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 都市小说 > 失忆 > 21、二十一
    骄傲如宋津言,他能接受自己是别人的替身吗?

    答案是不能。

    实际上,“替身”这两个字出现在宋津言的世界里,都显得可笑。

    所以怜南第一次出现在宋津言面前,眼睛恨不得住在宋津言脸上的时候,宋津言的心里除了厌恶之外,只有可笑。

    他的眼眸平淡地扫视过面前的人,苍白纤瘦的身体,浑身上下细碎的疤痕,下意识颤抖的眸和手,还有一张毫无血色实在长得不错的脸。

    他忽视怜南的眼神,冷淡地问:“平日工作很忙?”一看就不像会好好吃饭的人,他用笔在病历上勾上过往胃病史,随后交代了后续看诊周期。

    护士按例喊下一个病人时,怜南同样毫无血色的唇开口:“宋医生,你有男女朋友吗?”

    他不意外,进门眼睛就黏在他身上的人,问出这个问题实在不太奇怪,但他写字的笔不知道怎么还是歪了一下。

    宋津言修改着上一个错误的字,就像修改着即将错误的人生,他像拒绝很多人一样拒绝了面前的人。他说:“抱歉,我不和病患谈恋爱。”

    之前说过,宋津言表面清冷淡漠,如果了解他的人就知道他内里是一个报复心有些重的人——如果有人真的得罪了他的话。

    怜南这一刻就得罪了宋津言。于是宋津言在修正错误的基础上补了一句:“而且,我不喜欢你这样的。”

    他那时望着怜南,神情一如既往地平淡。

    这就是他们的初见。

    宋津言将其定义为“不怀好意”。

    他情感淡漠,但不是傻子,怜南眼睛里面浓的快要溢出来却又小心试探讨好的爱意和想念显然不是对他的。不是对他的,所以他无力去探究青年过分哀伤的眼睛和满身细碎的伤痕。

    故事到这里其实就差不多了,上班中一个无趣的小插曲,护士口中能提一嘴的八卦,他应付父母时又多的一个借口。

    但没有,那个叫怜南的病人开始跟踪尾随他。

    怜南跟踪尾随的技术真的很差,宋津言想他可能是怜南跟踪尾随过的第一人。毕竟只要怜南对别人干过这件事情,就不可能不知道他这方面的漏洞百出。

    医院里,怜南又一次尾随他。

    他第一次叫住了怜南,历时几日,他看出了怜南并不是一时兴起。他的态度已经足够友好,只是在最后警告怜南如果他继续这样他会报警。

    然后他就报了警,怜南带着那一双泛红的眼睛看着他,死心不改继续着他的罪行。

    是看着他吗?

    不是。

    这个问题后来宋津言问了自己无数次,怜南那一双眼,那一双泛红的眼,那一双流出无数眼泪的眼,那一双只要看一眼就能感受到无限绝望和爱意的眼,是看着他吗?是看着他宋津言吗?是看着宋津言这个人吗?

    不是。

    有一刻曾真正地看向他吗?

    不曾。

    草坪上,播报着婚礼进行曲,老套的浪漫的钢琴曲,原本吵闹的草坪缓慢地安静了下来。这圈子里的人对婚姻都没有什么虔诚,也心知肚明这场婚姻比起说是两个新人不如说是卫家和陈家的结合,但在婚礼进行曲响起的那一刻,大家还是不约而同地望向安静了一瞬。

    在这安静的一瞬里,对视时率先移开眼的宋津言问。

    怜南看着宋津言吗?

    风吹过,不知怎么就吹开了钢琴曲,乐队的声音加入,随后是人群喧闹的声音,新郎新娘步入现场,那个声音很淡很平静地回答宋津言。

    “没有。”

    怜南没有一瞬看过他。

    于是宋津言很难得地扬起了笑,同在场所有人一样,祝福着前方正在丢捧花的那一对郎才女貌的新人——祝福他们在卫家和陈家两谭烂水的包裹下走入名为豪门婚姻实为名利场的坟墓。

    婚礼结束后,和葵花打过招呼,怜南就先回家了。

    葵花同他招手,他很轻很轻地点了个头,日头明明还只到下午四点,他心底却升起无限的疲倦。

    怜南茫然的转身,外面又卫家为客人安排的车辆。车开到一半时,他涌起来一股难言的感觉,让司机在路边停下后,他推开车门下去就吐了出来。

    司机拿着一瓶水适时地递过来:“客人,您没事吧?”

    怜南摇摇头,接过水漱口,说了一声“谢谢”就又呕吐了起来,宴席上他没有吃什么东西,吐出来的只是一些黄水,司机在一旁一脸担忧的模样,怜南收拾好自己后轻声安慰:“同你无关,不用和主人家说。”

    闻言,司机不由松了口气,脸上的关切也真了一分:“要不我送您去医院,不是晕车的话应该是着凉了,挂个吊针应该就好了。”

    怜南摇头。

    可能是看着怜南过于苍白的脸,司机的话难得多了几句:“客人,生病是要就医的,不能忌讳。”

    怜南还是摇头。

    司机便不说话了,一路平稳地将怜南送回了住的地方。

    到的时候是下午六点左右,黄昏的光格外缱绻,但怜南没有欣赏到一分,拉上窗帘一觉睡到了深夜。

    深夜是很安静的。

    并不是说没有声音,就是很安静,偶尔传来的一点声响都能听得格外的清楚。外面不知道怎么下起了雨,怜南从床上爬起来,爬上了窗台。他用力推开了一点窗户,细小的雨丝顺着小小的缝隙飘落进来。

    他恍惚间看见了月亮,却又在下一瞬发现的确是恍惚。

    下着雨呢,天上哪里来的月亮。

    小区路灯的光映着微弱的一片,怜南靠在窗边,清醒地看着远方一闪一闪的灯火。

    隔日清晨,宋津言出门上班时,发现对面堆了很多快递。

    真的很多,快要把走廊的路都堵死了,他一边迈步而过一边想,看起来怜南没有一点要搬走的意思。

    怜南的确没打算搬走。

    他将门口的快递一一搬进来,一点点慢慢用小刀拆开,然后一一摆好,随后就出了门,去了附近的超市。

    土豆,西红柿,鸡蛋,大米,还有一些佐料。从超市出来时,怜南抱着满满当当一大袋子东西,他垂着眸,拿出手机给林灿发了一条消息。

    “你好,林医生,请问方便给我拍一张你们科室的值班表吗?”

    这几乎是林灿第一次主动收到怜南发来的消息,他先乐呵呵的答应了,随后不乐呵呵地瞪了一眼宋津言的方向,然后又乐呵呵的拍了值班表给怜南发过去。

    他们医院值班表是公开的,所以没有什么能发不能发的,只是林灿在想为什么怜南不自己来拍一张,为了这种事情给他这个前追求者发消息还挺不像怜南的。

    但林灿也只是想想,开口问怜南他倒是也没有这么傻,只发过去时顺便叮嘱了一下:“要好好吃饭。”

    然后对面就发来了一张正在做饭的照片。

    林灿睁大眼睛,很给面子地“哇”了一声。

    到这里也就结束了,林灿看着不再回消息的微信,叹了口气翻开病例写了起来。写着写着,林灿又转起来笔,外祖母上次问他的问题又浮现在他眼前:“小灿,你这样吊儿郎当的性子怎么讨女孩子欢心?”

    林灿当时几乎想跳起来翻出宋津言的照片摆在外祖母面前:“这样冷冰冰的冰块都行,你孙子我怎么不行?”

    但好像就是不行,林灿叹了口气,看看微信,又低头笑了起来。

    但......也有进步吧。

    *

    多亏了林灿的值班表,怜南卡着点开始做东西。

    手机上的食谱被他摆在一旁,上面赫然写着——西红柿炒蛋土豆泥拌饭。

    怜南做的不算熟练,但做出来的东西看起来还不错。他犹豫着打开家门,楼道里面的声音便一点点传进来,约莫过了一刻钟,电梯门在他们这一层开了。

    这一层只有他们两户人家,电梯需要电梯卡才能开门,所以来的人只会是宋津言。

    怜南轻呼一口气,捧着做好的饭盒,在门口深吸了好几口气,等到脚步临近他听见宋津言开门的声音时才走出去。

    “宋医生。”他声音很轻,紧张的嗓子有些紧。

    宋津言不太意外,出电梯门看见怜南家门没关就知道要发生一些什么了,他开门的时候身后传来脚步声,随后怜南就喊了他的名字。

    他没有无视,只是转身看着怜南,眼神比上一次在草地上还要冷淡。

    怜南觉得自己后面的话都要被宋津言的眼神冻住,但可能是手上的饭盒质量一般,温热的感觉顺着端着饭盒的手指向上爬,一点点让他张开了口。

    他开口的第一句是:“对不起。”

    怜南望向宋津言,很认真地鞠了个躬,道歉:“宋医生,对不起。”

    他的手紧紧捏着饭盒,声音有些低却足够让宋津言听的很清楚:“我一直欠你一个道歉,跟踪你,尾随你的事情是我做错了,我没有恶意,但是的确是我做错了,一直没有向你说对不起我很抱歉,我希望你能原谅我。”

    a城天气回暖,怜南却还是穿的很多,纤细的身体被一层一层的衣服裹着,弯下时露出惨白的脖颈,上面的红点还没有消,于是脖子处那一块露出来的肉显得格外地白,红点显得格外地红。

    宋津言淡淡地看着对面的人,他没有说话。

    如果是最开始,如果是从前,如果是宋津言失控冲出车门的那个深夜前的他们的每一次相遇,面对这一声“道歉”,宋津言都会淡然接受,然后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和怜南一起粉饰太平。

    但不是,已经不是了。

    宋津言望向怜南,眼眸从他手中全新冒着热气的饭盒往上看,一直停留在怜南鼻尖那颗很小的痣上,他在怜南要开口将饭盒作为道歉礼物的那一刻开口。

    青年的嗓音冷淡异常:“所以你会搬走是吗?”

    怜南恰好也在这一瞬开口:“我做了西红柿炒蛋土豆泥拌饭,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怜南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他听见了宋津言的话。怜南眼眸多少还是流露了些许讶异,随之反应过来的是翻天覆地的茫然,他开口:“我......我,我......”

    饭盒被他捏得很紧,原本温热的触感在这一刻变成了酷刑,怜南觉得自己好像又把事情搞砸了,或者一开始他就把事情搞砸了。

    他以为他可以挽回,他以为起码......

    宋津言没有给他再思考的机会,青年的眼眸淡淡地移过怜南的手,脖颈,随后对上怜南那双实在很漂亮的眼睛。

    宋津言的声音冷的没有一丝温度,带着几分淡薄讥讽的笑意——

    怜南的耳朵缓慢地响起他的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却又如此清晰地一个字又一个字地传入他的心里。

    宋津言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他说:“又要哭了吗?”

    怜南,你又要哭了吗?

    怜南捏紧手中的饭盒,他又要哭了吗......

    天色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晚了下来,夜用漆黑裹住怜南,慢慢地卸下了他所有的力气,左手的无名指的指甲因为刚才太过用力竟然劈开了,细细的血流顺着手指蔓延下来。

    怜南看着说完这句话就被宋津言紧紧关上的大门,用了很久才如新生儿一般学会用本能呼吸,却又在下一刻被空气呛到,弯腰困难地吞吐着胸间压得他直不起身的郁气。

    “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