闲,应能有不少自由探索的时间。

    今日的活到此便算干完了,可他怎么总觉得心底有点空落落的?

    他只用了不到1秒就想清楚了——文侪不在他身边。

    因担心盲目下楼找人恰同文侪错开,戚檐于是又折回去看向那个坐在板凳上抱着脑袋的尤老爹。

    “老爹,您知道小文他被蒋工喊去干啥吗?眼下我去哪儿能找着他?”

    “小文是谁?”尤老爹抬眼看向他,眸底迷茫不像假的。

    “……就是您口中的‘侪小子’啊!”大概是隐有察觉的缘故,戚檐还没听到回答,先把眉皱了。

    “不认识!快滚!别冲老子犯浑!”尤老爹怒斥一声。

    “那当初救了我的人是谁?你刚刚不还讲呢嘛?”戚檐太过烦躁,连敬称都不想加了。

    “难道不是你自个儿爬出来的吗?!快滚!”

    戚檐闻言笑起来。

    哈,他又把文侪弄丢了。

    第216章 【王】EP9 那猿猴忽而停下了舔血的动作。

    文侪不见了。

    这在阴梦中算是常有的事,他俩早该习惯了。

    文侪或许能习惯,可他不能没有文侪在他身边。

    文侪先前已把话说得很明白,只要他俩成功复活,就会答应他的告白。

    话里意思是——文侪喜欢他。

    既然文侪喜欢他,那么他理所当然要和文侪待在一块。

    他要文侪感受他的爱,也要文侪再爱他一点。

    所以他必然要好好找一找文侪的去处,最好是从负二层一直走楼梯到六层去,一层层地仔细搜查一遍。

    这般逻辑通吗?

    他一通分析下来,像是理智尚存,又像是彻底失了理智。

    他不想乱了分寸。

    可是,文侪不见了。

    戚檐瞥了眼墙上的挂钟——11:30

    大楼熄灯广播的响起,叫他躁动的心登时冷却下去。

    他能够明显感受到,这回阴梦中的时间体感要比正常时间短不少,往往从早晨七点开始拜访几家店铺,眨眼便到了半夜的下班时间。再从映射楼层回家,也不用多久,便到了淩晨一点的熄灯时间。

    既然24小时如此短,那么夜里的时间岂能留给睡眠?

    文侪惯常不容戚檐轻举妄动,要他夜里来顶层留宿已是做梦,别提夜游大楼。

    可戚檐偏就好奇违逆规则究竟会发生些什么。

    一般情况下,阴梦会强制他入睡,总之不会造成太大消极影响。他也是真好奇,毕竟刚刚那尤老爹还亲口说他当初深更半夜游泳来着,他倒要看看熄灯后还在大楼里走动会如何。

    戚檐趁着没熄灯,在各楼层都喊了几声文侪,都没得到回覆。

    见时间快到了,他只能赶回六楼翻出一老式铁皮手电筒。原是算好时间恰抵达负一层时熄灯,没曾想走楼梯走到一半便被黑暗笼罩了。

    时钟铛啷十二响,没过一会儿,又一响。

    “嗞——熄灯时间到,常生大楼全体住户,祝您晚安!嗞嗞嗞嗞——”

    大楼里一片死寂,仅能隐隐约约听见从地底传来的水流涌动声。

    途径二楼时,戚檐想起文侪当初说的包子铺内没机会接近的两间房,其中一间是杨姐的房间恐怕没法进入,那么另一间是否有些机会呢?

    那般想着,他立于楼梯间门口将手电筒照向了杨姐的包子铺。

    这一照叫戚檐愣住了。

    包子铺门前倒没什么大不了的东西,问题在于那手电筒亮度不错,直将隔壁的海鲜市场也照得清晰。

    一个不知什么东西正蹲在尤老爹那条沾满血的塑胶围裙前,紫红湿润的舌头伸出去,便舔上了围裙上的腥血,舔舐的声响啧啧传来。

    怪不得第二天一早,那围裙是干干净净呢……

    为看清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戚檐稍稍侧身,拉住门栓,将楼梯间的大门关至仅容他探出去半个身子一只脚的程度,这才谨慎将手电筒往旁边移去。

    那是一只类似猿猴的怪物,戚檐想过那会不会是从水族馆或牧场里跑出来的畜牲,可仔细想想好似也从未见过尤老爹养殖这么大一只畜牲。

    正想着,那猿猴忽而停下了舔血的动作。它遽然回首,盯住了手电筒的光束。

    没有眼白的乌黑瞳子骨碌碌地转动,它显然看见戚檐了,可并未发出令人胆寒的尖啸,单以一种瞪眼咧嘴的诡异神态盯着戚檐。

    戚檐的脊背正浸没于黑暗之中,蓦地有些泛冷,额前也渐渐生了虚汗。

    猿猴不动,他也不动。

    目光缓慢下移,便见其手中拧着条白布,尽管没有靠近去嗅其中味道,可他能够确信,那定是尤老爹当初不愿用以拭血的那一条。

    那白布究竟是什么东西呢,老爹为何如此珍视?

    那怪物又是个什么玩意?

    在他思索的短短几秒里,那猿猴已将白布裹上了自个的身子,舔过血的长舌又往下垂去,将白布染作一片浊红。

    一念乍起。

    那不会是块——裹尸布吧?

    戚檐的手抖了抖,手电筒光束也跟着落向地板,他就保持着那么个姿势思索。

    若他的猜测没错,那布既是从尤老爹店里发现的,那么死者便有可能是与老爹相关的人物。

    排除掉王虔本人的话,老爹明显抱有好感的便是——文侪与小白。

    可当初老爹将那布递给文侪擦手,自个儿却连擦血都不肯用那布,这一方面,或许有物归原主之意,一方面也有可能仅仅在说文侪与死者是相似的好人。

    戚檐觉得有些燥热,忽想起什么,眉梢一紧,也没敢抬头,仅仅将眼睛向上瞥去——

    两只黑溜眼正闪在距戚檐不到半米的地儿,那巨猿满身血腥气自鼻腔里涌出,喷在戚檐的前额。

    它摸着鼓囊囊的、像是个巨型肿包的肚子,像是饿坏了。尖齿上下摩擦着,发出指甲摩擦黑板般叫人起鸡皮疙瘩的刺耳锐响。

    带血布被它裹在身上,它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盯着戚檐。

    戚檐的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他咬着唇,强挤出笑,后知后觉有豆大的汗珠从面上滑落下去。

    他怔了怔,伸手摸了自个儿的眼,这才意识到——

    那是眼泪。

    “你是……小白吗?”

    他几乎是下意识问出了那句话。

    ***

    咔擦——

    蒋工失望地放下照相机,他今儿原还想拍条变异鲨咬断人腿的新闻呢,谁料那状元秦老板出手太快,加上文侪把腿抬得老高,一连串动作下来,文侪竟是毫发无损。

    扑空后,蒋工当即便跑走了,文侪甚至没能问他那寻人广播究竟是什么个情况。

    那妄图咬他的变异种没讨着半点好,下一秒便被赶来的尤老爹拿五齿鱼叉戳破了脑袋。

    “哎呦,水畜生,脑袋牛皮似的,费老子好大劲!”

    文侪还没完全打起精神,双脚腾空一刹,又没入了黑水之中。

    “你这回是侥幸脱逃,下回可就不一定有那么好的运气碰上我了。”秦老板将适才拖拽文侪时溅上的污水在文侪衣上抹干净,说,“让让道,我还没巡完这层楼。”

    文侪这会儿脸皮厚比城墙,只觍着脸凑上前去,直贴着人家那抖腿驴子走:“哎呦,秦老板,咱们多久的交情了,我单是想向您打听一下——戚檐在哪儿。”

    秦老板给他冷不丁一问,愣了,良久才答:“这儿不是他的地盘,他那样的人,来不了这地方。”

    “怎么来不了?”文侪追问。

    秦老板眼睛盯着那状似无澜的水面,想了想才说:“他要是来了这儿,他不会跑,不会躲,他站在水里,却恨不能躺进去。你说,这样,他怎么能来?”

    文侪脑子一转,便笑着接上去:“您倒是不仅要站着,还要骑上驴子,把自个儿托高,除外还杀怪东西。您是在挣扎,他是一点儿不挣扎。”

    “你想说什么?”秦老板眯起眼睛。

    “我想说您身上一定有那么一个点,和戚檐他恰恰相反。”

    秦老板耸肩,催驴子走了。

    文侪见那驴子走得比先前快了不少,猜测这有关秦老板的固定事件应是差不多走完了,便随着人潮走,打算看看还有啥热闹可凑。

    可惜没了。

    拥挤的人群一哄而散。

    文侪渐渐成了那块地儿唯一一个没受伤,却还站定原地的人。

    算了,也不是大事,大不了他自个儿逛逛。

    听适才那大叔说,海鲜市场和牧场因为出了变异事故,眼下皆已封闭,但他既未提及杨姐包子铺,那包子铺该是没遇着什么麻烦。

    文侪也不直奔那小店而去,只挨家挨户地看,看到最后,才发觉杨姐的包子铺变作了犄角旮旯里一小店。

    店面忒小,并排放不下两张桌。

    文侪侧着身子往里走,找着那坐在柜台处唉声叹气的杨姐,又用上了先前的开场白:“杨姐,我找戚檐呢,您知道戚檐在哪儿吗?”

    “哎呦,还问戚檐呢!”杨姐将嘴里咬着的牙签抛进垃圾桶里,说,“他能在这儿住下才怪哩!”

    “哦、哦……”

    文侪摸着腕上那块泡坏的表,寻思着:若是在这一世界里秦老板是备受追捧的状元,韩大夫住在顶层,而杨姐地盘变小,且戚檐不能居留此地……那么应是秦老板和韩大夫具有什么共同点,且这一共同点和戚檐有极大的不同,而杨姐则是与戚檐有什么共同点。

    但这并不是唯一思路——也可能是秦老板和韩大夫对戚檐身上某一特质产生了较大影响,而杨姐产生的影响较小。

    可这样又该如何解释戚檐不能存在于这一世界呢?

    文侪原想照常拨拨遮挡视线的碎发,想到手脏了,便只能把脑袋左右甩了甩,随口问杨姐一句:“姐,你那包子还做么?”

    “啥包子?”

    文侪毫不遮掩:“人肉包子。”

    杨姐的瞳子左右晃了晃,说:“这、这你问这事儿干什么?你又不能吃……”

    什么叫“不能吃”?

    “谁能吃?”文侪目光针似的。

    杨姐把手绞着,说:“姐就偷偷和你说一回,你可千万别把咱们顾客的名字拿出去乱说!我担心尤老爹要把我抓了哩!”

    “明白明白。”文侪盯紧了她,“所以姐啊,那些顾客都有谁呢?”

    杨姐看天看地,似乎怕人听着,只瞟着那敞开的玻璃门,抽了张餐巾纸,在上头歪扭地写了起来。

    【蒋工、秦老板、朱大师、阿北、韩大夫、沈道爷、小白】

    文侪还没来得及问,杨姐的手已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到最后写了一个——

    【我】

    又补了一个——

    【你】

    第217章 【王】EP10 吃人肉包子怎么不算要紧事呢?

    “我?”

    由于太过讶异,文侪几乎是脱口而出。

    可下一秒他便住了嘴。

    眼下他吃不吃人肉包子并不要紧,真正重要的是出现在这名单上的几人之间,必定存在着相通之处。

    可他又转念一想,吃人肉包子怎么不算要紧事呢?

    那杨姐先前可是说过那包子的肉,是从他身上剜下来的啊!

    所以吃包子究竟是什么意思?

    自残?自虐?

    文侪抿了抿嘴,冲被其惊乍吓着的杨姐温和一笑,声音跟着放轻不少:“姐,您说这包子的肉还是拿我的臂肉做的么?”

    杨姐不敢吞咽唾沫,点了点头。

    见杨姐态度软化不少,文侪趁着道谢的空当往店后那走廊探了点脑袋,谁料立时便给杨姐呵斥一声,末了她举着扫把将他往外撵。

    文侪狡辩道:“姐,我不过是看看后厨。”

    “后厨有个屁的好看?!”

    “我不是店里员工么,总得保持后厨的卫生……”

    杨姐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员工?你昨儿做梦做昏啦?”

    文侪努努嘴,说:“啥意思啊,姐?”

    “说你今儿没有活儿干,夜里都是瞎找地儿应付着睡的!”杨姐嘟嘟囔囔着,扫把毛直将他往外头黑水里顶,“你一没工作,二没房,我今儿看你脑子也像坏了,便大发慈悲提醒提醒你——今晚轮到韩大夫了!”

    闻言文侪更是一头雾水:“您这又是在说什么?”

    “……”杨姐无言好一阵,这才抛了扫帚,揪起他的耳朵骂,“臭小子,说你今夜到韩大夫家睡一宿!你这愣头青,明儿起床千万记得和人家道谢了再出来!”

    文侪愣愣点了头,又问:“韩大夫家住六楼吧?”

    ***

    这世界真是稀奇,到了淩晨1:00却也不熄灯。

    由于那古怪的电梯守则,文侪只能涉水走楼梯,连爬四楼,裤筒已湿了大半。

    好在期间没遇着太多怪东西,否则他真要尝一把在楼梯扶手上攀援的滋味儿。

    或许是楼层太高的缘故,六楼的黑水尚不足以没过鞋底。

    但很显然这黑水并不能用一般的知识去解释,否则至少有一层被完全淹没才算得上合理。

    他停下脚步,那气派的大门边上装有同上个世界一无二致的门铃。

    区别在于那门敞着,新屋主则正斜倚着墙站在门边,压根用不着他摁门铃寻人。

    韩大夫环臂将他上下扫了扫,给他丢了双拖鞋出来,说:“进来前先把鞋换了。”

    颇嫌弃的语气。

    文侪讪讪笑笑,照做了。

    “进来。”韩大夫仍是少言寡语,后边也没管他跟上没,自顾自地往前走。

    或许是因换了屋主的缘故,这屋子没了之前的古典雅致,文侪一路走来,看到的皆是白灰银。

    虽说瞧来干练精简不少,可是冷色调的拼合不免让人感到脊背发凉。

    文侪瞧着那些个如同牙科综合治疗床似的躺椅,只觉得来的不是韩大夫的家,而是进了那人的诊所。

    当然这里头还是有些金灿灿的点缀——有面白墙上贴满了橘黄的奖状。

    文侪略略一扫,开头名字都写的【韩大夫】。

    兴许是察觉到文侪停滞的视线,韩大夫开始催促他快些往前走。

    “你今晚就睡这儿。”韩大夫推开一扇小白门,房门实在矮,文侪179的个子,得近乎把腰折成直角才能进去。

    没辙,有地睡不错了,更何况房间内有独立卫浴,还宽敞整洁。

    只是正对床摆了面好大的红镜子,大得文侪一恍惚,像是看着了个立在墙上的血池塘。

    镜边摆个雪白的瓷瓶,转到后边才能看见后边写了【升学快乐】四字。

    文侪认出了那是戚檐的字迹。

    “戚檐原身同韩大夫的关系是什么呢?当初相见时也不见他同戚檐说话……”

    正当文侪以为今夜事了,洗漱完要爬上床去时,那韩大夫忽而自小门钻了进来。

    文侪原还打算和这位衣冠楚楚的大夫打个招呼,谁料先瞥着了他手上握着的一把刀。

    他早对疯人疯事习以为常,忍着一口哈欠,问他:“韩大夫,您三更半夜拎刀过来找我,是什么个意思呢?”

    韩大夫抬手看了看刀,说:“只是过来同你谈谈天。”

    “成啊,聊吧。”文侪将拖鞋套稳,先发制人,“你是原来世界的人么?”

    韩大夫没回答,只睨着他:“是你救了戚檐?”

    “是。”文侪答道。

    韩大夫听了后,喃喃自语:“那没错了,没错了……男人……男人……”

    他低声说着,忽而捂住了面庞。

    双肩在发起颤来的那一刹,嘴里迸出了癫狂的笑意:“没错啊,你是男人!”

    “这……让人很难接受吗?”文侪往镜子另一侧走,企图和他拉开点距离。

    笑罢,韩大夫猝然张口,话音尖锐:“我喜欢男人!”

    他还说:“明儿是个雨天,诊所休息!”

    话音方落,他便举起了手中刀,而文侪也恰摸住了镜旁那瓷花瓶。

    ***

    文侪那头乱,戚檐这头也不好过。

    那猿猴会是小白吗?

    这话问出口来戚檐自己都觉得荒唐。

    可说到底,阴梦的异化现像极严重,只要没能找到关键性线索,是与不是,谁又能下定论?

    “啊——”

    那猿猴张开了嘴,露出血肉淋漓的口腔,红艳艳的舌头下压着一个浑圆的珠子。

    戚檐竭力从容地将手电筒光束向上移动,直照进那猿猴的嘴中。

    明光映得珠子发亮,唾液与血液混合而成的液体正附着在那东西之上。那猿猴忽而将舌头抬了起来,就好似在等他将那圆珠子取出来似的。

    戚檐一咬牙,忍了恶心,伸手将那玩意往外掏出。

    靠。

    血丝牵连,岂止是潮湿粘腻可以概括的。

    一股极怪异的味道覆盖在那泛黄的珠子上,戚檐一想到那大抵是猿猴的唾沫味,便皱紧了眉宇。

    那珠子较他所想的要大些,应是那猿猴本身体积大,故珠子在它嘴里便显得小了。

    藉着手电筒的光,戚檐勉强瞧见珠子上一些青紫色的细小纹路。

    他没明白,拈着珠子的三指略微一动,不经意将那珠子稍稍转了点,右下角露出的半点浓重色彩登时便让他发起了愣。

    而顷,他后知后觉地笑起来,将珠子全部翻了过来,一个深褐色的瞳孔就这么出现在他面前。

    原来他傻子似的拿在手里瞧了这么长时间的竟是一颗眼珠子。

    猿猴是不是小白他不知道。

    但他能确信,这颗眼珠就是小白的眼珠。

    因为王虔心底是这样想的。

    所以戚檐看着那眼珠子便渐渐地喘不过气来,随即出现了严重的窒息症状。

    他头脑发昏,眨眼间便往后倒去。

    ***

    “呵——”

    戚檐惊坐起,在那一瞬,他最清晰的感受是——冷。

    好冷,不知从哪里漏进来的风一直在刮蹭他的上身。

    他出了一身的虚汗,又凉又薄的衣裳黏在身上,活像是刚自水缸里钻出来。

    他不在二楼,在六层的自个儿家里。

    怎么回来的?

    他无暇思考。

    他的眼前时黑时红,闪烁不定的冷暖色调在他面前以极尽疯狂的频率高速切换。

    嗞嗞嗞——

    嗞嗞——嗞嗞嗞嗞嗞——

    ——砰!!!

    戚檐仰起脑袋,看见了满是血的手背以及碎裂的镜子。

    “真是疯了……”

    他瞧了眼自己身上的陌生衣服,一秒内理解了当下的处境。

    在他自床上醒来后的那段恍惚时间里,他已经从卧室走至浴室并已沐浴、洗漱完毕了。

    他能清晰感觉到自身当下极度糟糕的状态,他亲爱的原主王虔像是个处于被追捕情境下的猎物,强烈的应激反应使其始终保持着高度敏感的状态。

    所以他——待在家头疼,见尤老爹头疼,和秦老板喝茶头疼,甚至单瞧着文侪给蒋工搬水他都头疼欲裂……

    戚檐原还对着那已经看不清自个儿模样的碎镜子低声骂,须臾却僵住了。

    王虔他不会是……畏水吧?

    他想起了第一日被他砸碎的浴缸与逃似的从浴室里爬出留下的水痕,又想起了负一层的积水以及满屋被铁钉与木板死死钉住的窗户。

    可尤老爹不还说他自个儿大半夜跑去游泳被文侪给救了么?

    有夜里下水那般胆量的人,有可能怕水吗?

    亦或者,是自那日起,这才对水产生了心理阴影?

    不好说。

    戚檐抓了餐桌上的计画表,直奔四楼的麻将馆去——他要尽快把收租的破事给完成,好空下时间去负一层好好瞧瞧,仔细将文侪的屋子搜查一番,顺带会一会那用广播把文侪喊走的蒋工。

    他甚至想在那层过个夜,没准第二日睁眼就能看见文侪了。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眼下,他是第一次来四楼,电梯门打开时觉著有些诡异的陌生感。

    这一层虽算常生大楼的高层,可店面都很旧,同他记忆中渭止老城区尚未经改建翻新时的模样很像。

    店面都挤在一块,仅仅预留出一个勉强容三人并肩的窄路,歪斜的电线杆子立在几家店前,更使得缺乏照明设施的小店内一片漆黑。

    戚檐避开操着一口乡音的、怨气极重的赶路大爷,一面走一面左顾右盼,好容易才找到了又窄又小的麻将馆入口。

    他仰首,忽然意识到那股子不对劲感是从何而来——四楼明显较其他楼层的垂直高度要高不少,每家店都搭建了两层。

    单拿眼前这麻将馆来说,主体部分应该不是楼下,而是楼上。

    至于为何他会这样想,自然是因为他从门边的窗往内看时,仅能瞧着一楼摆着两张空桌与配套的板凳。

    他其实挺佩服自己能找到这地的,因为这家店的红字标牌上写的是“阿麻馆子”。

    这般委婉的理由很明显——麻将馆的外墙上用油漆刷了两个比他脑袋更大的红字。

    【禁赌】

    大概是瞧见了他在屋外逗留,麻将馆的小门忽然朝内一开,一年轻男人随即探出个脑袋。

    ——是当初他和文侪在姻缘庙碰见的疤痕脸男人。

    “您有何贵干?”

    当然是来收租。

    然而他转念一想,却笑说:“来下馆子。”

    男人将他上下一扫,却是扑哧笑出声来:“和我演什么呢!”

    他将戚檐放进来,给他随意指了一桌坐下,也不问他要吃什么,便端上一盘红肉与一盘炒鸡蛋。

    男人亲近的态度与笑脸令戚檐有点摸不着脑袋,他不好追问俩人究竟是什么关系,只假装自言自语地说:“哎呦,最近我是越来越糊涂了,不会是老年痴呆的前兆吧?”

    男人也不否认,只是搭腔说:“哎呦!你当下喊老,我这和你同年生的不也老了?”

    好,同龄人。

    会是亲近的好友吗?

    “说起来,咱俩认识几年了来着?我最近喊你小名总不爽快,老想喊全名,那般听着就好像咱俩都大了似的!”

    “这我还真没算过……”男人掰着手指数,好一会儿过去才说,“快二十年了都,你爱叫啥就叫啥吧,我还能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吗?不想叫‘阿北’就叫我‘荀北’呗!”

    戚檐哈哈笑着摆手:“还是叫阿北吧,全名多生分啊!”

    他用筷子戳着一红一黄两道菜,忽而又抬头看向眼睛不断往楼上瞟的荀北,说——

    “你这儿就没点麻的么?”

    第218章 【王】EP11 哥哥,咱们玩个游戏吗?

    “当然有!”

    荀北的笑脸舒展开,眼角翘至太阳穴,嘴角则咧到后耳根。

    怪物。

    没错,他像个怪物。

    不知从哪一刻起,戚檐可以看见一根透明的绳子正拴在荀北的脖子上,紧紧勒住他,叫他连呼吸都一卡一顿的。

    那是在暗示什么呢?

    吊死鬼?

    “那现在就带我去瞧瞧吧?”戚檐挑眉,只当是没看见那根怪东西。

    “哎呦,阿檐你太着急了!”荀北一只手撑在桌上,压低身子,眼神示意他看向屋外将一只眼贴在窗户上的保安,“和以前一样的规矩,晚上再来!这大清早咱们可没法干那勾当!”

    戚檐也无暇吐槽屋外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两个大红字,单点头说好:“夜里我会再来。”

    他也不再和那人周旋,出了麻将馆便往电梯去,直达负一层。

    文侪的屋子没有上锁,戚檐斜眼瞧过周遭,没人,便溜了进去。

    那屋子类似于八十年代烂尾楼的窄小出租屋,昏暗逼仄,用红砖垫起一条腿的饭桌挤着老旧电冰箱,铜青色煤气罐边还塞满了大小不一的废纸板。

    戚檐在灰尘里慢悠悠踱步,呼吸时能嗅到文侪身上淡淡的香气。

    比起线索,他更像是一条被主人抛弃的狗,在屋里蔫头耷脑地搜索着文侪的痕迹。

    他仰倒在文侪的床上,伸手抓了枕头边上的一个卷毛熊布偶,那布偶的眼睛向下斜着,瞧来很是委屈。

    戚檐笑起来,自言自语说:“眼睛得竖起来才像他啊。”

    他将布偶揉了揉,顺着它圆滚的肚子摸到了背面的拉链。

    铁链呲一声落到尾巴处,露出了布偶粉红的内腔。

    “……”

    戚檐面不改色将手伸进去,摸到好些血淋淋的内脏,一个个掏出去,嘴里叨叨念着肝、肺、心脏……

    线索线索线索……

    解四谜解四谜解四谜……

    还原死况还原死况还原死况……

    或许是王虔的意志影响,戚檐忽然停了手中动作。

    这日子一天天过得真没意思。

    但他活着时,每一天都是这样过去的。

    忙碌,忙着温饱,忙着生存。

    他倒是不委屈,只觉得没意思。

    高中时为学业忙得昏天黑地,依旧能老成地卖着笑脸想方设法找地儿打工,进入大学更是没日没夜地兼职补贴家用。

    他没工夫迷茫,所以始终清醒的活着,也因此,他知道活着没意思。

    对于文侪,他活着时并没意识到文侪占据了他心上多重的份量,可是他那会儿却觉得他们是一类人。

    那想法是一种无可救药的自负,但他就是这么莫名其妙画出了一道圈,将他俩圈在了里边。

    就好似,文侪始终站在他身边。

    所以,文侪死了,他身体的一部分就多了个无可填补的缺口。

    倒也不是说他这人就不完整了,只是他时常会觉得缺了点什么。

    缺了点什么,故总想找点什么新玩意填进去。

    没成功。

    便选择了欺骗大脑,试图忘记文侪。

    忘记他死在自己身边是什么感觉,忘记重卡碾碎皮肉的血腥场面,忘记急刹车的巨响。

    忘记文侪的性格,样貌,再到名字。

    戚檐将脑袋埋在已没有余温的被缛中,深吸了一口气,为了避免弄脏文侪的床而向上抬起的、沾满血的手中攥着个皱巴巴的塑料自封袋。

    他翻身起来,将布偶随手一扔,扯开了袋子。

    ——是四谜题。

    【壹、我将一段骨锯作两截,一端走北,一端向南。】

    【贰、我在登山,我不登山。】

    【参、我惊觉我的破船上住着一位老水手。】

    【肆、我住入废墟下的鼠穴。】

    依旧莫名其妙。

    他把谜题纸叠起来,随手放入口袋,开始在屋内绕弯。一会儿往左边瞧瞧,一会儿往右边瞧瞧,就那么无所事事般绕了两圈,这才抓了水槽里的塑胶手套戴上。

    下一秒,手伸向了散发著恶臭的煤油罐。腐烂的纸板被挪开,露出铜青罐背后的狼藉。

    里边有一只死老鼠。

    那玩意确实是死的,抓出来后也不动弹,尸骸中已经爬满蚁虫了。

    他隔着手套揉了揉死老鼠的身子,在摸到其腹部的肿块的刹那,毫不犹疑摁了下去。

    渐渐地,掺着血、飘着虫的脏水从老鼠的口中漫了出来。

    他也不去管这是否符合生物学常识,毕竟阴梦是不讲道理的。

    首先,在意识到自己又开始头疼时,他再次验证了王虔畏水的事实。

    可眼下,他更好奇,这老鼠又和水什么关系。

    淹死的?

    他起身,恰瞧见了窗台上枯死的花。

    天花板漏水了。

    水滴滴答答往花盆中落。

    吸饱了水的土不再能容水下渗,因此水都聚在土壤表层,直装满花盆,并开始向外溢。

    又是淹死的。

    为何文侪的房间内会出现大量淹死的生物?

    文侪的原主淹死了吗?

    还是在暗示文侪原主对于淹死之物的敏感心理,所以他救了溺水的王虔?

    他们俩的原身究竟是什么身份呢?

    仅仅是恩人与被救者吗?

    谁是恩人?

    被救的人真的是王虔吗?

    他们的身份是否发生了错乱?

    短短一瞬,他想起了被尤老爹递到文侪手中的,形似裹尸布的白布。

    他陷入了沉思之中。

    负一楼又被水淹了,这会儿从门缝里漏进来的水已经漫过了戚檐的脚踝。

    昏暗的光线下,已保持了许久僵硬的站立姿势的戚檐忽然躬身摸找起一瞬间掠过他脑海的东西。

    那是个圆滚的玩意。

    那是个硕大之物,要比他的脑袋更大。

    他忘了自己头疼,忘了自己叫戚檐,而不是王虔。

    他匍匐在地,几近癫狂地在水中摸找。

    没有花费太长时间,他如愿以偿。

    他将那硕大的、圆滚的东西捧起来,像是珍宝似的抱入怀中。

    大约十分钟过去,戚檐才终于在剧痛中醒过神。

    他低头看向怀中物,那东西恰也在看他。

    那是一个——猿猴的脑袋。

    ***

    瓷花瓶在下一刻摔去地上,啪嚓接在咣的一声后。

    文侪蓦地倾身去抓地上碎片,错开了劈来的刀,长指伸出去,在下一刹摸着了地上的一块碎瓷片。

    几乎是刀尖擦着他颈间皮肉的一刹,他将瓷片尖压上了那人的臂上动脉。

    “收手。”文侪瞪视着那神志不清的韩大夫。

    那人像是听着了,又似乎半点没听着,字音被齿舌糊得粘连在一块儿:“是我啊……是我喜欢男人……为何、为何要他受罚?”

    “谁受罚?”文侪的双眼陡然一眯,“戚檐?”

    韩大夫并未对文侪那话做出任何的反应,银闪闪的刀尖仍旧抵着文侪的皮肉。

    是默认?还是否定?

    在对峙的第二分钟,韩大夫空出来的另一手忽然开始疯狂地抓挠起自个儿的颈部。

    文侪深吸一口气,忽略那反常的举动,问:“戚檐住在哪层?负二层?负一层?一、二、三、四、五、六层?”

    他将六层说了个遍,见那人全无反应,便明白眼下韩大夫不会提供任何容他辨别真伪的证据。

    文侪能感受到刀在一点点地向他压来,那被人用刀抵住颈子的滋味别提有多让人不爽。

    “韩大夫,您冷静冷静?”文侪索性接了他的前话,苦口婆心地劝说起来,“您想啊,您口中说的那人也不是我罚的,我对您喜欢男人这事呢也不作过多评价,您怎么选纯粹是您的自由——可您眼下无缘无故拿刀指着我,这有些不对吧?”

    韩大夫皱紧眉,手上刀在抖,颈间被指甲抓出的红痕渐渐泛紫,逐渐变成了从颈间延伸至锁骨的巨幅刺青。

    “都怪你!”他的嘴唇翻抖着。

    文侪缓慢退后一步,试图摆脱那刀子,可韩大夫追过去,于是那微小的动作致使他颈间划开一道极细的口子,血珠有如袖口那一截截的缝纫线般从皮肉里冒出。

    文侪不敢再懈怠,只说:“怪我什么?”

    韩大夫没有回答,自顾掉起眼泪。

    眼泪哗啦啦,滑到他颈间那紫荆花刺青上。那东西倏然扎破他的颈皮,从里头探出无数条枝桠,满枝花苞皆紧拢着瓣。

    在某一刻,砰地,一簇又一簇紫荆花爆绽,露出里边眼状的花蕊。

    数百只黑眼珠盯来,血丝像是要将眼白给填满。

    感天动地,竟然没有生嘴来咬他!

    文侪满意了不至两秒,又被眼前密麻麻的景象催生了不适感。

    不舒服又算得了啥?他将眼朝旁一转,又忙起了老本行——解花。

    紫荆花的意义他可太清楚了,那花常被用来祈愿家庭和睦、兄弟和睦。

    那么这大楼里……会住着这韩大夫的亲属吗?

    想都不用想,目前嫌疑最大的当然是那在瓷花瓶上写下【升学快乐】四字的戚檐原身——王虔。

    又因为【升学快乐】四字多出现于长对少。

    那么,王虔和韩大夫会是兄弟关系么?

    如果是,那么为何他文侪的原主作为王虔的救命恩人,却会遭到韩大夫如此对待呢?

    文侪企图从中寻到答案,谁料他停步的间隙,那韩大夫竟缓缓挪动起皮鞋,刀尖也愈发地贴近他的脖颈。

    文侪的脊背渐渐贴向了那面巨大的红镜子。

    当第一朵眼珠花在他面前炸出浓浆后,其余的紫花也争先恐后的炸溅开来。

    那些腥稠的血浆溅在文侪脸上,成了带着点灼烧感的刺激性液体。

    文侪的脖子上还抵着刀,死活逃不开,只能拼尽全力往镜子上压,不曾想身后镜子忽然剧烈一抖,发出一声机器轰鸣似的杂音。

    他稍稍偏头,便见镜中伸出两只红皮手,那东西捂住他的眼与嘴,将他往镜中扯去。

    他在穿过镜子的刹那像是嗵地坠进了一个红池子里。

    他看不见东西,仅听到电梯上下移动的声音,以及叮地一声响。

    ***

    文侪睁开眼。

    发觉自个儿正躺于一个类似于隧道的地方,下边有铁轨,铁轨上粘了一层血。

    整个身子皆是湿的,他拖着沉重的衣物正要起身时,隧道口走来个扎了俩冲天辫的孩子。

    那孩子将嘴真正意义上的咧到了耳根,冲他伸出了一只手。

    “哥哥,咱们玩个游戏吗?”

    因为背光的缘故,文侪并没意识到眼前的孩子——既没有眼皮,也没有鼻子。

    第219章 【王】EP12 跛脚子,烂手指,月光照呀么照井明。

    “玩游戏?”文侪头还晕着,一时间不知作何回答。

    那扎了两辫子的孩子仍在笑,当他冲文侪伸出手的刹那,文侪鬼迷心窍般把手搭了上去。

    不同于孩子小手惯有的冰凉湿润,那只手温暖、干燥、有力。

    还有些莫名的熟悉。

    文侪忽然怔愣,下一刹便被那孩子猛地一扯。力道大得吓人,他胳膊都差些给那人卸下来,于是忙挺身从地上立起,一个趔趄,又往地里摔。

    他觉得自己大概会在铁轨上摔个狗啃泥。

    或者,他将被碾死于火车底下,因为他听到了火车的尖鸣。

    又死一回?

    嗳——快点吧。

    文侪阖上了眼。

    ***

    戚檐捧起猿猴硕大的头颅,将那东西乌黑的瞳子对准自己的眼。

    一股凉气自脚底板往上升,经由腿至腰,再充斥胸膛,最后包裹了他的脖颈与脑袋。

    森寒之间,他的肌肉一寸寸变得僵硬,像是有什么东西附着在他的肌肤上,缠住他,啮咬他,啃噬他,直至他浑身腐烂。

    而他缓慢地在腐烂中清醒。

    “你究竟是不是小白呢?”戚檐晃了晃手中猿猴的脑袋,那脑袋其实比他想像中的要轻不少,可不知怎么,心里却是沉甸甸的。

    看来那东西在王虔心中份量不小。

    那这猿猴不就更有可能是小白的化身了么?

    这么想着,戚檐将那脑袋小心摆去了桌上。

    假使小白真的死了,且猿猴的确是小白的化身,那么,小白的尸体出现在文侪的房间里又是因为什么?

    尽管他不愿意朝这方向去思考,但鉴于目前积攒的经验,阴梦中出现杀人犯并不算新鲜事,因此他并不能排除文侪原主杀人的可能性。

    他又绕了几圈,仔细将文侪的房间翻了翻,没有找到更多的文侪的痕迹。

    他推门而出,也是这时才终于意识到装在每户人家门边的、状似路灯的东西已经亮了。

    入夜了。

    戚檐方从文侪屋子里踱出来,便遇到个大嗓门的报童,那些没卖出的报纸被报童打成厚卷在半空甩动:

    “来人啊,来人啊,那家住五层的沈道爷殴打二层的尤老爹啦!!”

    “打人啦!小夥子打老爹!!呵,家住五层的!!”

    “上层人打下层人啦!!!”

    还有人治得了那暴脾气的尤老爹?

    戚檐来了兴趣,三步并两步地往楼上跑。

    到了二层,手一伸一拨便挤进人群中,谁料瞧着那俩纠缠着的人儿登时啧了声。

    哪里是什么道爷打老爹,这不是老爹打道爷嘛!

    那尤老爹往沈道爷身上直落拳点:“打你个坏事的小白脸——!”

    “我坏什么事呀!”沈道爷捂着脑袋哎呦哎呦地叫,“您才是块冥顽不灵的倔石头!”

    “我看你是一点儿不懂‘自我反省’这四个大字怎么写!”尤老爹气得胡须给鼻息吹得翘老高,“你一个经营长生不老庙的,竟敢坏人家长生不老的命!你——!老子打死你这鼈孙!”

    “人家那是自由选择,人家都没嚷啥,您这旁人瞎叫唤个什么劲儿呢?!”沈道爷给老爹揪住了头发,痛得回敬了他一脚,叫道,“那有些人他就是喜欢去上幼儿园,您管得着吗?您管不着!!”

    那二人吵到最后,嗓子都发哑到几乎说不出话来了。

    戚檐倒是听得满意,从中琢磨出了点别样的滋味儿。

    沈道爷将去上幼儿园和长生不老两事并列,说明如果不能长生不老,就必须去上幼儿园,即这两件事所指代的现实事物,应当是处于对立面的两件事。

    戚檐见二人后边除了你送一拳,我还一脚外,不再动嘴了,这才不紧不慢上前制止。

    “都停了啊!两位消消气,这平白无故的有啥可吵呢?都是一个大楼的住户……”

    他忘了那尤老爹对他的态度也不大好,他这么一插手,无异于火上浇油。

    “你个兔崽子,早给我滚进幼儿园里去吧!混账东西!”尤老爹耸肩给他一顶,气愤道,“你爽快把话和那臭道士讲清楚,要是拖拖拉拉误了阿北那儿的局,我可饶不了你!”

    哦?老爹夜里也要去荀北那麻将馆啊?

    戚檐叹一声,搀了那灰头土脸的沈道爷一把,说:“您怎么惹着老爹了?”

    “我按理办事,老爹他偏要按情办事……”沈道爷将他的方帽子捡起来扑了扑,说,“他恨我让你——不得长生!”

    “他可是非一般地嫌弃我,该是希望我越狼狈越好啊,怎么会怨你?”戚檐又问。

    沈道爷闻言唉声叹气,把手背在身后不吭声,摇着脑袋便走了。

    ***

    画面亮度像是给人调低了似的,整栋楼在某一刹变得昏黄不堪。

    戚檐爬上四楼,便见一整条黑漆漆的大街上,唯有阿麻馆子里的橘黄光往外溢出好些。

    他冷着脸推了门,在听闻杨姐和尤老爹的话语声时,又匆忙挤上点笑。

    “三缺一,就差你了!”荀北腰间系着一红围裙,含笑看向戚檐,只将一盘热腾腾的青椒炒肉往饭桌上搁,“老爹和杨姐还没吃饭,你一道吗?”

    戚檐没张嘴,仅仅走到那颇有微词的杨姐身边,说:“姐,您咕哝说啥呢?”

    杨姐便皱眉叨叨说起来:“我看那尤老爹就来气!多粗鲁一人!硬是把我拽来,害得我店门也没来得及锁!若是进了贼,我那些宝贵的肉哟,可要怎么办呐——!”

    戚檐的手指抖了抖,也跟着蹙起眉:“这样啊,那还真是可惜。”

    他又将袖子往下扯了扯,说:“唉,不好,我那表刚刚劝架时落下了!你三位先吃,我很快便回来!”

    杨姐郁闷地往嘴里抛了粒嘎嘣脆的花生米,没说什么。

    ***

    戚檐一面跑,一面回头确认杨姐没跟来,直飞奔至二楼,毫不犹豫便推了包子铺的门往里钻。

    包子铺里暗得惊人,可当他推开那通往后厨走廊的门时,一星子微光漏了出来。

    这回不是暖黄的了,是尤其冰冷的白光。

    冰柜的门开着,冷气在整个走廊里窜行。

    戚檐谨慎地迈步过去,正欲抓上那门,将它敞开。不曾想门内会倏地伸出一只手,把他紧紧握住。

    那只手像是溺水者扒住救生员那般,恨不能动用一切关节缠上来。

    戚檐咬牙拿脚强抵住门,不愿被那东西扯进去,谁料那手主人的力气实在大得惊人,他拚死撑住,却差些崴了脚。

    后来他跌进去,那手的主人倒是摔了出来。

    冰柜的厚门砰地在他二人之间关上。

    戚檐怔怔地坐在地上,瞧着双手发愣。

    ——他嗅到了文侪的气味。

    ——适才他握住的是文侪的手。

    他眼前一眩,昏死过去。

    ***

    “头昏昏,目迷迷,小孩儿归乡啼如驴。跛脚子,烂手指,月光照呀么照井明……”

    戚檐从翘边的草席上坐起,潮湿与腐烂的气味须臾便钻进鼻腔。

    窗子没关好,瓢泼大雨破开吱呀呀响个没完的窗子,发了狂似的往内闯,再哗啦啦泼他满身的湿。

    有个小孩坐在门边,用皮包骨的身子抵着发臭的木门。

    那木门总被风给吹开,砰一声砸在几乎要坍塌的墙上,又梆地扇回去,打疼了那小孩的皮、肉与骨。

    小孩嘶嘶出几口气,随意搓了痛处,照旧摇头晃脑地哼着小曲儿。

    “这是哪儿……”戚檐揉了揉酸麻的手臂,他隐约还能记得自己似乎握住了文侪的手。

    他垂眸瞧着掌心,恨不能落吻于自己的掌心,去吻文侪留下的余温。

    “小孩!这是哪儿?”戚檐站起身,走到门边,替那被雨浇得像个落汤鸡的小孩扶住吃人的门,故作关心问,“怎么在外头淋雨。”

    “哥。”男孩没有回头,“你甭踩在爹的凳子上,被爹知道了要挨棍子的……”

    嗯?踩什么凳子?

    戚檐低头,瞧见了垫在脚底的矮板凳。

    什么?

    认知的错误忽然叫他不辨高低,猝然跌下去,摔了个四脚朝天。

    板凳翻倒,露出底下成片的蛛网。

    目光自蛛丝移至擦伤的手掌,他看见了一双小孩子的手。视线再往下,看见了孩子的身子、孩子的腿、孩子的脚。

    好嘛,阴梦里什么没有,变一回小孩又怎么了?

    戚檐将新身份接受得很快,他想起那小孩的话,便过去把板凳扶正了,这才到那小孩身边坐下。

    “弟弟,其他人哪儿去了?”戚檐笑眯眯地把脸伸过去,冷不丁给那人的脸吓了一大跳。

    说是“脸”,其实没有脸。

    男孩面上是大片的烧伤痕迹,已经看不出五官了,只知道两个鼻孔上方有两个看东西用的小洞,鼻孔下方有一个用来说话的大坑。

    “咳……”戚檐依旧笑着,很快接受了从自己喉咙里发出的清澈少年嗓音,“弟弟,咱们进屋去吧?呆在这儿淋雨做什么?”

    “等娘带弟弟回来。”男孩低头抱着膝盖,冷得直打哆嗦。

    “爹呢?不等他?”

    “爹在村西,自个儿回来。”

    戚檐察觉他在谈及父亲时肩膀瑟缩了一下,笑了笑,盘腿在他身边坐下,一只手搭上了小孩的肩:“挨哥近点,咱来一块儿暖暖——你怕爹吧?也挨爹揍么?”

    小孩转过脑袋,虽然看不见眼睛,但戚檐能确定那小孩正定定看着他:“爹不揍我,只是揍你而已。”

    “为什么?因为我年纪大?”戚檐抹一把脸上雨水,这家庭里的偏爱问题简直惹他发笑。

    “因为哥不听话,不讨人喜欢,就该被打。”那小孩眼睛上方动了动,大概是将不存在的眉毛给竖了起来。

    靠。

    又来一个家暴爹。

    尽管这话题总是能引起他心底大片沉重的阴霾,戚檐却仅仅是在泼面的雨水中笑起来:“打死了怎么办?你也想哥死吗?哥被打死了,不就轮到你了吗?”

    那小孩听不懂,怔愣了好一会儿,忽然站起身来。

    “啊!娘和弟弟回来了……”

    戚檐探头望外,便见夜雨中走来俩湿淋淋的狼狈人。

    愁眉苦脸的妇人和她怀里喜笑颜开的男孩形成了鲜明的反差,那男孩在他妈怀中撒泼打滚,不顾溅起的雨水湿了母亲的脸。

    戚檐忍住将那冲他扮鬼脸的小孩拽入泥地里的冲动,只是笑着迎过去,说:“娘回来啦?”

    妇人没有理他,自顾摘下被雨水泡胀的斗笠,领着他二弟进了屋。

    她一坐下就开始哭了,并没有任何人招惹她,眼尾两撇浓红是被泪洗出来的,哭得一双眼肿得不像样,怕是一个不慎要弄瞎了。

    两个弟弟都没去安慰她,他俩也没闹在一块儿玩,一个照旧坐在门边哼小曲,一个在屋内胡乱蹓跶。

    “天杀的……”妇人抽噎着嘀咕,也不知道在同何人说,“村头那嫂子生产,孩子脑袋太大,卡着出不来,一大一小都出血翘了辫子……”

    戚檐默默靠过去,在她身侧盘腿坐下,说:“娘,弟弟他在门处淋雨呢!咋不叫他进来呢?生病了该咋整?”

    “病?屁大点事!让他害了病给病死!”妇人一面说,一面哭得更大声。

    片刻,她蓦地倒下来,几乎是贴着地板爬过去的,她像个蜥蜴那般,径直爬到那小孩身边,霍然拽了他的双腿。

    “回来!快回来!”妇人泪流满面,那小孩给她拽着,却只像个木偶似的,脸贴着冰凉泥泞的地面往屋内滑去。

    戚檐就站在他身侧,多嘴问了一句:“你疼不疼?”

    那小孩侧过脸,身子还在被妇人往后拖,却嘲笑戚檐似的说——

    “你真可怜!”

    第220章 【王】EP13 爹疼老二,娘疼老三。

    我真可怜?

    我这一身没伤没痛的哪里可怜?你一个被亲妈当抹布似的在地上拖的难道不比我可怜?

    戚檐觉得荒唐,却还是将头点了,顺着他的话说:“嗯,哥可怜。”

    那小孩满脸的烧疤忽然向内皱起,活脱脱一副吃了瘪似的扭曲样。

    他哧哧喘着气看过来,戚檐清楚他在瞪自己,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笑。

    ——是王虔想笑。

    须臾,男孩被拽住的两条腿忽然抽了筋,肌肉痉挛,直叫那小孩呜咽起来。

    然而瞧了他那模样,戚檐心底倒升起了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快意。

    王虔就这么恨他弟弟么?

    因为什么?因为他妈偏心?

    可他妈对那老二也不好啊……

    正想着,妇人已撒开手,自顾在角落瘫坐下来,全无要去安慰那小孩的意思。

    “倒了八辈子血霉……昨儿阿婆说她接出个死婴,那脐带绕在小孩儿颈子上,生生给掐断了气!”妇人一面说一面抽噎,她说着别人家的故事,心疼着人家娘胎里的孩子,却丝毫不在乎自个身旁躺着的、面色惨白的亲儿子。

    其实在疤痕的覆盖下,是不容易看出那孩子的真实面色的,可仔细看也不难发现其从下腭至颈子透出的皆是死人一般毫无血色的青灰。

    “他回来了。”站在窗边的老三忽然回头看向戚檐,就好像仅仅是说给戚檐听的。

    “爹?”

    戚檐闻言也到窗边,只见一片雾蒙蒙的大雨中,走来个大步流星的男人。早已摇摇欲坠的屋门是被男人一脚踹开的,他一入屋,那妇人便露出副惊恐神色,他那俩弟弟却是无动于衷。

    老二躺在地上,仅仅动了动手脚。

    老三依旧在看雨,嘴里哼着欢快的调子。

    “狗天!他妈的是想淋死谁!!”男人的目光忽然停在了门边的戚檐身上,也不知怎么就涨红了脸,“你个倒霉催玩意儿,生下来就克老子,你眼下巴不得老子被雨冻死吧?!”

    男人抬手就给了戚檐响亮一巴掌:“你敢哭一个试试,看老子今天能不能把你舌头割了!死孬种!”

    戚檐这下意识到,原来到门边来迎接亲爹亦或者同他对视,是要吃巴掌的。

    脸上火辣辣的疼,可他还是强压下去和男人干一架的冲动,毕竟自个儿眼下个头小,不能硬来,只卑顺地垂下脑袋,说是儿子错了。

    错个屁。

    他真的受够了阴梦原主一个接一个的家暴爹。

    也是真不明白王虔上辈子究竟是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要给这种鬼东西当儿子……没法好好养就他妈的别生,动不动就拳打脚踢的。

    克不死他才算可惜呢!

    戚檐如此想着,就好若当初他父亲还活着的时候,他想的那样。

    爹要打,娘不搭理,老二又要嘲讽他,戚檐毅然选择拐去窗边找老三,说不准他是个难得的好人。

    “二弟,你看什么呢?”戚檐套着近乎。

    “看芦苇。”老三目不转睛,嘴里还在嘎嘣嘎嘣嚼着什么。

    戚檐闻声往外望去,本就漆黑的村野早因大雨而罩上了层模糊不堪的灰影,他没看见什么芦苇,仅能从窗户的倒影上看见正站在他身侧的老三。

    他忽然愣了一愣,于是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泛黄的蓝条纹衬衫与黑短裤,又瞧了脚底一双打了个补丁的青布鞋。

    同样的打扮拷贝粘贴一般出现在老三身上,可他回头看了眼地上躺的老二,那小孩虽说穿的也随便,却和他二人完全不同。

    “你……这怎么和哥穿得一模一样?”

    戚檐摸了摸后颈,正思索若是那小孩打死不承认的话,他要如何套话,哪曾想老三忽然哈哈笑起来。

    “当然是照着哥学的哇!我要和哥一模一样!”老三面上挂着副好似抢着了什么东西般得意的笑,他将眉毛挑得很高,两只手眨眼就缠上了戚檐的手臂。

    “啪——”

    戚檐又挨了一巴掌。

    戚檐对那家暴男人早已是忍无可忍,可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冲过来扇他巴掌的竟是那妇人。

    “你……你这不要脸的!净叫他学些龌龊东西!”女人涕泗交下,眼睛已经肿得不成样了。

    所以,王虔到底又教了那老三什么?

    这么小的孩子能学啥?总不至于是偷鸡摸狗的勾当吧?

    戚檐觉得无话可说,早知如此,他还不如就安静待在那说话尖酸刻薄的老二旁边呢……

    好歹不会挨打……

    “儿子,爹专门给你买来的,快来拿去!”

    忽听暴脾气男人的粗嗓里传来异常温和的一声,戚檐惊回首,便见那男人给躺在地板上的老二递去了一个铁皮胭脂盒。

    老二蘸了红粉往两腮一抹,赫然拍起掌来,笑声尤其尖锐刺耳,就好若电铃的声响。

    爹疼老二,娘疼老三。

    戚檐在那一瞬忽然意识到了,在这个家中仅有他没人疼。

    他甚至来不及去思考男人为何给二儿子带回来这么个不妥当的礼物,在那一瞬,王虔占据了他的身子。

    他能感受到王虔强烈的渴望。

    不是渴望爱,而是渴望离开,渴望死。

    戚檐听到有东西在没完没了地嘶叫,就在他身后的窗子以外,呜呜的,森寒的,像是人哭的声音。

    他想,他只要稍稍转身就能看见那玩意。

    可老三在这时候拽了他的手,和他说别看。

    夺回身体控制权的戚檐却笑起来,他非看不可。

    所以,他转过身去,看向了红窗框以外。

    ***

    文侪摔在湿滑的瓷砖上,本能地屈肘护住了脑袋。

    他没伤着,可是他好一会儿都没能爬起来,像是忘了时间就是他的命。

    至于原因,大概是他在跌去地上的那一瞬,忽而意识到握住他手的——是戚檐。

    戚檐从前没少玩趴他身上东闻西嗅的把戏,文侪有时也揪他耳朵,多数时候纵容着,可他倒不觉得自个儿身上有什么香味,分明戚檐身上那清爽的皂香已足够好闻。

    他没想记住戚檐身上香是如何的,是戚檐自个儿总要凑近,叫他闻着了,记着了,忘不掉了,还害他现在认出了戚檐。

    他想着想着,蓦然皱紧眉头。

    ——适才那隧道口有火车尖鸣,戚檐换过去了,轧死的岂不就成了他吗?

    强烈的懊悔包裹着文侪,他像是整日未能饮水一般,喉间又干又哑。

    他后悔,后悔自个儿伸手去牵了那头扎冲天辫的小孩儿,几乎是不可自拔地沉浸在那消息情绪之中,直到走廊门吱呀响了声,探进个圆溜溜的脑袋。

    “阿侪啊,咱四楼打麻将,三缺一,房东不知跑哪儿去了,你来顶个位呗?赢了算你的,输了就记他账上。”

    看文侪不接话,他又笑嘻嘻补了句:“咱同龄人,叫我阿北就成!”

    文侪从那些酸苦的情绪里挣扎出来,冲那疤痕脸递去点笑:“成嘞!”

    他同荀北仅在姻缘庙有过一面之缘,可是听那人说什么四楼打麻将之类便也清楚这位是麻将馆的老板,又听那人对房东口气颇随便,便想着过会儿再仔细套套他的话。

    没成想那荀北不急着走,不慌不忙上前给他搀起来,还打着手电要陪他一道上楼去。

    文侪于是开了口:“阿北啊,你和房东的关系不错吗?”

    那荀北意味深长地瞟他一眼,笑道:“认识快20年了,算是发小。”

    “那你认识小白么?”

    荀北的身子一顿,说:“嗨呀,他俩的事儿问我做什么呀?”

    “走吧走吧。”他窜去文侪身后推他,“往前走,往上看,咱们都不能止步不前。”

    ***

    文侪正要进阿麻馆子时,忽有一保安敲着根黑棍子过来,他拿舌头剔着牙,说:“这大半夜的,你干嘛来的?”

    荀北见状忙抬脚拦去他面前,手撑在那“禁赌”的大字上:“叔,我这跟朋友吃顿晚饭,您也要管,忒敏感了吧?”

    文侪装出个糊涂样,把脑袋挠了一挠,说:“我看下边不少划拳赌钱的,这层为啥不让赌啊?”

    那保安皱个眉,说:“房东专门叮嘱的,这层无论如何都不许赌!”

    “这叔每天光盯着我了!”荀北摊手。

    保安闻言看向文侪,急忙解释起来:“这小子从前就是开麻将馆的,每晚都吵闹得很,今儿改行开了饭馆。这一层仍属他最不老实,我担心他偷摸干坏事儿!”

    荀北耸耸肩,摆出无辜姿态:“您看看,今儿晚上我单请了他一个,俩人凑不成桌啊,您就放心吧!”

    说罢,扯着文侪就进门,送了那人一句:“您今晚也辛苦!”

    文侪把门摁上,问他:“阿北,你和房东关系不是很好么?怎么他还禁赌坏你生意?”

    荀北努努嘴,拿起壶凉茶领他上楼:“杨姐和老爹都在楼上等着了——你问房东他为啥那样对我?这世上哪有东西一成不变呢?”

    “你怨他么?”

    荀北摇头:“我还支持他。他是自由鸟,爱往哪飞往哪儿飞,我是他发小,又不是铁笼子。他管不着我,我管不着他,活着咱就找点开心事儿做吧。”

    二楼没开灯,估摸着是因为二楼没安窗帘,怕外头保安瞧见光亮。

    “叔走了,今晚都不会来这儿溜躂了,点盏小的放桌上吧。”

    那话不是对文侪说的,因为他摸黑找灯的时候,一点微弱的火星子猝然闪了起来。

    他讶异地看过去,便瞧见了杨姐和尤老爹的脸。

    “姐。老爹。”文侪乖巧冲那二位老熟人打了声招呼。

    “嗯。”尤老爹笑着点了点头,忽然又扭头看过来,“你小子怎么来了?”

    文侪以为他是问怎么打麻将的从戚檐变成他了,便答道:“房东他今晚有些事,来不了,这不是喊我来替他嘛?”

    “你替?为啥你替?”老爹接过荀北砌满的一杯茶,手一抖,烫得老皮都红了,“荀北你这臭小子,一点儿规矩不懂!要我手柄手教你多少回?!哎呦喂……”

    文侪给他问懵了:“我不能替吗?”

    “不都有人给他替位了嘛!”

    “什么?”文侪环视了眼屋内,没瞧着别的人,便看向荀北,“阿北,你还叫了其他人吗?”

    荀北面上表情也是懵然一片。

    文侪于是小心翼翼地问说:“老爹,您说啥呢?这里就咱四人啊。”

    老爹抽了口烟,仰着脑袋将烟雾吐在半空:“你俩年纪轻轻闹眼瞎!”

    他将烟猛地摁进茶水中,在微小嘶嘶声中,他伸出一根指头指向杨姐面对着的空位子:

    “喏,就坐那儿呢!你俩的好朋友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