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秦姝落质问道:“袁春落给我开的落胎药是你换了?”萧洵眉心一紧,站在原地,就好像是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样。
离秋猎不足月余, 秦姝落这阵子哪哪儿都不舒爽,身体不舒服,心里也窝火, 只觉得看谁都不高兴。
而且如今她同萧洵撕破脸脸,行事也不必再遮遮掩掩了, 反正她想做什么也瞒不过萧洵。
倒是秋猎之前还有一场中秋宫宴。
秦姝落抿唇,她断不可能放过任何能膈应这些人的机会。
只是听闻近来李太后倒是身子骨不太好。
原是被萧洵禁足的李秀莲也提前解禁, 去了宫里侍疾。
皇后也侍奉在前, 她身为太子妃当然也躲不过去。
尤其是那日来宣旨的人还是冯春。
萧洵果真是通晓一切啊, 也不知这太子府邸到底有多少他的眼线。
只不过如今冯春对待秦姝落态度倒是恭敬了许多。
想必也是瞧出来了她也不是什么好人。至少再不是那个任人欺凌,谁来都能说两句, 当做软柿子捏两把的窝囊废。
而且瞧着他也苍老了不少,在地牢估计也吃了不少苦头。
秦姝落肃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听着他说完太子的交代。
冯春说完注意事项, 小心翼翼地问道:“太子妃这回可记住了?”
这李太后虽是病了, 却也不知道是真病还是假病, 尤其是近来李家两门婚事接连不顺, 宫中也有两位公主待嫁, 永嘉帝的意思是若有婚事能成,也好为太后冲冲喜。
当初李太后做主迎永嘉帝登基,陛下一直是将太后视为恩人, 倘若秦姝落在这时候闹出事儿来, 冲撞了太后,便是萧洵恐怕也难保她。
秦姝落白了他一眼, 阴阳怪气道:“本宫哪有这本事, 岂敢冲撞太后。”
冯春被她阴阳倒也没有生气,只是继续交代道:“殿下说, 太子妃身为孙辈,侍疾在侧,也不过三五日,他知晓太子妃这些时日心底不舒爽,待忍过这三五日,便好了。”
秦姝落冷嗤一声,“他既知道本宫不爽快,怎的不替本宫推了这事儿?又或者是亲自来说?还让你来碍本宫的眼。”
一旁的碧书听了,眉心乱跳,姑娘如今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说话更是口无遮拦,这样的话也敢说。
冯春垂眸,“殿下知道娘娘不想见他,这才让奴才前来的。”
“他倒是没猜到本宫也不想见到你。”秦姝落继续冷嘲热讽道。
冯春闭口不言。
如今太子妃的行径同泼妇无异,他也不敢胡乱起争执。
秦姝落讽笑一声,对着冯春道:“你回去告诉萧洵,想让本宫好好侍疾,倒也不是不可。只是本宫要他亲自来见我。”
她扫了一眼外头,也不知道这萧洵躲在何处,眼线又安排在何处。
她骂道:“有种就出来,把话说清楚,你躲什么?难不成你忘记了当初我的不痛快不爽利都是你造成的。”
“萧洵,如今你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有半点不痛快,你也别想好过。”
秦姝落看着那些送来的绫罗绸缎还有各种贡品,便是这些日子,她同萧洵闹脾气,那边也不曾短她的用处。
秦姝落不屑地嘲弄一声,如今补偿再多又有什么用?根子上就是错的东西这辈子也不可能再对了。
冯春见她这般坚持,只好道:“奴才会转告殿下的。”而后躬身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他走后,碧书倒是后怕不已,轻声问道:“姑娘,你这样说话,怕是会引来灾祸啊。”
如今姑娘的胆子是越来越大,她的胆子是越来越小了。碧书后背冷汗直冒。
秦姝落剥着桌上的青橘吃,她一边剥一边道:“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姑娘……”碧书胆战心惊道。
秦姝落不想听她废话,把剥好的橘子放到她嘴边,“吃么?”
碧书一愣,而后缓缓摇头。
这橘子也是萧洵送来的,凡是府中有的东西,一律都是她们东院儿先挑。只是这橘子酸得很,她不过尝了一个便觉得倒牙,偏秦姝落不觉得,挑了好几框青橘子吃了。
碧书瞧着她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就觉得牙疼。
秦姝落吃了一桌子的橘子皮,整个人吃痛快了,才舒爽地卧在榻上休息去了。
碧书瞧她那懒洋洋的模样,不禁在心底浅叹了口气。
然后收拾着东西出了房间,只是当她关上房门的那一刻,脑海中忽然迸出一抹灵光,而后又忍不住摇摇头,只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秦姝落睡醒一觉之后,天都暗了,昏黄的夜晚里,窗外的虫鸣早不如夏日那般喧闹。屋里的烛火也点得不多,只留下了三五盏,大抵是碧书怕扰她清眠。
她睁着惺忪的睡眼,在软榻上赖了好一会儿,只觉得浑身都睡懒了,才勉强坐直身子伸了个懒腰。
许是睡得太久,她有些口渴,可屋里又没什么人,秦姝落近来实在惫懒无力,不想动弹,便唤道:“碧书,我想喝水。”
“碧书?”
她唤了两声,都不见人来,叹了口气,只能自己认命地站起身,下地去倒水,可还不等她赤足踏在地上,眼前便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手中正握着一杯温凉的茶水。
秦姝落顺着这只手往上瞧去,不是躲了她这许多时日的萧洵还能有谁。
她睁着一双圆润的杏眸,眼底的清澈和刚睡饱的餍足还未散去,看着他还愣了一瞬,半晌才道:“不躲了?”
萧洵举着茶杯,脸色看上去倒是一般,他病了那许多时日,虽有秦姝落处理事务,可还有些阴私的事儿她并不知晓,是以这些时间,他也忙得不可开交,只是东院的消息,他倒也不曾落下。
比如近来秦姝落甚少出府,分明按照那日她所言,她是这般的憎恨自己,撕破脸之后必定会想尽办法自保,可她却一直按兵不动,只是常叫那个新来的大夫把脉。
又比如,她近来情绪实在不好,谁同她说话都容易挨骂。
再比如,府里的厨子说近来姑娘极爱吃酸,口味改了这许多,从前喜食的水晶酥酪,这几日一动未动,倒是那酸橘子,吃了这许多。
萧洵看着她赤足踩在地上,微叹道:“地上凉。”
秦姝落接过水杯,灌了两口,却见萧洵蹲下身子,亲手替她把脚擦干净,然后穿好鞋袜。
秦姝落喝水的动作一顿,只觉得如今当真是讽刺至极,从前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如今居然蹲下身来替她穿鞋。
她唇角弯了弯,而后道:“殿下当真是能屈能伸啊。”
萧洵任由她阴阳怪气,见她喝完了水,接过她的水杯,放置在一旁,温声道:“冯春说你找我。”
秦姝落坐在软榻上,双手撑在身旁,“是啊。我找你。”
萧洵敛眸,道:“若你是为了不去侍疾一事,我倒也能想想旁的办法。”
秦姝落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萧洵又道:“只是太后有疾,你还是当去请安,否则会招人非议。你若是不想见到李家人,我可以陪你一同前去。”
秦姝落坐在那儿,就静静地看着萧洵,依旧是不说话。
萧洵站在就离她两步远的地方,微弱的烛光下,他的背影恰恰好就打在秦姝落的脚背上。
她一瞬间都有些恍惚,不知道眼前站着的人到底是萧洵还是宋钰。
这般纵容着她胡闹,包容她所有的疯癫,甚至是为她兜底。
秦姝落看着那影子,想用力地想起一点儿宋钰的模样,可是好遗憾,大抵时光真的是最好的良药,她如今已经快记不起来宋钰长什么样了。
她身旁甚至连一张他的画像都没有,只能靠着脑海中那仅剩下的模糊的记忆。
倒是萧洵,总是这样不停地出现,一而再再而三地占据她所有的生活,让她想忽视都难,她对他的模样倒是记得越发清楚,对他了解得越来越多。
就比如,此刻她知晓,萧洵心中甚是忐忑。
秦姝落质问道:“袁春落给我开的落胎药是你换了?”
萧洵眉心一紧,站在原地,就好像是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样。
他咽了咽口水,藏在袖中的手指紧紧握成拳头,低垂着眼眸,不敢看秦姝落也不敢说话。
秦姝落讽笑道:“做都做了,眼下怎么不敢说话?”
她这些时日的变化便是自己也察觉到了,秦姝落眼睫微颤,有孕这件事,她连碧书都瞒着,原以为上回同袁春落交代了此事之后,这孩子悄无声息的来就该悄无声息的走,偏偏那药喝下去竟是无用。
她一碗药下去别说是腹痛,就是半点难受也无,反倒是夜间睡得格外安好,加之近来袁春落许久未曾给她把脉,她便知道……瞒不住了。
她抬眸看着萧洵,“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萧洵呆滞在原地,张了张嘴,想说更多,可他说不出口,那新来的大夫年纪虽小,嘴巴倒是挺硬,若不是看了他开的方子,他如何会是知道阿落竟是有孕了。
他们之间居然要有孩子了。
这样的消息,于萧洵而言,便像是天上掉馅饼一般,怎么真的会有这样好的事情就落在了他身上。
可下一瞬,他更觉得胆寒。若不是他一直对秦姝落院子中的事情百般上心,怕是……这孩子从无到有,从有到无,他连知道的机会都没有。
而如今,他知道了,也不敢叫秦姝落知晓他知道。
可她也是那样心思细腻的人又怎么会察觉不出来呢。
萧洵咬着唇,他想了无数的措辞和理由,可对上秦姝落那双冷淡的眼眸,最后便又只能化为乌有。
他张了张嘴,颤声道:“孩子是无辜的,你能不能留下它……”
第92章“孩子,无辜?”秦姝落呢喃着这句话的时候不知为何心底的讽刺……
“孩子, 无辜?”
秦姝落呢喃着这句话的时候不知为何心底的讽刺感根本压制不住。
她抚摸着自己的腹部,这孩子还很小,不过两月, 她几乎感受不到它的存在,如果不是它常常半夜将自己折磨得死去活来的话。
秦姝落的眼眸有一瞬间的软化。
曾几何时, 她也想过,如果自己能有一个孩子该有多好啊。
那年同宋钰定亲之时, 她也曾偷偷幻想过, 如果自己有了孩子之后会是严母还是慈母。她想着, 她很是有可能会带着自己的孩子去爬树、去闯祸,去偷偷地捉弄宋钰, 去悄悄做很多坏事,然后惹得人哭笑不得。
不论是男孩还是女孩,在她这儿总归都会是淘气的孩子。毕竟她的父亲母亲背地里都不是安静的主儿。
她还会支使自己的孩子给自己端茶倒水剥瓜子壳儿, 否则实在对不起她这般辛苦地怀它一场。
可现在……
秦姝落想起她第一回怀疑自己有孩子的那一天, 她竟是半点高兴也无, 呆坐在床榻上, 愣愣地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个孩子来得实在是太不凑巧了。
她从未想过会有哪个孩子的出生比它更差了。
它的父亲和母亲没有半点柔情, 即便有也只剩下虚情假意,旁人家的夫妻和睦,父母恩爱, 亲子圆满, 它是半点都享受不到了。
它能拥有的只是一对而为怨偶的父母,彼此怨恨憎恶的父母。
即便他们拥有权势, 即便它一出生就是天潢贵胄, 可它最后也未必能落得一个好下场。
它母家败落,父亲残暴, 若是幸运,彼此怨恨的双亲已经是最好的结局,若是不幸,父亲母亲互相算计,彼此残害,逗个你死我活,最后许是母亲死在父亲手中,又或是父亲死在母亲手中,再悲惨些,父母双亡。
它一出生便是孤儿。
秦姝落不由自主地扯了扯嘴角,嗤笑一声。
她分明感受不到这个孩子的存在,可它悲惨的一生早已经在她脑海之中演练过一遍了。
她想过了,那样的命运和人生实在是太悲惨了。
她不想看见这个孩子经历这一切。
所以她想让这个孩子悄悄消失。
能够不将对萧洵的怨恨迁怒到这孩子身上,让它悄悄地来,最后悄悄地离去,已经是她对这个孩子最大的仁慈了。
否则她实在是无法面对,一个流着萧洵的血脉的孩子从她的身体里孕育出来。
它的存在就像是一份耻辱,时时刻刻地提醒她,当初这门亲事是有多么的不如人意,又是因为萧洵,最后毁去了她过往所有的一切。
她的父母,爱人,亲人,乃至于一个女子的一生,最后都不复存在了。
她讽笑地看着萧洵的眼睛,认真地问道:“它无辜吗?”
一个流着萧洵血脉的孩子会无辜吗?
萧洵站在原地,他分明是站着,秦姝落坐着,可他周身的气势却远不足秦姝落凌厉。
他不敢作答,生怕有丝毫的不对,便会刺激到秦姝落。
秦姝落看着他的眼睛,她分明是笑着的,可是那笑意很浅很淡,淡得几乎要让人看不明白。
夜晚的寂静在此刻几乎要便如潮水一般将两人包围,若是稍有不慎,仿佛就要将人吞没溺毙。
萧洵第一次在秦姝落面前感受到了窒息。他五指紧紧攥成拳头,他有无数的话要说,可在这儿,是秦姝落的主场,他什么都做不了。他也不敢,他生出了软肋,而这软肋是他亲手递给秦姝落,告诉秦姝落的。
如今她拿着这软肋回来威胁他也好,要杀他也罢。他都毫无办法,甚至只能求她不要伤害到自己,不要……伤害到孩子。
萧洵不说话,秦姝落极短地发出了一声低笑。
原来他们都知道这孩子来得有多肮脏啊?
竟是连一句“稚子无辜”都说不出口。
何其讽刺,又何其可笑啊。
秦姝落看看屋里摇曳的烛火,静了片刻,忽然开口道:“你求我。”
此言一出,屋内的烛火跳动了一瞬。
萧洵瞳孔一缩,微弱的烛光散发出的光线打在两个人的脸上,都是那样的晦暗不明,又让人捉摸不透。
烛火摇摇晃晃,人影隐隐绰绰。
本就没什么人的屋子里此刻更是静得能听见人的心跳声。
秦姝落唇角弯弯,坐在软榻上,倒也不催他,只是一双眼眸的笑意根本从未到达过眼底。
她就是想看看,萧洵到底能为了这个孽种做到什么地步?
她就是想知道,这张底牌又能换回什么样的代价。
她的手指轻敲着软榻,好似是夜晚破碎的风铃发出低弱又喑哑的声音。不似是天籁之音,倒像是黄泉来的催命符。
萧洵深吸一口气,喉结上下滚动一瞬,五指渐渐拢起,眼神从最初的不敢置信逐渐恢复清明。
他张开了嘴,声音嘶哑道:“好,我求你。”
那一句话像是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偏秦姝落还是不满意,她微微偏头,看着他,声音很轻却极具压迫感,道:“跪下。”
这一次,秦姝落没有等很久。
萧洵不再迟疑,他一双鹰眸深深地看着秦姝落,而后竟是真的掀袍,屈膝,跪地,一气呵成。
秦姝落的眸光呆滞了一瞬。
当他的膝盖触地的那一刻,就好似所有的时光和动作在此刻都变慢了一样。
秦姝落原本冷嗤的笑容僵硬在脸上,敲打着软榻的手指也停了下来。
她脸上僵硬的笑容逐渐变成麻木和冷漠,最后只剩下了空洞和面无表情。
萧洵当真是挺直脊背跪在了她的身前,他那双深邃幽暗的眸子,死死地盯着秦姝落不放,不容许自己错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可最后两个人,相识的那一刻,似乎所有人都只剩下了空洞和迷茫。
秦姝落看着他,看着那个往日里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当真臣服在她面前的时候,看着那双常常被人说着“男儿膝下有黄金”的腿真的触地,心底的一根弦儿忽然“嘭”的一声就断了。
她唇瓣微张,从未想过,她求了那么久,盼了那么多的东西,有一天竟然因为一个孩子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得到了。
那她从前的挣扎、隐忍和疯狂算什么?笑话吗?
他竟是这般的在意这个孩子吗?
她看着萧洵,看着他触地的膝盖,只觉得无比讽刺。
那年选秀,他高高在上地坐在台上,看着她跪地求饶,被人赶出宫墙的时候,他可曾想过会有这一天?
那年中秋宫宴,他威逼她成亲一事之时,可曾想过会有今天?
那年正月的成亲之夜,他掐着她的脖子,要她死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如今这一幕。
秦姝落心底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刻迸发出来了。
可笑,当真是太可笑了。
她缓缓站起身,然后一步步走到萧洵面前,然后看着他那张消瘦不少却依旧俊朗逼人的面庞。
伸手掐住他的下巴,用力道:“你也会有今天吗?”
他萧洵,大庸朝的太子殿下,跪天跪地跪皇帝,除此之外,再无他人,可此刻,他却当真为了一个孽种跪在了自己的面前。
萧洵眼皮微颤,又黑又长的眼睫毛在微弱的烛光的映照下在眼底打下一片黑影。
他咽了口口水,哑声道:“阿落,留下它。我任你处置。”
闻言,秦姝落发出一声冷笑。
“任我处置?”秦姝落用力一甩,直接将他的面庞甩到一边,而后恨声道:“那你杀了李家所有人啊。”
“萧洵,杀了他们。我就给你这个机会。”
第93章“阿落……”萧洵盯着她的眼睛低声呢喃。那眼底隐藏的为难和无……
“阿落……”萧洵盯着她的眼睛低声呢喃。
那眼底隐藏的为难和无可奈何赤裸裸地展现在秦姝落面前。
他又何尝不厌恶李家, 可即便是斩断了李玉坤的左膀右臂,没了一个李玉堂,李家在这盛京城里依旧会屹立不倒。
只要李太后还在一日, 只要皇后还姓李家一天,李秀琬又有六皇子傍身, 李玉坤在朝堂的地位就很难动弹,即便是有朝一日将他从首辅的位置上拽了下来,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李氏自有皇子庇佑, 便是他也很难一口答应秦姝落的要求。
秦姝落嗤笑一声,“你做不到是么?”
她缓缓站起身, 冷笑道:“萧洵,你既是做不到就不要说这样的大话,否则只会让我觉得你更加可笑。”
她看着萧洵的面容, 这世上有太多的不得已了, 她也可以体谅任何人, 但是萧洵, 唯有萧洵, 她不可以。
她眼底掩不住划过一丝怨毒的目光,声音冰冷至极道:“你既是做不到,便也没有资格要求我如何对待这个孩子。”
她站直身子, 瘦削的身躯在此刻竟是显得无比强硬和挺拔, 秦姝落不再看他,从他身旁就要走过。
可下一秒, 萧洵的手便如鹰爪一般死死地钳制住她的手腕, 她的手腕是那样的纤细,细得他一只手都够握两圈了,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瘦小的女子,从他遇见她的那天起,她就从未妥协和屈服过一分。
她的身躯瘦弱,可是她的心却无比的坚硬。
软的硬的他都试过了。
竟是不能动摇她丝毫。
他喉间充血,声音哑得像是老旧的破风箱一样,嘶哑道:“你去哪儿?”
秦姝落站在他身侧,面容冷漠。
他二人一站一跪,夜晚的黑和微弱的光线交叠着,窗外的月光从门窗上的缝隙透进来,阴暗和光亮交错得打在地面上,在那仅有的连接,被抓住的胳膊上留下一道恰到好处的光亮,就好似一副画一般,可惜的是话本子里,这样的场景常常编就到不是千古绝恋便是悲惨世界。
秦姝落连低头都没有,只是面无表情道:“与你无关。”
她抬手,想要用力抽出自己的胳膊,可萧洵却是死死地拽着不松手。
他害怕一松手,下一秒,迎来的就是这个孩子的死讯。
他身边亲人甚少,大哥早逝,母亲也随之而去,二姐……萧洵哽咽一瞬。
父皇也早就不是那个在亳州时会纵容他的慈爱的父亲了。
如今他身边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不用伸出手指就能数得清。
他也曾无数次幻想过,如果有一个属于他的孩子,他会如何,他想他定会教它很多东西,不论是阴谋诡计还是治国救世,可他更想给它的是一个正常的家中该有的温暖,就像是那些年他在亳州之时的经历一样。
他会好好地待它,珍之重之。若是女孩,定会为她挑一位好夫婿,让她嫁在京中,庇护一世。若是男孩,也绝不叫它尝尽世情冷暖,兄弟阋墙。他会为自己的孩子铺好所有的路,让他一世温暖。
他狠狠地拽着秦姝落的手腕不松手,眼眶通红,声音嘶哑道:“阿落,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做到的。”
他实在是害怕,他的血亲已然是那样的少,他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亲人爱人。
午夜梦回之际,他有时候也会想,如果留下了这个孩子,阿落待他是不是就会更好一些,是不是他们之间就能成为真正的夫妻,共享天伦之乐了。
秦姝落挣扎着的手一顿,她垂坠着手臂,可是萧洵依旧不松开手,哪怕是把她的手拽疼了也不松开,就好像松开了这个人自己便会万劫不复一样。
秦姝落微微偏头,看着他的头顶,而后轻轻地开口道:“可是你的时间不多了。”
她顺手反握萧洵的手,而后带着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腹部,感受着那个没有多少动静的存在,她喃喃低语道:“自古女子生产从来都是在鬼门关走一趟,萧洵,落胎也是。超过五个月再落胎,我便很有可能同这个孩子一块儿死在你眼前,这是你想要的结局吗?”
秦姝落缓缓牵着他的手,带着他站起来,而后依偎在他怀里,声音温柔魅惑得像一个海妖一般,“萧洵,要么三个月后,李家家破人亡,我为你平安诞下这个孩子,要么到时候我们母子一尸两命,我想你应该知道选哪一个吧。”
萧洵任由她抱着,脊背僵直,沉默良久。
秦姝落抱着他的腰,柔声道:“你放心,我也会帮你的呀。我们夫妻可是一条心啊。”
她又道:“等孩子生下来了,我们就一块儿带它去朝云观祈福好不好?去城外的那条小路上,告诉它,它的父亲母亲原是这样认识的,咱们还可以一块儿带它去看赛龙舟,你眼光那样好,定能选到头龙。”
她抬眸,一双杏眼扑闪扑闪地看着萧洵,“你不是喜欢吃糖葫芦?到时候,你们一人一串?子诚~”她说的是那样乖巧又柔顺,声音像是抹了蜜糖一样,为萧洵编造了一个近乎完美的梦境。
萧洵缓缓伸手将她抱紧在怀中,用力至极,仿佛要将这个人揉碎了按进自己的骨血里一般。
他把头埋进她的颈间,深呼吸好几口,鼻尖萦绕着的全部都是她的气息。
秦姝落也将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只是在无人看见的地方,脸上的笑容立便消失殆尽。
夜晚,屋内,寂静得像是一座孤坟。
两个人相拥,谁也没有说话,就好像时间静止在了此刻。
第94章秦姝落醒来的时候,从窗外洒入的阳光已经很是刺眼。她眨着眼,……
秦姝落醒来的时候, 从窗外洒入的阳光已经很是刺眼。
她眨着眼,良久才睁开眸子适应光线。
秦姝落把手放在额头上,她依稀记得, 萧洵去上朝之前,还坐在床边贴心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温柔道:“你好好休息,照顾好孩子。”
秦姝落轻唔一声, 翻身便又睡去, 直到此刻才醒。
她不禁又闭上了眼睛。
细细地思量着昨夜的事情。
以三月为期, 她定要逼着萧洵出手,除去李家。
若是不成, 李家将萧洵从太子之位拉下去,也无妨。
反正她根本不在意,他们谁输谁赢, 最好是两败俱伤。
秦姝落的眼眸之中暗藏着一丝杀意。
天伦之乐?夫妻和睦?阖家团圆?
好可笑的憧憬, 这样的鬼话, 萧洵竟也会信?
她忍不住冷嗤一声。
外头, 碧书见秦姝落好不容易醒了, 赶忙端着洗漱的热水进来,今早殿下还交代了,让她务必不要打搅姑娘睡觉。
碧书放下水盆, 走到床边, 轻声唤道:“姑娘,你醒了?”
秦姝落轻嗯一声, 碧书扶她坐起身, 而后替她梳洗打扮。
她看着秦姝落慢条斯理地洗漱,而后簪发戴钗, 站在身后,眉头时不时轻皱。
秦姝落正巧拿着一支素玉簪子对着铜镜在头上比划,瞧她这模样,便道:“有什么话就说吧,你这性子,可不得憋坏了。”
闻言,碧书这才如蒙大赦一般,咽了口口水,瞧着外头没人,而后快走几步,将房门关上。
秦姝落瞧她这架势,挑了挑眉,放下簪子,而后侧目看着她。
只见碧书直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秦姝落一愣,惊道:“你这是做什么?”
她伸手想要扶碧书起来,偏碧书不同意,道:“姑娘,你就让我跪着吧。”
秦姝落拗不过她,只能任由她跪着,心疼道:“有什么话你说。”
碧书看着秦姝落,咬了咬唇道:“昨夜,姑娘同太子的话,奴婢都听见了,奴婢不是故意的。”
秦姝落眉峰微挑,这事儿迟早瞒不住,她知道了便知道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可碧书下一句话却是直接问到了她的心坎里,她道:“姑娘,当真要留下这个孩子吗?”一双清亮的眼睛直直地盯着秦姝落,让她想逃避都不得。
秦姝落愣怔了一瞬,而后嗤笑道:“你说什么呢?”
碧书垂眸,声音诚恳道:“姑娘,女子孕育子嗣绝非易事,倘若是月份小,这孩子没了也还能再要,可若是月份大了,一尸两命绝不是开玩笑的。姑娘要是用这个孩子赌殿下的心,绝非明智之举。”
原是担心她的身体啊,秦姝落扬了扬眉毛,淡笑道:“我当然不会要这个孩子。”
“可你不是说……”碧书惊诧道。
“我只是答应给他一个机会而已。”秦姝落挑眉,她微笑道,“一个机会而已,可不是结果。”
“而且我会为这个孩子选一个最好的死法。”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挑拨离间也好,让萧洵亲手杀了自己孩子也罢,这个孩子都会成为她最好的武器。
秦姝落低笑一声,而后又拿起那支素玉簪子插在了头上,瞧着尤为明媚动人。
碧书在一旁看着,须臾之间,她好似觉得小姐也离自己那么多遥远,明明她们是一块儿长大的,一直相互照顾至今,可现在她也猜不透小姐的心思了。
秦姝落抬手将她扶起来,吩咐道:“入宫侍疾之前,我要再见一次袁春落和陈叔。”
“是。”碧书应道。
秦姝落缓缓站起身,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所有人都会有光明的未来,她也不例外。
*
永嘉二十五年七月中旬,天气已经逐渐转凉。
萧洵让张太医再次给秦姝落把过了脉,张太医恭喜贺喜的那一刻,萧洵几乎要一跃而起,抱着秦姝落根本不肯撒手。
“微臣会为太子妃开些温补的安胎药,好叫娘娘同腹中胎儿都好受些。”张太医也是摸着胡子笑看着这对小夫妻,语气温和道。
秦姝落颔首,“有劳张太医了。”
“这是微臣的本分。”张太医笑道,而后他想了想又交代嘱咐道:“孩子如今月份还小,殿下和娘娘万望克制自己。”
此言一出,秦姝落便也忍不住面颊通红。
抬手直接掐在了萧洵的大腿上,痛得他整张脸都皱巴了起来,直接嘶叫出声。
秦姝落又是一瞪,萧洵赶忙捂着大腿,应声道:“知道了知道了。”手上还不住地摸着大腿,嘴巴大呼气。
张太医瞧见了,也不戳穿,只是笑着拱手,“微臣先告退了。”
大抵是有孕一事已然心知肚明,萧洵便也不遮遮掩掩了,虽是严令禁止府中的人对外散布消息,可是他自己却买了好些孩子穿的用的东西回来,似乎已然笃定这个孩子能留下来一般。
秦姝落看着大把大把地往院子里送的孩童物件,放在桌上,堆积如山,一时间不知该说萧洵到底是天真还是愚蠢。
她抚摸着其中一个虎头鞋,瞧着倒是极为可爱。
这日,萧洵下了早朝,回来瞧见她正在看那些送来的东西,立马三步并作两步走,笑道:“父皇已经知道你有孕一事了,等会儿还会有好些赏赐进府呢。”
秦姝落放下手中的虎头鞋,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
“太后那儿侍疾,父皇也开口了,你若是身子不爽利便不去,如今月份小,不宜张扬,等月份大些,胎儿稳妥了再说。到时候请个安,在寿康宫小坐一会儿,堵住礼部那些老头的嘴就行了。”萧洵一边说一边忍不住伸手触碰秦姝落的腹部。
秦姝落敛眸有些不大高兴,便稍稍推开了些许他的手,那一瞬间,有一抹失落从萧洵的眼眸掠过,但他很快又收拾好了心情,随即从怀里又掏出了两个长命锁。
像是邀功一般,放在秦姝落手中,欣喜道:“普通百姓之家,有了孩子之后都会给他们打一个长命锁。阿落,咱们也打一个吧?”
他拿着那锁时,唇角的笑容根本掩饰不住,往日里瞧着分明是一个很严肃、不苟言笑的人,此刻看上去却像是一个笑得根本不值钱的傻子一般。
冯春在一旁看见的时候,也只能认命地摸一摸拂尘,半句话都说不出。
但萧洵不一会儿又蹙眉道:“自古公主皇子的名字须得由礼部拟名,咱们来定,尤其是你腹中又是咱们的第一个孩子,到时候父皇肯定会赐名。”
“但是小字不用啊。”他握着秦姝落拿着长命锁的手,定定地盯着秦姝落的眼睛,认真道:“阿落,这个孩子的小字,你来取吧,不论男女。你取好名字之后,我便亲手题字,到时候让工匠刻在这长命锁上,再送去朝云观开光好不好?”
秦姝落看着这手里的长命锁,分明是白银做的,握在手中也不算热,可她却觉得自己的肌肤都烫了。
她能无比清楚地感觉到萧洵对这个孩子的热爱。不止是他,就连永嘉帝得知她有孩子之后也赏赐了不少礼品来,甚至连太后侍疾一事,也只是让她挑个合适的时间去宫里请个安,小坐一会儿,别叫人抓住把柄便可,如此,也免得过了太后的病气。
他们所有人都这般在意啊。
秦姝落看着萧洵的眼眸,许久不言。
那可真是一张好用的王牌呢。
“阿落?阿落!”萧洵见她半天说话,大声地唤了两句。
秦姝落这才恍惚回神,摩挲着手中近乎一个手掌那么大的长命锁,半晌直接从他手中抽出,而后放在桌上,语气冷淡道:“先放着吧,这小字我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取什么好。”
萧洵看着她将长命锁放下,微微怔住,而后恍然大悟一般,猛一拍脑门,道:“也是。忽然之间哪能想出什么好名字来。”
“是我思虑不周了。”萧洵歉疚道,“待我过些时日,多拟几个名字,让你选,如何?”
秦姝落轻嗯一声,然后将目光从长命锁上收回,端起一旁的茶水,放至唇边浅抿一口。
她敛眸,说来可笑,送一个短命鬼长命锁。
当真是这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话。
蒲海玉露的苦涩在口中留滞,经久不散。
她讽笑一声,这个孩子,最好还是不要有名字,否则只会让她觉得更恶心。
萧洵瞧她似乎不大高兴,也不敢再多言。
只是看着那对精致的长命锁,忍不住拿起来放在手中细细抚摸着。
他想,只要这个孩子能生下来,不论是男是女,他都会许它这世上最尊贵的荣誉和最浓厚的爱意。
他紧紧握住长命锁,想着,一定,他一定会保住这个孩子的。
用尽他的所有。
第95章眼瞅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侍疾也是躲不过的事情。这天,萧洵去……
眼瞅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侍疾也是躲不过的事情。
这天,萧洵去上早朝之后,秦姝落也换上了宫装, 准备前去寿康宫请安,因着她有孕一事, 萧洵已然提前做好了安排。
是以今日她只需要去太后宫里小坐一会儿,以尽心意, 便算了事, 若是赶得巧, 二人还能一块儿做马车回来,若是秦姝落身子不爽利, 便是先回来也成,如今有关秦姝落的衣食住行,萧洵都很是关心, 事无巨细。
倒是听闻太后病情已有好转。
秦姝落坐在马车上, 车厢摇摇晃晃的, 她闭目不言, 也不知是在思量些什么。
碧书坐在一旁, 剥好一个酸橘子,递到秦姝落手边,道:“姑娘, 可要吃些, 垫垫肚子?”
秦姝落缓缓睁开眼眸,扫了一眼, 有气无力道:“不想吃。”而后又问道, “陈叔那边如何了?”
碧书放下橘子,悄声回道:“一切顺利。自上回动手之后, 陈叔一直让手下人躲在京郊,不敢有半点轻举妄动,直至如今风声尽散,才重新入城。”
秦姝落点了点头。
“姑娘,可是有什么新的吩咐?”碧书问道。
秦姝落笑笑,“不急,眼下当是咱们该唱戏的时候了。”她抚摸着自己的腹部,眼底眸光让人捉摸不透。
碧书疑惑着,一时间都忘记了自己不吃酸,懵懂地把那橘子塞进口中,咬了一口,顿时酸涩的橘子汁在口中溅开,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
“啊,酸……”
一旁的秦姝落都被她逗得笑出了声,“你啊。”然后拿出帕子给她擦擦嘴,碧书赶忙“呸呸”两声吐出来。
经过这么一个小插曲,马车里原本紧张的气氛也一下缓和了下来。
秦姝落稍稍掀开帘子,看车窗外的景象,神思飘远。
听闻近些日子,朝中虽未曾有大事,可是李家同林家的龃龉却越发的深重,这两日,李玉坤因着一双儿女年岁都不小了,婚事上又惹出这么多乱子,便开始自己给一双儿女物色人家,以作婚配。
可这消息不知是怎的传到了林秋山耳中,下朝的时候,那位素来温文尔雅的次辅大人也不是吃素的,竟是特意在宫门口等着李玉坤,好生一番阴阳怪气和羞辱。
大声道:“我道是谁家的儿女至今未曾婚嫁,原是首辅大人啊。不是说宁愿娶村头寡妇也绝不委屈自己儿子么,我倒要看看,这李大人给自己儿子配了哪家的寡妇啊?”
“哼,我儿子娶哪家的姑娘与你何干,你滚远些去。”李玉坤不客气道。
林秋山微笑道:“李大人这话可就说得不对了,下官可是真心实意想为李家公子参谋参谋的,难不成大人还是记恨从前那些事儿,啧,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首辅可不会同我计较这些小事儿吧?”
还不等李玉坤开口,林秋山又道:“还是说大人至今也未曾物色到合适的人选?诶,我这儿有啊,听说大人要给令公子娶妻,我又素来知晓大人要求刁钻,能合得上大人眼的寡妇可不好找啊。”他边说着,当真是从袖中抽出好几幅画像。
一旁还有别的官员,原是要赶着回家的,这会子也不急了,装模作样的看天看地看大路,走路的步伐是越发的慢了。
林秋山故意将那画像打开,贴到李玉坤眼前,“李大人,你看看这位如何?”
“林秋山。”李玉坤咬着牙怒斥道。他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林秋山会如何埋汰自己,他用手大力一挥,几幅画便被甩到了一旁去。
如此倒是叫一旁看热闹的官员捡了去。
其中一个离得近的,原本一直假装在擦鞋的蓝衣官员,咳嗽着趁人不注意直接一把将那画像捡起来,打开一瞧,直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惹得李玉坤怒目一瞪,他赶忙收回笑声,用手捂住嘴,然后将画像藏在身后,朝两位阁臣一低头,便赶忙离开。
偏他身旁其他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官员还一直抢那画像,待拿到手,瞧见那上面好几个长着大痦子,面容苍老皱巴得都能做李玉坤的娘的女子,忍不住集体都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
那笑声从不远处传来。
李玉坤气得肝火直冒,可这林秋山今天也是吃熊心豹子胆了。
竟是大声回斥道:“首辅大人!”
他一双布满了皱纹的眼睛,此刻瞪得极大地看着李玉坤。
他与李玉坤共事多年,从前一直是伏低做小,遍地讨好,就算是有不同的意见,也丝毫不敢同他当众对抗,可这回的婚事也实在是将他逼急了。
他就那么一双儿女,小儿今年不过八岁,林诗妍是他还是七品小官之时就生下的第一个孩子,性子温婉又体贴,这么多年跟着他们夫妻吃了不少苦头,比不得儿子生得晚,生下来之时他已经是官职不低,家中也宽裕了。
他待这孩子一直是如珠如宝地珍之重之,李玉坤居然敢这么羞辱他的女儿?岂非就是在羞辱他。
他狠声道:“首辅大人,你在做,天在看。你儿子毁了我女儿的名声,让妍儿夜不能安枕,他也别想好过!你记住你说的话,你儿子只能娶村口的寡妇,否则林某定会替你将这句话变成现实。”
话落他甩袖便大跨步离开,徒留李玉坤气得上气不喘下气。
秦姝落听见碧书给她讲起这些事儿的时候倒也觉得有趣。
只是……
她秀眉颦蹙,说实话,她一直不明白,这林诗妍为何会同意与李成俊这样大摇大摆地同进同出?
从前父亲还在的时候,与林家也算是交好。
她是知晓的,这位林大人绝不是个刻薄的父亲,对待自己的女儿也是多加宽宥,将人教育得极好,从前这林小姐在京中的名声那也是排在前头的。
这样一来,她可是什么好处都捞不着。
难不成当真是为了那毫无结果的情爱?
秦姝落不解,即便是为了同心爱之人在一起,也当有更好的法子,眼下这局势对她可当真是半点好处也无。
而这李成俊如今也是声名尽毁,想在京中娶到好姑娘恐怕也是难了。
这样的结果对他二人来说,无异于是两败俱伤。
秦姝落轻轻地靠着窗,并未想明白这其中的关窍。
好在,并未让她沉思多久,马车便已经到了宫门口。
秦姝落下马车之际,看着这红墙绿瓦的宫殿,一瞬间有些许恍惚。
她无数次出入此处,竟不曾有过一次是开心的,可见这皇城当真是个吃人的地方。
她收回眸光,而后随着引路的宫人,一道去寿康宫,引路的小太监是寿康宫管事太监的小徒弟。
一见秦姝落便请安问好,边走边道:“听闻太子妃要来请安,太后娘娘一早儿精神头便极好,可见太子妃当真是有福之人。”
秦姝落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只是问道:“太后近些日子病可大好了?”
小太监回道:“好许多了,今晨还能用早膳。”
秦姝落轻道:“那便好。”
她一路走着,不想竟是在寿康宫的门口撞上了一个身着一品官员朝服,约莫无十来岁的男子。
此人是谁,不用猜也知道。
只是外臣原是不能见后宫女眷的,秦姝落顿时愣在原地,只见李玉坤也是微怔,而后立马垂首道:“见过太子妃。”
秦姝落颔首,“首辅大人。”
想来李玉坤也是猜到了她的心思,拱手解释了一句道:“太后娘娘久病未愈,方才下了朝,这才特意允许微臣觐见。太子妃也是来看望太后娘娘的吧。”
秦姝落微微点头,“正是。”
李玉坤敛眸,“微臣还有朝事要处理,就不打搅太子妃探望了。”
秦姝落点头,“大人慢走。”
李玉坤抬步离去,秦姝落转头看着他的背影,一旁的碧书也觉得好奇,不免问一旁的小太监,“首辅大人可是常来吗?”
小太监笑道:“是呢,咱们首辅大人同太后娘娘可是兄妹情深,听闻太后病了,每每下朝都要来探望一番,还送了不少珍贵的药材和补品呢。”
闻言,秦姝落眉心一挑。
她进了寿康宫,只见屋内伺候的人并不多,皇后和李秀莲竟是都不在,只有一个年岁大的老太监。
秦姝落上前,屈膝行礼,“侄媳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后瞧见了她,不冷不热道:“起来吧。”
一旁的老太监赶忙给她搬来了一张软凳,秦姝落落座之后,这才敢直视太后,只瞧着她面色倒是极为红润的。
秦姝落垂眸,也不像是重病到需要皇后、太子妃,诸多妃嫔都来侍疾的模样。
也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她心中所想,太后立马咳嗽了好几声,秦姝落赶忙端起一旁的茶水,伺候太后喝茶。
李太后喝了水,才觉得身子好受了些许。
随即缓缓一抬眸,看着站着显得倒是极为规矩乖巧的秦姝落,轻声道:“哀家倒是一直不大喜欢你的。”
她的情绪很淡很轻,声音也轻,加之李太后久居高位,素来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倒是显得威压极重。
秦姝落端着茶杯站在一旁,不敢出声,任由李太后打量。
第96章秦姝落不声不响不动弹的,也不惧太后的眼光,倒是让李太后对她高看一眼
秦姝落不声不响不动弹的, 也不惧太后的眼光,倒是让李太后对她高看一眼。
是个沉得住气的。
李太后续道:“你秦家虽是身份不低,却也比不过李家去, 秀莲那孩子对洵儿可是一往情深,若非你横插一脚, 这太子妃之位哪里轮到你。”
秦姝落在心底冷嗤一声,她横插一脚?她何时惦记过这个该死的太子妃之位了, 若是从前, 这个位置便是送给她, 她也不要。
“可你如今到底是有孕了。”太后淡声道,“为皇家绵延子嗣, 开枝散叶,也算是一桩功德。”
“往日的事情便算了,秀莲不是这样小性儿的人。”
太后朝一旁的嬷嬷抬了抬下巴, 只见嬷嬷从一旁端出来一个木匣子, 她一打开里面放着一柄上好的玉如意。
秦姝落敛眸, 只听太后道:“从今往后同太子好生度日, 孕育子嗣, 安分守己,和睦相处,为天下百姓做好榜样, 便是你最要紧的事情。明白了吗?”
秦姝落看着那柄玉如意, 面色沉沉,良久都不曾开口。
李秀莲不是小性儿的人, 那谁是?她吗?
可笑。
她一直不明白这皇城里的人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他们每个人都喜欢同她说算了, 说既往不咎,说原谅?
可是从头到尾究竟是谁需要谁的原谅?是谁该说这一句算了?又是谁该既往不咎?
她不明白, 她不懂。
她原谅了他们吗?他们就这样擅作主张地替她决定一切?
哦是了,他们是太后、是皇帝、是太子,各个儿身份尊贵,站在权势之巅,最不需要向人低头致歉的人。
秦姝落五指紧握成拳,还是一旁的碧书接过嬷嬷手中的锦盒之时,不小心撞到了她的手臂,才让她回神。
她眼睫微颤,声音冷淡道:“谨遵太后娘娘教诲。”
李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她李家虽是京城第一大家,可眼下同太子的关系闹得太僵也是不好。而且瞧着太子对太子妃的喜爱,这一门三后的荣耀怕是不能维持了。
倘若真是将李秀莲嫁过去为人侧妃,倒叫人小觑了。
而且最好这皇室的每一支血脉都能留着她李家人的血。
李太后唇角微扬,如此,萧李两家才是真的不分家,这大庸也才能真的有一半的江山是属于她李家的。
李太后稍稍抬眸,“行了,你有着身孕,哀家也就不久留你了,免得过了病气去。早些回吧。”
秦姝落垂首,“谢太后娘娘厚爱。”
既是太后发了话,秦姝落也就不再久留,只是不曾想出门还未走多远便撞见了前来侍疾的皇后和李秀莲。
秦姝落脚步微顿,然后俯身向皇后行礼道:“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温婉一笑,“不必多礼。”
二人擦身而过,倒是李秀莲瞧见她之后,并未跟着皇后去寿康宫,而是步行到秦姝落面前,直接挡住了她的去路。
秦姝落站在原地,面容冷峻。
瞧着今天的李秀莲,比起前些日子的垂头丧气,莲倒是格外不一样,不一样的春风得意。
见了秦姝落也是越发的不规矩了,微微屈膝福身便算是行了礼,而后满面笑容,讥讽道:“倒是许久不曾见太子妃了,呦,看上去憔悴了不少啊。”
秦姝落冷道:“让开。”
李秀莲冷嗤一声,“急什么啊。太子妃,你还不知道吧,往后咱们之间可有的是时日要相处了。”
秦姝落眼眸微眯,“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李秀莲下巴微抬,绕着秦姝落走了一圈儿,语气得意道,“当初太子娶妻,让你走了偏门儿,叫本姑娘让多少人看了笑话。”
秦姝落淡笑一声,“是么,那可真是没法子,太子就是对本宫一往情深,本宫便是甩都甩不开呢。”
“你。”她脸色一变,顿时便要大怒,可转念一想,又笑道,“那又如何?秦姝落你也别得意太早。等我将来嫁了萧津,即便不是太子妃,也是入族谱进玉蝶的王妃。咱们之间可是好妯娌呢。”
秦姝落拧眉,“你要嫁给六皇子?”
李秀莲扬唇,“那当然,难不成你以为我会为了太子,屈居你之下,做一个小小的侧妃不成?”她看着秦姝落不屑道,“而且不止我,哥哥也会娶四公主为妻。这皇家的亲事,我李家占了大半。秦姝落,就算你如今是太子妃又如何?你一介孤女拿什么跟我比?”
“瞧瞧你和你那个什么好姐妹,啧啧,都是无父无母的可怜虫,怎么可能真会有人喜欢,太子殿下也不过是一时之间被你迷惑罢了,等到来日,呵。”她讽笑一声,绕过秦姝落,便准备从她身旁走过。
却不想忽然被秦姝落抓住了胳膊,李秀莲回眸,看着她,“你想干什么?”
却不想下一瞬,一个巴掌便落在了她的玉容上。
李秀莲被打得头都歪到了一边,耳朵嗡嗡直响,她捂住自己的脸颊,只觉得火辣辣地疼。
而后不敢置信地回头,“你敢打我?”
秦姝落冷眼看着她,大抵是手太用力了,打得自己都掌心疼,她寒声道:“打你又如何?”
她轻笑一声,“李秀莲,你别忘了,就算是你嫁给了六皇子,就算这大庸朝大半都是你李家的,可本宫才是太子妃。来日你便是真的成了王妃,也要跪在本宫面前,听本宫教诲!”她语气狠辣,掷地有声道。
李秀莲捂着脸颊,从小到大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儿,什么时候轮得到她秦姝落打她?
李秀莲越想越气,顿时怒不可遏,转身,揪着秦姝落的手便要动粗。
碧书刚要上来帮忙,却见秦姝落后退两步就要逃跑。
她刚要舒口气,打了就跑倒也不失为一种法子,可下一秒,只见李秀莲不知何时追上了秦姝落,两人正站在汉白玉的石阶之上,碧书的心直接悬在了喉咙处,“太子妃,小心!”
李秀莲拽着秦姝落的手臂,两人便如市井泼妇一般纠缠扭打起来,她怒骂道:“秦姝落,你横什么横,从前不是胆小如鼠么,怎么,如今当了太子妃就以为自己了不起了?这太子妃之位本是我的,你鸠占鹊巢还敢如此狂妄!我告诉你,今天别说是太子,就是陛下来了都保不住你!”
她高高扬起胳膊,就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秦姝落偏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台阶……又瞧见了远处走来的人……
喉咙上下滚动一瞬。
其实给这个孩子选择的最好的死法,当是在萧洵手上才是。
可眼下,让他亲眼看着,似乎也还不错。
碧书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几乎是声嘶力竭道,“姑娘!小心!”
下一瞬,秦姝落连带着李秀莲的身体一道从汉白玉台阶滚落了下去。
“阿落!”
第97章“阿落!”“不!”那一声呼唤里带着无数的惊恐、害怕……
“阿落!”
“不!”
那一声呼唤里带着无数的惊恐、害怕和慌张。
萧洵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自己的心情, 恐惧像是铺天盖地的罗网一样将他包裹。
他用尽毕生的武艺想要接住秦姝落,甚至不惜冲撞永嘉帝,越过他跑到白玉石阶上去。
他长臂一伸, 他以为自己可以的。
可是阳光那么刺眼,又是那么清晰地照耀在每个人的脸颊上, 萧洵眼睁睁地看着秦姝落从自己眼前滚落。
衣袖拂过他的指尖,就差一点点, 一点点……
他佝偻着腰, 伸长的手臂僵在空中, 就好像是时间凝滞了一般。
碧书也是惊得捂住嘴巴,就连原本生气的永嘉帝和朱喜都停下了脚步。
所有人都呆滞在原地。
这一刻, 只有双双滚落在地的李秀莲和秦姝落还有动静。
二人躺在地上,衣服纠缠着,李秀莲扶着自己的腰, 被石阶撞击得生疼, 秦姝落躺在地上, 亦是疼得面色发白, 脸上汗涔涔的, 她捂着自己的肚子,腿间忽然涌出一大片鲜血,越来越多, 逐渐将衣裳地面, 全部都染红。
“好疼……”她勉强睁开眼眸,看着离她只有一两步远的萧洵。
李秀莲原本还想同她破口大骂的, “装什么装, 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疼!”她勉强爬起来坐起身,却不想一抬手竟是满手黏腻又刺眼的鲜血。
顿时一阵后怕涌上心头, 脸色忽的煞白。
她低头看了看疼得几乎直不起身子的秦姝落,而后又抬眸看着围过来的众人,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她和秦姝落身上,处处都是呆滞、惶恐和看向她的厌恶。
李秀莲愣怔着颤抖着摇头,想说话辩解,却又无从说起,只是一直在不住地颤抖和摇头。
萧洵几乎是用尽毕生的勇气才缓缓蹲下身,一双手都不知道该从何处触碰秦姝落。
他的唇瓣无声地颤动着,抬头看着众人,最后望着自己的父皇,这是他自成年之后,第一回如此无助的看着自己的父亲。
他本来也该是要当父亲的人了,他好不容易熬到了现在,今早下了朝会,同父皇在御书房议事的时候,还说礼部已经将孩子的名字送来了,父皇该早些定夺,他想和阿落一起为这孩子选两个适配的小名。
他本来……
他本来是想接他们母子回家的。
那样湛蓝又明亮的天空,他想着秦姝落这么心软的人,只要他努力再努力些,她肯定会留下这个孩子的。
可是现在……
阳光分明还是温暖的,可不知道为什么落在他身上却觉得那么多寒冷,五脏六腑好像都冷透了。
他哑声道:“太医……”
所有人都还处在震惊之中,这声音几乎低得听不见。
萧洵将秦姝落扶起来抱在怀中,唇瓣一直在颤,“太医,叫太医啊!”
他怒吼一声。
好像这被静止的世界才开始转动一般。
他抱紧秦姝落,呢喃着,“阿落,阿落……会没事的。”
永嘉帝走到他的身侧,想说些什么,可最后也还是没有开口,只是转眸看着呆坐在地上的李秀莲,眸光寒冷如冰刃,“把这个毒妇给朕关押起来!”
“是!”朱喜应道。
一旁的侍卫立马将李秀莲扣住,这样大的动静将屋里的太后同皇后都惊扰到了,二人才出宫殿,站在门口就看见侍卫将李秀莲扣押的场景,原是想开口的,可一低头竟是瞧见萧洵抱着疼得浑身无力,面色发白的秦姝落呆坐在被鲜血染红的地上,顿时瞪大了眼睛,捂住嘴巴,不敢出声。
萧洵就近将秦姝落抱回最近的宫殿,然后将人放在床榻上,鲜血已经将他的衣袖和衣摆都染红了。
他一双眼眸通红,守在秦姝落身边,不许任何人靠近。
秦姝落疼得几近昏厥,唇瓣苍白如纸,整个人都蜷缩着,她看着床边站满了的人,喉间艰涩至极,她用尽全力握着萧洵的手,指尖用力至泛白,哑声道:“保住孩子……保住这个孩子,萧洵,保住我们的孩子。”
萧洵猛猛点头,回握着秦姝落的手,“好,好,我一定会想办法保住孩子的,阿落,你撑住……”
“太医!太医呢!”
不过是片刻钟,可是对萧洵来说却好像是过了一个世纪一般,他声嘶力竭地大吼道。
房间里,气氛越发压抑窒息,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生怕触及眉头。
秦姝落力竭,最后闭目睡去。
隐约间,她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一片漂亮的红梅林海,秦姝落一身素衣站在红梅之中,好似冒然闯入此处的仙子,清冷出尘。
只是她面色茫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她赤着足,衣衫单薄,感觉格外的寒冷。
秦姝落缓步微抬,在红梅花海中迷茫地走着,忽然在林海深处听见了一处哭声。
她循着声音走近,只见是一个约莫三岁大穿着虎头鞋,带着虎头帽的小男孩正坐在梅林底下哭泣。
秦姝落瞧了瞧周围,好似没有旁人了,她稍稍弯腰,而后轻声问道:“小孩儿,你哭什么呢?”
小孩儿擦着眼泪,一边哭一边道:“我来找我娘亲,可是她不要我了。”
秦姝落蹙着眉,她慢慢走近,蹲在小孩子的身侧,身上并无帕子,便拿自己的衣袖给他擦拭泪珠,温柔似水道:“天底下哪里会有不要孩子的母亲呢。你娘亲是谁啊?我带你去找她吧。”
只见那小孩顿时也不哭了,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秦姝落,而后认真道:“你啊。”
一瞬间,就好像是有一道天雷击中了秦姝落的心脏一般。
她呆滞地浑身僵硬在原地,不敢置信地喃喃道:“我么?”
小孩突然猛地扑到秦姝落怀中,大声喊着,“娘亲,娘亲,你别不要我。”
“我会很乖的。”
“娘亲,娘亲……”
秦姝落浑身僵直,喉间咽了口口水,根本不敢动弹。
可小孩的哭声是那样的汹涌和声嘶力竭,他紧紧地抱着秦姝落,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的整个人肌肤泛红,脸颊酸痛,眼皮浮肿。
秦姝落瞧着,终究是不忍心,她缓缓抬起手,想要抱一抱这个孩子,安慰一下他。
可下一瞬间那孩子便在她怀中化成了一滩血水,血腥味充斥在鼻尖,黏腻得几乎让人作呕,鲜红的血色看得人眼睛发红,血水将她的衣裳也彻底得染红了,就好似是这片梅林一样的颜色。
秦姝落顿时和这红梅林融为了一体。
她满目茫然地抬眸,看着周边的梅林,天空之中红梅扑簌簌地落下,就好像是在为她的孩子举行祭礼一样。
她抬起手,想要抓住那些红梅,想把自己的孩子找回来,可手一伸却只有一片虚无。
“不……”
一刹那间,她感受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从自己体内流失一样。
秦姝落颤声道。
她猛然惊醒,再度睁开眼时,这狭小的房间内依然是挤满了人的,只是此时此刻桌台上的蜡烛已经点燃。
烛火在空气之中摇曳着,将每个人的脸色都映照得模糊不清。
萧洵瞧见秦姝落醒来,脸上立马浮现惊喜,他握紧秦姝落的手,声音嘶哑道:“阿落,你醒了。”
秦姝落看着他,眼眸尚且沉迷在惊恐之中,整个人额角遍布冷汗,后背冰凉,她缓了许久,扫视一圈屋里所有的人,最后眸光定格在萧洵身上,开口,哑声问道:“我们的孩子呢,保住了吗?”
“保住了吗?”
第98章“保住了吗?”这句话,让本就沉寂的屋内更是鸦雀无声。萧洵握……
“保住了吗?”这句话, 让本就沉寂的屋内更是鸦雀无声。
萧洵握着她的手,唇瓣张了又闭,闭了又张, 最后偏头,转移话题道:“你才刚醒, 让太医先帮你诊脉吧。”
闻言,张太医顺势跪在床边, 摆上脉枕就要给秦姝落把脉, 可她却忽的把手一收, 眼神直直地盯着萧洵,再次问道:“孩子, 保住了吗?”
萧洵看着她,心脏闷痛不止,平素里犀利异常的眼眸在这一刻软弱至极, 黯然失色, 良久, 他才握着秦姝落的手, 颤声道:“阿落, 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秦姝落眼睫轻眨,恍惚了半晌,似乎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收回手, 而后缓缓将手放到自己的腹部, 原本就没显形的肚子,此刻更是什么都摸不出。
她看着帷帐的顶部, 泪珠一瞬间就从眼眸的两侧滑落下来。
“阿落……”萧洵看着她这副心如死灰的模样, 心如刀割。
他将人揽入怀中,用尽全力抱住她, 宽慰道:“哭出来吧,阿落……求你了……”
秦姝落的眼泪越落越多,最后实在是绷不住了,爆发出一声巨大的哭声。
“我的孩子——”
“萧洵,我们的孩子没有了……”
她恸哭不已。
那一瞬间好像世界上所有的悲伤都不及她此刻的痛苦。
秦姝落所有的不甘、愤恨、痛苦都汇集于此处。
她将脑袋埋在萧洵怀中,可是众人依旧能透过那声嘶力竭的呜咽声感受到她心底无与伦比的悲痛和创伤。
便是永嘉帝此时此刻也有了片刻不忍。
滚滚烫的泪水从秦姝落的眼眶中大颗大颗地滑落,把萧洵的衣裳都打湿了。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面对这个孩子,分明她对它感情不深,也早就做好了不要这个孩子的准备。
甚至直到此刻她也是真的清楚和明白这个孩子是留不住的,她也不后悔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可是当这个孩子真的消逝之时,她依旧有片刻说不出的心绞痛。
她揪着自己的衣裳,将所有情绪都释放出来,哭着道:“我梦见那个孩子是个未成型的男孩儿,萧洵,那是个男孩儿。”
“他就在我的腹中,他唤我母亲,他说他会很乖巧……”
她一句句话的诉说着,每说一句,萧洵的心便更痛一分,永嘉帝的脸色就更寒一些,而一旁站着的太后和皇后便心冷一分。
姜后一脉,至今只剩下太子一人,大皇子和明阳公主都未能留下一子半女,如今萧洵好不容易有了子嗣,却是这样的结局……
李秀琬捂着心口,悄悄地偷看了一眼永嘉帝的脸色。旁人只知永嘉帝懦弱和温和,却不知一旦触及他逆鳞,他帝王本色便会显露无疑。
李家近来连日不顺,先是秀莲婚事不成,然后二叔枉死,如今成俊也声名尽毁,她这才同姑母想了法子,同两位公主皇子联姻,以稳住李家在前朝后宫的地位。
却不想当下却出了这样的岔子。
李家如今风雨飘摇,可再也经受不住任何损失了。
她咬了咬牙,朝身侧的嬷嬷低语,只见嬷嬷趁人不注意,悄默声的便要退出屋内。
却不想只听一道哽咽的声音传来,“李嬷嬷,你要去哪儿?”碧书一边哭一边冷不丁出声道。
顿时所有人的眸光都汇聚在李嬷嬷身上,而后连带着看向皇后。
李秀琬后背一凉,手指捏得发紧,而后不动声色道:“是本宫瞧太子妃哭得实在伤心,这才没了孩子,身子又虚弱,便想让嬷嬷去宫里取来药方,是本宫从前孕有羿儿时用过的,想着或许能帮到太子妃。”
永嘉帝一双眼睛冷冷地盯着她,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一般,寒声道:“都给朕在这儿待着,谁也不准妄动。”
“是。”皇后应声道。
秦姝落靠坐在萧洵的怀中,她哭得柔肠寸断。
“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保护好它。”秦姝落自责不已道,“都怪我,都怪我!”她眼睛浮肿,双目模糊,整个人像是泡在泪水里一样,忍不住想抬手扇自己巴掌。
可失去孩子的时候,他们所有人都在场,怎么会只是秦姝落一个人的错。
萧洵抓住她的手,将人紧紧搂在怀中,声音嘶哑着宽慰道:“怎么可能是你的错。即便有错,也都是我的错,是我不曾保护好你们母子,是我,是我无能。”
他一边自责着,一边扫视一圈周围的人,李秀莲那个罪魁祸首还在殿外跪着。
便只好将眸光落在李家人身上,一双眸子赤红如血,仿佛要将所有有关的罪魁祸首/都撕碎吞吃入腹一般。
皇后触及他的眼神,忍不住打个寒战,她想起当初大皇子离世之时,萧洵也是用这样的眼光看着她,然后拎着剑就冲进了景仁宫,若不是侍卫来得及时,她恐怕就真的要成刀下亡魂了。
这萧洵疯起来便也是不管不顾的。
永嘉帝对他又一直是放纵至极,便是羿儿再怎么讨好,也比不上对他宠爱的十分之一。
今日恐怕是难以善了了。
眼下这情形,太后也不敢随意开口,人是在她宫里出的事儿,怀的又是永嘉帝第一个皇孙,偏这太子妃还说什么,孩子托梦是个男儿,若真是个男胎,便是永嘉帝的第一个孙儿,太子的第一个儿子,很可能会是将来大庸朝的继位者。
太后唇瓣紧抿,这回脸色是真的煞白难看至极,若真是追究起来,便是她也免不得要受指责。
当下忍不住对李秀莲生出了几分埋怨,这个蠢货,忍一时之气,解百日之忧,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萧洵看着众人,哑声道:“把那个毒妇给孤带进来。”
一旁的朱喜看看永嘉帝,永嘉帝点点头,眉头紧促,沉声道:“听太子的吧。”
“是。”朱喜应道,而后一摆手,身后的小太监立马机灵行事。
李秀莲被捆绑着拖进来的时候,口中还塞着一块白布,身上的衣服脏乱如泥,头上的珠钗也都乱了。
秦姝落昏睡了多久,她就在外头跪了多久,此时此刻,当真是半滴水米未进。常年养尊处优的闺阁小姐如何能受得住这样的折磨和委屈。
她一进来瞧见自己的姐姐和姑母就忍不住想要哭诉。
可是抬眸一看,太后同永嘉帝同坐西窗边的小榻上,就连李秀琬也只是站着。
太子和秦姝落倒是坐在榻上,屋内的药草味极为浓腻。
朱喜让人将她口中的白布扯了出来,嬷嬷的动作野蛮至极,险些将她的嘴角都扯破了。
可是此刻犹如阎罗殿一般的地狱会审,让她不敢哭,也不敢叫。
她咽了咽口口水,想喊冤,可是最后却化作了无声的颤抖,半晌,才哆嗦着声音,看向太后,眼神无比的害怕求助一般,唤道:“姑母……”
李太后神色凛冽,立时冷声道:“你还有脸唤哀家姑母?哀家没有你这样的侄女。”
李秀莲心神一颤,姑母这是何意,难不成要弃了她?
她又用眼神看向皇后,可皇后却只是将眸光挪开,半点不敢触及她的眼神。
李秀莲的心顿时冷了大半。
她跌坐在地上,地板的冰凉远不及此刻她的心的寒冷。
萧洵看着她像是丧家之犬一般的求助,只觉得更是厌恶至极。
他寒声道:“数月前,你在平南王府的花宴上对太子妃不敬,孤罚你去朝云观禁闭思过,想不到你出来之后竟是半点不知悔改,居然再三顶撞太子妃,如今还害得太子妃小产。”
一旁的太后松了口气,太子到底未曾提及自己。
“冯春,你说,按照律例该怎么罚?”
一旁的冯春听见提问,立马低头回道:“谋害皇嗣乃是大罪。”
他看了看跪在房屋中间的李秀莲,声音森寒道:“按律当处以极刑。”
第99章“不!”李秀莲一听便立马求饶起来。她原是跪着的,她自知,发生了
“不!”李秀莲一听便立马求饶起来。
她原是跪着的, 她自知,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今日必定是不能善了的。
可是当她听见“处以极刑”这四个字的时候还是心都震颤了一瞬。
皇后也是一惊,这个冯春竟是半点不顾忌李家的脸面。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她怀有身孕!”李秀莲回过神来,立马大声喊冤。
她环顾众人, 眼神中散发出极其强烈的哀求和惧怕的目光,声音颤抖道:“我不是故意的, 不知者无罪啊!”
“陛下!求陛下宽恕臣女这一回吧!太后, 皇后娘娘!”她以头抢地, 不停地磕着头,不过片刻, 额头便一片通红还渗出血迹来。
可永嘉帝只是冷眼看着她。
李太后把脸偏到一旁去。
皇后倒是一脸的不忍,李秀莲到底是她的亲妹妹,她若能保, 必定不会叫她受辱, 而且今日若是让太子这样处置了, 恐怕打得就是李家的脸了。可眼下太后和陛下都未曾开口, 她也不能越过他们去, 便也只好挪开眸光。
见众人都毫无反应,李秀莲心凉了半截,可她怎么能就此放弃。
太子不仅是想要她的命, 就连个好死都不想给她。
她哭着跪着爬到了太后皇后脚边, 颤声道:“姐姐,姑母, 救我!救救我啊!”眼底尽是极力求救的目光。
“这……”皇后被她拽着衣角, 于心不忍,抬眸一脸为难地看着众人, 本是想开口求两句情的,可一不小心对上了永嘉帝冰冷的目光,顿时心底寒冰四起,只得用力得把自己的衣角给拽了回来。
李秀莲看着手中的衣摆被一点一点地抽出去,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成了弃子。
最后一丝支撑都没有了,顿时脊背瘫软,如烂泥一般跌坐在地上。
秦姝落半躺在榻上,冷眼看着她这副模样,只觉得可怜。
李家人素来是心狠的,她还记得已故的江南总督,分明那时陛下都留了李玉堂一命,可他却还是自缢了,只是究竟是自缢还是他杀,便很难说得清了。
而今日,等待李秀莲的结局会是什么呢?
秦姝落敛眸,李家这是又想要断臂求生吗?
那不能够。
她的孩子可不能白死。
仅仅一个李秀莲怎么能行呢。
秦姝落勉强支撑着虚弱的身体,看向李秀莲,一双杏眼泪眼汪汪,楚楚可怜道:“李三小姐,本宫究竟是何处得罪了你,竟是要叫你这样害我,害我的孩儿?”
她捂着心口,仿若病西施一般。
李秀莲本就心如死灰,听她这么一问,更是怒气冲天。
她看着秦姝落被人好好地保护着躺在床榻上,气不打一处来。自从她撞上秦姝落就没发生过什么好事儿。
先是太子妃之位被抢,成了市井小民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后又是被送去朝云观禁足,如今好不容易解禁,也定好了婚事却又变成了这番模样。
如今她还问自己,究竟为什么?
她忍不住跪直身子,大吼道:“我都说了,我没有!我又不知道你怀了孩子!倒是你,分明知晓自己怀有身孕,居然还打我!”
她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一般,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道:“陛下,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真的是她先动手打我的!寿康宫门口那么多人都瞧见了,是她,是她故意栽赃陷害我!你们定要为我做主啊!”
话音一落,秦姝落原本就楚楚可怜的面容更是哽咽了。
一旁的碧书也赶忙回道:“回陛下,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太子殿下,是李姑娘先骂我们家太子妃的,是她说……”
碧书哽咽着,将话停在这儿。
萧洵眉头紧皱,厉声道:“吞吞吐吐做什么,还不快说!”
碧书立马跪地,诚恳道:“李姑娘说太子妃不过是一介孤女,同如春姑娘一样,都是无父无母的可怜虫,便是我家小姐坐上了太子妃之位,也只能迷惑太子殿下一时,迷惑不了一世。”
闻言,萧洵的五指握得咯咯直作响。
“她还说……”碧书又停顿片刻。
“说。”萧洵耐心尽失,森冷的声音如二月寒潭,刮霜风。
碧书低着头,看了一眼李秀莲,故作瑟缩道:“奴婢不敢说。”
而后又同秦姝落对视一眼,秦姝落捂着心口,哑声道:“这话实在是骇人听闻,还是臣妾说吧。”
永嘉帝也开口道:“你说。”
秦姝落垂眸,低声道:“她说萧李不分家,她李家坐拥大庸一半江山。”
此言一出,在场的氛围直接冷了三分。
李秀莲只觉得自己头顶多了几道近乎寒冰一样的眸光,如果目光有实质的话,恐怕她此刻早已被万箭穿心。
李太后心里也是一惊。
有些话心里有数便可,可一旦摆到明面上,便不是三言两语能收住的。
永嘉帝眼眸微眯,开口道:“她当真这么说?”
李秀莲脊背一凉,立马高声回道:“我没有!”
她仪态尽失,好像是受惊的鹌鹑。
永嘉帝横眉冷对,李秀莲立马气焰就矮了下去。
她分明说的是这亲事她李家占了大半……可……那秦姝落说的也不算谎话,宫里宫外的,市井歌谣,哪个不是这么唱的。
李家一门两后,家主做首辅。
萧与李共天下,两姓不分家。
只是这些话怎么能传到永嘉帝的耳中,又怎么能从她口中说出来?
秦姝落亦是眼睫微颤,眼底极快地划过一丝暗笑,这样的话,在场的人未必不曾听过,可在这样三堂会审一般的场所之中,光明正大地拿到台面上来说,便是永嘉帝也是第一回吧。
她要的便是这种效果。
李家已经风光了几十年。
当朝的首辅太后皇后,具是出自李家。前朝后宫皆由李家说了算,便是永嘉帝再懦弱,再感恩戴德当年的登基之情,恐怕也没有人会喜欢一直做一个傀儡皇帝。
更何况,她素来觉得能养出萧洵这样疯狂野蛮的性子的人,绝不会是一个表面上瞧起来这般懦弱的人。
她唇角微勾,倒要看看永嘉帝和李氏究竟要如何咽下这口气。
便是今日不发作,来日这怀疑的种子种下,也会随着猜忌疯狂生长。
李秀莲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她只顾着摇头,委屈至极道:“没有,臣女真的没有……这都是她编造的谎言,陛下,寿康宫门口那样多的侍卫,只需寻人一问便可知晓。”
“寿康宫是太后的寿康宫,太后也姓李。”萧洵不冷不热地补充了一句。
李秀莲的心仿佛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太子这话的意思便是那些侍卫的话都不可信,她反驳道:“可这丫鬟也是她秦姝落的亲信,她说的话,又如何能作证词?”
萧洵冷嗤一声,“方才的话暂且不论,那你谋害皇嗣一罪可认?”
李秀莲刚想说认罪,嘴巴都张开了,可又想起方才冯春的话,要处以极刑。
她张了张嘴,看着众人,实在是不敢应声,“我……我……”
她看着众人神色各异,又看着秦姝落那张小人得志的嘴脸,如坠冰窖,执拗地辩解道:“分明是她想害我!”她大哭地哀嚎着,“为何你们都不相信?真的是她要害我!”
“虎毒不食子,难不成太子妃还能为了栽赃你,不要这个孩子。你又有什么价值值得太子妃付出这样重的代价?”一旁的朱喜也忍不住开口插嘴道。
“如何不能?昔年武后为了嫁祸王皇后都敢谋杀亲女!她杀一个腹中胎儿又算什么?”李秀莲忽然情绪激烈道。
“是么,武后谋杀亲女,嫁祸王皇后是为了上位,难不成太子妃嫁祸你也是为了上位?”朱喜冷声道,“岂不知太子妃腹中的胎儿生下来,便是坐拥天下也不是没有可能。难道你比这天下还要更重要吗?”
“她……”李秀莲百口莫辩。
是啊,秦姝落已经是太子妃了……她腹中的孩子就算是公主也什么都有了,怎么可能冒如此大险?
她看向秦姝落,只见她依旧是楚楚可怜地看着自己,李秀莲忽然福至心灵,大声道,“她,她是为了报仇!”
第100章“报仇?”这话说来实在是无稽之谈。秦姝落只一个眼神,碧书便……
“报仇?”这话说来实在是无稽之谈。
秦姝落只一个眼神, 碧书便立马回击道:“李家同秦家素来井水不犯河水。我家太子妃有什么需要报仇的?实在是不知道李小姐在胡说些什么。”
李秀莲立即反驳道:“她肯定是知道了!她定是知道驸马同李家勾结,害死她父亲的事情了。”
此言一出,顿时在场所有的人都震惊了。
秦姝落缩在袖中的玉指紧握成拳。
果真是这样。
她便知道, 李家同西南一带的人定是有勾结,才会导致父亲有去无回。李家如此对待父亲, 定是当初恨极了姑父曾投靠太子,导致自己弟弟惨死, 所以想要报复在他身上。
更有甚者, 便是没有当初的江城水患一事, 只要她秦家踏上了太子的这艘船,同太子捆绑在一起, 李家想稳住他半天下的地位,必定会不断地削除太子势力,而秦家身为太子妃的母族, 怎么会有一个好下场。
说到底……是她的这门婚事, 将整个秦家都带上了一条不归路, 给父亲和母亲惹来了无妄之灾。
秦姝落眼眶发红, 总有一日, 在场所有的人都得下去给她父母陪葬。
太后也是忙大喊道:“你住口!”
偏李秀莲已然疯魔,还在众人之间疯狂大喊道:“姐姐,姑母, 秦姝落就是冲着咱们家来的!她就是想给秦敬方报仇!救我啊, 若是不救我,下一回定会是你们, 是父亲, 整个秦家都会毁在她手里的!”
“你住嘴!”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沉闷的声音。
秦姝落抬眸,只见一个一身官服, 面容严肃的中年男子大步走了近来。
可不就是首辅大人李玉坤,身后还跟着他的儿子李成俊。
皇后见兄长来了,眉间顿时舒缓了不少。
永嘉帝唇瓣紧抿成一条直线,今日寿康宫一事,他一直坐镇在此,想不到李玉坤还是知道了消息。
看来这宫里倒真是千疮百孔了。
只见李玉坤气势十足地行礼,“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
李成俊也跟在他身后行礼。
永嘉帝沉默了片刻,转动着手上的扳指,半晌才淡声道:“起来吧。”
“谢陛下。”李玉坤回道。
李秀莲抬眸看见自己的父亲来了,她对李玉坤还是存在着本能的害怕的,此时此刻也不敢再胡言乱语,只是脸上还挂着尚未干涸的泪痕,头发也散乱得不成样子。
她跪爬到李玉坤的身边,抓着他的衣摆,惊慌害怕又小心翼翼地低声唤道:“爹,救我!救救我!”
只见李玉坤直接一脚将李秀莲踢开两三步远,她捂着胸口趴在地上,就像是路边濒死的野狗一样狼狈,半天都疼得爬不起来,也说不出话,唇边还溢出一丝鲜血,将她唇色染得血红。
秦姝落瞳孔微缩,这李玉坤倒是一如既往的心狠啊。
他看都不看自己女儿一眼,便回禀道:“小女自朝云观回来之后,便一直神志不清,疯癫失态,不曾想今日竟然冲撞了太子妃。实在是微臣教女无方。”
秦姝落眼眸微眯。
疯了?这李玉坤可真是会找好借口啊,宁愿把李秀莲说成是一个疯子,也要保住她。
“只是……”他话锋一转,又看向永嘉帝和太子,神色诚恳道,“疯癫之人的话实在当不得真,还望陛下和太子看在微臣这张老脸的份上,顾念她神智失常,听凭责罚。”话落,李玉坤便跪地行了好大一个叩首礼,声音哽咽至极。
秦姝落咬紧后槽牙,好一招以退为进,一边诉说着自己劳苦功高,讲着李秀莲是神智失常的疯子,另一边又给足台阶,听凭责罚。
如此一来,永嘉帝便是念着李玉坤的面子上,也会留她一命。
秦姝落心口呕得出血,留她一命,那谁来给她的孩子一次机会啊?
她悲从心中来,顿时眼泪便扑簌簌地落下来,而后从无声的哽咽很快就转变成悲伤难耐的恸哭,她哀嚎道:“殿下,咱们的孩子……我的孩子啊……谁来给我的孩子一次机会啊……”
原是跪着的李玉坤眼底划过一抹极其阴狠的暗色。
“殿下,我愿意拿我的一切来换,只求我的孩子能回来!”她哭得实在是伤心,啼哭不止,秦姝落一时间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演的,还是真的为那个逝去的孩子伤心,只是她的心却是实实在在地疼着。
“殿下……李家勾结驸马爷谋害我父亲不要紧,我自知疯子的话不可全信,李家要同敬妃的四公主、六皇子结亲也不要紧,他李家毕竟是我大庸朝第一大家。可我腹中的胎儿是咱们第一个孩子啊,他还那么小,才刚到我腹中,昨日我才能感受到他的胎动……”她一边哭一边诉说道,“今天他就没了啊。”
萧洵看着她哭红的双眼,心中也是疼得如同万箭穿心一般。
永嘉帝也是眉心紧皱,“谁说李家要同四公主、六皇子联姻的?”
一旁的太后眉心一跳,此事可大可小,原是准备暗地里悄悄给办了,趁着皇帝高兴的时候说上两句,便也不成问题,可如今……
秦姝落哽咽道:“便是今日李三小姐同臣妾说的……”
“当真有这样的事?”永嘉帝寒声问道。
“回陛下,小女乃是疯癫之人,说的话不能信啊!”李玉坤坚定道,“此事定是她臆想出来的!”
一旁的太后也适时开口道:“首辅大人说的是,公主和皇子结亲这样的大事,岂是她一个小小的女儿家说了算?这莲丫头已经疯了,陛下何必同一个疯子计较。”
“父皇,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疯就疯了呢。”秦姝落继续哭道,“分明方才都还能好好说话的人,便是李大人一说就疯了。”
李玉坤咬牙,回道:“实在是老臣教女无方,原以为不过是小病,未曾放在心上,可她今日频出癔症之言,还冲撞到了太子妃,老臣也不能再自欺欺人了,还请陛下责罚!”
永嘉帝闭口不言。
倒是萧洵回头斥道:“子不教,父之过。李首辅既然知道自己女儿是疯子,就不该将她从朝云观接回来,如今既是接回来了,又伤了人,可见教女无方,确实是李大人之过。”
李玉坤被他如此斥责,眼角抽搐了一瞬,面色尴尬了一秒,而后立马恭恭敬敬回道:“殿下说的是。老臣回去之后,定会对这孩子多加管教。”
萧洵扯了扯嘴角,“是啊,李大人当然要对这孩子多加管教,只是朝中事务繁忙,李大人又爱女心切,管教一个疯子,恐是不容易,想来难以分心,不如这样,父皇,请您准李大人三个月假期如何?”
秦姝落哭声一怔,而后又继续啼哭。
李玉坤也是一惊,这官员请假,朝廷素来是有严格规定的,一般病假也不过三个月,超过百天,便会被免官,官职由其他官员被递补,若是三年,即便是再次回朝,也要重新去吏部报到,降级启用。
他忙道,“多谢太子殿下关心,只是老臣身子骨还算硬朗,处理朝中事务和管教爱女并不相冲突。便不必请假了。”
别说三个月,便是三天,再回朝堂,这风云变幻,都不知道会是什么模样。
到时候又岂能有他的立足之地?为了一个孩子,放弃他汲汲营营几十年的首辅之位,那才是因小失大。
萧洵又道:“李大人都自称老臣了,可见眼下身子骨虽还是硬朗,年纪倒也是真的不小了,是该好好休息休息,颐养天年,给年轻人让位了。”
“这,老臣……呃,微臣惶恐,陛下明鉴,绝不是微臣想要占着这首辅之位不让,只是……”李玉坤赶忙回道,可一抬眸,只见萧洵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永嘉帝也轻嗯了一声,沉吟道:“太子说的是。倒是朕考虑不周,如今李爱卿也到了该颐养天年的年纪了。”
李玉坤心头一颤。
陛下这是何意,当真要让他退了吗?
太后也是瞳孔一紧,看来秀莲说得倒是没错,今日不过是一场鸿门宴,对准的不是她,是她整个李家。
她朝皇后递了个眼神,皇后便立马道:“陛下,父亲为官三十余载,一直是为朝廷尽心竭力,他是怎样的官员,陛下是知道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倘若此刻让他解甲归田,恐怕朝中要有人说陛下卸磨杀驴了。”
闻言,永嘉帝一道冷眼扫了过去,李秀琬心下一冷,只觉得脊背发凉,便听皇帝道:“你的意思是,朕是忘恩负义的小人?”
“臣妾不敢。”皇后立马跪地,“只是外头的言官恐怕会捕风捉影啊。”
李玉坤也趁机解释道:“微臣虽然也想颐养天年,只是如今年轻的官员可堪大任者实在是少,先前朝廷又损失不少优秀的官员,微臣辅佐陛下数十年,实在是不敢退下啊。”
“本宫倒是听说,李大人之子,在蓝天大营屡立军功,比大人年少之时还要出彩一些。可见年轻的官员大都如大人之子一般,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秦姝落忽然开口道。
倘若眸光能够幻化为实质,恐怕此刻李玉坤当场猎杀她的心都有了。
他从未想过,一个女人竟然这般能哭,而且每回插嘴都直戳要害。
李玉坤额角青筋暴起。
这个女人,比她父亲惹人生厌百倍!
他回击道:“太子妃身为后宫之人,实在是不当妄议朝事。”
秦姝落倒也不惧,同李玉坤对视一眼,这还是她第一次和李玉坤光明正大地对上。
不过眨瞬之间,她的眼眸之中便汇聚了无数水雾,眸光尽显委屈之色,好不容易消退的哭声,此刻又续上了,她抓着萧洵的胳膊,哽咽着道:“妾身只是想,若是咱们的孩子也能如李大人之子这般出色,臣妾便心满意足了。”
“可是咱们的孩子……”她想起孩子便又痛哭流涕,声泪俱下道,“殿下,父皇,我的孩子……”
这下不止是李玉坤,就连永嘉帝,太后等人都被她的哭声吵得头疼了。
永嘉帝沉声道:“好了!”
秦姝落的哭声戛然而止。
永嘉帝面色铁青,又不忍心再训斥一个刚失去孩子的母亲,叹了口气,道:“朕知道你心中委屈。”
他捏紧了手中的扳指,这孩子是洵儿的第一个孩子。
便只看这一遭,他也不能薄待了去。
永嘉帝抿唇,眸光森然地看着室内所有人。
“李秀莲杀害皇嗣,罪无可恕,念在其父劳苦功高的份上,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杖责五十,伤好后禁足朝云观,任何人不得探视。”
宫中杖刑三十大板就足以要人性命,五十大板,她一个弱女子如何能承受住这样的刑罚,原本还在地上奄奄一息又抱有一丝侥幸求生的希望的李秀莲,此刻直接一口气没上来,晕厥了过去。
可眼下也没有人顾得上她了。
永嘉帝续道:“李大人操劳国事多年,也该好好休息休息了。待会儿行了刑,便领着孩子回去吧,这些时日你女儿的伤便由你照顾,你放心,朝中大事交给秋山也是一样的,等她伤好之后,你再回来,如此也算是家国两全。”
“陛下!”等李秀莲伤好那时他再回来,以林秋山的性子,定不会给他翻身的机会。
李玉坤心中乱成一团,竟是抬眸直视天颜。
“李爱卿。”这样的处罚已经算是法外开恩。
永嘉帝也是回视道,“你可别忘了,这是朕的第一个皇孙。”他的声音极冷极寒,似乎蕴藏着难以忍受的愠怒。
李玉坤被他的气势压着,看来是半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
半晌,只得收回目光,而后沉沉道:“谢陛下隆恩。”
他的头触地,那一瞬便感觉地板的凉意从额头散发到四肢百骸,让人浑身血液如同被寒冰冻住一般。
好不容易处置了所有的事情。
李秀莲也被打得皮开肉绽。
永嘉帝等人终于通通离去,原本还拥挤的宫殿顿时冷寂下来。
就像是一座哭坟。
秦姝落也有一瞬间的恍惚。萧洵坐在她身侧,看着她苍白的脸色,轻声问了一句,“值得吗?”
他的声音伴随着夜晚的寒意。
秦姝落抬眸,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这是什么意思?”
两人双目相对,竟是冷如陌生人一般。
秦姝落倏忽冷笑一声,讽刺道:“如果我说,这真的是一个意外呢?”
“阿落……”萧洵的心刺痛一瞬。
他伸手想去抓秦姝落的手腕,却被她一把挥开,讥诮道:“你看,连你也不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