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chapter031脾气好。
喻景尧回归第三天,正式到喻氏投资就职,在就职之前,他需要先到总部集团大老板那里聆听教诲,展望前景。
与喻景尧一起到总部的还有喻景文跟林惠卿。
喻景文要向喻礼进行年终述职,林惠卿作为他的秘书陪同前往。
为了跟喻景尧培养感情,喻景文特地申请与喻景尧一车前往总部。
喻景文和喻景尧坐在迈巴赫后排,林惠卿坐在副驾驶,为了祝愿喻景文能够如愿达成与喻景尧和解的目标,她放了一首[好运来]。
听到音响里传来的躁动的音乐,喻景文脸色扭曲一瞬,他再一次动了开除林惠卿的想法,又想起女儿泪蒙蒙的眼,他深吸几口气,压着愠怒,在嘈杂的车厢里跟喻景尧聊起家常。
喻景尧似乎并不为这样欢脱的音乐影响,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平静,他静默听着喻景文讲话,目光注视着空荡荡的袖口。
这里本该有一颗蓝宝石袖扣,只不过别在妹妹的领口。
喻景文说起,“咱们家好事相近,爸爸先后安排了两场相亲,要是幸运的话,你跟礼礼在明年都能成家立业。”
这件事喻景尧并不清楚,因为觉得喻景文不靠谱,他开口问林惠卿,“大嫂,有这一回事吗?”
林惠卿敢为难喻景文,却不敢惹喻景尧。
她立刻关了音乐,在寂静的车厢里,用柔和轻盈的语调说:“是有这一回事,给二弟你介绍的相亲对象是易家的大小姐易宝珠,礼礼的相亲对象是我大哥。”
喻景尧微微眯了眯眼睛。
他倒不在意自己的相亲对象姓甚名谁,反正已经搞黄过无数次相亲宴,只是——
林靳南算什么东西?
他也敢肖想喻礼?
面上,他不动声色,只是微微含笑,“看来,喻董想要亲上加亲。”
林惠卿察觉不出他情绪,小心翼翼道:“对,对,……”
一直到了喻氏大厦,喻景尧都没有再说话,他是可以改变大环境的人,他一不说话,整个车厢便如至冰窟,司机询问路程都变得轻声细语起来。
林惠卿悄悄走了个神。
她想起,大哥一开始给她找的联姻对象是喻景尧,只不过她拒绝了,因为她知道,自己根本拿捏不住喻景尧。
喻景尧的一颗心都在他的亲妹妹身上。
喻景尧就如林品蓝恋慕堂哥一般,深深恋慕着自己的亲妹妹。
那是一种畸形的、让人万劫不复的情感。
到了地方,林惠卿作为秘书给上司开车门,她只愿意伺候喻景尧,到了喻景文下车的时候,她将头扭到一边,装作看风景。
喻景文冷笑一声,亲力亲为推门下车。
在喻景尧离开后,喻景文低声问林惠卿,“刚刚老二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问你不问我?”
他担心喻景尧又跟他打哑谜,想暗戳戳害他。
车库寂静,喻景文攥着她的手。
即使知道他只是无意牵住她,林惠卿看着他乌润的眉眼,心底还是痒痒起来。
喻家大公子脑袋空空,承托生母的福,长了一副典型东方式的温雅面孔。
看在他这张脸还有出挑的家世上,林惠卿很愿意再跟他发生点什么。
她很想再生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不足以稳固她在喻家的地位。
她说:“你今天回[桃花源],我细细跟你说。”
[桃花源]是他们的婚房,自从喻景文初恋明珈回来,喻景文再没有回过婚房。
喻景文身体僵硬起来,直起身体,脸色冷淡,“想都不要想!”他像贞洁烈夫似的,死死守着廉价的贞操。
林惠卿好笑,“你都跟她分手了,还要为她守身如玉?”她拉住男人的手,循循善诱,“我知道你没有碰过那位薇薇小姐,也没有在明小姐家里留宿过,你难道没有生理需求吗?与其找别人,还不如找我,老公,我只有你一个男人,跟她们不一样。”
喻景文讨厌她这个说辞,蹙眉,“珈珈就算嫁过人,也比你干净百倍!”
林惠卿并不在乎他的说辞,她只在乎能不能稳固喻家少夫人的位置,她惹了喻礼的厌烦,眼下只能抓住喻景文。
“好,她干净,我脏,那你要不要跟我睡觉?”她使出杀手锏,柔柔弱弱说:“如果昕昕知道咱俩在一起,她一定会高兴的。”她眨了眨眼睛,流了几滴鳄鱼的眼泪。
喻景文想起女儿,微微叹气,“我知道了。”
林惠卿抿唇笑起来,打定主意要让厨房炖一些滋补的药,最好一晚就能让她怀上儿子。。
喻景文抵达顶层总裁办时,喻景尧已经在了。
他闲散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手里随意翻着一本财经杂志,右手边放着一杯热腾腾的咖啡,香气浓郁,但他一动未动。
喻景文叹口气。
总裁办的秘书们换了一波,新来的小秘书们不知道,喻家二公子不爱喝咖啡,只爱喝海拔八百米以上采摘的芝兰芳香的凤凰单枞。
他走过去,在喻景尧身边坐下,“礼礼没空见你?”
喻景尧翻看着杂志,“她在开会,半小时之后到。”
喻景文笑,“礼礼现在是大老板,日理万机,我每次过来都得等她,整天里,她连喘口气的空闲都没有。”
喻景尧不置可否,他不会搭茬任何一句对喻礼不利的话。
想起什么,喻景文低低说:“那辆车我查了,是礼礼司机陈师傅名下的新车,应该是礼礼嫌麻烦把车挂靠在司机名下,没什么大问题。”
喻景尧不怎么信,只是颔首,“辛苦大哥。”
喻景文斟酌说:“当年的事,是我鬼迷心窍——”
喻景尧打断他,淡笑,“大哥,当年什么都没发生。”
明白他言下之意,喻景文心底五味杂陈,他想说什么,喻景尧已经起身,他微笑说:“劳烦大哥再等片刻,礼礼回来了,我去见她。”
喻景文忙点头,“好,你先去,我不急。”
喻景尧推开总裁办乌木沉香门时,有人正手执银质壶柄,悠悠冲泡一盏凤凰单枞。
清淡的芝兰香气弥漫室内。
喻景尧的心陡然平静下来,刚刚的不悦一扫而空。
他望向喻礼。
她穿着一袭沉香色丝质旗袍,暗沉的颜色,她穿起来沉静衿雅,宽大的袖口中隐隐露出半截雪白莹润的手臂,衣袖中,似乎有清幽馥郁的香气弥散出来,让人喉咙生渴。
他抬步走过去,径直坐在茶台后的沙发上,微微眯起眼睛,肆无忌惮看着她。
像欣赏一盆用他心血浇灌而成的兰花。
“喻总有什么教诲,尽可以说给我听。”不同于在外人面前的高冷克制,他在喻礼面前颇为不羁。
喻礼回眸,将茶盏递给他。
她站着,望着他,是一种俯视的姿态,眸光却柔和,如缓缓流动的春水。
心底的燥郁瞬间被她的眸光抚平。
他低眸,轻笑,“礼礼还跟我见外?有什么说什么就是了。”
喻礼坐在他对面的黄花梨圈椅上,纤细白皙的手指慢慢捋顺微乱的裙摆,“哥哥不想把回归宴跟爸爸的寿宴一起办?”
“是。”喻景尧点头说:“我不喜欢任何跟喻介臣一起出现的场合。”
喻礼道:“本来回归宴也是为了让哥哥开心,既然哥哥不愿意,把我们便取消,小范围跟朋友们聚一聚庆祝哥哥的回归,怎么样?”
喻景尧懒洋洋道:“我跟他们没什么好聚的,倒是可以跟妹妹好好聚一聚。”
不待喻礼开口,他又道:“现在还能聚一聚,以后等妹妹又嫁了人,我恐怕又少了好多机会见你。”
他本意是试探喻礼是否要再次走入婚姻,话音落下,便眯眸谨慎看着喻礼的表情。
喻礼坦然一笑,不给他任何窥伺她内心的机会,“就算结了婚,我也永远是哥哥的妹妹。”
喻景尧撑着额头,发觉自己再不能如从前一般看清喻礼的所思所想,他笑起来,肩膀耸动。
笑完之后,他剧烈咳嗽起来。
两年监狱生活消磨他身体机能,让他虚弱不少,犯了易咳嗽毛病。
喻礼起身,抬手轻轻拍他背脊。
喻景尧止住咳,目光幽暗望向她雪白细腻的手腕。
他很想做一些男人可以做的事情。
就算冰冷的凉水也无法消弭他此刻沸腾的欲望。
静了片刻,他还是耗不过妹妹,开口的嗓音微哑,“听喻景文说,你要跟林靳南相亲,对吗?”
喻礼温和纠正,“不是我要相亲,是我跟哥哥都要相亲。”
喻景尧又想笑了,不忍劳累妹妹,他忍住,温声道:“哥哥不会相亲,哥哥可以搅黄任何一桩亲事,但妹妹舍不得搅黄自己的婚事。”
不仅舍不得,她反而如同雀跃的鸟儿,迫不及待飞离。
喻景尧抬眸盯着喻礼,唇角笑意冰冷,“喻礼,你是叛徒,你背叛了十年前的自己。”
喻礼垂眸,轻易联想到他这段指责的缘故。
十年前,她还在加州上学。
那一年,加州迎来百年难遇的暴风雪。
暴雪封路,城市停工。
她没有去上学,待在家里。
本来是在窗前看雪,不知道怎么着跟喻景尧打闹起来,她被他压在毛绒绒地毯上,抬腿要踢他,被他膝盖顶住腿,手掌也被按在头顶。
她没有半分慌张,朝着他盈盈笑,还说:“哥哥,我们就这样永远在一起,多好啊!”
对当时的喻礼而言,只有喻景尧才能给她安全感。
那是一种即使暴风雪中依旧能使她岁月静好的安全感。
彼时,她并没有留意喻景尧的表情。
当时她说出那句话并不代表那是承诺。
那只是她在那种处境下一种随心的感叹,她知道那成不了真。
此时此刻,喻景尧眸色寂静如漆黑无垠的夜,他紧紧盯着她,勾起唇,“礼礼,你当时的话,我当真了。”
喻礼觉得掌心里的茶盏很烫,慢慢将它搁在茶几上,她凝神望着茶盏,并不看他眼睛,“那你应该感到羞耻,竟然相信一个未成年女孩儿的随心之语。”
喻景尧说:“我不在意,我有本事把随心之语变成货真价实的承诺。”
说完,他仰颈喝茶,将茶喝尽,他起身,将一室的死寂留给喻礼。
喻礼回过神时,喻景文已经站在眼前许久。
他尽职尽责拿着一沓文件,脸上带着官方的殷勤笑意。
喻礼起身,走到工作台,坐在办公椅上,微微抬眸,“开始吧。”
语调冷清镇定,丝毫没有刚刚的发怔。
喻景文汇报完之后,客气邀请喻礼,“喻总,不知道我今天有没有荣幸邀请你到桃花源做客?”
林惠卿这个女人心思太过阴险狡诈,让他防不胜防,他思来想去许久,只有喻礼才能保住他的清白!
这叫以毒攻毒。
喻礼知道他打什么算盘,她笑笑,“我倒是想去,只怕很难完成使命,大哥你做不了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怀上昕昕那一次,她正好就在现场。
她应林品蓝的邀请来林家小聚,喝了一会儿酒,她到楼上藏书阁看书。
藏书阁里面已经有了道清瘦修长的身影,只看侧颜,她便知那人很靓,但她身边已经有了梁宗文,自然不会瞧旁的男人,找了远的地方安安静静看书。
一会儿,藏书阁门开了,涌进大片浓烈的阳光。
一男一女拉拉扯扯进来,一开始他们还在剧烈争吵,女人甚至扇了男人巴掌,男人口出恶言,说一些“阴险”“龌龊”“下流”的脏话。
喻礼认出来人,屏息凝神。
她刚要悄悄移到门外躲出去,两个人已经贴在门板上亲了起来,堵住唯一一扇出口。
藏书阁里水声响起,衣裙褪掉,她甚至看见了喻景文光溜溜的长腿,刚要看得更清晰一点,一只温凉的手掌轻轻贴在眼皮上,她眨了眨眼睛,嗅到他身上清雅的香气。
哦,原来那位看书的年轻人还是一位光风霁月的君子,不想她瞧见这一幕。
喻景文和林惠卿真的弄了很久,久到她发晕发困,甚至要贴着陌生人的掌心睡着。
在她摇摇欲坠的时候,他总算大发慈悲掀开掌心,然后随意丢了一本厚重的英文词典落在地上。
“砰”一声响,那贴在门板上恋战的两个人瞬间抖起来,粗重喘息过后,便捡起衣服便逃也似离开藏书阁。
那位君子姿容绝佳,气质绝俗,按理说,喻礼该对他有十分印象,但没有。
她只记得那天中午,藏书馆里静谧的声响,以及满铺地面的金灿灿的阳光。
喻景文没瞧见喻礼走神,说:“你去就是了,昕昕也很久没见你了,我就是不想顺着她心意!”
喻礼点了下头,“好。”
喻景文诧异她竟然那么好说话。
喻礼但笑不语。
有喻景尧在,她必须得拉进跟喻景文的关系。。
中午,喻礼跟程濯一起用餐。
程濯坐在她身侧,抬手慢条斯理剥着蟹肉,行云流水,姿态优雅。
喻礼望着他,此情此景轻易与脑子里的画面重合在一起。
她想,之前,她一定在什么地方见过程濯。
不然,她不会对他动作细节还有身上的气息都无比熟悉。
她端起茶,轻轻抿一口,“我们之前见过的,对吧?”
程濯将装满蟹肉的餐盘推给她,闻言,眸光朝她瞥过来,他眼底深沉,让她瞧不出他所思所想。
他淡淡道:“或许。”
喻礼说:“我总感觉你很熟悉,却记不清在什么时候见过你,你对我也有这种感觉吗?”
她不清楚程濯是因为什么喜欢她。
或许跟她一样,只是觉得跟这个人相处起来很舒心,慢慢就习惯喜欢上了。
程濯似笑非笑问:“喻礼,你觉得见过你的人会轻易模糊掉印象吗?”
她是把自己当做什么路人甲,怎么会有人见了她之后还对她记忆模糊?
“那你是之前就对我很有印象了。”想起什么,她笑起来,“哦,也对,我是你舅妈来着,你应该对长辈很有印象。”
程濯已经懒得跟她讲话了,提醒她吃了蟹肉之后喝生姜红糖水暖胃。
喻礼依言端起红糖水喝一口,像完成任务一样,喝了一口之后就把姜糖水放得远远的。
“晚上我要到大哥家里做客,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程濯将那杯姜糖水又搁在她左手边,沉声:“全部喝掉。”他掀眸,“既然要隐瞒关系,我还可以去?”
喻礼说:“当然可以,我就告诉大哥,我本来约好晚上跟Centrl集团少东应酬,他的晚餐耽搁我的应酬,我把你带到他家里是弥补损失。”
程濯微笑,“他会信?”
喻礼说:“无所谓。”她又不是公开不起。
“你要跟我一起去吗?”她眼眸明亮,期待看着他。
程濯自然不会扫她的兴,“当然。”
喻礼满意笑起来,把那杯姜糖水递给他,“替我喝掉,都带你出去做客了,替我喝一杯姜糖水应该不过分吧?”
程濯无奈,只好将那杯姜糖水一饮而尽。
他道:“医生的医嘱你总是不遵守,下次还怎么带你吃海鲜?”
喻礼:“下次再说。”
饭后甜品喻礼点了海胆冰淇淋,由于没有喝姜糖水,冰淇淋自然轮不到她吃,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程濯将属于她的甜点吃光。
礼尚往来,他大方将属于他的那份甜品让给喻礼。
是一份姜糖蒸苹果。
喻礼揉着额心,艰难叉起一块软绵的苹果块。
世界上她最讨厌的水果就是苹果,比苹果更讨厌的是软绵的热腾腾的散发生姜味道的苹果!
程濯温声说:“如果不吃这个,晚上回家就熬中药,好不好?”
喻礼:“……”
她艰难吃完一份蒸苹果,克制着心底的厌恶感,眼睛都变得水雾朦胧。
程濯伸臂拢住她的腰,将她抱起,低眸吻她。
这么管着她,他已经做好她翻脸的准备,没想到这么乖。
他温声说:“喻礼,有没有人说过你脾气很好?”
喻礼用力攥着他领口,冷笑,“你是得了便宜又卖乖吗?”
“好像是。”他轻笑,赞同道:“总觉得你要发脾气才正常。”
“呵。”喻礼不想理他了,“我要跟你冷战,下午再和好,从现在开始,不许跟我说话。”
程濯确实没有再跟她说话,他俯身吻下来,舌尖上还带着她喜欢的冰淇淋的味道,暖融融在唇齿间化掉。
喻礼身体很快软下来,伸臂环住他脖颈,回应他的吻。。
下午,陆子衿将年会计划呈给喻礼看。
午休之后,喻礼换了身衣裳,沉香色旗袍换成柔软的针织毛衣裙,长发松散垂落腰际,面颊光洁不施粉黛,显得年纪很小,让陆子衿瞧着别扭。
他还是习惯喻礼光艳逼人的一面。
喻礼道:“年会上,把领导讲话时间缩短一半,大过年的,谁有时间听他们歌功颂德?返乡出行补助计划尽快拿给我看,尤其是公关部的出行补助,他们要留守到除夕夜才回家过年,往年总有公关部员工订不到票,你要确保他们一定能够准时舒适的返乡过年。”
陆子衿笑,“谭总说要缩减开支,说以后的差补都要降低一个层级,不能在发生一个分公司员工便花费几亿差补的事情。”
喻礼道:“要降差补也要降高层的差补,几个总监的差补都赶上一个分公司员工了,谭总少买两个游艇,便能省出几个亿的花销,倒也不用惦记底层员工的钱。”
陆子衿道:“谭总是集团副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的想法还是代表一部分人的心声的。”
喻礼已经听出他在吹耳旁风,挑眉,“好吧,告诉我谁惦记着谭总的位置,要你过来给我告状?”
陆子衿对上喻礼清泠泠的视线,不敢有任何隐瞒。
大BOSS不论打扮得多么素净,本质里依旧还是那个杀伐果断明察秋毫的她。
“我觉得二公子比谭总更适合副总的位置。”
喻礼说:“谭总年纪大了,只占着位置,却不大管事,确实担不起责任,但他的威望和以往的功勋依旧能保证他的位置稳固如山,我们不能寒老臣的心,不是吗?”
陆子衿斟酌问:“如果他做了损威望的事情呢?”
喻礼淡淡道:“那我便会大义灭亲,集团的利益向来高于一切。”
陆子衿明了,喻礼的意思是,如果你抓不住谭文锦损害集团利益的错事,那就不要肖想副总的位置,趁早滚蛋。
陆子衿点头,刚想告退,喻礼突然冷冰冰道:“陆特助,如果让我抓到你跟外
人联合起来污害集团元老,你就跟那个人一起滚蛋。”
陆子衿明了,喻礼容许他跟喻景尧合作将谭文锦拉下马,前提是不能被人抓住手脚,如果被人抓住,她不介意再次大义灭亲。
“好,我明白了。”
喻礼点了下头,将那份计划案递给他,“继续忙吧。”
陆子衿轻轻关上总裁办的门,喻景尧的电话便打过来,他问:“礼礼怎么说?”
面对前上司,陆子衿态度毕恭毕敬,“大BOSS的意思是她不会帮忙,但也不会阻拦,如果谭总真的做出危害集团利益的事,她会秉公处理。”
喻景尧听着陆子衿对喻礼的“大BOSS”称呼,微微怔愣几秒,他想,他或许知道自己从前那个乖软柔顺的妹妹为什么回不来了?
她已经享受惯了权力之巅、众星捧月的滋味。
不知怎的,他有些意兴阑珊,似乎得到集团副总的位置不能再让他心潮澎湃。
他想起喻礼斟茶时露出的半截莹润白皙的手臂,呼吸才有了微微起伏,他告诉陆子衿,“你是礼礼的人,我不会让你插手这件事。”
陆子衿道:“我会的。”
话音一转,喻景尧问起,“我想问你一些关于礼礼私人的事,她有没有交男友?”
当然有。陆子衿默默想,不仅交了男友,还带他出外差,到洛杉矶收购的时候也不忘带着她这名小男友呢。
他清了清嗓音,对喻景尧说:“没有。”
挂断电话,陆子衿不期然跟温婧对视。
温婧手里提着两个包装精致的纸袋,笑眯眯说:“在跟二公子打电话呀?”
陆子衿没否认,“BOSS知道这件事。”
温婧笑,“我就随口问问,你别多心。”
陆子衿瞥向她手里拎的东西,“这是乐高?”还是典藏版星球大战系列。
温婧道:“嗯,喻总下午去看昕昕小姐,这是送给她的礼物。”
陆子衿想起喻礼整整一面墙的乐高模型,轻哼一声。
说是送给昕昕小姐,恐怕是她自己喜欢玩。
第32章 chapter032迎接宴。
喻礼要来拜访这件事让林惠卿如临大敌。
她没想到喻景文会聪明到找帮手!
喻家三小姐是治家的一把好手,在得知喻礼即将莅临[桃花源]做客后,林惠卿提前三小时回家收拾家务,力求达到喻礼满意水准。
在她忙前忙后,吩咐佣人将茶具换成珍藏的冻花石杯、将餐桌上的青花缠枝莲龙凤纹抱月瓶换成茶叶末釉荸荠瓶时,家里的保姆阿姨凉凉开口,“夫人,您是嫂子,她只是晚辈,哪有您忙前忙后,她坐享其成的道理?”
林惠卿放下手里的鸡毛掸,怔怔朝那位阿姨看过去。
她记起来了。
那天到喻公馆,也是这位阿姨酸言酸语。
实话实说,她确实听得很爽,但是,这话万万不能让喻礼听见,喻礼可是整个喻家的衣食父母!
她心底荡漾着发冷,手指都在颤抖。
万一喻礼听见了呢!
对,她一定是听见了!不教她去基金会工作是报复她!
思量清楚,林惠卿杏眸含怒看着刚刚开口的阿姨,“这样的话以后不仅不能说,就算想也不能想!”她又气又怒,太阳穴砰砰直跳,深吸口气,颤抖着手指叫阿姨立刻辞职离开。
“现在您走了,我还能给您介绍好下家,要是您不走——”她扯着唇,勾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她要是不走,她也得一起滚走了!
好在阿姨没看出林惠卿的色临内荏,麻溜收拾东西拿了n+1的辞退金走了。
阿姨走了之后,林惠卿浑身虚脱靠在沙发上。
她这辈子,得罪过最厉害的人是喻景文,对其他人从来都是小心翼翼不敢又半分违逆,她这么小心,没想到把喻礼给得罪了!还是以背后说她坏话这么耻辱的形式!
她的心坠坠往下沉。
比让她滚出喻家更可怕的是让她蹲大牢!
即使她没什么罪证,但做到喻礼那个位置,总是能颠倒黑白的!喻景尧都能被喻礼搞进监狱,她也不能幸免!
她怔怔坐在沙发上出神,久到听到门外汽车停进车库的声音。
喻景文掀开帘子,怀里抱着昕昕,望了一眼客厅,又望向失魂落魄坐在沙发上的林惠卿,眉心蹙得很深,“今天喻礼来做客,你提前三小时请假回来,家里火也没开?”
林惠卿:“……我把做饭的阿姨辞退了。”
喻景文:“……”
他就知道指望不上她!
他将昕昕小心放在地上,摸了摸她头发,“去练钢琴,一会儿你小姑姑过来陪你玩,我去做饭。”
他撸起袖子,衣服也没换就走进厨房。
他总不能饿着喻礼那位祖宗。
林惠卿见女儿回来了,缓了缓神,给物业管家打电话,让厨师上门做饭。
她可不信任喻景文的厨艺。
他唯一一次下厨是在女儿生日,给女儿做了个黑黢黢的蛋糕,女儿一见那蛋糕的模样,就哇哇哭起来。
后来将蛋糕丢了喂狗,狗都不吃。
昕昕将小脸搁在林惠卿膝盖上,眼珠骨碌碌转,小声说:“爸爸厨艺进步可快啦!他会给我做虾饺,做鸡蛋火腿羹,昨天还做了菠萝咕噜肉!”
林惠卿摸摸女儿的脸,细声细气问:“你爸爸那里有没有阿姨过去?”
昕昕说:“我听爸爸苏菲说,明阿姨回老家了,她不会再来了。”
苏菲是专门照顾昕昕的保姆,一直住在喻景文公寓里,陪昕昕睡觉和学习。
林惠卿拍拍她的头,让她去练琴。
喻礼和程濯到的时候,喻景文已经做完四菜一汤。
他坐在琴凳上陪昕昕练钢琴,厨师在厨房忙碌做餐前开胃菜还有餐后甜点。
林惠卿站在门前迎接客人。
她眼圈红红的,在望见喻礼身边的程濯时,眼睛突兀瞪大。
喻礼朝她笑一笑,简单寒暄,并没有向她解释程濯身份的意思。
林惠卿当然不敢问,讷讷道:“礼礼好久没有过来了。”
她还是担心喻礼因为阿姨的事情蓄意报复她。
喻礼笑,“我去兰苑比较多。”
兰苑是喻景文的私人地盘,昕昕一直养在那里,喻礼去兰苑多半是为了陪昕昕。
喻礼没有见这里看见那位背后说小话的阿姨,料想林惠卿把那位阿姨辞退,又见她眼圈红红,大致猜到她此刻的想法。
她温声说:“大嫂,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没有过夜的矛盾,我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希望您原谅我。”
林惠卿从不敢怨恨喻礼,听到她这话,知道喻礼是给她台阶下,宽她的心。
心弦瞬间松缓,她笑道:“今天是你大哥亲自下厨你得好好尝尝。”
那边,听喻礼来了,昕昕立刻蹦下琴凳,兴冲冲朝她跑过来,“姑姑!”
她被养得胖嘟嘟的,脸颊和手臂都是圆滚滚,喻礼毫不费力将她抱起来,亲昵蹭了蹭她圆润的脸颊,“我给你带了礼物,一会儿咱们一起拼。”
昕昕点她的鼻子,“是你自己想拼!”她笑眯眯揭穿喻礼的秘密,圆溜溜的眼睛突然瞧见喻礼身边的程濯,她微微瞪大眼睛,白嫩脸颊飘上一抹绯红,羞涩扭过身子往他那边贴,“帅哥——”
程濯微微含笑,清冷自持。
喻景文没好气瞪一眼花痴的女儿,侧目跟林惠卿介绍,“Centrl集团程总。”
又跟程濯介绍,“我太太,我女儿。”
吃饭时,林惠卿目光一直在喻礼和程濯之间瞟了瞟去。
喻礼假装不知道,只热心给昕昕夹菜,有时候不留意,夹给昕昕的菜会掉落到程濯的餐盘。
林惠卿在两人之间嗅到奸情的味道。
她没打算指望喻景文。
他是榆木疙瘩,察言观色的能力约等于无。
她细细叮嘱女儿,让她仔细盯紧小姑姑还有她带来的那位帅哥。
昕昕带喻礼和程濯来到她的儿童房。
她指了指满满一墙的超
级英雄乐高,骄傲说:“这都是我跟小姑姑一起完成的!”
喻礼笑盈盈说:“宝贝最厉害,我又带了新的模型,我们一起拼。”
她们姑侄两个专心致志拼乐高,程濯则给两位拼积木的女士端茶倒水,忽然,听到巨物倒地的声音。
似乎是厨房的斗彩缠枝八宝纹方尊倒地的声音。
喻礼蹙起眉,安抚昕昕继续玩,她轻手轻脚下楼。
还未走到一楼,转角处,她便听到暧昧的声响。
那两个人缠绵的厉害,厨房还不够造作,半吻半纠缠到一楼卧室前,转角楼梯严严实实遮住喻礼的身影,却遮不住干柴烈火的两个人,卧室门还没关严,两个人又倒在床上。
喻礼还没细看,视线便被一只温热的手掌遮住。
他的手轻轻覆住眼睑,袖口传来清冽而温雅的香气,像兰花又像覆雪的松林。
喻礼的身形蓦得僵住,似乎回到那个满地金灿灿的午后。
她想,之前,她一定跟身后这个人认识。
只是岁月模糊她对他的记忆。。
临走的时候,是喻景文来送行,他衣领褶皱得没法看,后颈又几处红艳艳的印子,是被硬生生吮吸出的唇印。
喻礼柔声跟昕昕告别,而后凉凉扫了喻景文一眼。
特意让她过来,还以为他多坐怀不乱呢,结果在厨房就忍不住搞在一起。
喻景文察觉到喻礼的视线,尴尬摸了摸眉毛。
“欢迎下次再来。”他中气不足说。
喻礼问:“不跟我一起走吗?”她很体贴说:“如果你不好意思跟大嫂开口,我替你开口,我送你回兰苑。”
喻景文耳根发烫,“不用,我得留下来照顾昕昕。”
喻礼笑了下,并不戳破他的心思,“那就好好照顾昕昕吧。”
喻景文心底的那口气刚要送下来,以为终于熬过喻礼的审问,哪知喻礼挑起眉,眼神一扫刚刚的温和,漆黑瞳仁盯住他,“除了让你查那辆车,二哥还让你做什么?”
不等喻景文反驳,她慢条斯理道:“二哥承诺给你的任何东西我都可以毫不费力赠与你,大哥,你想好要站在哪一边了么?”
她似笑非笑盯着他,冷气从脊柱骨窜起。
喻景文迟钝看向程濯,“……还有外人在呢。”
喻礼牵住程濯的手,如愿望见喻景文骤然放大的瞳孔。
喻礼微笑说:“我们暂时不打算公开,希望大哥保守秘密,如果秘密泄露——”她勾了勾唇,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喻景文还能说什么?
他该感谢喻礼信任他把这么大的秘密告诉他?
“你二哥知道吗?”
“当然不知道。”
喻景文点了点头,欣慰道:“好,我会瞒着他。”
“你二哥暂时没让我做其他的事情,但他承诺不会在喻氏投资久待,喻氏投资的一把手会是我。”
喻礼敛眸笑了笑。
喻氏集团的一把手是她,专管集团人事调动的也是她,喻景尧却越过她,直接跟喻景文商量起集团里的人事更换。
他就这么自信能顺利斗倒谭文锦,取他而代之么?
“既然这样,我只能祝愿二哥如愿以偿。”
她显然是不高兴了。
喻景文分析,应该是喻景尧僭越,惹她不开心。
那天她接喻景尧出狱,他们兄妹俩感情看起来不错啊。
他没多问,不过喻礼和喻景尧之间,他自然会坚定选择喻礼。
“以后你二哥再跟我商量什么事情,我首先跟你说。”
喻礼点了点头,“多谢大哥。”
送走喻礼和程濯,喻景文回到家里。
一楼卧室灯亮着,昕昕蹲在床前,林惠卿散着头发慢悠悠喝水。
昕昕嘴里嘀嘀咕咕着,“妈妈,我看小姑姑跟帅哥哥很正常啊,他可好了,又好看又温柔,一直给我们剥水果!”
林惠卿问:“是小姑姑跟小姑父亲密一点,还是跟帅哥哥亲密一点?他们有没有谈你们听不懂的事情?”
喻礼说程濯是为了公事才过来一起吃饭,若真是为了公事,在儿童房陪女儿的时候就该谈公务,而不是仅仅待在那里端茶倒水。
程濯是集团少东,又不是什么闲人,若没有私情,怎么会毫无埋怨做仆人呢?
昕昕眨着眼睛慢吞吞想,喻景文气得浑身发抖,大步走进来,压着声道:“她才多大,你就让她干这些事!你自己当间谍当惯了,还要我女儿当间谍吗!”
平时她让女儿监视他就算了,连喻礼也监视!
昕昕头一扭看向林惠卿,林惠卿摆了摆手让女儿远离战场,昕昕吹着口哨走了,顺便把门关上。
她知道爸爸闹不过妈妈,每次都是妈妈把爸爸气哭。
林惠卿缓缓道:“礼礼要跟我大哥相亲,他一直喜欢礼礼,对这件事抱很大期望,如果礼礼有了男朋友,无疑是让他期望落空。”
喻景文冷笑,“怎么,你哥哥还敢埋怨喻礼吗?”
当然不敢。林惠卿低下头,指尖紧紧攥住真丝被褥。
即使已经嫁进喻家许多年,她还是受不了喻家人浑然天成的高傲。
“我家跟喻家云泥之别,别说喻礼不一定有男朋友就算她有了男朋友,她配我哥哥也是绰绰有余。”她缓口气,忍不胸腔的酸涩,“就跟我一样,就算你出轨养女人圈里人骂的还是我,说我恶有恶报,说我没本事拴不住你,那些难听的话只对着我,一点也没落到你的耳朵里。”
喻景文振振有词说:“本来就是联姻,你还想多真情实感?订婚之前我就问你了,你说能包容我惦记着明珈,也能包容我出轨,我这还没真出轨呢,你就委屈上了?”
林惠卿简直想撕烂他的脸,这么一张人模狗样的脸怎么能说出这么恶毒的话!
她气得浑身发抖。
喻景文是不会哄她的,他冷冰冰递给她一张卡,“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别气死了。”
说完,他转身想走,林惠卿抓住他的手,手背被她指甲抓出血印子。
她讥讽道:“你得意什么,你再深情也得不到明珈的欢心!别说二婚,她三婚丈夫都轮不到你!亏你还有脸带着我的女儿去讨她欢心,呵,不知道明小姐看见曾经挚爱带着女儿来看她是什么感想?瞧,你说得天花乱坠她没跟你复合吧,人家当影后过得风生水起不比跟着你这个窝囊费过日子强多了?”
她嘴里跟渗了毒汁一样,“是啊,我是算计你嫁给你,那能怪我吗?只能怪你愚蠢!我算计了那么多人,只有你这个蠢货落入圈套了!”
这次气得浑身颤抖得变成喻景文。
昕昕在楼上房间乖乖躺着睡觉,阿姨耐心给她讲着故事,正讲到“雷电怒号,小兔子在风雨中安然入睡——”楼下突然传来噼里啪啦声响。
昕昕小手握着被子,疑惑皱起眉,“是打雷了?”
阿姨:“……”她舒口气,温柔说:“对啊,下雨了,小兔子要睡觉,我们也睡觉吧。”她轻轻唱着摇篮曲。
哄睡昕昕,阿姨下楼察看情况。
即使知道男主人不会家暴,还是止不住担心女主人。
卧室里,喻景文正拿着扫帚扫着一地碎瓷片,林惠卿安然坐在床上,嘴里喋喋不休,“幸好这些瓷器都是赝品,不然就你这个摔法,就算你是喻家大少爷,你也得倾家荡产……”
喻景文没吱声,低着头继续忍气吞声打扫卫生。
阿姨放下心,轻轻关上卧室门。。
喻介臣的寿辰礼办在年底,喻景尧的欢迎宴是同一天。
因为喻景尧跟喻介臣不想共处在同一场合,于是这两场宴席也一分为二,前院招待庆祝喻景尧出狱的发小,后院招待来贺寿的喻介臣的老友。
两边同样轰轰烈烈,喻礼在两院之间串场。
与后院品茶品香之类的高雅氛围不同,前院闹腾得多,大院里的狐朋狗友一起喝酒、打牌、跳舞,烟气缭绕,群魔乱舞。
喻景尧置身其中,懒散靠在沙发上,流露出几分放浪形骸的味道。
他指间夹了支烟,见喻礼走过来,忙把烟灭掉,挥了挥身边的烟气。
“怎么了?”
喻礼到了之后,本来沸腾着玩闹的人瞬间止了声响,室内瞬间变得寂静。
众多目光齐刷刷打在她身上,扫视她纤瘦而挺拔的背脊。
喻礼穿着简单,白色丝质衬衫搭配同色系西装阔腿裤,妆容素净,身上唯一的亮色是戴在细白手腕上的帝王绿手镯。
掌管喻氏多年,她已经有了出入任何场合都不比盛装打扮的资本。
喻景尧撑起身体,仰眸看着妹妹,忍不住低头笑起来。
他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么威风的模样。
所到之处,万籁俱寂。
喻礼垂下眼睛,只是平静看着他,姿态带一点俯视意味。
室内其他人旁观这一幕,不免生出物是人非之感。
曾几何时,喻礼只是一个娇软得依偎在喻景尧身边的小女孩儿,现在,她已经成为指令喻景尧、让喻景尧仰视的存在。
“不去。”喻景尧懒洋洋吐出两个字。
喻礼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意外他的答复。
“那我去告诉舅舅。”
她刚要转身,喻景尧抬起眸,勾着唇似笑非笑说:“妹妹,你真是要给我办回归宴吗?我怎么一整天都没怎么见你啊?”
喻礼确实是在刻意避着他。
半个月前,喻景尧的人检举谭文锦在集团副总位置上一系列尸位裹餐、受贿贪污的行为,他本想借此机会将一举将谭文锦拉下马,自己取而代之。
喻礼成了那个阻拦他成功的人。
她将沸腾的舆论压下,依旧保留住谭文锦的副总位置,将一切当做无事发生。
他功亏一篑。
他没想到给他最狠最深一刀的是喻礼。
就如两年前,在他最信任她的时候,他协同喻景文将他送进监狱。
他压低声音,面上依旧保持温和笑意,“喻礼,你说保持中立,你就是这样中立的?”
喻礼没说话,她习惯用沉默应对任何回答不出的问题。
她绷着脸,抬步往外走,越走越快,冷不丁跟人撞上。
那人哎呦一声,揉着额头,没好气说:“礼礼,急什么呀?”
是前舅妈何春莹。
几年前,不知什么原因,一向恩爱的舅舅舅妈离婚,而且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不过何春莹出身世家何家,即使没有谢擎山妻子的身份,也理当是喻家寿宴的座上宾。
喻礼温声问好,“您要走了?”
秉持跟谢擎山老死不相往来的原则,谢擎山出现,何春莹便要离开。
何春莹说:“是要走了,临走前还是想跟你说说话。”
她问:“你很景文之间怎么回事啊?他明明跟二公子不合,你还要把二公子弄到喻氏投资里去,这样,他的日子怎么会好过呢?”
何春莹跟喻景文的生母是手帕交,即便喻景文母亲去世,她依旧跟喻景文亲近,时时关心他的状况。
喻礼道:“都是亲兄弟,哪有矛盾一说?就算有矛盾,时时一块相处着,再厉害的矛盾也都化开了。”
何春莹才不信她和稀泥的说辞,只一味觉得她包庇喻景尧。
她不可置信,“他对你做了那样的事,你还对他有信心?”
何春莹知晓喻礼烧毁那张紫檀木架子床的前因后果。
当年喻景尧住处的阿姨多半都是被何春莹调教出来,即使离开谢家,心底依旧饱含着对旧主的忠心。
于何春莹而言,喻景尧身边没有秘密。
喻礼指尖深深陷入皮肉里,脸上笑意浅薄,“您多想了。”
何春莹道:“礼礼,你大哥才是喻家的未来,你不要伤他的心——”
“谁是我们喻家的未来用不着你这个何家人操心!”身后传来一道威严冷硬声音。
喻礼转过身,眼底闪过震惊,“爷爷!”
程濯站在喻济时身边,身后是霭霭花树。
他搀扶着他,漆黑温润瞳仁看向喻礼,“三小姐要不要来搭把手?”
喻礼点点头,快步朝喻济时走过去,搀扶住他。
喻济时枯瘦有力的手握住她。
何春莹再大胆量也不敢在喻济时面前耍威风,“老首长,您什么回来的?瞧我,也没提前拜访您!”
喻济时没答她的话,冷冷道:“何小姐,有很多事我们喻家人没有说出来不代表不在乎,只是事已至此不好再追究,这不代表我们忘了,你不要辜负令尊的一片心意,六年前他是怎么保下你的,又是怎么跪在我身前苦苦哀求的,你应该历历在目吧!”
何春莹浑身一抖,讷讷道:“我知道了。”
喻礼若有所思,六年前,就是舅舅跟何春莹离婚那年。
也是那一年,何春莹的父亲内退,远离权力中心。
喻礼还在思索着,手指猛地一痛。
喻济时瞧着她,“又胡思乱想什么?”
喻礼道:“在想您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本来我要接您去的。”
喻济时说:“我是托泽生的福,他要下山,顺便送我一程。”他瞥着喻礼,意味深长,“程家这小子很尽心啊,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我。”
喻礼莞尔一笑,目光瞥向扶住喻济时另一边胳膊的程濯,“程总,你说一说,为什么对我爷爷这么尽心啊,是不是图谋不轨?”
程濯给出官方回答,说:“喻爷爷,我是读您的故事长大的,对您尽心应该的。”
喻礼道:“他只说了三分实话。”
喻济时拉长语调,“哦?还有什么原因?”
程濯眸光蓦然柔和,望向喻礼。
喻礼柔柔说:“爷爷,他在追我,因为要讨好我,所以要对您尽心尽力呐。”
喻济时笑着摸她头,低声问:“那你有没有打算接受他的追求?”
喻礼轻轻点下头,仰眸说:“我答应了,但这是秘密,你不要告诉其他人,我只跟你讲。”
喻济时放声笑起来,“好,好,好,我会替你保守秘密的!”他又回头看程濯,“也替你保守秘密!”
将喻济时送回住处,喻礼走出门,望见程濯站在廊檐下,长身玉立,姿态修长挺拔。
喻礼慢慢走过去,打算吓一吓他,不期然他转过身,“抱歉,提前发现你了。”
程濯淡笑,“我装作没看见,你再吓我一次?”
喻礼笑起来,挽住他胳膊,“不用,这样就挺好的。”
程濯搂住她腰身,垂眸静静看她,“不是说不公开吗?现在喻家不知道我们关系的恐怕没有几个人了。”
喻礼仰眸问:“你开心吗?”
程濯微征,心底蓦得一软,“开心。”
喻礼抬手抚掉他肩膀上的蓝楹花瓣,说:“这就是我的目的呀。”她踮脚,凑在他耳边,呼吸轻柔,说:“我想让你开心。”
第33章 chapter033有家世。
程濯说不清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喻礼。
或许是因为师兄日复一日叙述她的优点,或许是在师兄悄悄盯梢她的时候无意瞥了几眼,点点滴滴,当他意识到喜欢她时,便已经不可遏制,恋慕已经如春草蔓延。
师兄葬礼后,他有几次与喻礼有短促的碰面。
其中一次便是她稍微还有些模糊记忆的林家藏书楼。
他刚刚回国,即将完成大学学业,母亲问他今后有什么打算,她温和且肯定道:“如果你想进入公司,我会为你铺平一切道路。”
他没有很快下决定。
跟当年的梁宗文一样,他对家里的产业不是很感兴趣。
他清高得想用自己的所学对这个世界做出某些贡献。
午后,林家有茶话会邀请母亲前往,她不怎么想去,当时她没有说理由。
后来他才知道,她不想去是因为喻礼。
她觉得喻礼太过强势,架子又很大,便不大爱出现在喻礼在的场合,因为有喻礼在,她只有伏低做小的份。
她把这件事托付给他,“你替我去,顺便向你未来的小舅妈问好。”
喻礼跟梁宗文还未订婚,但他们的关系已经传满京城,作为梁
家掌门人,梁桢翘首以待期盼着将喻家的金凤凰迎到梁家。
彼时,他并不知道那位小舅妈姓甚名谁,母亲很体贴告诉他,“你小舅妈喜欢翡翠,手上常带着帝王绿手镯,而且——”她补充,“她出身喻家,很漂亮,是那种你一眼就可以瞧得见的漂亮。”想了想,她又说:“你小舅妈这个人性格高傲,不大爱应酬,她要是看得见你你就跟她问好,看不见你的话,你就不要惹她烦。”
他耐心听着。
到了林家,扫视一圈,并没有发现小舅妈的踪影,不耐烦林家人的热情,他到了楼上寂静的藏书阁看书。
那天的阳光很好,深色帷幕遮不住跃进室内的阳光,描金暗纹地毯上铺了满地金色。
他看完一本书,将书本搁回原处,打算再挑一本原文著作来看,藏书阁沉重的乌木大门从外面推开。
进来的是一位漂亮到令人惊艳的女士。
她似乎喝了点酒,身上弥漫淡淡的酒气,与身上原本清幽馥郁的香气相杂在一起,揉成一种令人心跳加快的芬芳气息。
她没有往他这边来,随意找了个位置看书,呼吸很轻缓,几乎让人忽略掉她的存在。
他当然认出她是谁。
他很熟悉她,熟悉到不需要望见她的面容,只瞧见微晃的裙摆便猜出她是谁。
他知晓她裙摆晃动的幅度,熟悉她呼吸的频率。
他克制住靠近她的冲动,借着层层书架的缝隙静静注视她。
在望见她细白手腕上那一枚莹亮通透的帝王绿手镯,便知晓她如今的身份。
她是喻礼,却也是他的舅舅即将过门的小舅妈。
这个认知让他暂时克制住心底所有的妄想。
沉寂而幽静的时光度过一会儿,大门突兀打开,进来一对纠缠拥吻的恋人。
若是以前,他也根本不会打搅那一对璧人,而是体贴当做什么都没看到,留给他们最静寂广阔的空间。
但那时,他做出跟以往全然不同的决策。
他走过去,先抬手遮住喻礼因好奇而发亮的眼睛,而后抬手重重砸下一本厚重的英文原著书。
因意外发生,那两人很快结束,狼狈逃出藏书阁。
寂静之中,他松开遮住喻礼眼睛的手。
刚刚,她的睫毛一直颤抖,像振翅欲飞的蝴蝶,扫得掌心阵阵发痒。
但此刻,她眸光平静得如一泓秋水,瞳仁中的诧异都很浅显,似乎只是碍于形势不得不装出这番姿态。
“你是?”
她对他没有任何记忆,眼眸深处还有深浓的警惕。
订婚在即,她将他当成试图吸引她注意的第三者。
她将自己的心封闭在厚重的壳里,开启的钥匙只掌握在梁宗文手中,其他人对她的靠近只会是不怀好意的。
彼时彼刻,他从未奢望过,喻礼眼中会出现他的存在,更不敢妄想,喻礼会因为得到他的“开心”而将他们的关系告诉喻济时。
眼睫微垂,他从记忆中回神,眼前是喻礼灿若星河的眼睛,她的眸光清澈透亮,具有洗去世间一切污浊的力量。
他托起她下颌,轻轻吻上她柔润的唇。
清幽馥郁的香气一如记忆一如梦境,有那么一瞬,他分不清此时此刻是幻想还是现实。
或许,这只是因为他太过渴望而钩织出的一场幻境。。
在见谢擎山之前,喻礼走到后院洗漱台上细致补了补妆。
刚刚程濯失控吻她,不止唇妆化掉,她细致挽住的长发都被他揉得一团糟,垂眸望一眼衬衫腰际的褶皱,她深深叹口气。
似乎不仅要补妆,衣服也该换一套。
程濯在洗漱台外面等她,长身鹤立,眸光清和平静,手臂上搭着一件与喻礼的衬衫同色系的女士西装外套。
喻礼笑起来,轻快踱步过去,伸直手臂,“我刚刚还在想要不要换衣服,有这件衣服,就不用费时间换衣服了。”
程濯耐心为她穿上西服,顺手理好她没有挽住的碎发,“你去找谢书记说话,我在荣禧堂等你。”
荣禧堂是喻介臣的院子,此刻那里密密麻麻都是给喻介臣拜寿的人。
喻礼抓住他的手,“你不是不耐烦应酬吗?”
他还记得他跟温婧说,只送贺礼过来,不会出席喻介臣寿宴。
一个懒得参加寿宴的人,怎么能忍受荣禧堂那样嘈杂又虚伪的环境?
她背过手,仰眸瞧他,慢悠悠说:“而且,你这时候过去,肯定是他们的香饽饽,不知道多少人争着抢着给你介绍婚事呢。”
程濯长指点了下她秀气的鼻尖,“好吧,喻小姐要安排我到哪里去呢?”
喻礼贴近他,小声说:“我让人带你去我的院子,你就稍稍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去。”
她实在贴得很近,程濯喉结滚动,忍不住吻她。
在她唇上轻轻吮吻,他轻声:“好,我在那里等你。”
喻礼微微侧过脸,躲避他浓烈又灼热的视线,说:“当然,你要是有什么急事要处理,就去处理你自己的事情,不用一直待在那里。”
程濯已经很熟悉她口是心非的样子,他低笑,“我没有要紧事。”他温和看向她蓦然转过的脸,轻轻道:“没有什么比等你更要紧的事。”
喻礼总觉得他的视线密密麻麻的,像蛛网一般笼罩住她。她忍不住踮脚环住他脖颈,亲了他一下。
然后,她心情很好离开了。
谢擎山就在前面的院子里。
因为地位尊崇,喻介臣单独辟一个院子招待他。
喻礼走进半月卷门时,正巧遇见一位从内厅疾步走出的青年,喻礼对他没印象,微微颔首,算打招呼。
他停下脚步,深深看向她。
目光深邃幽沉,夹杂许多复杂深沉的情绪。
喻礼对他没有很深印象,弯唇笑了下,掠过他直接走向内厅。
内厅前站着警卫员,谢擎山的秘书贺启功也守在门前。
卷帘门内,隐隐约约勾勒出谢擎山高大肃正身影。
喻礼进门前,贺启功笑着跟她说:“礼礼刚刚有没有见到陈修和?”
喻礼脑子中勾勒出刚刚那位青年清正又英挺的身影。
哦,他是陈修和。
怪不得对她一副这样的表情。
“见到了。”她点了下头,笑着说:“看来,陈公子托贺叔帮忙,就是不知道他找您帮什么忙?”
贺启功自然而然续着她话说:“他呀知道你要相亲,所以也想讨一个跟你相亲的名额,希望跟你再续前缘。”
陈修和自幼跟喻礼订了娃娃亲,后来这段亲事被喻景尧搅黄,之后喻礼又嫁给梁宗文,自此彻底切断跟陈家的关系。
虽然跟陈修和是娃娃亲,但喻礼跟他向来不熟。
他很有才干,年纪轻轻便外派到地方做一把手,粗略算一算,已经近十年没有回过京城了,就连当初解除婚约,他也没有赶回来。
喻礼挑眉问:“陈大哥调回京城了?”
“是啊,以后跟我在一个衙门办差。”
喻礼悄悄瞅一眼内室喝茶的那个人,见他毫无动静,扬声说:“那不行,我有喜欢的人了。”
内室的人终于有动静,放下茶盏,侧目看过来,目光肃正威严。
贺启功笑,“书记让您进去呢。”
喻礼轻笑,抬步掀开帘子进去。
博山炉里烧着返魂梅,香气清幽透骨。
喻礼坐在谢擎山旁边的黄花梨圈椅上,叹气说:“是我无能,没把哥哥带过来见您。”
谢擎山瞥她一眼,见她心情不错,缓声说:“不见就不见,反正他是逃不出你的五指山的,对么?”
喻礼倒也不好把话说得太满,“我只能说尽力吧。”
谢擎山倒茶给她。
她的胃不好,他倒给她的是暖胃的红茶。
“刚刚你说你有喜欢的人了,喜欢的是谁?”
喻礼说:“反正不是陈修和,您别把他介绍给我了。”
谢擎山抬眉,“还跟我藏着掖着?”
喻礼叹气道:
“八字还没一撇,我是担心您吓着他!”
谢擎山似笑非笑,“能让你这么上心,看起来是很有本事。”
喻礼垂眸不说话。
她这个人是很识时务的,她的反骨向来只对上地位低于她的,面对地位高于她的人,她向来姿态柔软没有骨头。
谢擎山道:“我知道你有喜欢的人,也知道你喜欢的那个人不是林靳南,但我希望你还能把陈修和放到你的相亲名单里去,你想掩人耳目,陈修和比林靳南更有说服力。”
喻礼点了下头,“我知道了。”
谢擎山扫她一眼。
她这幅表情,就算说一声“知道了”,也还是透着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
现在,他倒真对藏在喻礼身后的那位小情人有了几分好奇心。
当年喻礼跟梁宗文谈恋爱,也没见她为了梁宗文跟他闹不情不愿的脾气。
他垂眸喝茶,对喻礼这位未曾谋面的男友浅浅生出几分不悦。
气氛一时有些沉寂,喻礼望了眼天色,起身想走。
谢擎山抬目看她,“你刚刚见着何主任了?”
喻礼又坐下,“对,她见您要来了,就提前离开了。”
谢擎山不动声色问:“她有没有对你说什么不该说的?”
喻礼摇摇头,“爷爷已经呵斥过她了。”
谢擎山笑了笑,轻描淡写道:“她疯了,她说得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很难想象,这是位高权重以亲民仁厚著称的谢擎山对相濡以沫三十年的妻子做出的评价。
这番话很不妥。
在某些时刻,疯子说出的话往往是正常人不敢说出的真相。
她心底好奇谢擎山对何春莹做出这番评价的缘由,一如她好奇谢擎山跟何春莹的离婚真相。
但她不能问,更不能查。
在他们这样的家族里,有些事情是底线,你不仅不能查,甚至不能动查一查的念头。
有时候,装傻是最好的生存之道。
又坐了一会儿,喻礼见谢擎山没有多余的话告诫她,起身打算告辞离开。
谢擎山抬头,忽然道:“把你这几个月的行程表给我一份,让温婧发给我。”
喻礼知道他又有事嘱托她做,笑着说:“您随意吩咐我,只要我有空,我一定赴您的约。”
谢擎山抬起两指点了点门口,“好了,不用再陪着我消磨时间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喻礼点头离开。
跨过门槛时,她纤长的白色西服荡漾,漾出清浅漂亮的涟漪。
走到门外,喻礼面上生动的笑意褪去,如同剥去一层鲜亮面具,露出寡淡而清冷的神情。
她垂眸看一眼腕表。
在这里待了近一小时。
她脚步快了起来,刚走到月拱门,望见相携而来的喻景文和林靳南。
见到她,喻景文和林靳南一起停下脚步。
喻景文:“刚跟舅舅说完话?”
“对。”她没什么表情,问:“大哥也有事找舅舅?”
喻景文清了清嗓子,“我是为舅舅送上作为外甥的关切!”
喻礼:“那就赶快进去吧。”
林靳南冷眼旁观,见喻礼对喻景文拜访谢擎山这件事表现平淡,似乎并不在乎她这位异母哥哥抢夺舅舅的宠爱。
喻景文朝内厅走了,林靳南留在原地不动,直勾勾看着她。
见喻礼目光朝他瞥过来,他轻笑开口,“宴席要开了,一会儿我们一起进去?”
这是之前他们商量好的。
喻礼要用他掩人耳目,承诺跟他一起进场。
“不用,辛苦你走一趟。”喻礼没兴趣跟林靳南解释原因,“下周我在汀花苑有个局,有空你来作陪。”
这是要给他介绍人脉为她的失信做出补偿。林靳南并不十分高兴,视线落到她皎白侧脸,似夜深时分漆黑天幕上清冷的一勾弯月。
他温文尔雅,“您遇到难事了?或许我可以帮忙。”
喻礼想了下,“我二哥刚回社交圈,两年过去跟曾经的朋友都生疏了,有空你多组局,带着他玩一玩。”
这不算什么难事,林靳南点头应了,还想多说什么,喻景文已经从正厅出来了,兴许是谢擎山给了他好脸色,他整个人喜气洋洋的。
林靳南只好先招待着喻景文,目光一转,喻礼已经跨过月拱门离开了。
喻礼疾步往回走。
路上,遇到一波一波来参与寿宴的客人,她脸上挂起得体的笑,细致敷衍着。
总算走到后院,又瞥见不远处另一波客人。
她没瞧清具体是谁,但陪客的人是喻介臣。
能让喻介臣陪客,来头一定不一般。
这样的来头,她简单敷衍几句是不成的,保不准又跟敷衍谢擎山一样,在他们身边待上几个小时。
她躲在一棵胸径一米的高大香樟树后,转身扫一眼位置,立刻抬步穿过林木葳蕤花园,走到一处房舍前,轻敲门。
喻景尧不在,他的院子里只有康叔一个,康叔自然不会阻拦她,含笑引她进门,刚要问她做什么,喻礼道:“借用后门。”
康叔赶紧给她开门。
站在后门前,一眼便可以望见那栋属于喻礼的别墅。
喻景尧和喻礼的住处不仅在外院看是挨着的,两间别墅的后院也紧紧相连,共用一处幽深葳蕤的后院。
在喻景尧的别墅后门穿过一条石阶铺路的小径,便是喻礼住处的后院。
从前喻礼跟喻景尧闹崩,这条密道便没有再走过,时隔几年,这是她第一次走上这条路,为的是躲避喻介臣。
从前这条小径是没有的。
喻礼想来找喻景尧只能通过外院的甬道走过来,为了她来往更方便,喻景尧便凿开后院深密潮润的花木,辟了一条小径出来。
这条小径常年被冷落,石阶上铺满浓绿的青苔,两侧的花木盛开的肆无忌惮,花枝横栏在小道上。
喻礼抬腿小心迈过,往前走了几步,便望见前面几扇染了昏黄灯光的窗子。
喻礼站在紧闭的门前,发消息让人把门打开。
这条小路常年弃用,通往小路的门也是死死锁住的。
她最生气的时候,曾用沉重的乌木书柜抵住门。
一扇门关得严丝合缝,任本事再大也无法打开。
直到喻景尧入狱,她才让人把沉重的柜子从门前移开。
专门负责内厅的佣人收到她消息,将门打开,眼神不掩诧异。
这扇门很久没有开过了,紫铜手柄都生了锈斑。
喻礼进了门,轻声问:“程先生在这里吗?”
佣人答:“在,在前厅。”
喻礼点头,不忘吩咐,“把门重新锁上。”。
在跟喻礼分开的两个小时里,程濯先简单处理遗留公务,而后,眼眸微抬,神色淡漠拨了个电话。
接了喻济时从庐山回来后,他便一直留在喻介臣的荣禧堂。
何春莹在荣禧堂说了几句不知深浅的话,被喻介臣打断警告,她神色有些愤愤,离席到花苑,他让人跟了过去。
知道何春莹在找喻礼的岔,他离开荣禧堂,亲自请喻济时过来。
何春莹之前跟喻礼讲的话他没有听清,唯有一句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有这样的警觉,何春莹引起满室沉寂、令喻介臣罕见动怒的话一定不同寻常,或许关联着喻公馆不为人知的秘辛。
他本来没有探究旁人家事的欲望,但因为关系到喻礼,他无法不对这件事上心。
这个秘密极有可能跟喻景尧有关。
喻景尧在喻家是十足神秘的人物,前几年,因为他的身世问题不知闹出多少官司,后来他的血统问题终于尘埃落定,又扯出何春莹这个人物。
几年前,她被喻、谢两家厌弃,是何家老爷子费了很大功夫才让她平稳上岸。
现在,她又说喻景文才是喻家的未来——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心底突兀生出一个可怕的猜测。
喻礼走过来时,程濯在阖眸养神。
他刚刚拨给私家侦探一则电话,要求私家
侦探暗地里探查喻景尧的DNA验证报告。
听到身后轻柔的脚步声,刚刚的疲倦一扫而空。
他睁开眼,偏头看向她,或许他自己没有察觉,当望向她时,他漆黑冷清的双眸自然而然便带了笑意。
“来得好快。”他知道大宅里的应酬多么繁复,能这么快抽身,她一定费了一番脑筋。
喻礼轻快走过来。
在她即将落座时,程濯抬起一只手臂搂住她柔软腰腹,抱她在怀里,她便自然而然落坐在他腿上。
她轻声细语说:“你觉得我来得快,一定是没有想我。”她垂着头,似乎在埋怨,“我在外面的每一秒都想着你,度秒如年。”
她突如其来的抱怨让他短暂无措,沉缓说:“喻礼,我一直在想你。”
怎么会没有想她?
一连几通电话都是跟她有关。
连处理公务都是为了排遣她不在时的寥落。
见他急着解释的模样,喻礼笑着伏倒在他肩膀,眼睛笑得水雾朦胧。
定了定神,她纤细手指抚摸他侧脸,轻轻道:“我在跟你调情。”
程濯也明白过来,托住她的脸吻她,手掌控制不住揉着她的腰。
喘息间,轻声问:“要不要换衣服上妆?”
天色昏沉,晚宴即将开始。
喻礼作为主办人,得换礼服,上正妆。
他在这里坐了几个小时,期间有主院的人一直过来催,让喻礼到主院去换装,管家打发了他们。
“不去。”喻礼说:“晚宴是给年轻人闹腾的,我已经接见完那些年轻人的叔叔伯伯,没心力再去接见他们。”
老一辈的人自然不会参加什么晚宴,那些位高权重的人早被隐在巷子里的专车接走,留下来的只是一些纨绔子弟。
“我得跟你说一件事。”她神色郑重,眼神里透着一丝小心,似乎担心他因为这件事生气。
程濯心里已经有了几分猜测,“是谁又给你安排了相亲?”
喻礼点了下头,“舅舅安排的,我拒绝不了,是陈家人。”
程濯清晰猜出那个人是谁,“陈修和?”
喻礼:“对,他跟我订过娃娃亲,后来不了了之,我舅舅在地方上任职的时候,欠过陈家一个人情,他兴许要用我还这个人情,让我跟陈修和相亲。”
程濯敛眸,平静语调听不出情绪,“陈公子是有家世的人,跟林总倒不大一样。”
喻礼看他,“你难道没有家世吗?”
程濯心脏漏跳一拍,沉静的眼眸微微凝住。
跟喻礼交往以来,他有意模糊掉出身,只用“程濯”这个人与她交往。
“出身”“家世”往往关乎着谈论论嫁,只有谈论论嫁时才要看两家是否门当户对。
他不提,担心喻礼因此感到束缚。
此刻,她却主动提起来。
喻礼似乎没多想,只寥寥说一句,又俯身在他唇上贴了贴。
她轻轻说:“不要在意这件事。”她是说相亲这件事。
程濯抚摸着她的腰,叹了口气,“什么时候相亲?”
“应该是年后。”喻礼对预判谢擎山的行动很有一套方法,她道:“地点应该安排在景山,舅舅跟爸爸关系一般,这次要不是他刚调回京,他根本不会跟爸爸过寿的。”
“一会儿我送你回去。”喻礼低眸望着他,有些眷恋道。
从今天开始,她就得长住在喻公馆。
结束时间,大抵是喻济时离开喻公馆重新回到庐山修养的时间。
谢擎山进京,一些事情隐隐便要发生变化,喻济时要为他走动,促成有利的变化。
程濯说:“不用,你好好休息,我从后门走。”
喻礼想了下,贴在他耳边细细说:“我这座院子有一座直通地库的电梯,你把电梯密码记住,以后来找我私会,从地库直接上来就行。”
明明客厅没人,她却贴得很近,温热的呼吸细细撒在耳廓,他极力克制的反应如春草般蓬发。
他扣住她后颈,重重吻住她的唇,吮吻间,他说:“要是不做什么,是不是辜负了‘私会’这个词?”
喻礼仰颈,笑着喘气,“好啊,那我们就做些什么——”
喻礼在的时候,不喜欢周边有侍奉的佣人。
此时此刻,别墅的佣人都悄悄回了副楼。
喻景尧来到院前,幽静的院子里花木浓深,内室几盏昏黄的落地灯照着门前的青石砖,石砖上映出凄清的影。
他静立在门前,抬手敲门。
半晌,没有任何回应。
他刚要拧开把手,脑子里又忽然想起她冷冰冰的话,“没有为什么,不行就是不行!”
从她撂下这句话后,他再也不敢趁着无人进入她的房间。
终于,他还是收回手,仰头,静静望着漆黑清莹的天空中,那一轮皎洁又清冷的月亮。
第34章 chapter034登门室。
喻礼将程濯送走后,缓步走到浴室洗澡换衣。
洗完澡之后,她敷上面膜,裹上披肩坐在一楼书桌前处理公务。
她喜欢观赏海棠花树沐浴月光的景色,所以弃二楼书房不用,跑到一楼办公。
刚刚打开笔电,她忽然抬起眼。
不是错觉,高大的海棠花树下,屹立着一道高大而颀长的身影。
他穿着一身黑,站在树木落下的浓荫里,似乎融入夜色。
喻礼轻易便认出那是谁。
她静静望着他,还未收回目光,似乎有所察觉,他的目光透过玻璃,直直看过来。
他抬步走过来,在她静默注视下,缓缓敲了敲门,“可以进来吗?”
窗户的隔音效果很好,喻礼听不到他说得话,但从他削薄的唇上,她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喻礼揭下面膜,穿上一件厚实的大衣,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之后,抬步出门见他。
喻景尧一扫她的装扮,忍不住笑起来。
树荫下凉风习习,显得他的笑声有些阴冷。
他敛神,眸色显得有些冷,“裹得那么严,我能吃了你?”
喻礼不搭他话茬,望着他眼睛说:“今天我遇见了何主任,她跟我说了一番不着四六的话,她让我跟大哥亲近,说大哥才是喻家唯一的继承人。”她微笑,“排除我的继承人资格倒可以理解,毕竟她一直觉得女人的传承不能算传承,为什么要排除哥哥你呢?”
喻景尧淡淡说:“她疯了,你也疯了?”
“好巧,舅舅跟你有一样的判断。”
“妹妹已经无聊到要探究一个疯子的所见所言了?”
“没有。”喻礼拢了拢披肩,抬眸望着融融的月。
月光清冷,映在她脸上,衬得她似乎要被雪白的月光化掉。
“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有意思,所以讲给哥哥听。”她回首,看向喻景尧,眼睛里似乎浸润了月色的清冷,唇角却勾起笑的弧度,“但哥哥的反应很有意思。”
喻景尧确信自己刚刚没有任何表露出的情感波动。
但她是妹妹。
她是世上最了解他的人,她总能从他平静的外表下窥探到他千疮百孔的内心。
他换了个话题,让自己不至于被她追击得过于狼狈,“听说你要跟陈修和相亲。”
喻礼含笑说:“我知道,哥哥会祝福我跟他再续前缘的。”
喻景尧被她呛得面色微微泛白。
瞧,她多了解他。
只有最了解他的人才能说出这么狠厉的话,心脏似乎都汩汩冒着血。
她不会怜惜他。
毕竟她说过,宁愿他去死,也不要他挨在她面前脏了她的眼。
额角青筋都在跳,他缓了口气,没有看她,保持着温和平静的语调,“喻介臣要找你,你一会儿过去。”
喻礼说:“太晚了,等我有空去见他。”
喻景尧看着地上青黑的地砖,慢慢点了点头,抬步离开。
他走得很慢,一步步碾磨自己落在月光下的影子。。
即使正式入住喻公馆,喻礼却没有在喻公馆待几天,到了
年底,她要飞去分公司开年度表彰大会。
喻氏集团历来的传统是大老板飞到业绩最好的分公司城市开表彰会,今年刚好花落宁城。
坐上飞机,温婧笑着说:“真巧,梁家要到宁城祭祖,您到宁城开年会,刚好您能又跟程公子好好相处了。”
喻礼还没发话,坐在旁边的陆子衿轻轻哼了一声,他向喻礼瞥来一眼,似乎在谴责她色令智昏。
喻礼侧眸低声交代温婧,温婧点头,轻手轻脚离开。
舱室里能喘气的瞬间只剩下喻礼的陆子衿。
喻礼开口,“你觉得我保了谭文锦,你在替二哥鸣不平?”
陆子衿薄唇轻抿,“你说过,只看结果,不站在任何一方。”
喻礼道:“我是这样说过,一开始我也没有管,只是到后来二哥的动作太大,董事会闹腾起来,董事们想让自己推选的候选人做副总,你也看见了,被提名的每个人,都比二哥有资历。”
陆子衿冷笑,“大老板用谁只看资历吗?”
“不看资历看什么?”喻礼淡淡道:“陆特助,我是来给自己挑选副总,怎么选,选人的标准是什么当然要我说得算,在我眼里,一个野心勃勃手段狠辣的副总,远远不如一个有资历却听话的副总。”
“你有本事让喻景尧变得听话,我自然可以把副总的位置双手奉上。”她看向他,眸光如一块未融化的冰,“你我都知道,他真正想要的位置是什么,他做了我那么多年的哥哥,当了那么多年的一把手,真甘心在我之下做二把手么?”
陆子衿轻吸口气,艰涩道:“所以你要打压他?”
喻礼平静道:“如果我真要打压他,就不会让他好端端走出监狱的大门。”她说:“你应该知道,喻公馆人人都盼着他死,只有我还顾念着旧情。”
飞机落地之后,已经有分公司的领导在机场外等候。
喻礼扫一眼陆子衿,“今晚的宴会Andy陪我参加,你在酒店好好休息。”
说完,不待他回应,她搭上Andy的手,走向迎接的分公司领导。
分公司的欢迎宴变得盛大而用心。
席间邀请许多一线技术工人,不少人都是在喻氏集团一线工作上坚守几十年的老员工,鬓发斑白,面容沧桑。
喻礼在进行简单的讲话后,抬腿步入席中,挨个跟工人代表敬酒。
不同于面对高管敬酒的敷衍。
此时此刻,每一杯工人敬的酒她都扎扎实实喝到肚子里。
面对一线工人,她面容温和,神情含笑,话语似三月春风柔和,轻轻巧巧几句话,把在座的老工人感动得眼泪湿润。
Andy站在她身后,柔和看着她。
她站在辉煌的琉璃水晶灯下,璀璨光晕在她周身散开,衬托她如圣女般皎洁无瑕。
Andy是工人的孩子,她知道大老板的亲切、尊重对这些底层一线工人代表着什么。
尽管理性告诉她,面对高管时的大老板才是真正的大老板。
喝完工人的敬酒,喻礼脸色泛白,在灯光下,如同即将融化的和田玉。
桌上摆的酒是茅台,高度数的白酒,即使喻礼酒量不错,一下子这么多杯酒下肚,她也有些承受不住。
在分公司老总过来敬酒时,喻礼淡淡瞥一眼老总,眼底深处的拒绝意味不言而喻。
老总却没有接收到喻礼的信号,依旧执着端着酒杯。
他手上端着一杯香槟。
心底想着,大BOSS连刚刚的茅台都能接,他这杯低度数香槟也一定能喝下肚。
喻礼揉着额心,“你的酒留着自己喝。”
老总脸色一僵,笑着说:“那让您的助理替您喝?”手中的杯口自然转向Andy。
Andy刚要接过酒,喻礼冷冷道:“我的助理也不会喝!”
她心情不悦,眉心蹙得很厉害,酒劲上涌,在腹腔翻天覆地起伏。
老总立刻收了声,“好,我知道了。”他讪讪走了。
此时,分公司CEO走过来,轻声轻气跟喻礼汇报刚刚敬酒的老总的“丰功伟绩”,“年后大会上,我打算挪挪他位置,他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想提前跟您卖好,哪知道您这么铁面无私呢?”
分公司CEO跟老总不和已久,趁着老总惹了喻礼生气,赶紧过来吹耳旁风。
喻礼接过Andy送过来的蜂蜜水,轻轻抿一口。
听着CEO的耳旁风,她神色不变,“他的丰功伟绩你整理成文件发到我邮箱,你碍于颜面不好处理他,我替你处理。”
CEO的脸色也有些僵了。
“丰功伟绩”只是随口一说。
那位老总是公司技术骨干,资历老、架子大,跟他政见不合,屡屡让他不悦,若说他真做了什么实打实的坏事,那倒没有。
他轻轻瞥一眼大老板,见大老板正似笑非笑瞥着他,心底瞬间凉个透底。
“这件事,还是不要劳烦您了。”
喻礼点了点头,“那我就当不知道这件事。”
喻礼就这蜂蜜水吃了醒酒药,又结结实实在卫生间吐了几场,胃里的翻腾感才稍好一些,Andy拿了她喜欢的点心递给她,“您吃点点心垫垫肚子,我帮您开好顶层总统套房,一会儿您到顶层洗个澡,去去酒气。”
喻礼确实需要洗个热水澡。
她望向Andy,温和说:“多谢照顾。”
作为贴身助理,她比陆子衿细致得多。
Andy眼眸弯起来,抬手,“我搀扶您上楼?”
喻礼摇摇头,“我走的稳。”
她穿着七厘米高跟鞋,转身,慢条斯理在静雅棕大理石地面走过,脚步轻缓,纹丝不乱。
丝毫想象不出,十分钟前,她伏在卫生间吐得昏天黑地的模样。
喻礼简单在顶层浴室洗了个澡,换好衣服将头发吹干,简单上妆,手机铃声滴滴响,她望一眼联系人,接听。
“什么时候结束?”
是程濯,他的声音像午夜清凉的风,清润中透着一丝旖旎。
喻礼说了时间,没说下榻地址。
她道:“我们明天见面,我亲自拜访梁家。”
她今天喝酒有点多,半夜可能会不舒服。
身体难耐的时候往往不能控制住情绪。
喻礼不想程濯看见她失态的样子。
“喝了那么多酒,不需要人照顾?”
“不需要。”喻礼说:“我已经喝了蜂蜜水,吃了解酒药。”一会儿再去医院挂水,安排得明明白白。
程濯没有再坚持,他察觉到喻礼的语气开始变得不耐烦,“好。”
宴会结束,喻礼直接让司机开到医院。
大晚上,她没有到VIP室,直接在公共区挂水,温婧帮她将笔电支起来,她用空闲的右手翻阅邮件。
谢擎山秘书贺启功发邮件给她,说谢擎山工作变动,暂时抽不出时间跟她见面,但谢擎山百忙之中已经确定了喻礼跟陈修和的相亲时间和地点。
果然在景山。
时间很紧迫,她从宁城回去,就该赶赴相亲宴了。
贺启功把陈修和的联系方式发给她。
喻礼烦躁按眉心,直接把联系方式发给温婧,“你先替我跟陈主任交流着。”
温婧笑容勉强,“陈主任不是梁老师。”
她敢为难梁宗文却不敢为难陈修和。
陈修和的相亲对象是大老板,结果跟他联系的却是她,想也知道,名门出身脾气却并不温和的陈公子会以什么面目对她。
喻礼笑容凉起来,“你身后站得是我,你怕什么?”
温婧已经许久没有见她露出这种冷淡的表情,上一次还是在
喻礼跟梁宗文新婚之后,她把喻礼的位置告诉梁宗文。
那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梁宗文特地要了喻礼的行程给她一个惊喜。
山坡上,烟花璀璨。
梁宗文牵着喻礼的手,喻礼仰着脸,烟花璀璨的光芒映红她的脸,眼眸似乎坠入夜色星辉般莹莹生光。
温婧以为她是高兴的,结果回到裕园,她收了在山坡烟花下的笑意,冷冷道:“不要忘了你对谁负责!”
温婧吓得脊柱骨发麻,从那之后,再不敢将她的行程告诉梁宗文,即使彼时梁宗文还是她挚爱的丈夫。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裕园的佣人们对梁宗文改了称呼。
她们原本叫梁宗文为“先生”,后来,她们只叫他“梁老师”。
似乎,梁宗文只是客居在裕园的客人。
温婧微征,轻轻说:“好。”
喻礼将手覆在她掌面,她指尖很冰,手掌被酒精催得温热,嗓音低缓柔和,“你放心,陈修和不是梁宗文,他虽然脾气不好,却很有一份情商,他不会跟你讲什么。”
她耐着性子解释,“我这样做只是想提醒他,我没有打算完成这一场相亲。”
如果他足够识大体,会在景山爽约。
而她,自然会在旁的地方补偿给他。
温婧心底泛上暖意,因喻礼刚刚简单的碰触,“我知道的。”她温和劝说,“别继续工作了,靠在我身上睡一会儿,像你小时候那样。”
喻礼轻“嗯”一声,合上笔电,侧身轻轻靠在温婧肩膀上,为防压疼她肩膀,喻礼克制着倾斜的力道,微微阖上眼睛,闭目养神。
输液区灯光刺目,时不时还有其他人的轻声细语,值夜班的护士医生来来往往,一道道遮光的影子在眼前闪过。
再睁开眼时,她几乎全身靠在旁边人身上,再没有克制的倾斜力度。
鼻尖的气息很熟悉,似凛冬松林覆着的薄雪。
他的气息,幽幽冲散医院弥漫的消毒水味。
灯光依旧刺目,外面的天黑沉沉的彻底。
她放松将身体重量靠在他肩膀。
“什么时候过来的?”酒精的灼烧使她嗓音微哑,多了一份素日少有的柔和。
程濯垂眸望向她,“我没有按你的要求在家里睡觉,不生气?”
喻礼靠着他,脸颊贴着男人温热肌肉,轻笑,“我以为自己会生气,哪知道没有。”她说:“刚刚我意识到是你过来的时候,心底还很欢喜。”
程濯笑了笑,没有继续就着这个话题说。
他知道在下一次,喻礼会接受他的照顾。
他喂温水给她润嗓子,边看着她喝水,便道:“陆特助发了你在医院打点滴的朋友圈,他没有透露你的具体地址,我问了朋友,知道你在这里。”
喻礼喝完水,沉吟说:“陆子衿是Andy的上司,他知道这件事,应该是Andy汇报给他的。”
程濯不关心她总裁办的风云,轻轻托住她的脸,凝视她,“是住酒店,还是住我家?”
喻礼道:“你要祭祖,梁园应该住的很满,有我住的地方?”
程濯微微诧异,下一刻,他温和说:“当然有你的住处,我们住在一起,喻公馆有后门,梁园同样有暗门,你不想走漏风声,我保证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你住在梁园里。”
他平静的模样似乎他刚刚是真的提议喻礼住到梁园去。
喻礼点了下头,“好吧,那就跟你住在一起。”
程濯轻轻吻她额头,“要不要再睡一会儿?”他指尖轻柔抚摸她柔软面颊,“打完点滴我叫你。”
喻礼轻“嗯”一声,又道:“让温姨和司机回酒店休息,你应该可以送我去梁园,对吧?”
“当然,当然。”程濯含笑说。
喻礼轻轻勾了勾唇,安心闭上眼睛。
靠在身上的人睡着之后,程濯抬眸望一眼点滴瓶,估计结束时间,而后给梁园的管家发送消息,细致将喻礼的喜好告诉他。
管家回复[收到]后,他耐心等着,不到三分钟,梁桢电话打过来。
与喻礼在一起之后,他所有的铃声都设置成静音。
他挂断电话,发消息给母亲让她微信联系。
通知栏闪烁。
梁桢:[喻礼要来梁园住,你们订下了?]
所谓订下,自然是谈婚论嫁的订下。
程濯回复:[没有,她只是简单住几晚,你们尽量不要干扰她。]
梁桢发了个“ok”表情包,[我会把一切安排明白,保证一丝风都不透出去。]
梁桢:[不过,即使没订下,你们的感情也已经迈了重要一步,喻礼可不是随随便便就住在别人家的人。]
程濯没有回复,收了手机,他闭眸和缓心绪。
他需要让自己冷静。
喻礼不是没为旁人破过例,她这次的做法不需要大惊小怪,他们的路还很长。
睁开眼,他垂眸,望向旁边的人。
她呼吸清浅,睡颜安然。
他的心脏怦怦跳动,跳得真实而震耳欲聋。。
程濯喜欢清净,在梁园的住所是后山的唯一一处宅院。
重重山脉遮掩,伴随着林木深深,隔绝出清幽深静的屋舍。
梁宗文抵达梁园时,天刚蒙蒙亮。
站在院中央的甬道上,他发觉黎明的梁园格外热闹,成群结队的佣人们手中捧着瓷器和饰品,整齐划一走向后山。
他叫住人,“后山要迎什么贵客,大姐把压箱底的好东西都要运到后山?”
程濯是不会那么铺张奢靡的,若非必要,他的屋子里连椅子都不会有,几张蒲团便解决了坐卧问题。
面前的几个佣人一起搬的是一张小叶紫檀木大班椅,美轮美奂,这是上世纪的老物件,椅背上层层叠叠镂空雕刻着八仙过海,镶嵌着珍贵的兽角熊猫石,是梁桢压箱底的库存。
负责统领的管家笑,“没什么大事,是阿濯要回家住,梁董嫌弃他住得地方太清寒,给他装饰装饰。”
梁宗文不怎么信,“阿濯是改了喜好了?”他微眯眼睛,“这么大的阵仗,我还以为他要领女朋友回来呐。”
管家没有多说。
上面发话,要把贵客入住的消息瞒得严严实实,他自然不会多嘴多舌跟梁宗文说一些不三不四的话。
梁宗文见问不出什么,抬脚往自己的住处走,迎面望见梁桢。
梁桢捧着一大束鲜玫瑰,应该是刚从花房摘得,花茎上还占着细密的水珠。
梁宗文瞥那些玫瑰,“您也要去后山?”
梁桢抱着玫瑰,警惕道:“怎么来得怎么早?”
就是担心碰到人,她才叫人凌晨收拾,没想到梁宗文不按常理出牌,到得这么快。
“孤家寡人一个,不来这里也没别的事情做。”
梁桢说:“叔公叔伯昨天就到了,你没事的话就给他们老人家请安聊聊闲话。”
梁宗文道:“我不爱应酬。”他转眸问:“姐夫到了吗?我去跟他聊天。”
梁桢不是很信任程慕云的保密能力,“他还没起,一会儿你去院子里找他。”她换了一副关切神色,“瞧你,刚下飞机应该很累了吧,去院子里歇歇,一会儿一块来吃早饭。”
梁宗文道:“阿濯要一起吃吗?”
梁桢说:“他不来,就我们一起。”
梁宗文从来不是太过谨慎的人,后山的异常他只在心底过了过,并没留下痕迹。
清晨跟程慕云一起吃早饭,他依旧喜笑晏晏,谈笑风生。
程慕云望着梁宗文俊朗温和的面容,端着茶盏,心底有些不是滋味。
梁宗文走后,他跟梁桢说:“咱们要不要跟慎之透透口风,总不能一直把他蒙到鼓里。”
梁桢似笑非笑道:“这件事我倒没有异议,你去问问程濯,他要是同意你的做法,不用你跟梁宗文讲,我就提前把程濯跟喻礼在一起的事情讲给他听。”
程慕云敏锐察觉到妻子温柔面孔下的不悦,“我就随口一说,别生气。”
梁桢慢悠悠道:“我倒没生气,就是觉得你得失心疯了,怪不得黄允文不想你回集团呢,你倒有一颗普度众生的菩萨心肠,不管是敌是友,你都得先超度他们,至于结果是什么,你反正是不在意的。”
程慕云拉着她手,柔声道:“夫人,我错了。”
梁桢不大想搭理他,拂开他的手,“我有事情要做,你也慢慢
忙自己的事,咱们啊都好好的,各走一边。”
言下之意,要跟他分房住。
说完,她不等程慕云回答,转身走了。
座驾刚刚停到后山车库,程濯的电话铃声便接续响起,他一手握住喻礼的手,另一手漫不经心接通电话,“父亲。”
电话挂断很快,喻礼直起身体,轻轻揉眼睛,“程董找你有事?”
程濯缓缓摩挲她指尖,眸光落在她微微蓬乱的鬓发上,温和说:“后山房间已经收拾出来,一会儿你到温泉池里去泡一会儿澡,咱们再一起吃顿饭,然后你可以睡一整天,不会有任何人打搅到你。”
“至于程董那里——”他轻柔理了理她发丝,眼神波澜不惊,“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梁董想跟他分居,他找我说和。”
喻礼诧异,“我记得梁董跟程董感情很好。”
程濯淡淡道:“也许是各取所需。”
喻礼没有继续问,跟随他下车到后山。
后山的院子笼罩在清晨的薄雾中。
门前是幽静的山光湖影,清风徐来,竹影散乱,一缕一缕植株的香气簇入鼻尖。
喻礼站在院前的榉树前,很安静看着眼前的景色。
她很喜欢这样自然纯朴的景色。
尽管她心里清楚,得到这样的“自然”要比“人工”多花上数百倍的花费。
程濯站在她身边,侧目看着她的脸,“还喜欢吗?”
喻礼转眸对上他视线,“你什么时候搬到这里来住的?”
“小孩子住在这里,心底应该会害怕。”
白日这里静谧清幽,到了晚上,静谧清幽便成为荒凉幽森。
“从上小学开始。”
喻礼已经通过资料知道他是四岁读一年级,他没说自己怕不怕,她也不去问,分享着自己的过去,“我比你更早一点,我三岁的时候就从主院搬出来,搬到现在住的院子里,那时候是温婧陪着我,她胆子很小,电闪雷鸣的夜里,抱着我瑟瑟发抖。”
她很少分享过去的事情,程濯听得很认真。
早晨山风清冷,他脱掉外套拢在她肩上,缓声问:“你不怕吗?”
“有一点。”喻礼道:“但我不能表现出来。”
她瞟他一眼,继续道:“当时我跟二哥在喻公馆的地位尴尬,母亲不仅跟父亲关系不好,跟舅舅和外公关系也不好,外公和舅舅宁愿花大功夫给父亲助力,也不肯多帮扶母亲,母亲护佑不住我跟二哥,我们在身份上得不到别人的尊重,只能在勇气和胆量上压过别人。”
程濯知道喻礼的话七分真三分假,最假的那一份大抵是她话中的“我们”,喻景尧可从来不是勇气可嘉的人。
她在隐晦给喻景尧说好话。
很明显,她已经知道他在暗中调查喻景尧的事。
程濯俯身轻吻喻礼发顶,“喻礼,你想让我做什么呢?”
喻礼已经习惯了程濯过分的敏锐和警觉,她笑了笑,“如果不是你留了破绽,我也不会知道你在调查二哥。”
她仰眸,看着程濯深静的一双眼,温和说:“我不会阻止你继续调查下去,但请求你不要告诉我调查结果。”
她顿了顿,说:“有些事情,我只想让命运告诉我。”
“没有生气?”他深深凝视她,像看透她的灵魂。
喻礼对上他的眼,“没有。”
她不能既享受他的聪明,又恐惧他的聪明。
“我再不会因这种事情对你生气。”
第35章 chapter035渐分明。
喻礼在梁园后山安稳住下。
如程濯所言,果然没有任何人打搅到她。
又一日,温婧将车停到后山地下车库,刚要下车,冷不丁望见一张熟悉的侧脸。
那张脸隐在车窗的暗影里,模糊不清,一只手探出车窗,轻弹烟灰。
温婧深吸口气,拨电话给程濯,将事情告诉他,“我好像在地库望见梁老师了。”
程濯语调温淡,“您在地库稍等片刻,一会儿有人过去为您解围。”
温婧总疑心天下没有任何事能让这位瑶林玉树的程家公子蹙起眉头。
少顷,一位黑衣男人乘坐电梯抵达地库,他透过车窗递给温婧一把精致的车钥匙,“以后,您开这部车来梁园。”
温婧现在驾驶的这部车实在惹眼,很可能引起熟悉人的关注。
温婧笑,“好。”
她接过钥匙,开门下车,随意往别处眺望,刚刚载着梁宗文的那辆车已经不见踪影。
黑衣男人道:“您放心,以后梁老师不会再来这里停车。”
后山地库顾名思义只属于后山宅院的人。
这次是梁宗文图方便,没把车停到正院,七拐八拐停到后院地库来。
温婧轻舒口气,“好,麻烦了。”
到了院子,温婧把这件事告诉喻礼,她心有余悸道:“现在还没有正式祭祖,梁园来得人不算多,过两天来的人更多了,只怕藏不住。”
喻礼垂眸慢慢往发尾抹精油。
她刚刚洗过澡,素面朝天,肤白如玉,眉眼少了平日盛装是的冷艳,显得清丽柔和。
“不用担心,就算发现了也没什么。”她抬眼,眼波流转,道:“难道我怕得罪梁宗文?”
温婧笑,“当然不会,只怕二公子那里——”她低下身子,靠在喻礼耳边说:“二公子一直在查您,我担心当年发生在梁老师身上的事会再一次发生在程濯身上。”
梁宗文当年失去在京大的教职,除了有进入中汇拔高身份的缘故,也有喻景尧暗中出了一份力。
那是在喻礼跟梁宗文订婚之后,一份耸人听闻的PDF流传在京大校园网,话题主人公是梁宗文,PDF中图文并茂描述了这位文学院教授混乱的风流史。
简言之便是梁宗文跟女学生、女同事不可不说得二三事。
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碍于声势浩大的舆论形势,京大文学院将梁宗文暂时停职,直到喻礼替他澄清真相,他才重新回到学校上课。
至于这件事的始作俑者,自然是喻景尧。
那件事影响很大,在喻景尧严密的布置下,整件事几乎可以以假乱真,温婧担心程濯会重蹈覆辙。
她忧心忡忡的模样也提醒喻礼。
她沉吟片刻,道:“一直躲着不是个事儿,你替我查一个人。”她牵过温婧的手,在她掌尖写了“柳云泽”三个字。
温婧对这个人全然没有印象,“这个人是?”
喻礼缓缓道:“他是京城柳家的人,跟二哥同年同月同日生,后来柳家败落,他们一家搬出大院,不知所踪,十年前,他死于缅甸军乱。”
本来,喻礼对这个人也没有印象,是在三年前,她查找把喻景尧送进监狱的证据时,喻景尧的一位老部下突然找到她,“三小姐要想找证据,不如深入查查柳云泽这个人。”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抬起头看向她。
喻礼记得他的脸,脸颊瘦削可见骨,一双眼睛漆黑得瘆人,她总疑心,他的瞳孔深处藏着鬼影深深。
不然,何至于一与他对视,她脊骨泛起森森冷意。
不过,喻礼没有遵循老部下的话去查柳云泽这个人。
直觉告诉她,这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一旦查了,她跟喻景尧都可能陷入万劫不复的境界。
她屏息凝神,查到那个人的一家老小的住处,然后费尽心机将他们送出国。
送那个人上飞机时,他轻轻攥了攥她的指尖,“三小姐,相信我,那才是喻景尧藏得最深的秘密。”
喻礼没有触他的眸光,仰眸看着寂静无垠的天。
她知道的。
只是,她不想送喻景尧去死。
她只想给他一点小小的教训,让他在监狱安分几年,让她有喘息之机。
至于其他的,她不舍得。
温婧点了点头,说:“好,我会悄悄查。”
“不。”喻礼抬眸,纠正道:“你要大张旗鼓的查。”
她说:“我不在乎真相,我只想让二哥安分。”
程濯回来的时候,只听到“安分”两个字的尾音。
他拨开珠帘,缓身走过来。
喻礼涂了木樨花调的精油,空气中弥漫淡淡的花香气。
他坐在她身边圆杌上,拿过梳
妆台上精油盒沾了点在指腹,慢慢涂在她没有干透的发尾,漫不经心问:“在聊什么?”
喻礼用湿纸巾擦手,道:“在聊柳云泽。”
程濯慢条斯理的动作顿住,眸中闪过一道暗芒……
很快,他回神,笑了笑,“怎么想起查他?”
喻礼抬头温婧道:“我会额外拨两个保镖给你,发现什么异常,及时告诉我。”
温婧点了点头,起身告辞。
等她走了,喻礼转脸看程濯,“你查过了?”
程濯道:“要想查二公子,柳云泽是迈不过的一个槛。”
喻礼不想问了,合腰抱住他,埋首在他怀抱里。
她声音有一些闷,“后天要祭祖,几点上山?”
程濯抚摸她乌润发顶,缓声说:“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喻礼抬起脸,眼眸恢复一点神采,“可以吗?”
程濯含笑,“当然,只是委屈你要陪在我身边。”
他见过喻家祭祖的场面,喻礼是走在最前面的。
“那好,我跟你一起去。”
程濯说:“你不用为难以什么身份见人,他们不会问,要是问起,我会替你敷衍。”
喻礼眨了眨眼,“你舅舅那里,你怎么敷衍?”
程濯俯身望着她的眼,说:“放心,他看不见你。”
喻礼抬手勾住他脖子,“放心,就算看见也没什么,我们难道要一辈子不见天日吗?”
程濯抱住她,托她坐在腿上,低下头慢慢厮磨她的唇,诱她启唇,含住她的舌尖。
他的指尖放在她细腻脖颈,若即若离触碰敏感的皮肤,不动声色解开柔软的束缚,另一只手勾起微凉裙摆。
等到喻礼沉浸在他勾勒的欲海中,他托住她下颌,凝视她双眼,“喻礼,你愿意跟我正大光明了么?”
喻礼被他吊得不上不下,似乎蚂蚁在啃噬骨缝,她喘匀气,扬起唇角,“我说愿意,但床上说得话你敢信吗?”
程濯合拢住她腰肢,轻笑,“现在,我们不在床上。”
一窗之隔是湖光山色,眼前的紫檀木书桌台上镶嵌着明亮通透的水晶镜,在跟镜中的自己四目相对时,那一瞬,身体深处绵延出滚烫的热意,将肌骨晕染成红晕。
她回过脸,抬手遮住程濯漆黑含笑的眼,要启唇开口那一瞬突然有些犹疑。
不是不想认真,是太认真。
她俯下身,鼻尖几乎要跟他鼻梁碰触,“我很认真的说,我愿意的。”
他呼吸似乎顿住,眼睫轻扫她掌心。
喻礼弯唇笑了下,打算直起腰,肩膀突然被人抬手扣住。
唇被堵住。
他吻着她,眼睛还被她柔软的掌心贴着,另一手不容置疑拢住她纤细绵软的腰肢,白皙手背浮出寸寸青筋。
她的长发如瀑般轻悬,发尾如海波般荡漾,溢出丝丝甜润的香气。。
程濯习惯独门独院的生活,他的饮食起居并不受主院干涉,饭食也不用大厨房的人做好送过来,而是由独立的小厨房做好饭送到餐厅餐桌上。
到了晚饭时分,喻礼走到餐厅,桌上已经摆满菜肴。
她望见餐桌上汝窑瓷瓶里的一束鲜艳的玫瑰。
玫瑰细茎纤直,高昂着头颅。
是瑞典女王。
她不禁弯了下唇,“这也是梁董的手笔。”
程濯伸手搂住她的腰,让她坐在他腿上,低头看着她说:“你对母亲很了解。”
几天前,乍一进屋子,她便轻而易举瞧出那些饰品是母亲的珍藏。
喻礼道:“当然,我一直很敬佩梁董。只不过我性格不好,跟她做不成好朋友。”
想到什么,她的视线停在眼前人漆黑温润的眼眸里,“在梁园,我们是不是也见过?”
那时候她在筹备跟梁宗文的婚礼,少不得要多往梁园去几次,她去主院找梁桢,商量一下婚礼现场的座位次序,梁桢不在,管家说她在后院,因为少爷病了,她在陪他。
她便去了一次后院,一进门,嗅到淡淡的中药味。
梁桢穿过屏风走过来,笑着说:“他啊是失血过多,特意吃点中药补气血。”
喻礼没多想,不想耽误病人养伤,便简要跟梁桢商量了下,茶都没喝完,便要起身离开,刚要跨过门槛,屋檐下,折出重叠的影子。
她猛然回首,望见倚在松鹤刺绣屏风边上,令人惊艳的白衣少年。
他也有一双漆黑温润的眼。
程濯点了下她秀挺鼻尖,“是啊,我们见过。”
喻礼刚弯起唇角,便听他温和道:“在藏书楼,不是见过一面?”他不疾不徐说:“那时候你为了躲舅舅,跟我上了顶楼,坐在蒲团上喝茶,最终也没有参与家族会议。”
喻礼垂下眼睛,声音很轻,“我说得不是那一次。”
她有一点失落。
或许是因为她记得这短暂的一面,他却对她没有任何印象。
程濯勾起她下颌,看她低垂下的眼,微笑说:“喻礼,我们见过的每一面,我都很有印象。”
喻礼道:“有一些记忆,只有我有印象。”
程濯没有反驳她,只是专注看向她。
他的目光静静描摹她的轮廓,正如从前,数千个,他站在她身后不被察觉的瞬间。
喻礼瞥到他眼神,低下眼睛,跟他四目相对。
程濯回神,看着她,唇边溢出笑,“怎么了?”
喻礼说:“你这样看着我,好像很喜欢我一样。”
程濯失笑,掌心轻柔抚摸她后颈,“喻礼,你可以把‘好像’这个词去掉。”
喻礼俯身亲他侧脸,蜻蜓点水一样,“我也很喜欢你。”
她不喜欢用“爱”这个字眼,这个字太沉重,没有人可以承诺一生一世的爱,喜欢就很好,恰到好处的表述,一点点喜欢和留恋便可以平平淡淡度过一生。
程濯喉结微动,撇开视线。
他不敢再看她。
再多看一点,晚饭又要吃不成了。
喻礼自然察觉到他的异样,轻手轻脚从他腿上下来,坐在旁边的餐椅上。
膝上重量霎时一轻,温香软玉不在,怀里瞬间变得空落落的。
他牵住她的手,指腹在她指节摩挲,似乎这样可以缓解心底的空寂。
喻礼唇角翘了翘,轻轻挪了挪位置,靠得他更近一点。
程濯抬手掌住她的脸,垂眸细致吻她。
“饿不饿?”他的掌心抚向她的小腹。
喻礼小腹平坦,线条明晰,有明显的锻炼痕迹。
被他一抚,中午小腹的酸胀感再一次袭来,体内奔涌的余波在四肢百骸回荡。
“中午那个姿势不好,可以换一个。”
太深了,頂弄得似乎五脏六腑都要移位。
程濯眼底笑意清晰温润,“在想什么,我再问你要不要吃饭。”
喻礼偏头说:“可是我想先吃你。”
程濯眼神微暗,克制着捏了捏她指尖,“身体最重要。”
他气息不稳,用了些时间,才慢慢弹压住喷薄的欲望。
喻礼点了点头,没有执着,安然吃饭。
搁下筷子,她起身,想回房间。
程濯抬眼问她,“有没有饱?”
喻礼说:“我只吃六分饱。”
话音刚落,他已经倾身吻住她,耐心不是很足,指腹摩挲着她下颌,力道微重,喻礼薄薄的皮肤泛出胭脂般的红晕。
他牢记着喻礼想换一个姿势,将她压在餐桌旁边的墙上,旁边是一扇空明的窗户,映出夜色深沉,月光映在湖泊中,荡漾出清冷的月影。
喻礼手臂撑着墙壁,并没有心情去欣赏一窗之隔的幽静夜色,快感强烈到接近痛苦。
她担忧自己的声音会惊扰在湖泊里嬉戏的白鹭。
程濯在细密吻着她,修长手指细致照顾到她每一个敏感点,她抖得很厉害,几乎撑不住墙壁。
他吻她潮红的面颊,拨去汗湿的贴在眼睑的乌发,尽力将暗哑的声音调整得平静,“喻礼,不舒服要告诉我。”他这样说,动作却没有轻半分,热切得吻着她,揉着她,让她一次又一次失控,散出体内所有的水分。
电话铃响得时候,程濯搂着喻礼白皙纤直肩膀,将手机拿给她,“要不要接?”
喻礼完全伏在他怀里,身体一下下颤抖着。
余光瞥到来电人,身体的情潮慢慢回稳一些。
“不接。”她没兴趣让别人听活春宫。
程濯便把这则来自喻景尧的电话挂掉。
他慢慢吮吻着她的唇,“抱歉,明天让医生来一趟?”
今天他有点失控,做得很重。
喻礼累得只有喘气的力气,她完全倚靠在他肩膀上,长发蜿蜒在白皙如玉的背脊,遮住半幅婀娜美艳的风景。
“不用。”她用仅存的理智说:“我很好。”
短短几个字,又激起他的情欲,他捧着她柔润面颊,细密吻着,长指谨慎没有往下移。
喻礼缓缓恢复力气,睁开眼睛,温声问:“你们家祭祖,是不是要换专门的衣裳?”
喻家祭祖是有专门规矩的,厚厚典籍从前朝继承到现在,每次祭祖都有专门的礼仪师傅教在身边教导指点,这也是喻礼从小到大务必掌握的必修课。
礼仪她是不担心的,只担心没有准备和尺寸的衣服,她可以穿一身女士西装参加晚宴,却不能在这样的打扮下到梁家宗祠祭祖。
“当然有。”程濯说:“早就准备了。”
他长臂伸展,端起一杯提前晾好的温水,喂给喻礼喝,“有几件不同款式可以供你选择,但颜色是固定的。”
他将她散乱发丝捋到耳后,温声:“朱砂红,可以吗?”
她很少穿这么鲜亮颜色的衣服。
喻礼说:“当然可以。”。
梁家宗祠建在绵延山脉上,一行人自清晨便要动身上山。
喻礼跟程濯共坐一辆漆黑劳斯莱斯,前面唯一一辆车属于梁桢和程慕云夫妇,在他们座驾后,更是绵延不绝的车队,浩浩荡荡。
天气晴好,日光透过深密的林木照在从山脚连绵到山顶的石阶上,光点细细密密撒在脚下。
梁宗文站在队伍中排,他前面是梁家身份地位高于他的同龄人,再往前是德高望重的族公,最前面是程慕云和梁桢夫妇。
程濯和喻礼走在程慕云和梁桢稍稍偏后的位置。
梁宗文一贯不怎么关心祭祖来人,他是清高自傲的人,纵使梁氏一族出了再多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他也不愿再大人物面前稍稍露面,讨个好印象。
只是今天——
望着队伍前方那一截端雅的朱砂红裙摆,他微微眯了眯眼睛。
他侧首问身边的同辈人,“阿濯身边跟的是?”
距离太远,他看不清那人的容貌,只望见她窈窕婀娜的背影,以及步伐间摇曳生姿的媚态。
同辈人道:“还能是谁,你未来的外甥媳妇呗。”
梁宗文眯了眯眼,望着她裙摆上跃动的金色光点,淡淡道:“够重视的,还没成婚,就带回家祭祖了。”
同辈道:“肯定是名门之女,不然梁董是不会愿意她进门的,不过,也说不准——”他似乎知道一些内情,“以前阿濯对一个女人爱死死活,为了她还中了一枪,听说是因为出身普通,程家老爷子死活不同意,他在祠堂跪了一宿都没打动老爷子,最后无奈远走美国,今年才回来。”
梁宗文道:“老爷子不同意那门婚事,不可能是因为出身普通,他不是那样的人。”
同辈道:“那我也不知道了,就是不知道阿濯身边这位怎么样,但愿他们能长长久久。”
直到祭祖结束,梁宗文也没有看见程濯身边女伴的庐山真面目。
晚上的宴席上,梁宗文端了一杯酒去敬梁桢,在主桌上,他没瞧见程濯的女伴,程濯倒是安稳坐在桌边,漫不经心品着酒,神情散漫。
梁宗文的视线久久在他面容上停驻,“你的那位呢?”
程濯抬眼,瞬间收敛眼底深处的冷厉,换上一副温雅含笑的面容,端起酒盏,起身回敬,“舅舅,她有点怯生,先回去了。”
梁宗文微微蹙眉,指尖摩挲着酒杯。
或许是错觉,他总觉得程濯并不是表现出来得那般柔和,周身反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凌厉冷清,再看他眼睛,漆黑眸光中透着笑意,梁宗文疑心是自己的多想,喝掉杯中酒,道:“我跟她是没有缘分啊。”
程濯轻笑,语调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幽冷意味,“不,您跟她很有缘分,只不过是缘分错过。”
喻礼提前离席是为了解决温婧的困境。
在大肆宣扬要调查柳云泽的第三天,她果然出事。
因为喻礼加强她身边的安保,温婧本人没有出现任何问题,但温婧的意大利女婿无缘无故卷入当地**纷争中,受了点轻伤,正被当地**勒索纠缠。
温婧打电话向她求救。
喻礼回了个“好”,拨了一通电话,解决温婧女婿的困境,又通过闹事的**,揪出背后之人。
果然是喻景尧。
入狱两年,喻景尧当年的势力范围已经被喻礼斩断的七零八落,他再也无法筹建出一个庞大严密的势力网,很多想做的事情,他只能亲自去联系人。
亲自出手,便很容易留下痕迹。
喻礼只花了三个小时便通过这份痕迹揪出喻景尧本人。
她站在后院窗前,看着院前湖泊中涉水的白鹤,拨通喻景尧的电话,“哥哥在怕什么?”
喻景尧没有直接回答,他沉默时间很长,长到她看到白鹤临水而飞。
黑漆漆天幕下,星芒黯淡,冷风一阵阵吹动树叶,刮起一阵阵刺耳的声响,湖泊吹得褶皱起来,露出湖底的顽石。
白日的后山幽静,黑夜的后山便只留凄冷。
他淡笑,“妹妹,我什么都不怕。”
比起喻景尧的温和,喻礼显得毫不留情,“哥哥,你要让我把证据掀在你脸上?”
说完这番毫不客气的话,她心底涌起快意。
她想起被他逼迫禁锢的那段时光。
他违逆人伦,却还觉得自己的感情至高无上。
他亲手毁了她心中那个至高无上的哥哥,更亲手毁了他们近二十年的兄妹之情。
他有罪。
喻景尧似乎叹了口气,“礼礼,收手吧。”
喻礼觉得好笑,明明是他步步紧逼,还让她收手,她启唇,刚要说什么,话筒里突然传出喻介臣的声音,“喻礼,我命令你收手!”
喻景尧放了扬声器,刚刚他与喻礼的对话毫无遗漏落在旁听的喻介臣的耳朵里。
书房里,灯火通明,喻介臣脸色阴沉,再不复从前的儒雅温和,他说:“好,我指使不动你,难道你要让首长亲自致电给你?”
喻介臣跟喻济时父子亲情淡薄,喻介臣一直以“首长”之称来称呼亲生父亲。
喻景尧垂着眼睛,听着话筒里刚刚盛气凌人的妹妹声音黯淡下去,就像刚刚涌起的海潮,还未起势,猝不及防便回落到海底。
挂上电话,喻介臣冷冷瞥一眼喻景尧,“我就帮你到这一步,其他的,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冷着脸离开,似乎是急于离开什么脏东西。
喻景尧倒不在意,目光深幽看着黑掉的手机屏。
电话已经挂断。
他却微微倾身,继续旁若无人轻轻对着话筒说:“礼礼,我别无
选择,如果不这样做,怎么能一直做你的好哥哥呢?”
他像沉浸在一场戏里久久不愿抽身。
尽管这场戏,直到散场,也只有他一个人。。
远在宁城的喻礼跟喻景尧做着相同的动作。
她凝神望着黑掉的屏幕,神色沉冷。
喻介臣的话不能不让她多想。
他让喻济时给她打电话制止她。
毫无疑问,喻济时也知道这件事。
他们知道,却还是把“假狸猫”固定在“皇太子”位置上多年。
并且,不容别人戳穿这份假象。
喻礼心底一阵阵发冷。
她想起突然在京城销声匿迹的何家。
何春莹毫无征兆跟谢擎山离婚,想必也跟此事有关。
她是军区医院产科主任,做一些偷梁换柱的事情为好姐妹报仇想来是再容易不过,只不过,喻介臣和喻济时的态度显然让她大失所望——他们宁愿驱走她也要保住喻景尧。
程濯回来时,喻礼依然在望着天边苍白的月光出神,他从背后搂住她的腰,偏头细密吻着她白皙如玉的颈项。
喻礼稍稍回神,嗅到很淡的酒气,“喝酒了?”
“嗯,一点点。”他闻着她身上的香气,目光落在眼前一扇通透的单向窗户上,透着室内晕黄灯火,他瞧见窗户上她微凝的眉眼。
这样的情绪很少出现在她脸上。
他想了想,在已经发生的几件事里摘出一件最能影响她的。
“柳云泽的事情,查得不顺利?”
他真是非常敏锐。喻礼转过身,合腰抱住他,似乎终于找到了倾诉口,缓缓说:“我的哥哥做了很严重的错事,我的家人不仅不不追究,还要为他掩护。”
如果说之前还有什么事情不清楚,但经过这一段漫长的夜晚,喻礼已经把大部分事情想得清晰明了。
毫无疑问,喻景尧手上染着柳云泽的血,这是他最大的把柄。
假太子害了真太子,真太子的家人为假太子擦干净手上的血,甚至要把家业交给他。
程濯似乎很明白这段过往,无需喻礼其他提示词,他便知道这句话代表着什么。
“斯人已逝,喻董和喻爷爷没有必要为了不曾谋面的陌生人废了精心选定的继承人。”
“而且,缅甸军乱这种事情——”顿了顿,程濯缓声说:“无论是程家还是喻家,这都是不能沾手的事情。”
柳云泽死于军乱,焉知这场祸乱不是喻景尧挑起?
这种事情可以私下做,但万万不能放在台面上说。
一旦说了,名声也就坏了。
程濯摩挲着她微凉的指骨道:“只能说二公子很聪明,选了个合适的方法,让喻爷爷和喻董只能保他。”
喻礼心底依旧发着冷。
她想起,一直以来,喻介臣都对喻景尧跟她的亲近乐见其成。
想来,那个时候,他已经知道喻景尧的真实身份了。
他跟喻景尧如此默契对她守口如瓶。
只徒留她独自面对山崩地裂的痛苦。
第36章 chapter036叙兰言。
从宁城离开回到京城是深夜。
时间很赶,第二天她就要去参加由谢擎山牵头安排在景山别墅的相亲。
程濯送她到喻公馆。
临下车时,喻礼抬眸望了一眼静寂无垠的天际。
夜色深沉,月光凄冷,阵阵冷风呼啸,院前的榉树被吹得弯折,枝叶颤抖着簌簌落下。
她坐回去,温柔的暖风扫过脖颈,偏头道:“跟我一起留宿喻公馆?”
程濯眉目清润,含笑问:“可以吗?”
他不说愿不愿意,只问可不可以,他心底是愿意的。喻礼笑了,“当然,我这里没有不可以的事情。”她垂眸望着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似乎不经意说:“我的住处为你准备了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可能没你自己准备的那么精致,但应该可以凑合用。”
程濯抬手托起她下颌,看着她乌润清澈的眼睛,“喻总对我好用心。”
喻礼微微偏头,耳根有些发热,“投桃报李。”
他的住处为她准备了日常用品,她不能次于他。
程濯倾身吻过来,细密的吻,融化窗外呼啸的风声。
喻礼说只简单准备了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她这个说法实在谦虚,她在主卧衣帽间内另辟一间衣帽间,用来放她为程濯准备的男士衣物。
至于洗漱用品——
卫生间内舆洗室里密密麻麻排列着男士洗护用品,台盆前甚至摆不下,额外多的要摆到隐藏地柜里。
程濯凝神看着内嵌冰箱里为他专门准备的面膜和精油,一时静默。
喻礼洗过澡,笑着走过来,她略微踮脚,打开浴室镜柜,里面又是密密麻麻的护肤品。
“这些都是我让人让人到总部定制的,专门适用于你的肤质。”
脸长在身上二十几年,程濯从来不知自己是什么肤质,他轻吻她散发玫瑰精油香气的颈项,“下次不用准备那么齐全。”
齐全到他家里的衣帽间都显得寒酸。
喻礼转过身,勾住他脖子,笑盈盈说:“我喜欢这样。”
她喜欢一人,为他付出时,不仅不会觉得麻烦,心底会泛上绵延不绝的喜悦。
程濯俯身吻她,轻轻吮吻她的唇,目光在她闭合轻颤的眼睫上久久停驻。
他很想问问喻礼会不会永远他这样好,又担忧这样的问询使她扫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多余的话。
喻礼却睁开眼,这样温吞的吻不是他作风。
她抬眸看向他,目光跟他对上,看出他眼中无曾言明的情绪,她想了下,指骨微曲勾了下他高挺鼻梁,“明天有没有空?”
她说:“如果有空的话陪我到景山相亲。”
程濯收敛眸光,神情变得温润柔和,“可以么?”
喻礼又说了一遍在车上说得话,“在我这里,没什么不可以。”
她轻轻移开脚步,距离他稍微远一点,以使自己的谈话姿态显得端庄正经。
尽管她身上薄薄一层的湖水蓝吊带睡裙跟“端庄正经”两个字八辈子搭不上关系。
“将心比心,如果你去相亲,不管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只要你做出这样的事,我绝不会善罢甘休,带你过去,这个行为再正当不过了!”
程濯抬步走过来,他似乎不习惯跟喻礼拉开距离,抬臂将她拢在怀里,掌心扣住她纤瘦的脊骨。
“那我该以什么身份到景山拜访?”
喻礼道:“当然是我爱人。”
程濯微征,他以为喻礼给他的身份会是客人、后辈或者冠以程泽生的名义。
喻礼倒没觉得这样做如何,她已经在相亲这件事上委屈了程濯,便不会在名分上委屈他。
再接再厉,她还想再说几句甜言蜜语,手机铃声响起来,她只好轻轻推开程濯,缓步到梳妆台前接电话。
是喻景尧。
“回家了?”
喻礼“嗯”了一声,没有说其他话,耐心等待喻景尧说出他的企图。
“明天咱们一起相亲,一起到景山?”
喻礼看向镜中出现的另一道清隽挺拔的身影,“我没有办法在查出那样的事情后再心无芥蒂见你。”
瞧,她连拒绝的理由都如此别致扎心。喻景尧抽出领带,冷冷勾唇。
他不相信她对一个从未谋面的所谓“亲哥哥”有什么感情,无非是拒绝他的借口。
“妹妹,爸爸和首长对这件事都没有意见,你为什么有意见呢?”
他们不愧是心有灵犀的兄妹,喻景尧一开口便戳在喻礼最软的一块肋骨上。
是的,她不能有意见,喻家最有权势的那座山都没有开口,哪里有她开口的余地?
喻礼冷了神色,淡淡道:“哥哥,如果我总是跟父亲和爷爷的意见一致,我还能成为你的好妹妹吗?”
喻景尧怔住,心脏一阵阵紧缩。
他从小就被喻家排斥,不受喻介臣和喻济时喜欢,只有喻礼一意孤行对他好,牢牢将他护在身后。
妹妹对他恩重如山,她却从不言恩情,每当有人说她对他太好,她总是摇摇头,笑着看向他,“哪里啊,是哥哥对我更好!”
现在,是她第一次将恩情摆在台面上说,摆在他眼前说清楚。
他心底针刺一样痛,扯动唇角,再也笑不出来,他蹙眉痛苦弯着腰,一阵阵咳嗽。
喻礼闭上眼睛,挂断这一则电话,又拨电话给康叔,让他照看喻景尧的身体。
回过脸,程濯已经不在了。
想来是并不愿意旁听她的家事。
喻礼走出卧室门,望见他。
他在外书房,坐在临窗扶手椅上,长腿交叠,手上随意翻着一本书。
海棠花窗外,大雪纷飞,厚重的雪花覆住花苑中浓绿的植株,一轮孤月高悬凄清苍穹。
喻礼走过去,伏在窗台前安静赏月,侧脸皎洁,纤长睫毛轻垂,在眼睑落下暗影。
咫尺之隔处,程濯收了书,静静看向她。
喻礼转过头,眸光同样静寂。
她有一双永远不会显现出脆弱的眼睛,无论何时,都是清泠泠的坚韧。
程濯却知道她在伤心。
喻礼从来不会说伤人的话,永远给人留三分体面,就连梁宗文都没有彻底撕破脸,今时今日,却对她一向最敬爱的哥哥说了伤人肺腑的话。
他走过去,垂眸温柔看向她。
他的目光并没有侵略意味,也不含刨根问底的质询,柔和如清泉。
“一起看雪?”
他眸光微移,落在窗外无尽的雪色中。
喻礼想了下,指尖勾了下他的手。
下一秒,她的指尖被紧紧攥住,整个人落入他的怀抱。
他身上是如同雪后松林一般清幽的香气,怀抱却是温暖坚实的。
喻礼靠在他怀里,紧蹙的眉心慢慢松缓一些,主动开口,“你不安慰我吗?”
程濯低头看她,道:“刚刚你们讲了什么,我一点也不清楚,怎么安慰?”
喻礼抬脚,在他腿上轻踹一下,“你这么聪明,猜一猜。”
程濯看向她光裸白皙的脚,眉心微蹙,“又不穿鞋?”
喻礼抬起他的脸,仰眸,“要你安慰我,又说一些不相关的话。”
程濯抬手将她抱起来,让她坐在窗台上。
他看着她光洁的脸,轻笑,“对我来说,喻景尧就是不相关的人,他如何,在我心里,不如你穿不穿鞋重要。”
喻礼两手撑着窗台,轻轻晃动着纤笔直的腿,若有所思,“对我来说,喻景尧也不重要,非亲非故——”话说到一半,她说不下去,再昧良心,也不能说喻景尧对她不重要。
在长达十五年的时光里,她已经习惯对喻景尧好。
程濯俯身吻她额心,“不要勉强自己,一些事情随心就好,你怎么样做都是正确的。”
喻礼:“真的?我刚刚说了很过分的话。”
程濯指尖摩挲她后颈,说:“那是因为他故意惹怒你。把你这么好脾气的人惹急,可见他做得事情多么过分。”
喻礼忍不住笑起来,毫不自谦道:“我觉得也是这样!”
程濯顺着玉立鼻梁吻到她的唇,指腹摩挲她面颊,缓声说:“不要觉得愧疚,比起他们做的事,你再看自己,便知道自己多么正直清白。”
他不疾不徐,“狸猫换太子的是何主任,坐视不理帮人遮掩的是喻董和喻爷爷,手上沾血的是二公子,你什么都没做只不过说了几句应说得话,何错之有?”
“至于二公子身体不好,是因为大公子在牢狱里做了手脚,跟你更没关系,无需自责。”
喻礼微微后仰,移开他的唇,似笑非笑道:“你不是什么都没听清,不知道怎么安慰我吗?”
程濯面不改色道:“我也不知道具体内情,以上这些,都是猜出来的。”
喻礼笑起来,倾身勾住他脖颈,“如果在古代,你一定是佞臣。”
程濯托住她腰臀,将她抱起来,从容不迫说:“你才是我要侍奉的人,别人怎么看我与我何干?”
喻礼觉得也对,不悦的心情一扫而空。
程濯看向她,眼眸漆黑深邃,“喻总开心了,是不是该奖励一下下属?”
喻礼笑着扬唇,“说吧。”
他望着她柔润的唇,“主动亲我。”
喻礼疑心幻听,这么简单的要求?
她低头蜻蜓点水碰一下他的唇,“就这样?”
“对。”程濯看向她,眸光深幽,“喻礼,你要主动亲近我。”
“好。”喻礼看出他简单要求背后凝重的含义,郑重答应他,想了下,她又讲,“我没有主动亲近人的习惯,但如果是你,怎样亲近我都不会拒绝,你也可以更主动一点。”
“好。”他温柔凝视她,像要把她的承诺揉进心底。。
翌日,专属宾利座驾早早抵达景山。
山上积雪未消,工人们手持扫帚在台阶上扫雪,望见喻礼,笑着打招呼,“三小姐!来得这么早!”
喻礼轻笑颔首,主动介绍身边人,“我男朋友,程濯。”
程濯握住她手指的掌心微紧。
走进门,他说:“这件事只只让阿姨知道就好。”知道得人太多,容易走漏风声。
喻礼呼吸着落雪后清冽洁净空气,闻言,轻笑说:“怕什么?我们光明正大。”
一路走过长廊,抵达正厅。
谢琬音早坐在太师椅上正襟危坐了。
她穿着宝蓝色丝绒旗袍,双手端庄交叠着,望着喻礼和程濯一步步走近,心脏激烈得似乎要跳出胸腔。
在喻礼跟程濯一同跟她见礼后,她深吸口气,激动说:“这件事是只有我知道,还是都知道了?”
她暗暗兴奋,以为自己是喻礼第一个分享秘密的人。
喻礼道:“除了舅舅和二哥,几乎都知道了。”
谢琬音“哦”一声,激动的情绪平息不少。
她打起精神,认真问询程濯几句。
他应对得体,翩翩有礼,极为彻底体现世家出身的良好教养。
谢琬音却觉得程濯这个年轻人不会是他表面表现得那么纯良温和。
把小舅妈拐走的人能纯良到哪里去?
佣人来上茶,顺便带来新消息,“陈主任的车已经在山下了,陈主任的秘书说时间赶得急,就不亲自拜访您,希望找地方直接见见三小姐。”
谢琬音嘴角往下撇,“他倒是会撇清关系。”
喻礼对佣人道:“把见面的地方安排在后山的风竹馆。”
谢琬音道:“三小姐,你是想冻死谁?”
喻礼起身,回眸看着程濯说:“我不会呆长的,你想随便逛逛,叫人带你去。”
站在谢琬音身边的阿姨立刻毛遂自荐,“三小姐,一会儿我带程先生领略一下山上风光。”
喻礼点了下头,眸光瞥了下阿姨,记住她的面貌。
她走出正厅,绕过主院,一路往后山去。
风竹馆是景山上的避暑胜地。
为了最大程度享受自然风光,风竹馆只蓬了屋顶,却没有砌墙壁,只用纯天然的竹帘遮蔽隐私。
四周环绕茂盛葳蕤的竹林,不远处是从山上汩汩引下的温泉水,泉水腾腾冒着热气,汇聚出水池,引得鸟禽在水中嬉戏觅食。
风竹馆内陈设简单,一架古琴,一张紫檀长几,几个蒲团,还有几卷悬在竹帘上的名家字画。
望见那几幅画,陈修和的秘书便感叹喻家奢侈,“字画得在干燥恒温的地方才能长久保存,这地方临着温泉水,常年湿气蔓延,实在不是收藏的好地方。”
陈修和没说话,只是坐在紫檀长几后的蒲团上,静静等着喻礼过来。
这地方四面临风,竹林冷风呼啸,飒飒作响。
他穿得单薄,只穿一件羊绒衫,外面是深色行政夹克,不一会儿便冻得手背泛红。
喻礼来得时候,秘书正给陈修和倒热水暖手,她掀开帘子,缓步走进去,捏住汝瓷花瓶里一支开得正盛的腊梅花,慢吞吞放在鼻尖下轻嗅。
天气冷,她穿得很保暖,陈修和望着她身上厚重的羽绒服,忍不住笑起来,“这是你独特的折腾人的手段?”
喻礼道:“我只想快点结束。”
“为什么?”他看着她,耐心很足的样子。
“我有喜欢的人。”
“我不阻止你跟你喜欢的人在一起。”陈修和面容冷峻,语调温缓,“喻礼,我向你保证我的忠诚,但我并不要求你对我保持忠诚,喜欢他,婚后也可以继续养着他,我不介意。”
他看向她,眼珠是深邃的棕色,像冷泉下浸润的石子。
“但是我介意。”喻礼似乎终于有了耐心跟他谈一谈,坐在对侧的蒲团上,抬起眼睛跟他对视,“我喜欢一个人,当然要给他最好的,名分也不例外。”
陈修和看了她一会儿,突然笑起来,“这番话,你六年前也跟我说过。”他其实可以说得更清楚一点,是六年零七个月,她刚刚成年的时候。
喻礼对此没印象,“我不记得了。”
陈修和说:“哦,但我记得。”
他似乎打定主意要跟她聊得长一些,持了水壶给她倒茶,热气幽幽滚烫,他说:“那时候我还在县里任职,你突然就过来了,要跟我退婚。”
他的印象远远不是这几行字可以概括的。
他记得很清楚,那年是盛夏,他还住在县里分配的干部宿舍里。
那是一处狭小的院落,院前有一处小小的菜畦,陈家拨来照顾他的阿姨为了给贫瘠的伙食增点色彩,在菜畦里种了一些蔬菜,那正是给蔬菜浇水的季节。
他从单位回来,一推门,望见弯着腰在菜畦里浇水的姑娘。
她卷起裤腿,露出一截纤细漂亮的小腿,她的头发被太阳照得发光,每一根发丝都是璀璨生辉。
她回过脸,露出一张琼姿花貌的脸。
额头覆着薄汗,眼眸乌润干净,漂亮得闪闪发光。
他怔愣一会儿,才认出是谁。
是他自小订下的娃娃亲。
“你怎么过来了?还做这些!”
“没什么,帮帮阿姨。”她轻快走过来,带起一阵甜润的风。
他喉间生渴,喝着井里打出的冷水。
心底从没有如此激荡满足过。
他一见钟情的对象,恰好是他家自小订下的未婚妻。
她从菜畦向他走过来的那一瞬,他脑海里已经勾织出他们从结婚到白头偕老的画面。
她在简朴凳子上坐下,他一错不错盯着她,生怕凳子上的倒刺刮伤她细滑如凝脂的皮肤。
规整坐在凳子上后,她开口,“修和哥,我想过了,我们退婚吧。”
她的眼睛依旧清澈得如同一泓清泉,说出得话却毫不留情。
“为什么?”他啜着冰冷的井水,装作风平浪静。
“因为我不想成为缀在你名字后的某某夫人。”
这个问题太大了,而且是原则性不宜更改的问题,他转移话题,“是不是喜欢了谁?”他几乎迫不及待说:“喜欢了谁也没有关系,我们可以晚几年结婚,你尽可以好好谈几段完整的恋爱,只要你最后的丈夫是我就可以了。”
他可以原谅她走弯路,只要站在终点的是他就好。
她不喜欢他完全可以理解,他常年在外,很难陪她风花雪月,这时候就需要有人提供给她情绪价值,这是非常合理的。
她却坚定摇头,“我喜欢一个人,肯定不会只简单跟他谈一谈,我一定会跟他从一而终,名分当然也会给他。”
她说的坚定,眼眸中是对心中所爱的赤诚和真挚。
他毫无缘由嫉妒起未来得到她心的那个人。
此去经年,喻礼依旧没有变,还是那个能为爱人飞蛾扑火的性子。
“礼礼,你已经错了一次,还想再错一次吗?”这样的话说出口,陈修和便隐隐后悔,他不该这么急躁指责她,顿了下,他心平气和描补,“当然,你没有任何错,是梁宗文蛊惑你。”
喻礼只是笑了笑,不愿跟他说的更深。
他们之间是原则性的问题,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嫁到陈家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她会成为她的祖母、外祖母乃至母亲,但不会成为喻礼自己。
她一生的荣光只会系在身旁的男人身上。
没有人记得她祖母是建国以来第一批被授勋的女战士,是第一位出使国外的女外交官,她也曾在国际舞台上挥斥方遒。
但,因她身边的男人,于是,她留给后世的只有喻济时第二位夫人这一印象。
当然,喻礼并没有祖母那样恢宏的梦想,她纯粹不想让自己的人生被其他人掌控,她不愿联姻,宁愿在男人堆里品酒拼下限拼命,也不要成为一个联姻成功的美满的符号。
陈修和看出喻礼不愿交流的态度,他倒没有生气,她出身名门,自己又做了一番事业,理当如此自傲。
“喻礼,我没有第二个八年来等你。”这次是他给自己的最后一次机会,他势必要结婚生子,如果她还是不愿,他会接受家族挑选的另一门婚事。
喻礼端起那杯他倒给她的茶,微微颔首,“祝修和哥婚姻美满,跟未来的嫂子百年好合。”
陈修和端起自己的茶盏,轻轻跟她碰杯,“多谢。”
陈修和走后,喻礼也没在冷的冻人的风竹馆久留,临走时,目光瞥到竹帘上的挂画,微微蹙眉。
她给景山别墅管家打电话,“以后,风竹馆里不许挂字画,还有,家里不要布置鳄鱼皮皮具。”
又有一则电话打进来,她接通,“舅舅。”
谢擎山似乎已经知道相亲结果,“陈修和都没看上,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喻礼说:“您以后不要牵线拉媒,我有喜欢的人。”
“喜欢的人跟要结婚的人不一定是一个人。”
“在我这里,必须是一个人。”
她话语坚定,谢擎山倒不好再违逆她意见,“好,我知道了。”顿了顿,他道:“你跟喻景尧的事情你爸爸跟我说了,这件事等我开完大会回去再说,我把事情明明白白告诉你。”
喻礼借此机会问:“舅舅,表姐要回国,我想把她聘作首席科学顾问,你说好不好?”
谢思齐是谢擎山跟何春莹的女儿,自幼在国外读书,现在已经学成归国。
谢擎山跟谢思齐关系寡淡,喻礼想帮忙缓和缓和父女关系。
“你看着办。”谢擎山回答得不冷不热。
喻礼打算挂掉电话,谢擎山忽然道:“你小舅妈也要进京,你有空去见见她。”
小舅妈是谢擎山在外任地新娶的老婆,现在还没进京。
她的年纪跟喻礼差不多大,已经给谢擎山生下一对龙凤胎,孩子还没有办满月酒。
喻礼胸腔涌上一股酸涩之意,淡淡答,“嗯。”
程濯走过来时,喻礼已经收拾好情绪,她笑了笑,“刚刚怎么没过来?”
程濯指节贴住她冰冷的脸,“好了,不要在外面吹风。”他拉住她的手,答道:“我跟陈主任太熟了,担心露出端倪。”
“露出端倪也没关系,对哦,他父亲是你爷爷一手提拔的。”想起这,她又低声道:“谢擎山也是你爷爷在任的时候飞升的。”
程濯敏锐察觉到喻礼对谢擎山称呼得变化,“谢书记惹你生气了?”
“他的小夫人要进京,倒要我来招待她,思齐姐在国外那么多年,也没见他关心过只言片语。”喻礼道:“他这个爸爸在国内位高权重,倒让亲女儿亲自打工赚钱留学。”
“我记得师姐的学费是喻氏基金会资助的。”他温声,“喻总出的力?”
喻礼道:“举手之劳。”
说完,她想起什么,“思齐姐跟你是一个导师?”
程濯勾了下她粉妆玉砌的面颊,“我们师门只有谢师姐是在这个专业从一而终。”
喻礼微微眯了眯眼,心底似乎“咚”然撞开了什么。
“怎么
了?“他眸光温和注视她眼睛。
喻礼偏过脸,避开他视线,“没什么。”。
谢琬音要下景山回喻公馆过年,这是一年一度的传统。
装载着她行李的商务车跟在后面,她俯身上了喻礼的车。
喻礼只好委屈程濯到前排坐副驾。
谢琬音挨在喻礼身边,在后视镜里看见不紧不慢跟着的喻景尧的车,勾了勾唇,“看来你哥哥相亲也不顺利,这么快就结束了。”
说着,她瞥一眼喻礼,“你们俩都来这里相亲,有没有见到面?”
“没有。”喻礼平静道:“景山这么大,遇见人也不容易。”
谢琬音抓住喻礼的手,微紧,“我也没见到他。”
她蹙着眉,似乎真的有些困惑,“不知道为什么,从小我就不喜欢他。”
喻礼没回。
因为,谢琬音这个母亲从来不厚此薄彼,对喻景尧不好,对她也不好。
“现在他那地方出来了,我想见见他,他又躲着我。”谢琬音轻哼说:“不见就不见,谁巴着见他一样!”
喻礼说:“兴许结婚以后就好了,易家小姐经常到景山玩,她跟哥哥结了婚,应该能劝说哥哥经常到景山去看您。”
谢琬音:“你真是撒谎不打草稿,婚事还成不了呢,你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再说了,谁说我跟易家人亲近了?”她朝前面努了努嘴,放轻声音,“人家跟程家走得近,易家二小姐跟程家公子青梅竹马,可是巴巴等着程家少夫人的位置呢。”
喻礼没说话,心底倒是回忆起易家二小姐的模样。
似乎是医院里急切切往她身上撞,叫她“小舅妈”的那个。
谢琬音还是头一次见喻礼静默不语,不是因为她嘈杂而无奈静默,似乎真是被她戳中心事。
她忍不住又瞥一眼前方端坐的青年。
确实是一副精雕细琢的好皮囊。
就是这,让喻礼这么上心?
“你要是跟他修成正果,我也可以下山交际交际,打理好程家跟你们家的关系。”
喻礼还是没开口,她心底有一些乱,得仔细捋捋。
第37章 chapter037暧昧生。
相亲过后,很快便是新年。
喻公馆内张灯结彩,到处是红彤彤的喜气洋洋的景象。
除夕夜里,喻家人一起在正厅守岁。
壁炉里跳动着腾腾热火,电视机上播放联欢晚会,喻礼坐在紫檀矮塌上倾着身体跟喻济时下棋,她关注点不在棋局上,脑子里思量着招待年后拜访的客人。
“初三陈院长要过来,我让他到后院拜访您?”喻济时喜欢清净,接待故友不爱在正厅,喜欢待在他自己的院子里安安静静说会儿话。
喻济时专注看着棋盘,提防着喻礼给他设套,轻“嗯”一声,“初三我的客人很多,小陈还是在前厅招待,后院我有其他的客人。”
“思齐姐回国没地方去,我把西山的院子腾给她住,顺便邀请她到家里过年,您觉得好吗?”
喻济时放下棋子,“你要跟你舅舅对着干?”
谢思齐不讨谢擎山喜欢是出了名的,更何况他现在又有新家并一对龙凤胎,本来就不讨喜欢的大女儿更是一文不值。
外间喧腾着,喻景文搭了麻将桌,跟林惠卿、谢琬音还有喻介臣一起搓麻将,配着联欢晚会的热闹,倒衬得内室冷冷清清。
绚烂的烟花在天际蓬蓬炸开,落成无痕的灰烬。
喻礼平静道:“一间院子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喻济时说:“这件事你看着办,可以好好待思齐,但也不要驳了你舅舅的面子,她姓谢不姓喻,你不能护她一辈子。再者说——”他话语里多了一丝冷清,“你不用可怜她,身上罩着谢、何两家光环,还混到如今地步,谢擎山看不上很正常!”
喻礼眼神淡了些,没说什么,继续把心思专注到棋盘上。
她费了点心思给喻济时织了个陷阱,完成最后的战果收割。
输了棋,喻济时反倒心情不错,将手伸给喻礼,让她搀扶他到园子里转一转。
得知他要出门,家庭医生脚步匆匆走过来给他测血压,喂他吃药。秘书又将厚厚的大衣披在他身上。
喻礼走到他身前,手指灵巧将他黑色大衣的扣子系上。
他们一起出门,绕过屏风,望见外室打麻将的人。
众人齐齐起身,喻介臣向前一步,笑着说:“首长呆累了,要去外面走一走?”
喻济时微微颔首,撑着喻礼的手,“我跟礼礼一起去逛一逛,你们继续。”
他们两个一走,谁也没心情继续这局麻将。
本来就是为了给喻济时展示一番家庭和睦、其乐融融的景象,现在唯一看戏的人走了,众人也就没心情演下去。
谢琬音推了码得整整齐齐的麻将,目光落到林惠卿身上,“大好团圆的日子,老二怎么没过来?”
是的,从守岁开始,喻景尧一直没露面,除了谢琬音,甚至没有人发现这一异常。
林惠卿哪里知道?每年过年她就是一个凑热闹的气氛组,喻公馆发生的任何事情她都摸不着关窍。
喻景文抱着女儿,替林惠卿解围,“妈,这事儿您去问老三,这喻公馆大大小小的事情,哪件能瞒得过她眼睛?”
喻介臣温和说:“老二身体不舒服,提前跟我告假了,忘记告诉你。”
谢琬音一点不信,但这事儿也容不得她信与不信。
“好吧,我知道了。”她压下满腹怀疑,继续做一位无知无觉的世家夫人。。
一处月光,两处寂静。
程家守岁同样寂静。
程泽生慢条斯理琢磨棋局,瞟一眼对面的孙子,“初三的时候我要到喻公馆给老首长拜年,你一起过去?”
程濯眉目纹丝不动,“好。”
程泽生执黑子,慢悠悠道:“前几天陈家那小子跟礼礼在景山相亲,听说不甚成功,听人说,礼礼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家世不大好她也不在乎,一定要给那人名分才行。”
“有这回事?”
程濯无奈,“您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杂事?”
程泽生悠悠道:“这可不算杂事,这是你的人生大事!可我还是很不理解,咱家这门第怎么就算“家世不好”了?虽然不比喻家根正苗红,但比起陈家,还是绰绰有余的。”
程濯:“这是陈家编撰,喻礼并没有说她喜欢的那个人是我,她只是向老首长还有喻董告知这件事,对于其他人,她并没有提起我的具体身份。”
程泽生惊讶,“她竟然告诉老首长了?”
他戏谑道:“我还以为你不是那么上得台面呢!”
程濯轻笑,眼底匀出一抹温柔,“我也没有想到。”
程泽生点了点头,“要是有空把人带过来给我看看就好了,她初五也得出门拜年,不知今年这份福气能不能到我们家?”
程濯没有急于回答,他不想勉强喻礼做任何事,还在斟酌,喻礼发消息给他,[初五到你家拜年,打算以什么规格迎接我?]
程濯垂眸回:[以一家之主的顶级规格迎接。]
喻礼:[那倒不用,让我拜访一下程爷爷就好了!]
程濯:[好。]
程泽生好整以暇看着程濯。
他望见他骤然温柔的眉眼,一贯冷清的神情蓦然生动起来,似乎水墨画中的人移步到现实中。
程泽生心底有了章程,“是礼礼?”
程濯收了手机,“对,初五那天她会过来拜访您。”
程泽生撑着桌子起身,身边的秘书立即要过来搀扶他。
他摆了摆手,稳步走在地上,身子骨还是很硬朗。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聊天,初五那天我要跑到门口亲自迎接她!”
程濯微哂,“您还是不要吓到她。”
程泽生一想也是,便点头,“那我还是待在屋子里等她过来。”他目光扫过程濯
清和温润的眉眼,心中渐渐蔓延出一丝悔意。
或者,当年他不该阻拦程濯追求喻礼。
他倒不是介意喻礼的身份如何,只是外甥追求舅舅的未婚妻实在不成体统,他狠心掐断火苗。
现在想来,倒是他蹉跎了两人的大好时光。
外面的程家小辈们正闹腾腾放烟花,一人手拿一根仙女棒,程泽生也拿了一根,不紧不慢朝梁桢走过去。
他的儿媳妇,即使大年夜也不忘工作,膝盖上架着笔记本,电脑上是密密麻麻的报表。
他走过去,梁桢起身,“爸爸。”
程泽生将燃尽的仙女棒递给秘书,道:“礼礼和阿濯的婚事你怎么看?我打算初三的时候跟老首长提一提,年后就可以筹备了。”
梁桢眼神有一瞬僵硬,她立即使了个眼色给程慕云,搀扶着程慕云的胳膊,柔声说:“阿濯还没定心呢,您就这么着急让他成家?我计划着让他先接管了Centrl和中汇之后,再谈成家立业的事情。”
程慕云也紧跟着说:“老爷子,您还是多管管国家大事,这样的小事交给我就好了!”
程泽生冷哼一声,“交给你,我什么才能抱上重孙?”
梁桢心底阵阵发蒙,总算敷衍走程泽生,她冷冷看着程慕云,“你们程家好金贵啊,还没打算结婚呢,就筹划着生孩子的事情了!”
程慕云知道这又勾起妻子的伤心事,虚揽住她的腰,“这件事是我不对,以后关于两个孩子的事情,我半点不透到老爷子那里去!”
梁桢脑子一阵阵发痛,望着天边璀璨的烟火,她喃喃道:“他俩的事情,还有的磨呢。”
她推开程慕云,几步走到书房。
程濯还倚靠在长榻上钻研棋局,梁桢轻敲屏风,他抬眼,眸光变得温和,起身道:“母亲。”
他让梁桢上座,梁桢摆手,随意找位置坐了,“你爷爷说要商定你跟喻礼的婚事,你怎么想?”
程濯淡然,“当然不可以。”
梁桢也知道他是这个答案,“我好说歹说把你爷爷劝住了,你想想该怎么办吧,保不准两位首长一见面,把你俩的事情给敲定了,喻礼不会因这件事高兴的。”
程濯缓缓点头,“这件事,我来办。”
梁桢瞟他,“喻礼到底有没有打算给你一个正经的名分?你们一辈子这么不明不白?”
程濯慢条斯理道:“一辈子这样也不错。”
“你可以,你家老爷子是不可以的。”梁桢淡淡道:“当年我跟你爸爸谈恋爱,谈了没有半个月,你爷爷的报告打下来,调我到京城去,要我跟你爸爸立刻结婚。那时候我跟你爸爸只见过三面,‘谈恋爱’这个说法也只是他一面之辞,他跟他爸爸说了一嘴,我就要从西北赶到京城待嫁了!”
她那时候还没有二十岁,没有到法定结婚年龄,是先摆了酒圆了房然后又领证,从此,一辈子就定住了。
程濯抬目,“您委屈了。”
梁桢道:“也不算委屈,各取所需,没有你爸爸,我也坐不稳梁家家主的位置。”话音一转,她说:“喻礼跟我不同,当年我有需要你爸爸的地方,喻礼应该是没有非你不可的地方,她要是图你对她好——”说着,她忍不住摇头笑笑,“说实在话,对喻三小姐好的人可以从这里排到布达拉宫。”
她说:“你爸爸惹了我,我为了事业可能要咽下这口气,你要是惹了喻礼,她分分钟可以跟你永不相见,你还是悠着点吧。”
送走梁桢后,程濯抬手捏了捏鼻梁,缓过情绪,他沉下心拨通一则电话,他眉心冷凝,说出的话却温润柔和。
挂断电话,眉眼寒霜覆雪,拎起大衣离开。。
喻礼跟喻济时逛完园子后,刚走到别墅前,接通谢琬音电话。
她急匆匆的,“你二哥没来正厅守岁,你爸爸说他身体不舒服,你有没有去瞧他?”
别墅里的佣人见喻礼回来,提着灯出来迎她。
喻礼轻抬下颌,让她们先回去,自己拢了拢露在寒风中冻得发红的一双手。
“二哥身边有康叔,用不着我关心。”
“康叔哪里劝得动他?”
喻礼没再坚持,道:“好,我去瞧瞧他。”
谢琬音轻舒口气,说:“投桃报李,这个年我不会跟你爸爸吵架。”
喻礼没回,一通通拜年的消息滴滴响个不停。
谢琬音说:“血浓于水,你还是要好好照顾你哥哥。”
喻礼眸色深了下,淡淡应,“我会的。”
绚烂的烟花在天边炸开,映照她一双毫无温度的眼。
挂断电话,喻礼缓步朝喻景尧的住处走去,康叔迎出来,恭敬又细致说:“二公子一直在楼上喝闷酒,您要不要上去瞧瞧?”
他伸出手,要帮喻礼褪下外衣。
她那件深驼色大衣过于厚重,屋子里暖气又开得足,白皙如玉的脖颈泛出丝丝粉意。
“不用。“喻礼侧目看向康叔,“您跟我一起上去。”
康叔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从前,三小姐跟二公子相处从不要第三个人在场,即便在场,待不了几分钟,也要被二公子冷着脸轰出去。
他压下心底的疑惑,说了声“好”。
抬步上楼,走到房门前,喻礼轻轻敲门。
门很快打开,比酒气先传到鼻尖的是湿润的水汽。
喻景尧穿着浴袍,鬓发皆湿,眉眼乌黑。
他身上除了清凉的水汽,还混杂着薄荷沐浴露以及浓重的威士忌酒气。
浴袍系带系得松,露出半敞的健硕身躯。
喻礼平静抬起眼,目光落在他似笑非笑的脸上,她淡淡道:“妈妈担心你,让我来看看你。”
“进来。”喻景尧扶着门,邀请。
康叔想要跟进来,喻景尧眼风冷冷扫过他。
脚步瞬间被钉在针织花绒地毯上,他张了张唇,有苦难言,喻礼恰巧回眸,温和说:“在外面稍稍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出去。”
康叔终于起死回生,长舒口气,笑道:“好。”
他站回门口,谨慎得给房门留了一丝缝隙。
走进室内,先是一间典雅复古的书房。
晕黄灯影渲染着,整间室内昏沉沉的。
帷幕掩得严严实实,既看不到天上的月光,更看不到天上绽开的烟火。
他这里孤寂冷清,除了满室的酒味,便是沉浓的沉香气,没有一丝团圆的年味。
通顶的实木书架后,是喻景尧坐卧起居的大床。
喻礼目光在书架上一顿,收回视线,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她抬起眼,漫不经心看向墙壁上悬挂得从京西花园收藏室里精心挑选的书画。
喻景尧随手拎了个凳子坐在她面前。
他坐得地方比她矮一些,使她的目光可以轻易落在他脸上。
他把自己置于可以任她俯视的位置。
他慢条斯理说:“只有谢夫人关心我,你不关心我?”
这话轻易勾起喻礼过去的回忆。
从前,喻景尧身份尴尬,每次除夕团圆的日子他都局促呆在一旁,没人跟他讲话,就连佣人上瓜果茶点都会刻意忽略他的那一份,他总是早早离席,在万家灯火团圆的时候,他孤零零待在自己的住处。
见她露出回忆神情,喻景尧唇角弯起,“但我每次提前离席,你都跟小尾巴一样跟在我身后,你说担心我,想让我开心一点。”
那时候喻礼还没有培养出如此的圆融情商,心底的想法总是
直接说出来,她说担心他,便用乌润清澈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伸出胖乎乎的手,拉着他,“二哥,你别伤心,我陪你!”走到半路,她又歪着头问:“二哥,好了吗,有没有开心一点?”
看着这个矮墩墩的圆团子,他还能说什么,只好俯身将她抱起来,轻轻说:“开心一点了。”
想到当时的场景,他心底还是不可抑制散出柔软暖意,他望着如今亭亭玉立、明艳不可方物的妹妹,轻笑,“礼礼,我们也曾有开心的日子,不是吗?”
喻礼心底滞涩着不舒服,她目光透过那架通顶的书架,望向摆着床的内室,想起那张小叶紫檀木月洞架子床。
从前那张床就放在那里。
她闭了闭眼,心底轻轻想,是啊,我们曾经有过开心的日子,但全被他毁了。
喻礼不想回忆这一切,看向喻景尧,换了个话题,“年前要开董事会,商议下一任期的管理层任命,哥哥有什么想法?”
喻景尧笑了笑,“既然妹妹不舍得给我副总的位置——”
“舍得。”喻礼打断他,温和说:“年后,谭文锦会主动递交辞呈,哥哥可以坐上副总的位置,不过得暂时加上[代理]两个字,我答应谭文锦让他安全上岸,这么快就剥了他职位,显得不近人情,还是得委屈哥哥一段时间。”
喻景尧眸色微深,勾起唇,“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以前不是防我防的厉害?”
喻礼起身,垂眸拢了拢厚重的大衣,她出了许多汗,脖颈泛出潋滟的光。
“当年哥哥突然防备我的原因,就是我如今对哥哥放松防备的原因。”
话已说完,她抬步,开门离开。
康叔坚守岗位,一见喻礼出来,露出一张笑脸。
喻礼点了下头,温和说:“一会儿有人过来送年夜饭,记得叮嘱哥哥多少吃一点,三鲜馅的水饺是我亲自包的。”
“好!好!好!三小姐,我记住了!”
室内,喻景尧直勾勾盯着喻礼坐过的位置。
他漆黑的眼眸干涩,像一泓即将枯涸的井。
修挺的背脊微微弓起。
脑子里一遍遍回忆她刚刚说过的话,机械性地重复。
他当年确实防备过她——那是得知他自己身世的时候。
即使非喻家亲生,他也不想让自己唾手可得的权势拱手相让。
他改了喻礼的专业,他按着妹妹的肩膀,语重心长说:“礼礼,我希望你成为一个科学家。”
喻礼眨了眨眼,“但我想进集团辅佐哥哥。”
他抚摸她耳边碎发,说:“我们礼礼只要安心准备嫁人就好了,陈修和一直等着你呢。”
想到此,他凝固的眼珠动了动,低低笑起来,笑得脊背发颤,止不住咳嗽,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什么叫自作自受,他现在算是把滋味尝遍。
喻礼回到住处,台阶上已经覆了一层薄薄的雪。
她仰眸,细碎的雪花落在眼皮上,有融化的凉意从皮肤上散开,静静思索片刻,意识到下雪。
她出神的这半刻,温婧已经撑起伞走下台阶,乌沉的伞面完整遮住她仰眸望见的半边天空。
喻礼侧眸接过伞,温和问:“你女婿的事情,好一点了么?”
温婧这几天不在国内,一直留在意大利处理她女婿的事情,飞机是今天下午才降落京城,一落地,她便回了喻公馆。
“幸好出了这件事,要不然我还不知道我那年过半百的女婿是个赌棍呢!要不是他自己不干净,二公子的人也不会找到他的破绽!”她愤愤道:“我让邹青跟他离婚,她不离,我也懒得劝,留了点钱给她就回来了。”
喻礼垂眸道:“你辛苦了,你留了多少钱给邹姐姐,我十倍补偿给你。”
温婧察觉出喻礼兴致不高,她知道喻礼是从喻景尧那里回来的,心底绕了几个弯,“二公子真的害了柳云泽?”
喻礼抬了下手,“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
“好。”
青石台阶上被铺了厚厚的毡毛防滑毯,喻礼搀扶着温婧走上台阶,大衣口袋里的手机震动,温婧替她拿出手机,眼尖在屏幕上一扫,看见程濯的名字。
喻礼接通,独身进门,将缀满雪珠的伞搁在玄关柜。
他清润的声音透过声筒传到耳尖,“新年快乐。”
他是掐着点祝福她,话音落下,零点钟声响起,烟火在铺满雪粒的天幕绽开。
喻礼靠在窗户,仰望漫天烟火。
她唇角弯了下,低声说:“可是我快乐不起来。”
“我去找你好不好?”
喻礼道:“方便么?”
“很方便,我的车马上就开进喻公馆地库,麻烦你告诉我你住处的电梯密码。”
喻礼轻声把密码告诉他,告诉他具体电梯位置,“你把车停在D区靠廊柱的地方,一抬眼就是我院子的电梯门,旁边挂着常玉的画。”
坐在车内,程濯一抬眼,果然看见常玉大师的油画,轻粉色的插瓶花。
地下车库昼夜灯火通明。
他打算等会儿再到上面找喻礼。
他不想让她知道他早早就开车来到地下车库,听着蓬蓬烟火声在车库里度过零点钟声。
他不想让她知道,如果她不方便见他,他会在这里等一夜。
抬腕看了眼时间,觉得差不多,他打算离车上楼,车窗突然被敲响,一截烟粉色裙摆在车旁晃动,隐隐望见女人纤瘦的腰身。
他心底一震。
降下车窗,果然看见喻礼農艳生光的脸。
“Surprise!”她笑盈盈的模样似乎不像电话说得那样不开心。
打开车门,不管她要讲什么,他眼眸深幽将人搂进车内,拥她在怀,低下头深吻。
尽管驾驶座宽敞,坐两个人还是稍显拥挤逼仄,喻礼很快热得冒汗,蹙着眉去解衣扣。
程濯难耐吻着她,一手搂住她微弯的背脊,另一手细致帮她解开大衣扣子,将她整个人从厚重衣物里剥落。
内里只是一条薄薄的烟粉色长裙,露出粉润潋滟的颈项还有圆润白皙的肩膀。
程濯蹙眉,在接吻的间隙将大衣披上她肩膀,“穿得这么单薄?”
喻礼仰颈亲了下他的侧脸,“为了见你特意换的。”
他的心瞬间软得不成样子,稍稍缓解因母亲的话引起的郁塞。
指腹轻抚她如凝脂滑腻的脸颊,“不是说不开心?”
喻礼伏在他怀里,“见到你就开心了。”
甚至,只是听到他的声音,那些乏味的厌烦便烟消云散。
她瞟他一眼,唇瓣润红,眸光潋滟,直白说:“我瞧着,你比我更不开心。”
程濯没应,轻轻吻她的脸,他并不满足于车内吻,长指在她腰间揉捏,揉皱她刚换的定制长裙。
他声音很哑,“去楼上?”
喻礼轻哼一声,慢慢捋了捋自己的裙子,“别碰我,我生气了。”
程濯知道她因什么生气,她从来都是心细如发的人。
他还是没说原因,这种原因说出来,只会让她膈应。
她想痛痛快快玩一场,他便配合她玩。
至于后果,他承担得起。
程家的风雨再大,他保证不会淋到她身上。
喻礼见他还是不说,浮着笑意的眼睛慢慢变冷了起来。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在除夕之夜意志消沉,乏味到跑到喻公馆地库消磨时间。
她垂眸不说话的模样显得冷清极了。
程濯心底却很软,他知道喻礼真的生气,只会下车一走了之,而不是静静待在车里跟他消耗时间。
“出了一点事情,但我会很快解决掉。”
他已经给人去了电话,初三那天祖父不会出现在喻公馆拜年,这样,他们的婚事便不会这么快成为长辈口中的事实。
喻礼直觉这件事跟她有关,她勾了下他下颌,引得他抬起眼看她。
他有一双清冷漠然的眼,看向她时,一贯清冷的眼神总显得温和缱绻。
他含笑,“喻总有何见解?”
喻礼正正经经道:“我要跟你冷战,初三那天再和好。”
程濯握住她纤细的指尖,摩挲着,沉吟,“我今天喝酒了,能收留我一晚吗?”
“冷战从明天开始,好不好?”
喻礼在他修
长脖颈上嗅了嗅,挑眉,“我没有闻到酒气。”
程濯被她发丝蹭得发痒,克制着,一本正经,“我确信自己喝了酒。”
喻礼道:“那也没办法了,总不能让你酒驾,跟我上楼吧。”
出了车门,走上电梯,喻礼输入密码,按了3层。
程濯眸色微深,“都冷战了,还让我住主卧?”
喻礼横他一眼,眼波流转,道:“想得美,你睡地板。”
他低头吻下来,长指摩挲她下颌,呢喃道:“你让我睡在外面我也甘愿。”
喻礼踮脚,环住他脖颈回应,在他耳边轻轻说:“你表现得好一点,我让你睡床上。”
主院送了年夜饭过来,温婧亲自提食盒上楼。
三楼走廊一片昏沉,感应灯全部关闭。
温婧端着餐盘,在铺着长绒地毯的走廊走了几步,险些被绊倒。
她摩挲着开了智能总闸开关,走廊重新回归明亮。
她望见刚刚绊倒她的罪魁祸首——一件烟粉色真丝长裙。
眼睛眨了眨,又凑近主卧几步,她听到细微的喘息声,似乎浸满水意,媚意惑人。
她耳根发红,听出是自家大老板的声音。
已经两点钟,该吃年夜饭,她鼓起勇气敲了敲门。
只敲一下,便收回手。
她静静等着,过了一会儿,内门从一侧推开。
男人长身鹤立,衣冠整齐,微微颔首接过她手中的食盒,“多谢。”
温婧没敢多看,低着头说:“没事儿。”
说完,她先一步替程濯关上门,脸红心热走过走廊。
望着头顶璀璨的流苏灯,瞬间觉得暧昧横生。
第38章 chapter038帐底香。
昏沉室内,喻礼慢慢从床上起来,披了一层素色披肩裹住裸露的身体,脚尖触到地毯,不可控制发软。
指尖在床上撑了片刻,双腿似乎终于恢复一些力气,她抬步下床。
程濯穿过屏风,提着食盒走进来,望见乌发雪肤试图从床上起身的她。
她像刚到陆地的美人鱼,还没有适应刚刚拥有的双腿。
程濯放下食盒,疾步走过去。
他按住她欲起身的肩膀,声音温和得近乎呢喃,“想做什么,我帮你。”
喻礼仰眸看他,“想吃饭,然后帮我揉腿。”
程濯俯过身,忍不住吻她,“是我的错,下次不用这个姿势。”
喻礼倒觉得还好,她侧身望一眼中天的月光,嗓音如同月光般轻和,“两点了,你要回去吗?”
不等他回答,她捧着他的脸,直勾勾说:“我不想你回去,留在这里睡一夜,明天再回去,好吗?”
程濯怎么舍得拒绝她?
“当然。”
他抱她在怀里,轻轻抚摸她柔软潮红的面颊,低头跟她鼻梁相抵,柔和说:“我喂你吃饭,好吗?”
喻礼勾住他脖子,埋首在他精致凹陷的锁骨里。
他很香,清冽的薄雪气息里夹杂着甜润花香,是她身上的味道。
“不想吃,好累。”
“那就睡一会儿,一小时后,我叫你起来吃饭。”
喻礼阖上眼睛,睫毛扫着他脖颈,呢喃问:“你不累吗?”
程濯指尖抚摸她脊背,神情温和像镀了柔光,“没有,喻礼,我很快乐。”从没有这么快乐过。
她呼吸轻缓,慢慢睡过去。
全身心依赖得,倚靠在他怀里。
程濯感受着怀里沉甸甸充实的重量,心底所有的烦郁一扫而空。
没有一小时,似乎只是一瞬间,喻礼从他怀里起身,眼眸不减困倦,“我睡了多久?”
程濯怜惜道:“还没有半小时。”
“差不多了,再靠一会儿,你肩膀会酸。”
程濯吻她的唇,“没有这回事。”
搭好桌子,他们两个靠在一起分食一份年夜餐。
灯光柔和洒下去,喻礼尝了一枚饺子,“有点凉了。”
程濯:“我让人热一热。”
喻礼拉住他的手,“不好,那么晚了,他们应该都睡了。”
程濯道:“我去热,你在这里等着,一会儿就上来。”
他起身,又被喻礼拉住,她托着腮,柔和看着他,“也不好,我不想离开你,我要一直看着你。”
程濯心软得一塌糊涂,抚摸着她柔软的鬓发,“我抱你下去好不好?你看着我热饭。”
“更不好,我不想你除夕夜太累了。”
程濯柔声,“那该怎么办?”
“那就凑合吃吧。”她夹了一枚三鲜馅的饺子给他,“不要嫌弃,毕竟凉了。”
程濯垂眸认真尝了尝,觉得味道非常好。
这个夜里,他们认真分食了三分冷的年夜餐。
虽然三分冷,但程濯认为,这一顿饭胜过他过往二十几年品尝的任何一顿佳肴美味。
如果可能,他希望时间在这一刻永远静止。。
天蒙蒙亮的时候,程濯轻装简从离开喻公馆。
他前脚走,喻礼后脚从床上起身。
她走到浴室沐浴。
在她漫长的沐浴时间里,卧室门被人轻手打开,随从鱼贯而入,渐渐,卧室内围满人。
有为喻礼挑选见客珠宝的、有专门到衣帽间挑选衣物的,还有专门等待为她梳妆做造型的——
当然,还有拿着文件不断翻阅,等待为她汇报事务的……
她们沉默着忙碌自己的事情,一丝声响都没有发出,直到浴室门轻轻推开,所有人齐刷刷抬眸望过去。
她们衣着整齐,穿着整齐的充满年味的正装,头发梳理的一丝不乱。
而喻礼——
她仅仅裹着一条雪白浴巾,长发凌乱被浴帽包裹住,皮肤雪白通透,素面朝天,面颊被浴室里的热气蒸得晕红。
骤然遇上这场面,她并没有慌张,脸上缺乏除了平静之外多余的情绪,她缓缓坐到梳妆镜前,像是要缓和气氛似的,启唇道:“三年了,我也好久没有这样的待遇,真是有点紧张呢。
说着紧张,可她脸上半分情绪都没有显现,梳妆台镶嵌的那面智能感应镜里,女人的脸色清清淡淡,并不比中心湖里的水有温度。
温婧拢住她长发,温柔搭着话,避免让领导的玩笑冷场,“是啊,自从二公子出事,您已经三年没有回家里过年了。”
她谨慎用“家”这个字特指喻公馆。
过往三年,喻礼的家都是她跟梁宗文合住的裕园。
喻礼点点头,似乎打算结束这令人窒息的开场,温声说:“开始吧。”
众人齐齐松口气,齐声说:“好。”
在喻礼梳妆打扮时,温婧细细述说今日喻公馆的到访名单,有家族世交,喻济时的门生故交,还有喻介臣的商场朋友,以及想攀附喻家特意趁年节来走动的人。
喻礼专心听着,这些名单年前就已备好供她查阅过,这次不过是查缺补漏检查是否有疏漏。
她点出几个需要特别对待的人,温婧细心做了标记,刚觉得大功告成,想要退出离开,忽然听喻礼道:“程家有没有什么风声传出来?”
温婧一窒,斟酌道:“他家被梁董打理得铜墙铁壁的,我还真没听说过什么风声,您是想打听哪一方面的?”
喻礼回想着昨天程濯寡淡的神情,料想除了程泽生也没人能难为到他,可是,程泽生身边的事,只凭温婧怕也打听不出什么。
她沉吟道:“一会儿舅舅过来,告诉我一声。”
温婧转忧为喜,这个任务容易完成得多。
她笑着说:“就算您不主动去见谢书记,他也会叫人来找您的!”
彻底打扮完,天光大亮。
后院喻济时处的秘书已经开始叩门。
喻礼亲自迎接,脸上绽起的笑意比日光还要明亮。
“我马上到后院。”
她总是这样的,对秘书的态度比对喻济时本人的态度还要温和亲切,这让她在侍奉的人中很得人心。
喻礼走到后院时,议会厅里已经坐满人。
室内充了高浓度的氧气,一进门,情绪便变得亢奋。
喻礼走进门,再次接受众人的注目礼,这次她不能再像面对助理们时那般淡然平静,她微微躬身,态度恭谨柔和挨个跟起身的老者们握手打招呼。
她的位置坐在喻济时侧下方,座位比其他人要低一些,但位置要比厅内任何人都要靠近中央。
她脸上挂起熟稔笑意,专注听着新闻上或亲民、或纯朴、或憨厚的长辈们高谈阔论。
他们在这里褪去伪装的皮囊,露出精明强干的本质。
在这样的场合,喻礼的辞令很简单,三个“不”字便足以概括,“不会”“不行”“不敢”,她装得像一张未涉世的白纸,是完全单纯如露水的小辈。
谢擎山曾经评价她,“藏拙太过,不露锋芒。”
喻礼坦然接受这样的评价。
长达五个小时的会议结束后,每个走出议会厅的人脸上都带上亢奋的红晕,喻礼把人都安安稳稳从后门送走,缓步走回议会厅,喻济时轻轻咳嗽着,抚着胸口,脸上透着虚弱的青白。
喻礼拉了一把更高的椅子坐在他身边,抬手拍他不断颤抖的脊背,“刚刚表姐告诉我,她回何家过年,晚上再过来。”
喻济时点了点头,“这应该是你舅舅的意思。”
他抬眸,眼神锋利,“你表姐和你舅舅谁更重要,你不清楚?”
喻礼没说什么,“我当然知道。”
她知道老爷子不久就要回庐山避世修养,简单把几件事跟他提一提,“我打算让二哥做谭文锦的位置,给他实权,名分先吊着他,以后的事情看他表现。”
“初五的时候,我会到程家亲自拜访程泽生,以后我们家或许可以跟陈家走得远一些,跟程家走得近一些。”
喻济时笑起来,枯瘦的手在她手背轻拍,“因为程濯?”
喻礼摇摇头,“程泽生虽然性格专断,但处事上颇为圆融,曾经身处漩涡,却在大风大浪上能保全自身和家族,功成身退又留得身后名,这样的处事手段比陈家人高明得多。”
喻济时点了点头,他对喻礼没什么不放心的,曾经对她唯一的不满来自她的性别,后来喻景尧的身世曝光,他连这一点不满都没有了,只觉得圆满。
“喻景尧的事情你不要追究,如果真的东窗事发,就把他丢出去赎罪,务必让把喻家摘出去。”
知道抱错的时候,他也曾怒发冲冠,想让原本错误的事情重回正轨。
只是那个未曾谋面的亲孙已经死了,死因还跟喻介臣做得地下生意牵扯的不清不楚。
若要查证亲孙的死因,势必要损了喻家的元气,还得把喻介臣推出去认罪,所以他只好让喻介臣销毁掉生意链条,顺便联合谢家捂住这件事,至于遗留的怒气全部发在何家人身上。
喻礼敛眸做出含笑的姿态,眼底深处一片平静。
喻礼踏出后院,清冽冷气从脊心窜到胸腔,她捂住心口咳嗽起来,温婧过来扶她,温声汇报,“谢书记过来了,在花厅等您。”
喻礼点了点头,抬步往外走。
谢擎山赶时间,喻礼走到花厅时,他已经站在外厅的石阶上等待,见喻礼走过来,他抬了抬下颌,对喻礼道:“把你手边的事情放一放,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谢擎山身侧站着喻介臣,喻介臣脸上的笑意温润儒雅,“礼礼,今天我替你忙一会儿,你专心跟着舅舅出门,剩下的客人我来招待。”
他们已经替她做了决定,喻礼似乎也没置喙的权利。
她微微颔首,跟在谢擎山身后上车。
车子开向京郊的园林。
外面下了小雪,雪粒敲打着车窗,带起泠泠声响。
谢擎山忽然睁开眼,“知道我要带你去哪里么?”
喻礼本来是不知道的,听他这样问,心底便有了七八分猜测,她侧脸看向谢擎山,姿态和眸光同样谦和柔顺。
“是看柳公子?”
她谨慎为未曾谋面的柳云泽冠以“柳公子”称号。
谢擎山轻轻颔首,手掌覆住她柔软的掌面,“拜过他,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喻家还是你的喻家,喻景尧还是你的二哥,一切发生的事,不用让你母亲知道。”
喻礼知道,这件事同样没有她置喙的余地。
她沉默点了下头,没有片刻争执。
谢擎山看向她沉静内敛的眼眸,他知道自己这个外甥女是有几分反骨的,不然也不会放弃联姻的坦途毅然走上跟她两位哥哥争权的道路。
“你父亲其实给你铺了两条路,一条是嫁给陈修和,做一位温婉不经世事的贵夫人,喻家则会倾尽全力托举你的丈夫,保你一辈子富贵无忧。”他瞥喻礼一眼,见她无波无澜,继续道:“还有一条路,那是在喻景尧身份曝光之后,他坦诚对你的喜欢,想要娶你,你父亲打算把喻景尧的身份公之于众,然后让他娶你,你做董事长,他做你的CEO。”
“不过,最后两条路都没有成。”他沉沉道:“你曾经告诉我,即使痛苦,你也一定要争取上谈判桌的资格,现在你如愿上桌,这些痛苦就是你必须承受的。”
“我当然知道柳云泽的无辜,但没有办法,他是牌桌上筹码最少的那一个,放弃他几乎没有成本,所以只好牺牲掉他。”
喻礼垂眸,纤长浓密的眼睫将她所有的情绪遮掩的严丝合缝,她轻轻说:“我当然知道,这是从小到大,必须要接受的处事原则。”
柳云泽死在缅甸,尸骨无存,墓园里安葬的是他的衣冠冢。
墓碑上镶嵌着他生前的照片,黑白的色调无法无损他面容的清秀俊美。
他的眉眼很像谢琬音,带几分江南水乡清秀婉约,面容轮廓柔和,看起来便让人亲切。
谢琬音总说,她对喻景尧亲近不起来,想必见到柳云泽,她会内心充斥母爱,再不用勉强自己装出亲近的模样。
他离世的时候还很年轻,一身冲劲想跑到缅甸挣大钱,却被人骗进贼窝,在一场蓄谋已久的军乱中,尸骨无存。
“你哭什么?”
直到谢擎山的声音穿透寂静空气传过来,喻礼才回神,指腹摸了下眼睑,她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她不知道自己哭得多可怜,无声无息的,泪水滴满面颊,眼圈和玉立的鼻尖全部红透。
谢擎山递了手帕给她,“擦一擦。”他不想在这里久留,凝视喻礼,柔声说:“雪下得大了,回去吧。”
“您先走吧。”她勉强克制自己,保持语调顺畅,“我在这里待一会儿。”
谢擎山蹙眉,“你什么时候这么优柔寡断了?”
喻礼低声说:“我本来就是这样的。”
谢擎山没再劝说,将伞留给她,独身离开。
四周寂静,唯有雪粒窸窸窣窣打下来,落满枯瘦的枝干,漆黑的墓碑。
喻礼屈膝抱住自己,面颊埋在膝盖,纤瘦肩膀颤抖,默默流泪。
她觉得痛苦,却又知道这件事无法更改。
她不仅不能为柳云泽讨回公道,还要厚待那个真凶。
喻礼在十六岁的时候看穿自己的命运。
她不想被人摆在秤上,只做一个联姻的砝码,决然下了取消婚约的决定。
喻景尧改了她的专业,她便在喻景尧为她选择的主修专业之外辅修金融和管理。
跟喻景尧相处的每一刻她都提心吊胆,她担忧他看出她的野心,担忧他把她当敌人,从那之后,她对他的每一次讨好都带有不纯粹的目的。
她一边讨好他享受他对她事无巨细的依赖和照顾,一边又在默默收集他的把柄。
她知道,在斗倒喻景文之后,她势必要跟喻景尧站在对立面。
从那时起,她的心就已经很硬了。
但她还是无法漠然对待生命。
无法轻描淡写对生命的流逝盖棺定论。
她对未来感到迷茫,她会成为一个怎么样的人?
无论谢擎山还是喻济时,他们都不是她的榜样。
她崇
拜他们的权力,却不想因权力而变得面目全非。
她还是想拥有一点良知。
忽然,雪似乎停下了,丝丝缕缕的雪粒不再肆无忌惮刺痛面颊,连冷风似乎都变得和缓。
她仰眸,望见一把漆黑的伞,遮住凛冽的寒风与飘飞的雪。
程濯长身玉立,手执一把折骨伞,垂眸望着她。
“怎么哭得那么惨?”他俯下身,指腹轻柔在她面上的泪痕抚过,他的指尖是柔软温热的,一如他的眼神。
喻礼眨了下眼,“你怎么来了?”
程濯扶她起身,道:“谢书记打电话给我,说你在这里自虐,让我来接你。”
喻礼借着他胳膊起身,腿有点发麻,站不稳。
程濯微微用力揽住她的腰,单手拥住她。
喻礼站在伞下,靠在他怀里,“我从没有告诉舅舅我们谈恋爱的事情,他怎么知道的?”
程濯沉吟,“可能是坊间传闻。”
喻礼抬眸,“也可能是上司慰问。”
她已经猜到谢擎山从哪里知道消息了。
这几天,除了开会,他只去了两个地方拜年。
一个是喻公馆,另一个是程宅。
喻公馆里的人是不会透露风声的,只可能是程家的人说了什么,或者说,是程泽生说了什么。
只有程泽生这个老领导说的话,谢擎山才会郑重其事当真。
如此,她似乎也猜想到昨晚程濯心情低落的原因了。
“这样说,是程爷爷不接受我?”
程濯叹息,指尖抚摸她面颊,“不,他是太喜欢你。
喻礼点了下头,“那是好事。”
程濯没有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他不愿提起结婚的事来扫她的兴。
回程的路上,喻礼一直很安静,她垂眸打开邮箱,耐心翻阅下属们花了心思却依旧乏味的贺春词。
程濯专注开车,目光直视前方。
直到红灯,他侧眸看过来,“祖父初三有事,不能亲自到喻公馆拜年,我跟父亲替他过来。”
至于程泽生遇到什么事——
他微微敛眸。
是他那一通电话的功效。
喻礼回神,轻“嗯”一声,顺着思绪慢慢道:“那天我不能亲自招待你们,陈院长也过来,我得陪他。”
“我知道。”程濯伸手,指尖在她脸上干涸的泪痕上划过,“喻礼,你没必要为了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你要坚信,你是完美的人,没有什么需要忏悔和自责。”
“是么,可我是既得利益者。”
“瞧,这就是你跟那些人的差距。”程濯淡淡说:“我们怎么会是既得利益者呢?这明明是上天赐予的财富,或者说,这是我们的祖辈用鲜血换来的财富。”
他指尖轻柔掠过她低垂的眼睫,“喻礼,不要多思多想,规则就是如此。”
喻礼忽然抬眼看向他。
可惜的是,她没有在他眼中看到得意和沾沾自喜,看到的是一片冷却的漠然。
她轻轻捏紧他的指尖。
她想,他一定也有恣意狂妄的过去,只不过,那些闪闪发光的过去,到如今,已经沦为沉寂的灰尘。。
程濯把她送到喻公馆。
他没有打算下车,坐在驾驶座,温和看向她,“好好洗把脸,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什么事情都不重要,身体最重要。”
喻礼点了下头,推车门欲下车。
程濯忽然开口道:“喻礼,你不打算抱抱我么?”
喻礼回眸。
他平静看着她,眼底涌动的情绪,说不清是温和还是森凉。
喻礼俯身抱住他。
他的手臂轻柔箍在她腰间,吻落在她鬓间,低声问:“没有舍不得我么?”
喻礼仰眸,“我们早上刚见过。”
他指尖在她唇上抚过,似乎在埋怨,“你也没有跟我分享今天做了什么,吃了什么,明天什么安排。”
喻礼脸颊埋在他胸膛,嗅着他身上清浅的香薰气息,细致道:“我今天早上陪同首长会友,中午去了一趟墓园,吃得是最简单的早饭,普通的清粥小菜,明天的安排——”她想了下,“应该是招待客人,加上在会所里有个应酬。”
他说:“我记得,你很久没有参加圈内应酬了。”
“对,这次主要是给表姐还有二公子铺路。”她想了想,“在汀花苑,我把包厢发给你,有空你也可以过来。”
她说完,抬眸看他,“你呢,你做了什么吃了什么?”
他凝视她双眸,温柔低沉道:“在想你。”
喻礼不怎么信,她忍着笑意,“好吧,好吧。”
她真的要走了,环住他腰腹的手臂慢慢松开,指尖还没正式从他身上挪开,手臂又被他按住,他垂眸看她,眼底漆黑,“不请我下来坐一坐么?”
喻礼道:“我以为你不想。”
他平静道:“因为你没有请我。”
“好吧。”喻礼抬手摸他的脸,怜惜道:“这次请你下车坐一坐,好吗?”
他低下头,顺着她鼻尖轻吻,含吻她的唇。
他手臂用力将她拖到他腿上坐下,吻得越发深。
喻礼这才发觉,他动情得厉害。
她克制着身体摆动的本能,气喘吁吁回应他的吻。
他似乎没有打算更进一步,长指克制得托住她背脊,另一手深深插入她柔润乌发中。
过了许久,他才停下来,指尖轻抚她长发,嗓音很哑,“好了,我送你下车。”
“我有点事情要做,不能继续陪你。”
喻礼长腿合拢,眼眸依旧雾蒙蒙,语调刻意拿捏得清冷,“蛮好的。”
程濯温声问:“哪里好?”
“管杀不管埋,你蛮好的。”
程濯语调越发轻柔,“可我确实有事要做。”
“什么事比哄我高兴更重要?”
程濯低下头吮吻她的唇,“很重要的事——”他掰过她肩膀,勾住她舌尖,长驱直入,等喻礼又被他勾的意乱情迷的时候,他低声说:“我得去我女朋友家里喝茶。”
喻礼:“……”
她终于意识到被他耍了。
程濯含笑看着她,长指扣住她滑腻下颌,“请不请我喝茶?”
喻礼撇开脸,冷笑,“你不要想了,你今天喝不到喻公馆的一滴水!”
晚上,谢思齐到喻公馆时没见到喻礼来迎接,她挑着眉梢笑,“温姨,礼礼呢?”
温婧从善如流道:“三小姐还在午歇,没起床。”
谢思齐说:“真是懒丫头,睡个午觉都睡到晚上,我去找她。”
虽然说去找喻礼,谢思齐也没有直接上楼敲门。
她坐在一楼客厅内,打开电视机看科学频道。
她决定先在楼下等半小时,半小时后喻礼再不下来,她就滚回房间睡觉!
等了不到十分钟,她听到徐缓脚步声。
她听出不是喻礼的脚步,心底冒出几分警惕,微蹙着眉,望向楼梯。
楼梯上,男人身着黑衣,肤色冷白,长身鹤立。
他看过来,漆黑眼眸含着微微笑意,在旋梯顶璀璨灯光渲染下,显出犹如油画一般的雍容华贵。
他嗓音清润动听,“师姐。”
谢思齐表情有一瞬空白,缓了一会儿,她才把自己师门惊才绝艳小师弟跟喻礼扯上关系。
她说不清两者到底是谁玷污谁,下意识拧着眉心,问:“礼礼呢?”
程濯走到中岛倒热水,慢条斯理道:“她睡了。”
谢思齐张了张唇,要说什么,跟在身后的温婧立刻向前一步,“思齐小姐,我带您到客房休息,明天您在跟三小姐见面。”
谢思齐自觉找到台阶下,放下吃瓜的心,点头,“好啊。”
走得时候,她忍不住瞪了站在中岛台慢悠悠倒水的男人一眼。
程濯抬起眼,温和朝她笑了笑。
谢思齐鸡皮疙瘩都要掉一地,拉起温婧赶紧走出门。
她跟温婧关系不错,回房一路聊着天,她说起自己要回国发展的原因,道:“洛杉矶治安太差,一周撞上几次恐袭现场,保命要紧,我还是得及时滚回国。”
温
婧接话道:“对啊,三小姐也在洛杉矶遇到过恐袭呢。”她掌心合拢,做了个上天保佑的姿势,“那次可真危险,还好三小姐吉人自有天相,有人救了三小姐,三小姐才能如愿回国完婚。”
谢思齐蓦然想起那年浑身是血回到实验室的程濯。
他左肩膀中了两枪,血液汩汩从黑色丝质衬衫流下。
不知是何原因,他没有回那间位于贝弗利山庄的豪华别墅,反而一直待在实验室宿舍养伤,他的私人医生频频出入实验室宿舍,给留学圈带来不少谈资。
但没人知道他因何受伤,为谁受伤。
身为他直系师姐,她了解得比旁人多一点。
那天在实验室门口,突兀出现一个身着黑衣西装革履的男人,他欠着身,手上是一张签发于花旗银行的支票。
程濯重伤未愈,脸上带着病弱的苍白,身形也比以往清灈,他神情很淡,眼眸清冷得像浸润在寒湖下的石子。
男人态度恭谨,语调温和,“您对我们小姐的恩情,我们小姐永远铭记在心,只是她要回国订婚,没有办法当面感谢您,特派我过来传达她的谢意。那张支票只是小小的馈赠,您放心,会有更多的赠礼送上您的家门。”
程濯听完之后,本就苍白的面色更加清透,他神情寡淡,唇角勾出的笑不见温和,淡淡道:“只是举手之劳,用不着喻小姐这样上心,一张支票足够。”
客气告别西装革履的男人,回到实验室,他将一张千万美元支票轻描淡写撕碎而后放在酒精炉里灼烧干净。
酒精炉燃出的丝丝火焰,照亮他一张苍白而昳丽的脸。
那个场景,她久久不能忘怀。
她总觉得,小师弟是受了情伤。
第39章 chapter039不是他。
程濯端着温水推开主卧门。
卧室明亮,喻礼裹着披肩屈膝跪在柔软大床上回复消息。
喻礼:[明天见。]
谢思齐:[睡了!]
床幔四周,衣物凌乱掉落,狼藉一片。
“我表姐过来了。”喻礼回完消息,收了手机,仰起眸看向他。
她纤细的指尖攥紧薄薄的银灰色暗纹披帛,白皙如玉的肩颈都被宽大披帛牢牢裹住,乌润发丝在胸前蜿蜒垂落,力图遮住身上每一寸裸露的肌肤。
只可惜披帛不够长,即使屈膝跪着,薄润布料下,纤白笔直的长腿依旧若隐若现。
程濯轻轻“嗯”一声,坐在床侧,指尖勾上她蜿蜒的发,温柔问:“要不要再喝一点水?”
至于他为什么说“再”喝一点水——因为卧室内储备的矿泉水全被喻礼喝光了。
喻礼谨慎摇头,目光瞥向他捏在修长指尖的水杯,“算我食言,这杯水送给你喝。”
她的唇因过度吮吸显出熟透的润红,程濯眸光落在她的唇上,只一瞬,便移开。
他伸臂,轻轻将她抱在怀里,并且克制得替她理了理不够长的披帛下摆。
下颌轻抵住她发顶,他边喂她喝温水,边道:“喻总早就食言了,我已经喝过水了,不是吗?”
喻礼险些被他呛死。
她抚住心口咳嗽,程濯温柔拍抚她背脊,披帛都落下一点,露出半截白腻的肩膀。
喻礼很想踹他一脚,双腿实在使不上力,她抬下颌,“你低下头,让我咬你一口。”
程濯轻笑俯身,柔和问:“想咬哪里?”
喻礼的目光从他薄润的唇移动到饱满的喉结,再到下腹紧实分明的腹肌。
她看了许久,来自发顶的眸光越来越深。
程濯喉结滚动,嗓音发哑,“决定了没有?”
喻礼腰臀凝滞,不敢乱动,被长发遮掩的耳尖微微发红,“算了,我大人有大量,不计较了。”
主要是,她要是计较了,还说不清吃亏的是谁。
她轻轻靠在他怀里,说起谢思齐,“我上次见表姐还是在三年前,可惜那时候你已经转系,我没见到你。”她边回想着,边说起她印象比较深的几位博士。
程濯伸臂箍住她的腰,使她紧紧贴近他。
他敛眸,揉捏她白皙敏感的耳垂,没有反驳她的话。
她去实验室时,他也一直在那里,只不过是站在她看不见的位置。
她新婚不久,眉眼间流露的缱绻笑意,日光落在她身上,都比平日要闪耀几分,他被这种幸福灼伤,于是藏在黑暗里。
耳垂丝丝发痒,他的呼吸轻柔拂过耳侧,刚刚落下的潮欲似乎又翻涌起来。喻礼抿紧唇,抬眸看他,瞥见他深郁的眼神,落在唇边的话突然说不出口,“你不喜欢我讲表姐?”
“没有。”程濯勾唇笑了笑,微凉的指尖在她下颌扫过,一阵麻意从脊心窜起,他道:“我听师姐说过,在四年之前,你也派人去过一次实验室,大张旗鼓的来送支票,引起好多人围观。”
“那是为了酬谢救我一命的那位先生。”喻礼裹紧披帛,轻描淡写道:“那时候我急着回国,没办法亲自酬谢那位先生,便把这件事委托给分公司的负责人,他可能太着急了,没细致处理好这件事。”
喻礼并没有说她当年紧急回国的原因,程濯却大致猜出来——梁宗文爆发大规模花边丑闻,影响规模巨大,她必须及时回国替他处理。
他扣住她腰肢的掌心微微发紧。
喻礼道:“那位先生品行高洁,那张支票直到作废都没有被人使用过。”
程濯没有接话,话说得太多容易露出破绽,尤其面对细心而聪慧的她。
他俯身吻她耳尖,淡淡道:“喻礼,你坐在我怀里,一直说另一个男人,有没有考虑我的心情?”
喻礼以为他在吃醋,说:“这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没有他就没有我,你得跟我一起感念他!”
程濯静了静,垂眸问:“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拜访他?”
喻礼话语顿了下,她对那位救命恩人了解不深,甚至记不清他的脸。
在子弹穿破声里,他伸手骤然将她按在怀里,怀抱清冽,藏着凛冬的凉意,衣服是黑色的冲锋衣,脸上带着深色口罩,额发遮住一双锐利淡漠的眼。
保镖赶过来,他毫不犹豫转身走了。
硝烟过后的空气里残存着淡淡的血腥气。
她对他唯一的记忆是黑色冲锋衣口袋里露出的学生卡。
那是她找人的唯一信息。
她将学生卡的信息默写下来交给替她寻人报恩的分公司负责人,从此之后,再没有关心过这件事。
她紧急回国,要处理爱人的丑闻,加紧准备婚礼。
至于救过她的那个人,早已湮没在岁月的流逝里。
她甚至记不清,那些掩藏在清冽气息中的血腥气,是不是来自他本人,似乎有那么一刻,他猛然按紧她,气息溢出一声闷哼。
“我不知道他的地址。”自她上任,分公司的负责人已经换过几茬,当年替她寻人的负责人已经寥落无踪迹。
程濯淡笑,他本也没指望她真的记住他。
“不用上门拜访,你心里记得他就好了。”他轻柔捋着她耳边长发,不带丝毫旖旎意味。
喻礼安静靠在他怀里,手臂柔软环住他腰腹。
心底猛然窜出一个想法,“不行,我要找到他,亲自向他道谢。”
“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不会再有人记得了。”程濯轻声说。
“表姐会记得的。”她说:“你刚刚讲,当年送支票的场面很大,表姐一定记得主人翁是谁。”
程濯抚摸她背脊的指尖忽然顿了顿,一息之后,他缓缓说:“蛮好的。”
翌日凌晨,程濯缓步离开卧室。
他没有如往常一般直接从地库离开,而是绕了个弯,走到客院门前,抬手敲门。
谢思齐早早在门口等候,捂着脸哈欠连天,“到底有什么事,你要一大早跟我说!”
程濯:“里面说。”
谢思齐坐在内室沙发上,为他倒一杯温水,好笑,“你们谈个恋爱,跟打地道战似的。”
程濯没有喝水,直接道:“我过来,是有一件事希望师姐能够守口如瓶。”
谢思齐罕见他这么严肃,立即正襟危坐起来,“你讲。”
他抬眼,“我希望在我读书期间实验室里发生的任何事您都不要跟喻礼讲。”
谢思齐拧眉,“你有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也没有谈过恋爱,为什么不能跟礼礼讲?”
程濯并没有说理由,直起身,微微颔首,“拜托。”
谢思齐摆了摆手,“别这么客气,你的事情,礼礼不问,我就不会主动跟她讲,她问了,我绝不会隐瞒她!”
程濯敛眸,“也好。”
说完,他抬步离开。
喻景尧睁眼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升起窗帘,朝喻礼的院子看过去。
今天大雾朦胧,院子里景象他看得不真切,只有白雾笼罩着森森葳蕤植被。
直到——
一道修长挺拔身影从别墅内缓步走出。
他走出院门,身影渐渐隐没在朦胧雾气中。
眼眸似乎凝固住,微微眨眼,他才意识到自己看见的并非幻觉。
喻礼在她的院子里藏男人,还留那个男人过夜。。
程濯走了之后,谢思齐一直警惕喻礼会问起程濯过去的事情,直到她们一起吃完早饭,抵达汀花苑会所,喻礼也没有问起半个字,谢思齐觉得可惜,又暗暗为程濯松口气。
汀花苑是前朝首富的宅邸,典雅的园林建筑,步入其中,犹如走进古墨画卷。
几年前这里被喻礼买下,改造成私人会所。
谢思齐跟在喻礼身后,对景观廊一侧的鲤鱼池很感兴趣,“礼礼,咱们在这里坐一会儿,喂喂鱼,聊聊天,好不好?”
景观廊上,每隔几步便摆着黄花梨圈椅,头顶的榫卯建筑顶端,悬挂着名人字画,两边是湖水荡漾,锦鲤嬉戏,一蓬蓬莲花在湖水上漂浮,散发出清雅香气。
她好奇,“莲花怎么能在冬天盛开呢?”
喻礼在一把黄花梨圈椅上坐下,回答,“从山上引得温泉水,温度上去,莲花就开了。”
“你也太豪奢了。”谢思齐眨眼,“你这样开,能回本?”
喻礼:“这里不对外营业,只收会员费。”
至于回不回本,喻礼没有讲。
她想要的收益并不是金钱,这种收益无法简单用“回不回本”衡量。
谢思齐叹气道:“怪不得谢擎山喜欢你,比起我,你更像他的女儿。”
喻礼没有回应,神色沉静,她知道这句话只是前菜,谢思齐还有别的话跟她讲。
“礼礼,我知道你带我来这里是为什么,无非是认识一些京城的人脉,为我回国工作打基础,但我不喜欢这些。”她拧紧眉,厌烦道:“与其参加那些令人作呕的应酬,我宁愿泡在实验室,或者留在这里看鱼。”
喻礼没有反驳什么,只是点了点头,“我让保镖在这里陪你看鱼,我得到包厢里跟他们打个招呼。”
至于“他们”是谁,当然是喻礼为谢思齐准备的人脉。
谢思齐说:“我不喜欢保镖,这是你的地盘,能出什么事?”
喻礼温和说:“这个园子里不止有鲤鱼池这个景观要看,你想要到别的地方赏景,一定得有人领路才行,我不是想禁锢你,只是想为你找个导游,好吗?”
谢思齐勉强被这个理由说服,同意让保镖随行她身后。
仔细叮嘱完保镖照看谢思齐,喻礼抬步往包厢走去,一路蜿蜒长廊,脚步在林木深深的院落停下。
还未走近,便听到里面传来的嬉闹声,一波又一波,如永不停歇的浪潮。
侍者为她推开门。
随着她的步入,满园的嬉闹声静止。
众人脸上恣意的笑意或多或少消弭。
有人坐在中央,众星捧月,见她过来,随手丢了一手好牌,淡笑起身,“礼礼,过来坐。”
是陈修和。
他深深看向喻礼,从她玉白的脸,到她纤直的颈。
目光一遍遍描摹着她,如同用要临摹一幅名为“喻礼”的名画。
喻礼的目光在陈修和身上简短掠过,目光落在麻将桌上的另一个人身上。
喻景尧也坐在牌桌旁,微微低颈,漫不经心玩手机。
刚刚喻礼推门进来,他是罕见没有任何表示的一个人。
喻礼温声拒绝陈修和,坐在喻景尧身侧,“我还是跟二哥坐在一起。”
陈修和脸上笑意不变,坐回位置,抬手叫来服务生,吩咐他上一壶柳橙汁,“三小姐不喜欢喝酒。”
喻景尧唇角不可查露出一分笑意。
出门在外,喻礼最厌恶旁人称她三小姐。
而且。
他目光似笑非笑从陈修和脸上掠过——今天是喻礼组局,她最厌烦旁人越俎代庖。
陈修和,未免管得太多了。
喻礼坐在牌桌旁,仔细算着手里的牌,冷不丁听喻景尧说:“原来不是他。”
喻礼抽牌的动作微顿,将想要出掉的牌收回,重新在掌心收整齐,“又是谁在您耳边说三道四。”
“不是谁在说三道四。”喻景尧刻意贴近喻礼,在她羊脂玉似的耳垂下说话,“是我亲眼见到的。”
他没打算瞒着她,正如他从不愿在她面前掩饰本性一般,他要把所有残忍丑陋的东西都在她眼前剖得干干净净。
“早上的时候,我见一个男人从你院子里出来,我以为是陈修和,见你对陈修和态度这般,我知道自己想错了。”
喻礼沉静道:“兴许就是陈修和,兴许是我装的好。”
喻景尧侧身看向她,笃定道:“你不喜欢他那样的。”
还能有谁比他更了解喻礼的喜好?
她不会喜欢高高在上的男人。
她所喜欢的男人必须接受她的一切癖好,可以跪在她身边,匍匐在她裙边吻她的足面。
喻礼边给人喂牌,边道:“您猜对了,我是有了男朋友。”
喻景尧神情克制不住发冷,“哦”了一声,“怎么不带人过来瞧瞧?”
喻礼说:“他身份低微,恐怕难登大雅之堂。”
喻景尧勾了勾唇,“恐怕不是因为他身份低微,是你担心我找他麻烦,用得着这么护着吗?”
喻礼跟喻景尧在桌旁的狭窄范围内剑拔弩张,眼神碰触间彼此都是说不出的冷意,但落在旁人眼底,则是兄妹之前情真意笃,靠在一起说悄悄话。
陈修和望着这一幕,微微眯了眯眼。
牌局稍歇,喻礼到院子里透气散心,陈修和将位置让给旁人,起身跟上喻礼。
他找了个话题,“知道为什么隔壁那么热闹么?”
喻礼当然知道。
程濯就在隔壁院子里应酬。
程泽生孙子的存在自然吸引一批趋之若鹜的朋友。
能让冷清氛围瞬间变得喧嚣沸腾。
喻礼不想跟陈修和谈的太多,将话题干脆斩断,“您想到隔壁串门?”
陈修和轻轻摇头,“我们家跟程家交情不深。”
他一向爱惜羽毛,万万不能让旁人抓住“拉帮结派”的把柄,即使是喻礼也不可以。
他目光轻轻落在她身上,“喻礼,这段时间,我没听说喻家有喜事传来,你跟你那位男朋友,婚事不顺利?”
他猜测喻礼那位男友应该家世一般。
能满足喻礼要求的,只有一些出身寒微的人。
自小众星捧月长大的天子骄子们,即使面对的人是喻家三公主,也无法低下高傲的头颅。
他温和凝视着喻礼,一贯冷峻深邃的面容露出几分怪异的温柔。
喻礼没看他眼神,沉着思考该如何诉说回答陈修和的问题。
如果面对一般人,她一句“跟你有什么关系”就能把话冷冷打回去,但陈修和不是一般人。
就算不看他面子,也
得看他家老爷子的面子。
昨天陈家老爷子刚从喻公馆拜完年,今天她就下老爷子最疼爱的孙子面子,实在不通礼数。
陈修和见喻礼沉默不言,认定自己的猜想便是事实。
他说:“礼礼,今天我本来不该来这里,但为了你我还是过来了。”
他刚刚进京,又在谢擎山领导的衙门下任职,确实可以说是日理万机,能拨冗来这里,也确实是荒废他大好时光。
喻礼:“陈主任肯赏光来这里,我也觉得荣幸之至。”
他沉眸看向喻礼,“喻礼,我的想法依旧不变。如果你愿意,陈夫人的位置依旧为你保留,你的那位小情人——”他顿了顿,他说:“我们结婚后,你依旧可以跟他来往。”
他循循善诱,“喻礼,跟我结婚,你既可以逃避催婚的压力,又能多个挡箭牌跟那位身份不显的先生往来,而且,以我的身份,也能巩固你在喻家的地位。”他沉声:“喻礼,我希望你再多想一想。”
喻礼眉心微蹙,刚想回答,院门口的木门突然开了。
“嘎吱”一声,凉风从木门缝隙里涌入,凝滞的空间陡然破了个窟窿,时间又开始徐徐流转。
门后,出现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
他神情温和,指骨微曲,在门上轻轻碰了碰,敲出泠泠的声响。
“喻总,陈主任,我过来串个门,不打扰吧?”他目光清和从喻礼面上扫过,眼风中似乎夹杂了竹林的清凉。
喻礼还没回应,陈修和已经阔步朝他走过去,在他肩上轻轻捶了捶,“当然不打扰。”他慈和道:“老爷子身体还好吗?我在外面,心底对老爷子的身体状况焦急的很,只可惜没时间去看一看。”
程濯说:“程家随时欢迎您过来。”
陈修和点了下头,取出烟盒,递给他一支烟。
程濯道:“我不抽烟。”
喻礼终于找到间隙可以插口说话,微笑说:“刚好,我也不喜欢闻烟味。”
闻言,陈修和将那支烟放入白瓷烟盒中,含笑,“怎么不告诉我?”
他话语里含着轻轻埋怨,似乎亲昵极了。
喻礼看向程濯,“我只对我男朋友做这种要求。”
陈修和微微眯眼,神情中犹带几分不信。
喻礼便在他眼下,轻轻牵起程濯的手。
她唇角漾起笑,比园中湖水还要柔软荡漾,“希望陈大哥替我保密,你知道的,我二哥总是见不得我好,我一直瞒着别人,因为实在尊敬您,才把这个秘密告知您。”
尊敬他是假,想拒绝他是真。陈修和脸上笑容完全维持不住了,倒还保持着一贯修养,点了点头,“当然,当然,我当然会为你保密的。”
他高大身形迟滞,等了一会儿,迟迟没听到她的挽留,只好抬步离开。
陈修和走了之后,程濯抬手拢了拢她被凉风吹乱的鬓发,“喻小姐打算把这个秘密告诉多少人?”
喻礼:“我本来没打算告诉他。”
她把玩他凉如冷玉的指尖,挑眉,“你刚刚在外面待了多久,他说得话你又听了多少?”
程濯垂眸,道:“在陈主任说他为你而来的时候。”
那就是全听见了。不过也不稀奇,她出来吹风本就是为了偶遇他,他应该也是抱着这个心思来找她的。
“放心吧,就算你没有打断他的问话,我也不会答应她,这个提议对我丝毫没有吸引力。”她仰眸,认真道:“我既不需要养情人的挡箭牌,也不需要通过联姻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她要是想走联姻这条路,为什么还要退婚?为什么会有上一段婚姻?
程濯说:“我知道,你对爱情一直炽热而忠诚。”
喻礼没多想,点了点头,“你知道就好,不要让无关人挑拨我们的关系。”
他长指扣住她脖颈,低头吻了吻她的唇,“什么时候结束?”
喻礼道:“马上。”
她没有再进门,低下头给喻景尧发消息,[有事要做,二哥替我应付着。]
喻景尧回了个,[嗯。]
发完,她指尖勾住程濯的手指,“走吧。”
程濯抬目望室内看,摇曳的珠帘内,影影绰绰站着一位颀长身影,他敛眸,心底对那人的身份有了定论,收回视线,牵起喻礼的手离开。
陈修和回了包厢后,没有重回牌桌,一直站在窗前看风景,直到见两人离开,他才回身,一转眼,见喻景尧似笑非笑勾着唇看他,“外面什么景这么好看,把你勾得都不去打牌了?”
曾经,喻景尧跟陈修和关系一直不错,直到喻景尧亲自搞砸陈修和跟喻礼的婚约,关系便彻底恶化。
具体表现为,陈修和站在窗户边,喻景尧便懒得往窗户边挪一步。
他只望着珠帘,隐隐约约,见喻礼牵着一个人的手走了,是个男人,却不知身份。
他问陈修和。
陈修和站在窗边,该比他看得清楚。
陈修和回眸看着兴致盎然的喻景尧,喉咙梗塞着,一句话都不想说。
他现在只想冷静捉住喻礼的衣领,冷静问她,程濯到底哪里比他好?
他是输在年纪上,还是不具有程濯那样的禁忌身份让她没有刺激感?
他皱着眉,“什么也没看见。”
喻景尧嗤笑,点了根烟,递给他,“抽么?”
陈修和没接,“喻礼不喜欢闻烟味。”
喻景尧点了点头,“所以得等她走了才抽啊。”
陈修和接过烟,还是没有抽,只是望着烟柄一点点点燃落灰。
一颗心似乎被锈水淹没,涩味难言。
“陈主任,我知道你厌恶我,觉得是我搞砸你跟礼礼的婚事,但我也是为你们陈家好啊,当时喻家风雨飘摇,我怎么敢通过联姻让你们陈家上这一艘不稳的大船呢?”
喻景尧搞砸陈修和与喻礼的婚事时正是举报喻介臣的材料呈报纪检委的前夕。
他直接把喻介臣即将入狱的消息透露给陈家,如他所料,陈家当即便犹豫起两家婚事。
彼时,喻济时发了急病,在301重症监护室日夜不停住着,喻介臣又犯了事。
两大支柱都不稳,喻家这艘大船只怕要沉。
过了几天,他们将把婚书退给喻景尧,郑重承诺退婚。
喻景尧说了一番好话,笑着拿回婚书。
陈家人中,唯有陈修和对这桩婚事分外执着,不仅跟喻景尧恩断义绝,还顶撞长辈,落了个几年不得入京的后果。
喻景尧叹气道:“现在雨过风停,一切都变好了,我还想撮合你们再续前缘,谁知她竟又恋爱了。”他似乎一切都是为了他着想,“在我心里,够格的妹夫只有你一个,为了你,为了礼礼,我什么都愿意做,窗外那个,算什么东西?”
陈修和用仅存的理智辨析他的话,淡淡道:“二公子不用在我这里拱火,即使跟礼礼做不成夫妻,她也是跟我一起长大的妹妹,她的男朋友就是我的妹婿,只要礼礼喜欢,那他就是好东西。”
说完,他抬步离开。
喻景尧眸色微深,指尖一下下点着桌面,对那位未曾谋面的“男朋友”有了猜测。
他可不信陈修和爱屋及乌的说法,当年梁宗文的丑闻满天飞,他这位前未婚夫可没少出力,现在倒装起谦谦君子好哥哥了,谁信啊?
只可能是,那位“男朋友”来头不小,陈修和也不敢跟他联手冒然轻举妄动。
这无疑就把人选固定在一个狭小的范围里。
在京城里,能让陈修和忌惮的人家不超过一双手的数。
再从里面挑选有适龄未婚青年的人家,人选便很明确了。
他舌尖轻轻滚出“程”这个字,蓦然笑了。。
回到喻公馆,已经是傍晚。
喻礼在地库跟程濯告别,“明天见。”
她依旧穿着早上出门时的收腰长裙,纤细白皙的手腕上除了一枚莹润透亮的帝王绿手镯,又多了一串翡翠佛珠手链,是程濯送给她的新年礼物。
她不信佛,并不了解这条收链寓意,只是在收到那一刻,很仔细将它戴在手腕上。
程濯虚揽住她的腰,低眸问:“[望海潮]的公寓已经收拾好了,打算什么时候搬过来?”
“得等到太上皇重新回到庐山修养。”喻礼仰脸,笑着道:“就算我们不能住在一起,也不碍事啊,我们可以日日在喻公馆私会!”
程濯道:“早上我离开的时候,可能被二公子看见了。”他的手指轻轻勾住她一缕发丝,指腹顺着她柔润面颊轻抚,“要是暴露了,他会不会为难你?”
他垂下眼,漆黑的眼眸柔和看着她,眸中的无奈这么明显,似乎已经替她为难起来。
喻礼当然明白他在上眼药,但她真的很吃这一套。
她轻咳一声,正色道:“被他发现又怎么样?我们难道见不得人?无论如何,我都会为你撑腰。”
她说得义正言辞,程濯并不全信,他也没想这么迅速消解喻景尧在喻礼心中的地位。
“好,那明天见。”他这样说,手臂依旧环住喻礼腰肢,低下头,眸光低垂,直直落在她面上。
两人的脸靠得很近,呼吸都交融起来。
空旷静寂的车库似乎开了高温暖风,喻礼面颊渐渐泛起热意,她忍不住抬手抚他微凉的脸,踮起脚,唇瓣慢慢触上他的唇。
刚刚虚揽在腰间的手臂霎时收紧,他俯身,深深吻她,另一手扣住后脑,长指深深插进漆黑乌润发丝。
一吻毕,他嗓音微哑,眸光浓暗,“送你上楼。”
喻礼踮脚又吻他一下,“不用了,你的手机一直在亮,工作要紧。”
她转身,走到电梯门前,朝他摆手,笑容皎然无垢。
程濯抬眼,直直看着她,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电梯之中。
随着她的离开,刚刚明亮安宁的车库瞬间变得阴森枯冷,整个世界似乎瞬间变成消音模式。
他垂眸,望着铺满屏幕的未接来电,捡了重要的拨回去。
秘书告诉他,梁宗文申请结束外调。
梁宗文外调这件事确实是他安排的。
他的好舅舅似乎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对喻礼的追求不再那么傲慢自得,变得贴心起来,还带着几分令人生怜的笨拙。
程濯很清楚喻礼吃这一套,为了不使她感念梁宗文的好,他用了一点手段,将梁宗文远调出京,没想到,还没半个月,梁宗文就待不住了。
这次,程濯没有驳回梁宗文的申请。
事情变得有意思起来,有喻二公子在,他的舅舅很可能给他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告诉梁总,他的回调申请已经通过,随时可以回京。”
第40章 chapter040有听清。
翌日下了小雪
谢思齐过来吃早饭,身上淋了细细密密的雪粒子。
温婧拍去她黑色大衣上的雪点,关切道:“怎么没打伞过来?”
谢思齐一笑,“麻烦!”
喻礼坐在餐桌前看报纸,微垂着眼,肩颈纤细笔直,像覆着在玫瑰丛里薄薄的晨雾,清艳中透着一点薄凉。
谢思齐见过许多女孩子,她们大多用“可爱”“娇憨”这样的词汇形容,喻礼是她遇见过的从来没有“可爱”过的女孩子。
好像自从认识,喻礼便是凉薄又优雅的模样。
从很小的时候,喻礼就知道该讨好谁。
喻礼记得一年见不到几面的谢擎山的喜好,却不知道她不能吃虾和桃子。
谢思齐瞅着摆在果盘里的桃子、碟子里的虾饺,重重搁下筷子。
喻礼放下报纸,语调波澜不惊,“哦,我忘记了,你不喜欢吃虾饺和桃子。”
谢思齐抱着手臂,道:“三小姐,什么时候可以用关心谢擎山的心思来关心关心我?”
“永远不能。”喻礼夹了一块虾饺放在嘴里,“或许有朝一日你比谢擎山混得更好,那样,我会以最高规格的待遇伺候你。”
谢思齐忍不住弯唇,满怀期待畅想,“那时候我不仅要你以最高规格伺候我,还要你陪我逛街、逛夜店、看男模!”
喻礼慢悠悠给她泼冷水,“那得何年何月啊,毕竟你连区区应酬都不愿意。”
谢思齐痛苦道:“我也想啊,但我一遇见那种场景,就忍不住抱头逃窜,我要是有那种社交能力,干什么科研,做销售不好吗?”
她可是连亲爹亲妈亲外公都讨好不了的人。
让她去应酬,不如杀了她。
喻礼淡淡道:“可你跟程濯玩得很好,还替他保守秘密呢。”
谢思齐脱口而出,“我也不想啊,是他特意来找我,我一下子就答应了。”
话音刚落,她猛然瞪大眼睛,“你又诈我!”
喻礼慢条斯理道:“倒也不是,我确实是知道程濯到你那里去了,但不知道他要你为他保守秘密。”
她只是随口一说,谢思齐迅速承认了。:
她捂着嘴,“我答应他了,不会说的,你别问我了!”当然,再问她就忍不住开口了。
喻礼没有继续问。
她当然知道表姐的嘴巴很容易撬开。
但她不想从别人嘴里知道这件事的真相。
她要像剥洋葱一样,慢慢的,一点一点发掘出当年的真相。
她确信自己很有耐心。。
吃完早饭,喻礼跟谢思齐到花厅陪客。
她们到的时候,陈西平已经跟喻介臣手谈一局了。
花厅轩敞,几扇松鹤延年紫檀屏风将这花团锦簇的地方隔绝成两个空间。
屏风内相对寂静,喻介臣与陈西平下着棋,除了端茶倒水的佣人,无人打扰。
屏风外,众人围着缠枝莲纹毯坐在矮凳上,昕昕趴在毯子上拼乐高,围在她身边说话的大人们时不时逗弄她,或是帮她拼玩具,或是喂她吃糕点。
最先留意喻礼进来的人是林惠卿,坐在凳子上身体轻挪,仰着脸,朝喻礼颔首问好。
喻礼点了下头,示意谢思齐挨着昕昕坐下。
挨着小孩子,就不会有人拉着她问东问西,她可以免于应酬。
喻礼扫视一周,猛然对上一双漆黑深冷的眼。
眸光微不可查一顿,她缓身坐在谢琬音身边。
她的右手边是林惠卿,对面是喻景文,视线穿过紫檀透雕屏风,清晰看见喻介臣和陈西平对弈的身影。
距离最远的是喻景尧。
他独身一人坐在开得繁盛的素冠荷鼎旁,拈花品香。
喻礼垂眸想了一会儿,让佣人上一碟烤栗子给喻景尧。
她记得他喜欢吃这个。
喻景尧漫不经心把玩着手中的烤栗子,克制着心中蔓延的失落。
妹妹是真的生气了。
以前,她不会把他孤零零丢到一边不管。
他漫无目的出神,忽然,袖口被人轻轻拉了一下,垂下眼,望见一双乌黑圆润的眼睛,她直勾勾盯着他手心里的烤栗子,“二叔,想吃。”
凭心而论,喻景文不算什么好东西,他生得女儿却很讨人喜欢。
他轻轻点了下头,几下把烤栗子皮剥掉,将香甜可口的栗子仁递给她,“吃吧。”
谢思齐瞥见,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拽着喻礼的袖子说:“你瞧,你二哥在给昕昕剥栗子!”
喻礼轻“嗯“一声,语调淡然无波,“这也算值得惊讶的事?”
谢思齐拉长腔,“不知道谁这么霸道呢,口口声声要喻景尧保证只能给她一个人剥栗子,现在,他变心了!”
又是记忆里已经被忘怀的一页。
是的,她曾经这么要求过他,他也笑吟吟应承她,然后将满掌心的香甜的栗子仁都递给她。
喻礼眼睫微颤,忽然觉得花厅里逼仄得过分。
花香伴着暖烘烘的热气涌上来,让她喘不过气。
珠帘晃动,喻济时被秘书掺着走进门,他目光笔直看向她,嘴角轻扬了下,“我有本书落在后院了,喻礼帮我取过来。”
谢思齐挽着喻礼的胳膊,“我陪你一起去。”
喻济时拐杖重重点了下地,“你留下,看我跟小陈下棋。”
谢思齐嘴巴很明显得瘪下去,闷闷道:“好吧。”
吩咐完,喻济时抬步走向屏风隔开的内室。
喻礼抬腿往外走,仰眸望天,终于嗅到脱离逼仄的清新空气。
在后院见到程濯,是一件不值得惊讶的事情。
喻礼何其了解喻济时,在他提起“拿书”的字眼时,她就知道老爷子醉翁之意不在酒。
跟陈西平待在一起,喻济时从不看书的,多的是峥嵘往事供他们畅谈。
“什么时候过来的?”
程濯绕道从
后门进来,行踪隐秘,知道他今天来喻公馆拜访的人不多,喻礼都摸不清具体时辰。
“两个小时前。”
“首长应该很喜欢你,除了亲信,他很少留人讲这么长时间的话。”
程濯倒觉得喻济时不算喜欢他。
老首长问的几个问题都含着深深的忌惮之意。
一见面就聊起政治,怎么也不算一个礼貌的招待方式。
但这些话不至于跟喻礼讲。
他指节在她脸颊刮了下,凝脂一般柔滑,“应该是这样。”
喻礼道:“首长让我给他拿书,我们去藏书楼。”
主要是不想继续留在喻济时的院子。
深沉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药味和消毒水味,高浓度的氧气充斥着鼻腔,并不能让身体康健的人感到精神饱满,反而产生深深的压抑之感。
室内的每一个细节都诉说着当年那位秣马厉兵、驰骋疆场的将军已经步入生命的暮年。
一切都死气沉沉的,唯有站在眼前的青年,清冽如山间松林的风,吹散一些枯木腐朽的暮气。
喻济时雅好读书,藏书楼便建在他住处的边上。
一路芳草茵茵,小径蜿蜒。
四周寂静,隐隐听到湖泊中圈养的水鸟的鸣叫声。
喻礼一直勾着程濯的手往前走,忽然身形一顿。
她一贯清泠柔婉的嗓音因急迫而发紧,“有人过来了,我躲一躲。”
程濯眉目微沉,抬手要抚她发顶,刚要回一句“好”,转眼间,她身形一晃,飞快跑到林木中,身影消失不见。
手心中只留一缕清冷的空气。
他收回视线,抬起眼,看到海棠门后出现的那道身影。
他一点不觉得惊讶,心中只留平静。
只有喻景尧能让喻礼方寸大乱,一跑了之。
喻礼对后院很熟悉,几步便穿过深深林木,藏身在密闭的房室之中。
这里是放杂物的地方。
开门的瞬间,天花板上掉落零碎的灰尘,空气闭塞,充斥着腐木的气息。
喻礼坐在堆放杂物的低柜上,倾身挑开深色窗帘,透过海棠花窗,她望见圆月门前相对而立的两个人,同样的清瘦挺拔。
喻礼听不见他们在讲什么,也看不清唇形,只觉得喻景尧的神色凉森森的,至于程濯的神色——
他留了一抹修挺背影给她,她看不清。
她冷静下来,觉得自己刚刚察觉到喻景尧过来就飞快跑掉的行为十分不妥当。
她明明跟他说过,他们光明正大,不惧人言。
结果到了喻景尧跟前,她却私自跑了,连一句解释都没留下。
可是她又该怎么办呢?
这么多年过来,担忧二哥,关心二哥已经成为她的本能。
见他一个人在花厅里孤清冷落无人搭理就已经让她足够心疼,她又怎么能跟程濯同时出现伤他的心?
谢思齐觉得她会因为二哥给昕昕剥栗子吃醋,殊不知,昕昕就是她哄过去陪二哥说话的。
她不忍心看他孤零零一人无人搭理的模样。
但,这样做,对程濯又何其不公?
喻礼揉着额角,心底一团乱麻。
她又想起谢琬音当年劝她的话——
在她把那架床烧了之后。
“你们这样也不是个样子,不如我给你们做个假身份,让你们出国,到了国外,天高地阔,谁知道你们是什么关系呢?”谢琬音拉着她的手,“礼礼,你们是亲兄妹,没有谁比你们之间的纠葛更深,无论你们谁找了另一半,你们两个这样的情况,对另一半都是非常不公平的!”
当时,她拨开谢琬音攥着她的手,“走不出的是他,不是我,我相信我能走出另一条路!”
她抱着必胜的信念走进跟梁宗文的婚姻。
结果一败涂地。
她轻轻闭了闭眼。
事到如今,她不得不承认,她已经没有必胜的信念了走进任何一段爱情了。
“咯吱”一声,紧闭的房门开了。
喻礼手指紧紧攥住坚硬冰冷的桌角,眼睛里的紧张显而易见,直到望见来人的脸,她紧绷的身体徐徐松缓下来。
她跳下柜子,几步跑到他面前,仰起脸。
程濯垂眸看着她,挺括西服上匀满粲然的光。
喻礼竟然有些踌躇,她抿了下唇,“你们聊了什么?”
程濯伸臂将她拥在怀里。
他拥住她的动作是很舒缓优雅的,力道却有些大,像是把她紧紧嵌在怀里。
他的吻落在她耳边,手掌深深扣住她纤薄的脊背,手臂青筋浮起。
语气还是沉静温和,不疾不徐,“没有聊什么,聊一些浅显的政治话题。”
程濯简单把谈话内容告诉喻礼,得知并没有发生什么,她紧绷的身体慢慢柔软起来。
程濯缓声说:“我刚刚进来的时候,你似乎有些紧张。”
不能说是紧张,或许可以成为“恐惧”。
他望到她因恐惧而骤然放大的瞳孔,指尖青白攥着桌角,肩颈绷直。
他从没有见过这种模样的喻礼。
似乎,她对密闭空间里骤然闯进的人这个场景产生了某种创伤后应激障碍。
喻礼埋首在他胸膛,没有多想,闷闷道:“我以为进来的是二哥。”
程濯眸中厉色一闪而过,扣住她腰肢的手臂不受控的发紧。
他垂首轻吻她发顶,掌心怜爱抚过她微冷苍白的面颊,柔声说:“不要怕。”
喻礼说:“是我食言了。”
“我理解。”程濯温和说:“不要有心理负担,我并没有跟二公子一争高低的好胜心。”
他越是通情达理,越让喻礼觉得愧疚。
轻轻勾住他手指,她轻声问:“要不要留在喻公馆吃顿便饭?”不等他回复,她又补充,“以我男朋友的身份。”
程濯回握住她的手,没有丝毫停顿,“好。”
当喻礼和程濯携手走进喻公馆用饭的餐厅时,在场众人,没有一个人脸上露出惊诧。
喻介臣敛眸笑了笑,侧首问谢琬音,“你也知道了?”
谢琬音得意道:“我女儿,自然什么事都不瞒着我。”
喻介臣只是笑,静静看一会儿妻子,目光移到喻景尧身上,他的脸色还不错,依旧是一副万事不在意的模样。
他抬手叫来侍奉的佣人,语气舒缓和煦,“沏一壶淡竹叶茶给景尧。”
淡竹叶茶祛心火解烦闷,喻介臣的用意显而易见。
无非是警告他不要在程濯在场的时候生乱。
佣人将盛满竹叶茶的瓷盏搁在喻景尧右手边。
他眼也不抬,慢条斯理切割着餐盘中的生鱼片。
脑子里一遍遍描摹记忆深处的那一幕。
架子床悬挂的帷幕厚沉,一丝光都不透,她的身体在昏沉幽暗的帐子内莹莹生光,她紧紧攥着并不能蔽体的披肩,妄图用这样纤薄的布料遮住羊脂白玉一般的身体。
她太怕了,眼睛扑簌簌落泪,眼睫毛都沾湿了,一绺一绺粘在一起,身体一颤一颤的发抖。
她润白的腿上还沾着他的东西,沉暗的帷幕里散着一阵阵挥之不去的腥气,明晃晃昭示他刚刚做了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情。
他没有丝毫后悔怜惜,心底生出极致的兴奋和喜悦。
对于妹妹,他势在必得,她终究会完全属于他。
现在,她却属于另外一个人。
喻景尧抬起眼,望向坐在对面璧人一般的一双男女,唇角勾出的笑意发冷。
程濯不是梁宗文,他对梁宗文用过的手段并不能用在程濯身上。
他直勾勾盯着妹妹漂亮如白花苞一样的脸,再一次后悔。
——他该做的彻底一些的。
程濯察觉到喻景尧对喻礼的注视,那样的目光绝算不上纯粹,似饿狼要攫取势在必得的猎物。
他看向喻礼。
她的手依旧很稳,似乎并不为喻景尧的注视所干扰,只有她微微抿直的唇角,透露她并不平和的内心。
程濯隐蔽握住她垂在桌面下的手,抬起眼,看向高坐莲台不发一言的喻济时,状若无意说起何家即将起复的事。
喻济时的脸色立刻变得有些森冷,握住酒盏的枯瘦双手发紧,“什么
时候的事?”
程濯淡笑,“我也说不清,只是听别人随口一说。”
喻济时沉沉看向谢思齐,“你清不清楚?”
谢思齐怎么可能清楚?迄今为止,她都没把外公家的五个舅舅认全,但喻济时既然问了,她也不能只茫然摇头,绞尽脑汁发掘一些有用信息,“应该是三舅吧,我听外婆说,他来春要进京了。”
程濯微笑点头,“师姐消息灵通。”
他又道:“何主任性格桀骜,极为护短,他进京了,我们各家可得打扫干净屋子欢迎他,免得被他捉了短。”
喻景文听得云里雾里,蹙眉问:“你们家有没得罪过何家,就算他护短,还能问了你家的罪?就算何从昀高升,也是远远比不了你家,你怕什么?”
程濯道:“我们家没有得罪过他,但,我们家一个小辈倒是触了他的霉头,何主任尊贵,我们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小辈去得罪何家罪赤手可热的当家人呢?我已经在思量着,该怎么处理这个小辈了。”
他看向喻济时,平静问:“您觉得,是该把他驱逐族谱还是流放国外呢?”
喻济时沉默着,没有回答。
喻礼蓦然开口,“吃饭呢,聊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她怎么可能听不出来程濯对喻济时隐隐的威胁。
哪里有什么犯事的程家小辈,也没什么拔擢进京的何家人,京城以桀骜护短出名的分明是程家!
身居京城,她从没有听闻何从昀拔擢进京的事情,大会还没开呢!
程濯分明是在告诉喻济时,喻景尧得罪了他,他给了两个处理喻景尧的选项,要么逐出族谱要么发配国外!
而喻济时,竟然真的思考起来。
好像之前那个拦着她不让她追查往年真相的不是他喻大元帅一样!
程濯冷清的表情立刻温柔起来,他轻笑着给喻礼夹菜,“都是我胡乱讲的。”
他欠身朝喻济时敬酒,“是我轻信人言,向您告罪。”
喻济时接了他这杯酒,神色依旧发沉,似乎刚刚程濯的话真正让他动了心,像一颗砸入深湖的棋子,震碎了静默的湖面。
他开始思考另一种可能。
了结喻景尧惹下的烂账,除了尽职尽责替他扫尾,似乎还有另一种方式。
——让他毫无声息的消失。
如同水滴溶于大海一般。
喻景尧一直没说话,眼神并没有从喻礼面上收回,唇角的笑意越发深了。
吃完饭,程濯一路安静送喻礼回住处,走到门前,他停下脚步,身姿颀长挺拔,“就到这里,我先回去了。”
“你不该跟我解释吗?”喻礼的嗓音凉幽幽钻出来,沁在冰冷无垠的月色中,依稀带着绿竹的冷香。
程濯回身,望着她苍白素净的一张脸,瞳仁漆黑,直勾勾看着他。
喻礼走近他,微微仰着脸,目光灼灼,“你厌恶谈论政治,今天为什么挑起这个话题?你不是没有跟二哥一争高下的好胜心么,饭桌上你在做什么?”她深蹙眉,极为不解,“你为什么要插手喻家家事,为什么要逼着祖父处置二哥?”
程濯目光落在喻礼身上。
以往她靠得那么近,要么是牵手,要么是索吻,极少会这样言辞咄咄对待他。
她对待恋人是很耐心温和的,几乎没有如此这般完全冷下脸,全凭感情宣泄讲话的时候。
这都是因为喻景尧。
因为她在意喻景尧,不忍心他受伤害,才会猛然像被踩着尾巴的动物一样怒意昂然,张扬舞爪。
程濯却不后悔这样做。
他微笑道:“喻礼,他伤害过你。”他的语气依旧是温和的,温和中隐隐带着不易被人察觉的戾气,“一个伤害过你的人,有什么资格利用你的仁慈,又有什么资格觊觎你?”
他会吃情敌的醋,却不会对情敌出手。
但对于伤害过喻礼的人,他不会手下留情。
“因为他是你在乎的哥哥,我才只是言语震慑,如果他失去这个身份,我会在西郊墓园为他寻一个合适的位置。”喻礼似乎有些怕了,身形微微后倾,程濯并没有让自己的措辞变得温和,也没有出手禁锢住她身体,淡淡道:“他能这样对待柳云泽,我同样可以这样对他。”
他紧紧攫取她闪躲的视线,缓声,“喻礼,你要记得,他害了你真正的哥哥,是没有任何苦衷的谋害,只是为了攫取他自己的利益。”
说完之后,他依旧没有收回视线,幽沉眸光直直落在喻礼身上,“喻礼,这就是我的答案,即使你要因此跟我分手,我也不会对二公子多一分仁慈。”
他身上似乎沾满夜间霜露的清冷,话语也带着寒气。
喻礼已经垂下眼,本是怒气磅礴的人被他三言两语打下气焰,成了不敢对视的懦弱的人。
过了好一会儿,她压下满腹情绪,仰眸对上他视线,“我知道了,谢谢你为我出气,初五见。”
初五是他们约定好到程宅拜年的日子。
这意味着喻礼不会因为这件事分手。
程濯的心并没有因此舒缓,他清隽的面容隐在月色中,身后的竹林簌簌作响,飘来夜间清寒的雾气。
望着转身离去的喻礼,他启唇道:“喻礼,再抱我一下,可以么?”
喻礼站在进门的台阶上,双眸迎着明亮的灯光,或许是灯光刺眼,眼眶突然酸了下。
她站在台阶上,微微偏脸,刻意扬起骄矜语调,“要抱你就过来,凭什么要我过去?”
她以为要等几秒钟,但,似乎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她就被人搂在怀里,鼻息间满是他身上清冷的气息。
他的手臂紧紧扣住她腰肢,另一只手覆在她后脑,她整个人严丝合缝贴在他身上。
他的吻落下来,舒缓柔和的,带着夜晚的凉意。
在接吻之余,喻礼抽出几分感性分神。
程濯还是第一个认定她是被喻景尧伤害的人。
太多人觉得她不识好歹,竟然拒绝了将她从小宠到大的哥哥的爱意,她的母亲都不能理解她,认为她小题大做,甚至怜惜起喻景尧,“他是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
而她的父亲和祖父都冷眼旁观,他们已经知晓真相,认为这件事无伤大雅,觉得将喻景尧的身份抹去把他聘做女婿也是不错的选择。
没有人体谅她心中山崩地裂的痛苦。
她恨不得在喻景尧轻薄她的那一刻死去。
她一向敬爱的哥哥竟然对她生出猪狗不如的念头。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喻景尧对她的占有欲来自长兄如父的责任感,并没有想到,他心底藏着那样肮脏的欲念。
程濯离开之后,喻礼提着照明灯笼,缓步走向喻济时住的后院。
到了晚间,后院一丝灯火都不许出现。
即便是再微小的灯芒,都会惊扰喻济时的安眠。
这是经历过战火的创伤。
喻济时的一位老战友,因为习惯于战火纷飞的环境,直到今日也不能在绝对安静的环境入眠,因此他每次入眠,警卫员都要为他燃放烟火——老首长习惯在枪声中入眠。
喻礼走到时,后院已经熄灯了,沿路的路灯全部熄灭,微草在月光中晃动摇曳。
她走到院门前,轻轻敲了三下,虚拢的门即刻被人打开。
后院管家一副明媚笑脸,“三小姐怎么这个点过来了?首长刚刚睡下。”
喻礼轻点头,语气跟后院氛围一般沉静,“有事。”
“好,我这就去叫首长。”
管家接过喻礼手中的照明灯笼,通知了正厅侍候的人,在前面为她带路。
到了正门前,管家止步噤声。
喻礼站在廊下等了一刻钟,正门打开,喻济时的秘书迎出来,“三小姐,您请进。”
喻礼第一次深夜来后山。
明明还是一样的布置,到了晚上,全然变了一个模样。
喻礼走过层层繁复的帘幕,明亮的灯光随着一道又一道帷幕的遮掩,走到最深处,只留一道极为昏沉的光影。
喻济时身上披着厚重的毯子,面容隐在模糊不清光影里,深
邃的面容因衰老而显得疲惫垂坠,他不再是年轻时威风凛凛的虎,只是困在病中的大猫。
只有不悦时,他的眼神才露出年轻时的锋利冷锐。
大部分时间,他都是和蔼温和的,他的身体已经不能支撑起他的怒意。
喻礼坐在一只矮凳上,望着博山炉里袅袅上升的烟雾,“您打算怎么处置二哥呢?”
她来得很急,因为担心晚来一步,便只能收到“喻家二公子深夜在家中自杀身亡”的消息。
在喻济时眼中,抹去一条人命并不比抬一抬手困难。
只要一个眼神,就有无数人争先恐后为他办这件事。
而喻景尧本来就是个破绽百出的人,就算他真的死了,也没有人为他申冤,反而会扒出他的层层罪状,证明他自杀身亡的合理性。
喻济时说:“程濯不是给了两个选择吗?”
喻礼心平气和,“您知道的,根本没有拔擢进京的何家人,也没有一个犯事的程家公子,程濯只是借了壳子跟您讲故事。”
喻济时道:“他的故事讲的好,启发了我。”
喻礼知道没有回旋的余地,长长的睫毛垂下,说:“多伦多是个好地方,开年之后,我送二哥到这个地方去。”
喻礼替喻济时做了选择。
喻济时倒也不生气,喻礼本就他选择的继承人,她具有其他喻家人没有的权力,“好,不必开年,过几天就让他去吧,你记得找一个合适的理由派遣他,免得你妈妈伤心。”
翌日,喻氏集团发布公告。
喻氏集团北美分公司将在多伦多设立国际事务办事处,任命喻景尧[原喻氏投资副总]为国际事务办事处副主任,于二月一日前往报到。
接到消息后,喻景尧没有丝毫惊讶,他慢条斯理收拾着行李,满怀温情跟每个朋友告别。
因为朋友太多,他请求喻礼宽限他几天时间,“再回来不知道是猴年马月,我总得跟他们好好说说话。”
他穿着谢琬音为他钩织的白色毛衣,气质透出几分斯文温和来。
喻礼点了下头,抬步要走。
喻景尧叫住她,她偏头看过来时,他露出温柔笑意,道:“礼礼,非常感谢你为我挑选多伦多这个地方,在那里,你有没有留下房产?”
很久之前,他拥着妹妹在怀,许下愿望,“真的很想跟你一起找一处完全陌生的地方生活。”
妹妹靠在他怀里昏昏欲睡,眼睫垂落,意识不清,喃喃道:“那你讲是什么地方,到时候我在那里买下房产。”
他勾了勾唇,柔和看着她的睡颜,“多伦多。”
他一直以为她没有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