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P-13庆生你也要快乐

    硫酸,无色,无味,具有腐蚀性。

    李金银盯着滚落在两尺开外的矿泉水瓶,觉得自己真是昏了头才会相信这些脑子里只有A片的蠢货有胆子泼硫酸。

    半面墙外刺头躺在地上不断呻吟,娄泽没下狠手,他带来的人都识趣地先跑了。

    娄泽用衣摆抹了把脸上的血,踉踉跄跄地把刺头全身上下翻了个遍,几张纸币全揣自己兜里,剩下个新的小灵通,捏着机身拍拍刺头的脸。

    “别哼哼了,又没要你命。”

    “我说了,你想打架,多少次我都奉陪,别打李金银的主意,再让我听见她的名字从你嘴里蹦出来,就不是打断一只胳膊一条腿这么简单,我会把它们从你身上拆下来。”

    “你知道的吧,我爸杀人的时候我就在现场,我做得出来。”

    瞥一眼角落里的矿泉水瓶,他嗤笑着将小灵通随手一扔,“硫酸?亏你也想得出来。钱我拿走了,就当做你付我的医药费,自己爬过去打电话找人来接你。”

    “我操/你娄泽!”

    娄泽拖着沉重的身体离开,乐了一声:“可以,知道不能带我妈了,有长进……”

    “老子操/你也操/你妈娄泽!你给我回来——”

    天上的乌云压得更低了,老宿舍楼被拆得只剩下最后几面矮墙,风卷起地上碎落的白色腻子粉末,有点末日来临的意思。

    李金银等到再也不见娄泽的身影才从墙后走出来,刺头一见她就哀嚎:“操,你们有完没完啊!”

    李金银没理他,捡起那只被混混们称作装了硫酸的矿泉水瓶,淡淡道:“你知道为什么要推行九年义务教育吗?”

    刺头骂骂咧咧,李金银兀自接上自己的话,“是为了社会能少一点你们这种文盲,不过没关系,消灭你们这些社会垃圾也不止一种方式。”

    她从书包里掏出一只玻璃试管,上面贴着化学式的标签,“眼熟吗?”

    刺头瞪大眼,结巴:“硫,硫硫…”

    李金银点点头,“嗯,化学实验室总算进过。”

    “你怎么会有这东西?”

    “你的跟班没告诉你,我是班上的化学课代表吗?”

    “不可能,你不敢的,你是好学生你怎么敢……”话没说完就见李金银痛快地拔掉了密封头,他急忙撑起半边身子想夺试管,却被李金银一脚踩中断裂的腿骨。

    “啊啊啊啊啊啊——”

    “李金银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们!!”

    他疯狂叫喊,却引来了更剧烈的疼痛,透过眼泪他看清了李金银的手,硫酸近在管口,她的手竟然纹丝不动!她的眼神平静得像在看一个已死之人。

    疯了!

    她是个疯子!

    “我错了!我再也不惹你们了!求求你别泼我,”他开口求饶,李金银的手终于动了,可并不是收走试管,而是直接倒下,他凄厉地喊:“求你——”

    冰凉的液体浇到脸上,预想中的灼烧感没有出现,刺头睁眼,发现自己好好的!欣喜若狂:“哈,哈哈!哈哈哈我没事!你果然是骗我的!”

    “轰隆——”

    乌云深处惊起一声炸雷,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大自然的重锤直逼天灵盖,站在几乎移为平地的废宿舍区上,这种威慑力更为直观。

    刺头的笑声猛地一僵,看向朝他的小灵通走去的李金银,决定先服软:“喂,要下冰雹了!帮我打个120呗?”

    李金银的脚步在小灵通前停下,没有去捡,而是直直看向正前方的某个方向。

    高中男生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小灵通的不远处,就是因为凿房子而破碎的排水沟,接连几日的雨水令里面流水不断,不知流向何处。

    不好的预感渐渐升起,“喂!李金银!别开玩笑了,马上下冰雹了!我动都动不了,你想害死我吗?”

    李金银没动,刺头的声音渐渐绝望,“这里连躲的地方都没有,我要是被砸死了怎么办?”

    看着白净无害的三好学生冷眼凝着他,一脚将小灵通踢进了水沟,流水很快将其冲走不见了踪迹。

    李金银最后什么话也没留,没有人看到她来过这里,即使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在冰雹下,也没有直接证据能定她与娄泽的罪。

    回到家娄泽已经换洗过衣服,正在煮饭。

    李金银视线落到他开裂的嘴角,他用手遮了遮,半真半假地笑说:“店里有人闹事,我就把人打了一顿,你呢?干什么去了这么晚?”

    李金银垂下眼,低声说:“回来路上买了点文具,我去洗澡了。”

    “好,饭马上就能好。”

    冰雹是吃饭时落下的。

    怕有危险,家里电器都关了,只留一盏台灯在饭桌上,叮呤咣啷地声音听着十分吓人。

    远处“嗙”地一声巨响,小区里响起轿车的警报声,李金银闻声走到窗台前,刚一靠近眼前突然一花,一块比拳头还大的冰砸在窗框上,碎裂的冰渣把玻璃

    窗弹出一个小坑,就在李金银的眼前。

    娄泽将她拉离窗口,检查她面门,确认她没事后才看向玻璃窗,“不碍事,以后再换吧。”

    “嗯。”李金银出神地望向窗外。

    这时,娄泽的小灵通响了起来,是蒋梦。

    “娄泽!你在哪里呀,安不安全?我姑母说今天有外校的人堵你!你到家了吗?”

    娄泽平声回答:“我在家,李金银也在。”

    蒋梦像是才想起来李金银,卡了壳:“啊李金银……嗯!你们都安全就好。”

    说完她又像是要掩饰什么,哈哈道:“我就是有点担心,姑母说高三那个张鸣被人发现昏倒在废宿舍区,刚刚才被送到医院,我怕你和他在一起,外面冰雹这么大……”

    “他刚刚才被发现?”娄泽沉声打断,向李金银看来。

    “是啊,还是施工队的一个工人回去检查现场发现的,不然这么大的冰雹,不知道要出什么事呢!”

    “知道了,没事我挂了。”娄泽一错不错地与李金银对视,语气不明地挂了电话。

    某个瞬间李金银觉得娄泽一定是知道了,他这么聪明,又这么了解她,就算没有证据,他也一定知道了。

    她做好了与娄泽对峙的准备,可是娄泽望着她,眼睫抖了抖,只是给她夹了一筷子肉,“吃饭吧。”

    她不知道的是,对于娄泽来说,无论李金银变成什么样子,她都永远是12岁时那个满手针眼、孤零零地蜷缩在后港的小花-

    秋秋抵达G省机场的消息发来时,喻氤正在利用等戏时间看一则有关99年沿海地区特大雹灾的新闻报道,世纪之交的重大灾害,就像小灵通这样的时代产物一样,深深地留在了孟竖与编剧这一代人的记忆中。

    周湘的班机预计下午四点落地,开车到县城正好赶上吃晚饭,喻氤给秋秋回语音:不着急,慢点开车。

    闻勉坐在她旁边的导演椅上,搭话:“经纪人进组了?”

    “她手上还有别的艺人,现在终于忙完了过来看看我,”喻氤收起手机,突然想起来,“这么说起来,你身边也只有小余一个执行经纪,没记错的话沈则川应该只负责你一个人吧?”

    沈则川是闻勉的经纪人,喻氤听周湘提起过几次,说这人有本事有手段但毫无上进心,经纪人之间里至今流传着他那句“工作是为了早日退休”的经典名言,若不是早年搭上了闻勉这艘大船,这位奇葩在哪躺平还不一定呢。

    “这题我熟!”小余从后头冒头,一派开朗:“闻哥拍戏时不爱太多人跟着,不拍戏就更加了,我们都找不到他人,公司上下都羡慕我和沈哥,因为我俩每年的假期比当老师的还多!”

    闻勉轻笑,没接他话茬,就着喻氤的问题解释:“沈则川最早是华盟的人,后来嫌公司让他带其他人压榨了他的休息时间,索性辞职在我这里拿工资,至于其中的原因,我认为很大一部分是因为——我是个让人省心的演员。”

    干他们这一行,活在无数双眼睛下,人人都把自己包装得像个假人,这层包装纸就是他们的台面,戏里戏外台上台下,摘不下来,也不能摘。

    可是闻勉好像并不在意这些,他很生活化,以至于他周围最亲近的人也有种浑然一体的松弛感,喻氤常常会忘记闻勉是圈子里最顶层的那类人。

    她唔了一声,鼻子突然传来一阵痒意,侧过头去打了个喷嚏。

    戏里时间刚过九月,实际现实里已经是十月底了,每天上戏都得带羊绒披肩,但今天秋秋去接周湘,她便忘了这回事。

    碰巧有人来喊闻勉上戏,他合起台本,离开前将自己椅子上叠着的针织外套递给喻氤,“先披一下,别感冒了。”

    浅灰色外套面料柔软,散发着淡淡的洗涤剂香气,罩在身上宽松暖和,能与她的长披肩媲美。

    她套着他的衣服,拿过他留下的台本翻了翻。

    和自己涂得花花绿绿的本子不同,闻勉的台本很干净,干净得像那种看一眼题目就能得到答案的天才会写出的试卷,偶尔在重点文戏的页边做做记号,手写几个关键词,手写体形端秀而架劲挺,倒真像他的人。

    时近晚饭,周湘终于舟车劳顿的抵达县城,喻氤下戏出来便看到她和监制陈生站在组里包的大巴车前聊天,陈生一天都没在片场,看着也是刚外出回来。

    周湘不是个健谈的人,但是只要涉及工作的社交从不马虎,喻氤走过去,果然听到两人在你来我往的客套,好在陈生对喻氤印象不错,客套归客套,在本人来之后带上了几分真心。

    每到这个时候喻氤都觉得自己回到了上学时期,这个场景就和开家长会,家长向老师了解孩子在学校的表现如出一辙。

    聊了两句陈生说还有事找孟竖商量先行离去,喻氤让秋秋去拿她和周湘的盒饭,久违的回车上吃了饭。

    盒饭是两荤两素一汤,剧组工作餐。

    喻氤不跟他们一块,自从电话视频发现喻氤痩了一大圈后,周湘就叫公司的营养师专门配了三餐菜单,让秋秋在县城里找餐厅照着上面做,做完送到现场来,两个月下来终于养回来一点肉。

    彼此聊了聊近况,主要是周湘在说,娱界内部越来越乱,高层互不作为,管理层分帮结派,监事会唯一一个没有派别的监事出走,整个公司已经是江氏的一言堂,而周湘接洽的那个华盟经纪事业部的人至今未给准信。

    “我的经验是,希望不大。”周湘说着,再次提醒喻氤对换公司的事上上心。

    喻氤答应拍完这部戏会考虑,周湘点点头,转口说起从陈生那里听来的消息:“闻勉的粉丝后援会想来给他庆生,他让沈则川回绝了,说会影响拍戏进度。”

    喻氤咬住筷子,“他要过生日了?什么时候?”

    “就今天。”

    喻氤两眼发黑,为什么没人提醒她?

    她拍戏拍的晕头转向,连今天是周一还是周五都不知道,更不可能记得闻勉的生日,何况,她本来也不知道他的生日是几月几号。

    周湘还在继续说着:“他的粉丝有点情绪,一般拍戏时不给办生日会,也会允许几个大粉来探班,但是闻勉今年什么也不许,后援会的人就求到陈生那里,希望能把粉丝们的礼物送进来。”

    喻氤幽幽打断她,“湘,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天马上就要过去,可我什么都没准备。”

    那天最后几场戏是跨年戏,戏里放了烟花,热闹的氛围一直延续到戏外,这个时候大伙儿都知道了要为闻勉庆生,除了摄影组的年轻小伙们在抓紧撤机器,其余的人都顾盼着门口,好像在等什么。

    没几分钟,导演组的两个助理从外面推进来一个蛋糕车,上面35寸的是剧组定的,另一个8层高的精美漂亮,插着翻糖捏的Q版闻勉小像,想必是粉丝后援会准备的。

    小余紧随其后,怀里抱着束香槟扎成的花,几个场务大哥帮忙拿着大包小包的礼物、花束、纪念册,还有整整两大纸袋的信。

    大伙儿一窝蜂挤进这个三居室,闻勉早有预料一般,笑着迎接了所有人的生日祝福。

    有人把一顶纸做的寿星冠传到喻氤手上,起哄让她给闻勉戴上,闻勉往后退了一步,好脾气地打着商量:“这个就不用了吧?我都三十了。”

    几乎所有女性工作人员都异口同音:“你永远十八!!”

    喻氤被她们的氛围感染,也小声附和:“你永远十八!”

    闻勉笑得很无奈,有个胆大的梳化师带头:“戴上!许愿!戴上!许愿!”进而越来越多人加入,一副今晚不会轻易放过他的架势。

    主摄挤进屋,在最后头放声吆喝:“闻老师,你舍得咱们这么多姑娘伤心吗?大老爷们刀子

    吃得起,小皇冠也戴得起!”

    全场哄堂大笑。

    闻勉也笑,遮住眼睛朝喻氤矮下身来,“好吧,那我假装自己不知道。”

    又是一阵笑声。

    他手指细长,一遮就是半张脸,露出上扬的嘴角,显得极温柔,喻氤多瞧了几眼,赶紧替闻勉戴好那顶幼稚的寿星冠。

    人群又开始催他许愿,喻氤回神,发现剧组的所有人都放下手头工作围了过来,包括孟竖陈生这群主创,还有早就收工了但是一直在外面等待的蓓蓓元昊,整个小屋客厅挤得满满当当。

    闻勉象征性的对着蛋糕说:“希望《铁锈》能顺利杀青,在明年的柏林电影节取得好成绩,未来票房长虹。”

    有人说:“这不算!”

    孟竖一扭头:“谁说不算?”

    众人大笑,那人疯狂找补:“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所以不算!”

    闻勉不得已重新对着蛋糕闭眼,大概不到十秒,他就睁眼吹灭了蜡烛,快得喻氤怀疑他压根就什么都没许,不过人活到闻勉这个地步,应该也没什么要许愿的了。

    由于拍摄片场不好喷香槟庆祝,小余抱来的香槟花被大家分来喝了,主摄好酒,识货地认出价值不菲:“这么好的香槟?闻老师的粉丝真是大手笔。”

    小余挠挠后脑勺,憨笑:“香槟不是我们准备的,是之影姐送来的。”

    主摄又嚯了一声,些许耐人寻味的意思:“他们关系还那么好呢?”

    副摄一手搭上他的肩,打了个哈欠:“要不说单之影是咱闻勉老师唯一的红颜知己呢,他俩这么多年没再合作,交情还这么深,前年闻老师那部纯文艺片上映的时候,视后不还在朝阳哪家影院包了三个厅请他的粉丝去看么,闻老师的微博也每次都帮视后宣传……”

    “但不是说单之影早跟了寰意那位老总么?他俩不清不楚的,那位一点儿不介意?”

    副摄一掌拍上他后背,“瞎说啥呢,人家这是好朋友。”

    再说,小余就在跟前呢,这能当着他的面瞎猜吗?

    小余确实不高兴了,脸半拉下来,“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件粉丝做的纪念衫在车上,我去拿。”

    说着掉头就走,不期然和拐角处的喻氤打了个照面,小伙子头一次没打招呼,埋着头气鼓鼓的出去了。

    喻氤一直在大门口徘徊,不是故意偷听,是在等秋秋把她的“礼物”带来。

    她看看娄泽房间里交谈的闻勉孟竖几人,想到方才听到的“红颜知己”。

    单之影,同处电视剧圈,喻氤对她耳熟能详,手握两个视后的头部大花旦,也对她和闻勉多年好友的关系早有耳闻,不管媒体和粉丝如何猜想,这对影帝视后的“情谊”在娱乐圈一直是珍贵的代名词。

    只不过那个时候闻勉对喻氤而言,只是一个见过一次,值得尊敬的前辈,其意义寥大于陌生。可说不清什么时候起,这个名字不再只是两个普通的汉字。

    闻勉在剧组之外会是什么样子呢?他的生活、他的交友圈、他的一切爱好,喻氤都答不上来,一种说不清楚道不明的滋味在心中蔓延开。

    “赶上了赶上了!”秋秋三步并两步,拨开片场外围扎堆闹腾的人,把咯吱窝里夹着的纸袋交给喻氤,“你看看这相框行不行,不行也没得换了,大晚上的,我转了好几条街才找到一家开门的相馆,我看尺寸一样,拿它当画框应该可以。”

    喻氤打开看了看,用手帮她扇了扇汗,感激一笑,“这个就很好,谢谢你秋秋,快去吃蛋糕吧!”

    秋秋大大咧咧扯开领口,把她往闻勉的方向推:“没事儿!赶上了就成,我去找湘姐,你先去忙吧。”

    礼物拿到手,喻氤心里有了底,再用视线搜寻闻勉,发现他独自靠在戏里那组由娄泽亲手打的木柜旁,低头浏览手里的一沓信封,似乎在看粉丝们的署名。

    喻氤走近他,有些好奇:“你记得她们的名字?”

    这么多,而且粉丝写信也不会署真名吧?都是网名或者代称居多。

    果然,闻勉浅笑着摇头,“只有一些有印象。”

    说完他十指归拢信封,目光认真地洒向她,“怎么了,想跟我说生日快乐?”

    他这么说喻氤才想起自己还没好好地和他说生日祝福,她将相框从身后亮出来,“我今天下午才知道你过生日,没有准备,这本是想杀青时送你的,就姑且当做生日礼物吧,杀青时我再送你些别的。”

    闻勉接过,画纸上是一副素描,画的是李金银生日那天,娄泽在她家楼下跨着单车微笑的模样,比起送给谭嘉群和韦琳的简单小像,这幅显然与众不同。

    灰色铅笔重重描摹出阴暗湿重的楼梯间,斑驳房屋露出一角,占去了画纸的大半,狭长台阶延伸至尽头,少年包裹在斜阳树影里,身形模糊而温暖。

    娄泽对李金银的祝福是希望她的十七岁快乐,喻氤揉揉鼻尖,“娄泽对李金银的祝福是希望她的十七岁快乐,我就借花献佛,祝闻老师的三十岁,四十岁,直到变成一个老爷爷,余下的每一年都能过得快乐。”

    闻勉的眉眼随着她的话语化成一汪平静而温暖的湖水,“你也是,喻氤,你也要快乐。等到杀青的时候,再画一副给我吧,就画……李金银。”

    喻氤捏紧指尖,为什么要停顿?闻勉原本想让她画的是谁?

    说话间,小余还真确有其事地拿回了一件纪念衫,连帽款的白色卫衣,胸前一个印花“勉”字,他招呼闻勉:“粉丝送来的,哥你穿上让我拍张照,我好发微博。”

    闻勉“嗯”了一声,就着戏服直接套上卫衣。

    他这几天的戏服配了条项链,不是很好的材质,带久了会将锁骨心磨红,这会儿和卫衣里标上的别针绞在一块,闻勉伸手向后扯了一下,没扯开。

    “我来吧。”喻氤说。

    闻勉看她一眼,朝她弯下腰,喻氤双手从他脖子环绕向后,去解那个小别针。这期间她和闻勉脸颊的距离,不足一只手掌。

    喻氤为了演李金银,指甲剪的很短,那小别针又太细,按了两次都没按开,喻氤眼珠微转,看向闻勉,他也正不避不让地望着她,喻氤看见他脸颊细小的容貌,纤长睫毛的缝隙,以及眼眸里不带笑意的专注。

    有那么两息,喻氤觉得那是她与闻勉之间最近的距离,比亲吻还要近。

    喻氤目光下移,划过他笔挺的鼻梁,和放松的唇,最后挪开眼,凝神一次性解开了别针。项链与卫衣分开,她也退开了身。

    再不退开,她怕她会做出什么无可挽回的事。

    闻勉目光悬在她脸上,整好衣服,被小余拉到一片空白墙前拍照。

    喻氤站在原地长长吸了一口气,不经意转眼,竟然与孟竖视线相撞。他同陈生、元昊和蓓蓓聚在客厅电视柜前,面朝这个方向不知道观察了多久,眉心微凝,神色含着几分审视,喻氤心跳漏了一拍,有种被看透的心慌,故作镇定地转回头去,假装没注意到孟竖。

    第二天一早还有拍摄,大家没敢闹太晚,吃完蛋糕就收工集体回酒店了。

    酒店房间有限,周湘又是临时决定来的,剧组没有给她预留房间,喻氤本打算让她和自己住,但周湘知道她睡眠障碍治了好几年,觉一直很浅,十分干脆的拒绝了她的提议,最后只能在秋秋房里加张床挤一挤。

    喻氤跟着去两人房里打了一转,实在不是她操心,而是她深切怀疑这两人能不能住一起,周湘有洁癖,而秋秋……

    喻氤去过一次秋秋在北京的租房,她家每样东西都不在该在的位置,秋秋的说法是:狗窝也是窝,只要舒适它就是好窝!

    现在相似的场景再一次出现在眼前,喻氤站在秋秋房里,感受着来自周湘的低气压,嘴角抽了抽:“我看还是去我那里睡吧。”

    “不用,只住一个月,我可以克服。”周湘冷声道。

    秋秋讪笑着捡起快把椅背压弯的一大摞衣服,“这都是洗过的,我就是没来得及叠罢了,收拾收拾就好了。”

    喻氤:“……”

    周湘脱掉修身的大衣,挽起袖子看了眼手表,开

    始赶人:“十二点了,明早七点化妆,你的睡眠时间已经不够八小时。”

    “真不用我帮忙?”

    周湘又看向手表,喻氤举双手妥协,老老实实回到自己房间,洗漱整理,躺到床上已经是半小时后。

    她猜周湘她们应该也收拾结束开始休息了,就没有多此一举再去问,而是打开手机将卸载掉的微博下了回来。

    她的账号在路透传出去之后就交给周湘去处理了,不清楚她和闻勉的经纪人沈则川是如何沟通的,反正两人的账号现在是互关状态,据秋秋说当时还上过一次热搜,不过她在剧组里远离网络,那些腥风血雨一丁点儿都没影响到她。

    闻勉的微博在零点前更新了一条,三张图片,一张是后援会的礼物和香槟花,一张是他穿着纪念衫的认证照,最后一张则是她送的画,装裱崭新的素描被单独放在床头柜,在暖黄色的台灯灯光下十分温馨。

    配文很简单,只有两个字:【三十。】

    他的微博常年是团队运营,本人发布的内容一年也没几次,所以这条微博下简直是沸反盈天。

    热评第一是被粉丝顶上去的小余。

    他显然深谙粉丝需求,放出了闻勉带着纸质皇冠的许愿图,评论:【不是三十!是永远十八!】

    底下的粉丝都在尖叫【你小子果然知道我爱看什么!】【让我们感谢这位菩萨TwT】【三十果然是男人最好的花期,哥好嫩我要晕了】……

    喻氤想点开图片,不小心误触成刷新页面,再刷出来时,小余这条热评下的最高赞回复不再来自粉丝。

    @单之影V:【哈哈哈哈好傻。】

    @闻勉V回复@单之影V:【别嫉妒。】

    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出现,或许正在联系也不一定,毕竟重要的好友庆生光是送礼说不过去,怎么也要打个电话吧?

    喻氤不确定自己是否要给他评论,最后还是按照心意留下了一句简单的祝福:【生日快乐。】

    她现在的微博粉丝量不多,甚至比不过一些大网红,账号权重低,一发出去很快淹没在狂欢的粉丝中。

    喻氤有点傻眼,这样的话,闻勉应该看不到吧?她赶紧往回翻想将其删除,然而[闻勉三十]的热搜早已登顶,评论正在几何倍暴增,转眼就达到了6万,连她自己都找不到自己发出的评论。

    不常玩微博的喻氤正打算上搜索引擎搜一下如何找到自己发出的评论,新消息的弹窗就蹦了出来。

    她切回去一看,闻勉竟然也回复了她。

    @闻勉V回复你:【谢谢小花,但你该睡觉了。】

    第22章 P-14恍惚她看到蓓蓓站在他房门……

    不是简单的“谢谢”,也不是客气的“早点休息”,而是“你该睡觉了”。

    中华文字真的博大精深,明明是相似的语义,只是换一个说法就让整句话带上若有似无的亲昵,喻氤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自我意识过甚。

    手机狂震起来,原来她没有关上新消息提醒,不断有评论回复涌进她的未读消息,她赶紧更改设置,震动还是没有停止,这次是周湘的微信语音。

    “你们在搞什么?知道这么晚撤一个热搜多麻烦吗?”周湘的声音泛着无力与疲惫,本来闻勉那边今晚怎么闹腾,和单之影双之影三之影上多少热搜都不关她的事,现在好了,她也得爬起来加班了。

    喻氤顿时想缩进地里,“对不起……”

    周湘一个电话打过来:“你现在不要回复,也别点到什么不该点赞的东西,退出账号睡觉,我去跟沈则川沟通。”

    喻氤当然没有异议,赶紧把账号退出来,周湘交代完就挂了电话,喻氤对着突然安静下来的屋子坐了一会儿,渐渐反应过来,这还是闻勉第一次在戏外叫她“小花”。

    为了增加代入感,也因为方便,有的剧组会用角色的名字称呼演员,《铁锈》剧组也不例外,好像除了孟竖和闻勉外的人都用李金银叫过她,她还以为不这么叫是他俩的工作原则,原来闻勉也会这么叫她啊,虽然这声“小花”也有点调侃的意思就是了……

    次日,周湘说昨晚沈则川又联系了蓓蓓和元昊的经纪人,请他们也和闻勉在评论区里互动,这样就可以说成是在为电影提前宣传,最后让闻勉开了半小时直播,作为不让粉丝探班的补偿,粉丝一高兴谁还有空管评论区。

    喻氤趁出工前找了直播回放来看。

    闻勉不是流量明星,除了拍戏和电影宣传外很少在公众面前露面,身边又只有小余一个工作人员,所以直播画面不如专门筹备的那样精美,背景一看就是酒店里稍有年代感的墙纸。

    他穿着简单的圆领白T,头发零碎地散在额前,怎么看都是刚毕业的大学生。

    【要不是家夫颜值过硬,真扛不住这死亡顶光。】

    【不是说在孟竖的组里吗?怎么就给我哥住这条件啊!孟老头我跟你势不两立!!】

    【楼上是新粉吧,比这还苦的条件哥都住过,他自己不在意的,这些话发出来路人观感不太好……】

    【老公老公,生日快乐,今天有没有吃好吃的?】

    【有没有收到我们送的信呀?】

    【哥今天是群戏吗?和新演员搭戏累不累?是不是拍摄任务很重?】

    【为什么叫喻氤小花?】

    闻勉自动略过了叫他老公的问题,盯着快速略过的弹幕逐一回答:“信收到了,我会找时间看的。”

    “群戏……都有吧,多的还是跟喻氤的对手戏。”

    “小花是戏里的昵称。”

    录屏中直播间的人数还在暴涨,弹幕多的看不清,但他既然提到了喻氤,开机时众多粉丝和路人对这部戏的选角争论便浮了上来,即使每条弹幕只能在屏幕上停留一小会儿,也依然能捕捉到许多个喻氤的名字。

    闻勉抬眼,不再看弹幕,表情淡淡,自顾自地聊天。

    “喻氤是我很欣赏的一位年轻演员,和她搭戏很舒服,作为创作者我很满意我们的呈现,至于具体的等电影上映后大家进影院看过后再讨论吧。”

    【哥真是老体面人了,辛苦哥了。】

    【应该不是,按他往常的说法,若是为了体面应该会说喻氤是他和孟竖都很欣赏的演员。不管怎样,我们都会支持哥的电影!】

    之后闻勉又聊了些片场趣事,半小时一到,不论弹幕怎么哭爹喊娘仍是无情的下了播。

    喻氤关掉视频,无意识地抠起指甲,闻勉说很欣赏她,他口中说的是“我们的呈现”,是不是说明在他眼里他们是一个整体?虽然知道这有可能是出于保护戏的角度,喻氤还是很开心。

    她把视频下载下来,卸载微博,回到了断网的生活。

    拍戏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连续几天大夜,昼伏夜出,喻氤的睡眠质量明显下降,眼底伏青在白得透明的皮肤上格外明显,连闻勉都劝她等戏的时候可以回车上眯一会儿。

    这天,剧组傍晚出工,拍完第一个室内景转到小区活动广场,戏中这里每月有一次集中的电影放映,附近的居民们都会带着小凳子来观看,李金银和娄泽偶尔也会来。

    道具组提前搭好了老式的放映布,灯光指导突然说落拿了两个灯架,临时叫手下的人回去拿,布灯的时间也就比往常慢许多,喻氤和闻勉坐在广场侧边的石板阶上闲聊。

    戏里放的是一部94年的香港电影,放到现在看是部黑色爱情片,那个年代香港流行的影片总与**、枪战沾点边。

    电影导演是香港很有名的流派先驱齐家佰,与孟竖这种半路出家的“野路子天才”不同,齐家佰是正经在美国读过电影的导演,世纪之交的那二十年是他最活跃的时期,拿过好几次金像奖,只不过近十年都没再看到他的作品了。

    喻氤怪可惜的感叹,闻勉点头:“他老人家迈入七旬之后身体就不大好,大概之后都很难再看到齐老的片子了。”

    喻氤震惊:“齐家佰都七十了啊……”

    “嗯,孟竖都快六十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我小时候还跟我爸一起看他的碟片,印象中他就是我爸那一辈的人,原来他们都到六七十的年纪了,”喻氤神情迷茫又惆怅,“也是,我都快二十五了,总感觉自己上学那会儿还在昨天。”

    刚过完三十岁生日的闻勉微笑不语。

    喻氤没发觉他的异样,就着电影说起童年记忆不禁笑起来,“我爸特别喜欢看电影,以前还想做电影编剧呢,但是他写的东西太文绉绉了,后来只能老老实实在高中教书,他还在学校里组了个电影学社,我当演员多少也有些受他影响。”

    “我家搬家前的老房子里有一个很大的电视柜,柜子里全都是我爸收藏的影碟,里面就有齐老的全部影片,那时候我爸因为带着我看这么暴力的片子,经常被我妈狠狠批斗,罚他第二天去河边钓够十条鱼才可以回家——我爸除了看电影还很会钓鱼。”

    闻勉眼前浮现出家长里短的生动画面,眼角笑意加深,“齐老崇尚暴力美学,确实不适合年纪太小的孩子看。”

    “我爸是不是很不靠谱?上小学时他看球赛,一时兴起,背着我妈用瓶盖沾酒让我尝。”

    “那你尝了吗?”

    “……尝了,然后他骗我说那是马尿,把我吓得哇哇大哭……”

    说着说着喻氤升起一丝难为情,自己怎么还自爆糗事呢?但看闻勉听得开心又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低头用鞋尖踢了踢地面。

    “听得出来你生长在一个轻松幸福的家庭里。”

    喻氤偷偷瞄他,闻勉说话的时候望着远处剧组搭的老式露天影院。

    他脸上不带笑容的时候,其实是有些冷清的,五官中棱角分明的部分被凸显出来,但奇怪的是,喻氤不再像刚认识他时那样害怕了。相反,她有种莫名的直觉,此刻的闻勉是放松的,这才是他原本的样子——从什么时候起她也能分辨闻勉的情绪了。

    他在落寞吗?因为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喻氤记得,闻勉的父母好像很早就离世了,或许她不该聊这个话题。

    “如果你父亲是齐老的影迷,我可以帮你要个签名。”

    “嗯?”

    闻勉侧脸看向她,喻氤反应过来,“好啊,会比较麻烦吗?麻烦的话就算了,毕竟齐老不是艺人,向他要签名还是有点冒昧——”

    “在聊什么?”

    一道清脆的女声插了进来,蓓蓓歪头向两人走来,俏皮地挤挤眼。

    “我没有打扰你们吧?”

    闻勉视线定定在她身上停留两秒,露出斯文的笑容:“在探讨齐老的电影。”

    接下来的戏是三个人的戏份,所以蓓蓓理所当然地接过话题聊起这部影片,还说自己曾在金像奖典礼远远见过一次齐老。

    相似的情况不止发生一两次,这几天都是拍李金银、娄泽和蒋梦一起的情节,蓓蓓在片场总是像这样有意无意地插入她和闻勉的对话,初时喻氤没有察觉,次数一多才渐渐反应过来,蓓蓓想和闻勉拉近关系。

    不稀奇,为名,为利,或者为了闻勉这个人,圈子里没有人不想和闻勉套上关系,偏偏蓓蓓每次都大大方方,既能确保话题捏在自己手上,又不完全冷落排挤喻氤,让人挑不出刺来。

    喻氤感受到或多或少的恶意,于是每当蓓蓓找过来聊天时,她便没有太多发言欲,和妙语横出的蓓蓓相比,她显得沉闷无趣。

    这点对比,让喻氤变得更加沉默。

    当天晚上拍到凌晨三点才收工,喻氤隐隐感到自己在发低烧,依稀记得房里有之前拍淋雨戏秋秋留下的感冒药和消炎药,回到酒店房间翻出来一看,感冒药还有最后两粒,消炎药没开封,没有治退烧的。

    她也不知道低烧需不需要吃退烧药,以防万一还是打电话给秋秋,结果这姑娘在洗澡,是周湘接的,听她说有点烧当即打算给她送过来,喻氤也不敢洗澡,就坐在床角干等,昏昏沉沉也不知道是太困的缘故还是真的烧了起来。

    大概十分钟,周湘就敲响了她的门。

    门一开先听到的不是周湘的声音,而是一阵笑声,甜美,但在这么晚的走廊里格外响亮,甚至有点失礼。

    喻氤脑神经一抽一抽的疼,闻声寻去,只见蓓蓓站在走廊的尽头。

    她怎么会在这?她又不住这一层。

    像是看穿了喻氤的疑惑,周湘退开一步,让她视野更开阔,于是喻氤总算看清了蓓蓓站在何处——老酒店一层只有两个高级套房,分别分布在走廊两边,那么和蓓蓓深夜畅聊的人不言而喻,是闻勉。

    距离太远,喻氤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也看不到他的脸,只依稀认出他身上的衣服是早上化妆时穿的,那就是还没休息。

    “和传闻中一样受女艺人痴迷啊。”周湘推推无框镜片,意有所指。

    喻氤难受得顾不上其他,只在浑噩中想闻勉一贯得体,肯定知道大半夜在走廊上大声喧哗有多粗鲁,他会请蓓蓓进房间聊的,他会这么做的。

    她脸色惨白地接过周湘手里的药,“谢谢,我睡了。”

    第23章 P-15失控惩罚他吧

    第二天喻氤直到周湘闯进房里才惊醒,天已经大亮,闹钟响过七轮,而她完全没有听见,是化妆师等了一个小时不见她人,打给周湘问是不是确认错了上妆时间,周湘心道她大概是睡过了头,找酒店前台要了备用房卡上来一看,还真是。

    睡过头这种事极少发生在喻氤身上,周湘想当然归结于她昨晚的不适,用手量了量她的体温,感觉没烧,“怎么样,要帮你请假吗?”

    喻氤扶额,沉沉摇头,猛地从睡梦中醒来,整个人都还处于心悸当中,但她昨天吃了药,那种昏沉泛冷的感觉已经驱散,既然没生病何必拖累拍摄进度。

    “不用,我现在就起,帮我跟孟导说我晚到一小时。”她说。

    到了片场,或许是周湘提前铺垫了她昨晚不舒服的前情,孟竖没怪她起晚,只是在结束了手上的一场戏后把拍摄顺序调整回通告单上的顺序,除此之外什么也没说。

    闻勉在换戏途中抽空端详她的脸色,可惜她上了妆,无所端倪,于是问:“昨晚病了?”

    喻氤摇头,“吹了点风,可能太累了。”

    戏外天气变冷,戏里也如是。

    高考的氛围越来越浓厚,娄泽不再有时间打零工,每天晚自习回来房间里的灯都亮到半夜。

    他的成绩一直很好,一本稳扎稳打,冲一冲还有机会读重点大学,这也是他每每触犯校规学校却一直容忍他的原因。

    李金银问他,以后想做什么工作,娄泽说没想过。

    那天两人在饭桌上聊起这个话题,而后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因为高考就意味着分别,娄泽会去到这个国家的任何一个地方,而李金银则要留在狭小的宜海度过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一年时光。

    最后李金银安静地收拾了碗筷,对心事重重的娄泽道:“以前没想过,现在可以想想了。”

    娄泽抬眼看她,却只来得及看到她纤细的背影。

    转眼进入寒假,整个高三年级组织进行两周的假期补课,李金银在学校里找到一个兼职——千禧年将至,市里教育局举办新年汇演,学校要代表县城出一个节目,于是抽调了低年级的老师组成临时艺术团。

    负责排节目的音乐老师是个刚从省艺校毕业的年轻人,知道李金银家里的情况,就让她每逢排练日来帮忙打扫音乐教室,虽然给的钱不多,但是各科的老师都在,可以借这个机会开开小灶。

    李金银答应了,因为音乐教室与高三楼就隔着一个操场,有时她会坐在操场边自习,娄泽就在远处的某扇窗后。

    补课的最后几天,高三进行了一次模拟考,根据模拟考的成绩让所有考生上报自己的目标学校,不公开,仅作为老师们的参考。

    娄泽拿着拟志愿单回家的时候没有避开李金银,李金银也没问他要填哪所学校。

    填哪里都一样,无法见面的话,多少公里的距离都没有差别。

    喻氤认为李金银是这么想的,可是当蓓蓓饰演的蒋梦拦在闻勉身前奋力劝说他将志愿从省城大学改为几千公里外的海事大学,她感到脑中数日来紧绷的弦正

    在被蚕食。

    她站在教室前门拐角,扮演着这幕戏的背景板,听着蒋梦气急败坏地往外吐台词。

    “娄泽,你的成绩报省大有多屈才你知道吗?”

    “究竟为什么呀?你不是想报航海专业吗?大连的海事大学是最好的航海大学,省大根本比不上!如果是钱的问题,我家可以资助你,你就听我姑母的争取一下吧!她是你的老师她能害你吗?”

    “你非要报省大是不是因为李金银?为了离得近一点好回来看她?你是不是有病啊!”

    “你是她的什么人,你没有义务为她放弃你的人生!难不成你还能照顾她一辈子吗?”

    好的,到这里该转身离开了,喻氤按照调度逃出画幅,不大的画外空间挤满了人,听蓓蓓一声大过一声的争论,没等她演完孟竖喊停:“情绪太激烈,重来。”

    于是喻氤回到原位,充当过肩镜的前景,在那之后又拍了数条闻勉和蓓蓓的正反打镜头。

    相同的对话一遍遍重复,仿佛在进行一个不断读取的游戏副本,所有熟悉的面孔都变成没有智慧的机械生物,只有她被困在其中,困在李金银的人生里。

    喻氤站在人群的最后,长大嘴巴呼吸,进入身体的氧气稀薄得让人怀疑是否处于真实。

    等到孟竖终于肯点头,她顾不上其他人的目光,健步如飞地冲出教学楼。

    操场上几个摄影组的年轻人正在安装滑轨,见到她独自跑出来还愣愣地问上面是不是结束了,喻氤胡乱应了两声,他们赶忙加快动作。

    周湘和秋秋发觉她的不对劲,率先追了出来,后脚剧组的人也陆续搬着东西转移下来,眼看着孟竖和闻勉、蓓蓓等人走出楼梯,周湘只来得及拉住喻氤往旁边避了避。

    “怎么回事?”

    喻氤低语:“我没事。”

    她可不像没事的样子,周湘瞅一眼正在架滑轨的机位,“有问题别憋着,跟我说,我去解决。”

    “真没事!”

    周湘扶着她的手收了回来,喻氤顿了顿,缓和了语气,朝拍摄场地走去。

    “抱歉,准备开拍了,我先过去。”

    操场上滑轨铺了四五节,为接下来的长镜头做准备,孟竖上下打量她,关心了一句:“身体不舒服?”

    喻氤说没有,他便不再问。

    《铁锈》拍到中后旬他很少再给喻氤和闻勉讲戏,划定了两人在镜头里的活动范围便让开机看看效果。

    场上清空,喻氤独自站在高三教学楼下,仰头看闻勉的身影从台阶尽头出现,看他一步步靠近,直到在自己面前站定,根本看不出他刚刚被人指着鼻子骂有病。

    他缩缩脖子,冷峻的脸向她绽开一个笑容,“今天好冷啊,快走,小花,我们回家。”

    喻氤嘴唇颤了颤,按照剧本,她应该假装没听到娄泽和蒋梦的谈话,然后任性的以自己不喜欢为由要求他远离蒋梦,借此继续享用他对她的好。

    可是此刻望着闻勉晶亮的笑眼,她发现自己竟然在愤怒,一种名为背叛的怒火,从胸口夺路而上,燎得她的理智寸草不生。

    头一次,喻氤与李金银达到了完全的共鸣——为什么要对其他女人笑?先对她好的人明明是他不是吗?为什么招惹了她还要看向其他人?

    短短几秒,她的五脏六腑不断的崩坏重组,耳边由远及近出现模糊的幻听,她听见李金银用自己的声音对她说:

    惩罚他吧,谁让他想离你远去呢。

    搞砸一切吧,这样就不会更糟了。

    于是她居高临下地望着闻勉,说出与剧本毫不相干的台词:“你背我回去吧。”

    闻勉反应很快地接上她的改动,上前一步想揽住她,“我和蒋梦……你都听见了。”

    喻氤却猛地打开他的手,火辣辣的疼痛在一道响亮的拍击声后漫开,镜头中闻勉的手背肉眼可见地红起来。

    闻勉径直与她对视,嘴角笑意平了下去。

    喻氤不做多余的表情,眼中雷暴酝酿,重复道:“我让你背我。”

    秋秋捂住抽气的嘴,周湘震惊之余迅速扫向监视器后的孟竖,此时太阳还没下山,对方墨镜遮住半张脸,露出一双紧皱的眉头,一看就不是好脸色。

    在他旁边坐着的蓓蓓瞪圆了眼,周湘眼镜度数清晰,读懂了她的唇语——“喻氤被鬼附身了?”

    离奇的是,面对这么离谱的擅自改戏,孟竖虽然明显不满意,但并未叫停,大约是想看看他们要演什么东西,周湘稍稍松了口气,只要孟竖没立刻发飙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她屏住呼吸重新看向场中,闻勉在非常短暂的凝滞后,顺从地蹲下身,周湘注意到他的动作十分不合常理,正常人要蹲下背人一定是边转身边蹲,但闻勉是先面朝喻氤矮下身,然后才看着她背过去。

    就像在……

    就像在向一个人下跪。

    喻氤见闻勉读懂了她的戏,心里萌生出荒谬的酸楚来。

    他弯曲的背脊是臣服的姿态,因为娄泽不论何时都会无条件地对李金银低头,好似他生命的意义就是照拂一朵风中的小花,所以只要是闻勉还是娄泽一天,他就会顺从作为李金银的自己。

    镜头分秒不差的记录着,闻勉按照她要求的蹲下身背她,喻氤却还是固执地站着,好半响冷硬地冒出一句“我不喜欢蒋梦。”

    闻勉的后脑勺轻轻点了点,“好,我们以后不与她来往。”

    “你……”你不许离开我。

    未能发出的声音哽塞在喉咙,如同一团呜咽。

    喻氤忍了又忍,忍得手背上的经脉都开始轻微抽搐,闻勉还是一动不动地等着她,永远耐心,永远予取予求。

    她放弃了,双手揽过那节低垂脖颈,被他沉稳地背了起来。

    同样令人心安的力度,跳火车那晚他也是这样抱着她,只要他在,一切袭来的刀锋都会迎刃而解。

    喻氤不想落泪,她明白李金银不该软弱,可无声的泪滴还是源源不断地砸进闻勉的颈间。

    闻勉停下脚步,目光平直地望着前方,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我不离开,哪里也不去,哪怕有一天你推开我,我也会回到离你最近的地方。”

    “娄泽会永远和李金银在一起。”

    喻氤闭上眼,泪水决堤。

    演到这里,戏已经无法进行下去,没有人喊卡,现场百来号人齐齐静默,两台机子直到闻勉将喻氤从背上放下才暂停录制。

    喻氤转过身朝无人的操场深处走去。

    小余见此赶紧上去给闻勉递湿巾,闻勉似乎在出神,脸上不带一丝一毫的情绪,好一会儿,他才接过湿巾擦拭颈间的水迹。

    第24章 P-16移情没关系,杀青以后就好……

    主演一言不发,导演不做反应,《铁锈》拍摄这么久,现场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大伙儿不敢喘气,默默着交换眼神。

    有句老话说,剧组是个等级森严的小社会,显然在《铁锈》剧组中,闻勉、孟竖、陈生是掌握话语权的人,孟竖喜欢给演员更多探索空间,所以他愿意倾听演员的想法,允许演员一定程度上自由发挥。

    可是喻氤这一出,已经远远不是一句台词,一个走位的改动,这是直接脱离剧本,改变了整场戏的内容,将导演视若无物,放在哪个剧组都是大忌。

    闻勉在镜头里停滞的那几秒,场外的人都替喻氤捏了把汗。

    那可是闻勉,脾气再好,也不是任人欺辱的主。就连主摄、副摄这些跟了孟竖多年的老炮,仗着资历敢在闻勉面前随意几分,可你让他们擅自改闻勉的镜头,他们敢吗?

    更别提那道掌击隔了那么老远都能听见,若是不小心扇在闻勉的脸上,刮到哪儿蹭到哪儿的,喻氤真的可以不要混了,就是现在闻勉提出要换掉喻氤,孟竖也是不得不掂量掂量的。

    一次得罪了两个人,喻氤这下麻烦大了。

    一时间片场众人有事做的埋头做事,没事做的装也要装作自己在忙,以降低存在感。

    对闻勉还算了解的陈生没有其他人那么如临大敌,倒是感叹了一句:“闻勉还是闻勉,反应太快了,这都能接上。”

    “那是因为在这两人的演绎下,李金银和娄泽已经不再完全是我和孟导认识中的李金银和娄泽,没有人比他们更明白彼此在想什么,这出规训戏确实是李金银和娄泽会做得出来的互动,”编剧语气十分复杂,“从他们俩的化学反应看,不管孟导当初是怎么考虑的,如今都再没有比喻氤和闻勉更适合演这两个角色的了。”

    陈生看了看孟竖沉如黑水的脸色,给编剧使了个眼神,噤声。

    喻氤到底还记得自己是在片场,远离人群后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情绪,回过身发现周湘等在两米开外,确认她情绪稳定后周湘以掌心贴住她后背,扼要道:“去给闻勉和孟竖道个歉,诚恳点。”

    喻氤知道自己闯了祸,没有逃避,老老实实跟她回到剧组人群。

    孟竖和闻勉正在看监视器回放,见到她来孟竖摁了暂停,面朝她侧过脸,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她有心理准备还是被他看得发慌,不敢报侥幸心理,放低姿态认错。

    孟竖盯了她几秒,转头和编剧说话,看样子打算晾着她,喻氤有些难堪。周湘在她身后推了她一把,催促之意分明。

    前所未有的酸胀在喻氤胸腔中泛开,她又转向闻勉,郑重地弯腰鞠躬:“对不起,闻勉老师。”

    她弯着腰,视线里闻勉的手垂在裤管两侧,手背上贴着降温消肿的冷贴,他侧身避开了她的鞠躬,不知道在对谁说:“先把回放看完吧。”

    喻氤很久没有听到他这么冷淡的语气,一瞬间委屈冲击泪腺,她屏住呼吸逼回眼中雾气,直起身站到两人身后。

    回放重新播放,孟竖的团队不愧是顶级的影人团队,即使处于状况外,两个摄影师还是敏锐地抓到了喻氤和闻勉在动作神态上的细节。

    孟竖终于开口:“说说吧,为什么这么演。”

    他没加称呼,喻氤知道他在问自己,她低声答道:“李金银不是个好人,但她爱娄泽。”

    她爱娄泽,所以哪怕她愤懑,但她知道蒋梦说的是实话,没有她,娄泽能过得更好,能回到正常人的生活里去。她痛苦,不甘心放娄泽离开,却也做不到拉着他活在地狱,只能借着儿时娄泽背她哄她开心的举动,无力地彰显对娄泽的所有权。

    李金银想做一个彻头彻尾的恶人,可她忘了,她不过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孟竖沉吟片刻,让他们按照剧本重新拍一遍,如何取舍等他回去和编剧商量后再定。

    补拍的过程很煎熬,剧组上下都处于低气压状态,喻氤也如此,她不知道闻勉是不是生气了,直到拍完这一场孟竖让她回去休息,她都无法靠近闻勉。

    周湘说了好些圆场话,千恩万谢,领着喻氤离开了现场。

    房车是剧组配的,司机也是剧组的人,周湘憋了一路,回到酒店只剩自己人,她放下包在套房客厅里踱了两圈,试图捋清来龙去脉:“喻氤,你是打算演完这部戏就退圈了吗?还是说这部戏你也不想演了,打算付违约金然后转行?”

    喻氤坐在沙发上,摇摇头不说话。

    “那你是怎么想的?在孟竖的组里耍大牌,擅自改戏,磋磨影帝,今天片场那么多人,随便哪个传出去都能把你在圈里摁死!”

    周湘蹲在她身前,“我知道你不是做事没分寸的人,喻氤,你到底怎么了?”

    秋秋作为跟组的执行经纪,自觉也有责任,一边罚站一边解释:“其实喻氤姐从进组以来情绪就不是很稳定,我想着是受角色影响,就没跟湘姐你说。”

    “因为太入戏了?”周湘知道有些演员会入戏太深影响生活,只是不太相信这种事会发生在喻氤身上,她将信将疑地扶住喻氤的脑袋,让她和自己对视,“你现在分得清你和李金银吗?”

    喻氤避开她,往沙发尽头坐去,压抑道:“我知道我不是李金银,也清楚闻勉不是娄泽。”

    周湘抓住了重点,感到不可思议,语气也带上了几分古怪,“所以是因为闻勉?你因为拍戏喜欢上了闻勉?”

    很快她姑且理解地点头,“没关系,是会有因戏移情的情况,只要拍完就好了,等杀青以后你就会走出来了。”

    喻氤抿了抿唇,扭头转向窗外,那是一个拒绝谈话的姿态。

    午后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来,不太盛,为她从戏里带出来的马尾尖打上一层薄薄的浅光,喻氤的背影看上去和戏里的女孩没有任何分别。

    周湘的心软了一下。

    喻氤一路走来,早就不是当初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但她知道,喻氤那份近乎天真的执拗始终扎在她身体里,一个人骨子里的东西,无论如何都不会轻易磨灭。

    可周湘仍旧希望她能及时止损:“喻氤,你应该知道移情对你们演员有多常见,说到底你喜欢的究竟是闻勉,还是娄泽?亦或根本就是李金银和娄泽之间的爱情?”

    理所当然的,没有得到回答。

    她抵触聊这个话题,周湘也没法子,考虑到她今天情绪起伏这么大,叮嘱她擦擦脸睡一觉,有什么晚上再聊。

    “那我也走了喻氤姐,你养养精神哦。”秋秋说完等了等,室内一片寂静,喻氤在窗边入定了一般,周湘朝秋秋招了招手,把门带上。

    两人的对话在门后逐渐远去。

    “没用的,她不想说话的时候谁都不会搭理。”

    “那时候也这样?”

    “那时候比现在严重,好几个月关在家里不出门……”

    其实喻氤不是不想谈,而是她回答不了,自己都想不明白的事,怎么给人答案呢?

    她拉上半边窗帘,把自己扔进被褥里,什么也不想躺到暮色四合,手机突然从沉寂跳醒,之后就开始消息不断。

    喻氤一看,大群里发了集体合照,她恍然想起今天是蓓蓓的杀青日。

    她杀青前最后一场戏是和闻勉拍的,所以合照里她和闻勉站在孟竖的各一边,再然后是元昊、制片陈生、编剧、主副摄、一干群演等等……

    一连串的恭喜杀青之后是蓓蓓亲自发的位置定位。

    【说好要请大家吃夜宵,离组前总得履行承诺呀,我可是包场了!晚上收工后都要来啊!】

    周湘也给她发了消息,说蓓蓓的杀青照唯独她不在,以防万一,晚上她得露个面。

    喻氤不想去,她要用什么面目见闻勉?只要一想到他冷淡的语气她就难过,后悔的情绪随着几个小时过去在胸口发酵膨胀。

    周湘简直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喻氤正想破罐破摔,她的信息再度传过来。

    【《铁锈》还得再拍一个多月,你要是不想违约,就抓住这个机会和闻勉缓和气氛,只要闻勉不计较,这事就是你们俩自然流露,于公于私都好解决。】

    县城不大,又不是旅游城市,连大众点评上都没几家店,平常剧组聚餐订饭都是向当地人打听哪家好吃。

    蓓蓓订的这家大排档在当地比较有名的夜宵城,店家构造都大差不差,一楼全是透明玻璃敞亮通明,二楼象征性搞几间包间,夏天就在店铺门口摆上十几桌木桌塑料椅,客人们就着去了暑气的夜风喝点小酒,市井味浓厚。

    但现下快入冬了,出来吃夜宵的不多,整个夜宵城就这家大排档被剧组填得满满当当。

    喻氤进到店里摘下鸭舌帽,有剧组的人熟络地给指路主创包间,她谢过后顺着并不宽敞的楼梯往二楼走。

    店里泛着属于大排档的淡淡油烟味,脚下的瓷砖地看着干净踩上去却黏黏糊糊,喻氤拐过观赏用的鱼缸屏风,心想闻勉应该不会很喜欢这里。

    仿佛印证她所想,迈上包间走廊就看见闻勉独自立在窗前,他穿米色针织毛衣黑西裤,修长指节把玩着手机,目光却落在遥远的窗外,清雅身影与场景格格不入。

    听见脚步声,他分来一眼,眉眼带着未收起的漠然。

    他果然心情不渝。

    第25章 P-17赔罪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喻氤没想到上来就和闻勉单独碰面,停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

    倒是闻勉,将手机收入口袋,态度自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问:“身体好些了吗?”

    喻氤低下头,含糊应了一声,毕竟她不是真因为生病请的假。

    她的不自在被闻勉收入眼中,他没说什么,淡淡颔首,转身向走廊倒数第二间包厢走去,推开门朝她侧身。

    “进来吧。”

    喻氤快步走过去,只见屋里的人都因闻勉的动作留意过来,陈生率先接话:“喻氤来了,找位置坐吧。”

    和上回集体聚餐不同,这回众人不清楚她来是不来,包厢里就未留她的位置,叫所有人腾一个空位出来也不现实。

    坐在靠近门口的女编剧向她招手,把自己的位置让给喻氤,自己则是坐到了旁边的上菜口。

    她是个四十来岁的短发女人,作为主创团队里唯一的女性,她总是坐在孟竖的导演椅后面,除非涉及剧本改动否则很少发言,喻氤和她接触不多,只记得她很低调。

    一个剧组,从导演制片到摄影灯光再到场务,男性的数量是个压倒性的数字,女性在其中担当的大多是服化道的角色,而业内普遍认为这些对一部作品的影响较低,因此尽管很不愿承认,但剧组的本质就是男权社会的缩影,女性工作者要么低调,要么泼辣,要么展现出趋于男性的特质,才能在剧组更好的生存下来。

    这样的工作环境导致女性之间总是存着几分惺惺相惜,女编剧有心照顾她,给她盛了一碗蛤蜊汤。

    喻氤感激地接过,低声道:“姐,我自己来。”

    孟竖隔着圆桌问她:“休息得怎么样?”

    喻氤立即答:“休息好了,明天可以正常出工。”

    孟竖深深看她一眼,示意她坐吧。

    蓓蓓适时卖好,热情地将面前的一盘爆蟹转过去,“喻氤,都以为你不舒服来不了呢,快来快来,尝尝这蟹膏!比内地可新鲜多了!”

    喻氤笑笑,先祝她杀青快乐,而后顺着转盘拿下了桌中心的白酒。

    “吃饭之前,我先自罚三杯,”她站起身,端起酒杯,“第一杯,敬各位老师,白天耽误了拍摄进度,给大家添麻烦了,我先给大家赔罪。”

    一饮而尽后,包间里渐渐安静下来。

    “第二杯敬孟导,”喻氤斟满酒杯,敬向孟竖,“谢谢孟导的栽培,希望您能不计前嫌,原谅我的莽撞。”

    孟竖坐着没动,慢悠悠咽下嘴里的菜,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杯在玻璃转盘上轻轻一嗑,遥遥朝她扬了扬,二话不说干了。

    喻氤也随他干了。

    两杯白酒下肚,从嗓子眼火辣到腹中,喻氤倒酒的手有点哆嗦,酒瓶口与杯口相撞,发出清脆声响,闻勉面色淡下来。

    第三杯很快倒满,所有人都知道她要敬谁,不约而同望向闻勉,

    喻氤捏紧酒杯,深吸一口气,毅然抬眼,闻勉的目光正沉沉地锁定她。

    “第三杯敬闻老师,我——”

    话没说完,闻勉拿过从始至终都没碰过的酒杯,动作之大撞翻了手边的蘸碟。

    蓓蓓惊呼:“小心。”

    蘸料却已在他干净的袖口晕开一块污渍,闻勉对此视而不见,兀自倒酒饮下了这一杯,全程未看她一眼。

    如果说先前还摸不清他的态度,这一刻喻氤确认,闻勉真的生气了。

    可他为什么生气呢?是,她是做错了事,可她现在道歉了,还不够吗?他既然肯喝她的酒,为什么不肯跟她多说一句话呢?

    饭桌上陈生带头说了几句和气话,把上午的拍摄意外轻轻带过,又对喻氤笑道:“别喝了小喻,赶紧坐下吃饭吧。”

    喻氤沉默地喝完手上的酒,坐回椅子,恍然发现自己此刻手脚冰凉,想必脸上也好看不到哪去,旁边的女编剧在桌下拍拍她的手,给她夹了一块排骨。

    之后的情形和寻常聚餐差不多,只不过这次蓓蓓坐在主摄旁边,主摄这个人一直有些荤素不忌,借着酒劲不断开蓓蓓的玩笑,到后来蓓蓓遭不住,半真半假地说要去给其他工作人员敬酒才得以离席。

    陈生笑着警告,“老杜你要不去醒醒酒?”

    主摄哈哈一笑,没当回事,吃了两口菜眼睛提溜一转落到默默吃饭的喻氤身上。

    “喻氤今天看回放了吧,那两个特写怎么样?”他做了个推镜头的动作。

    喻氤慢慢放下筷子,不解其意。

    主摄摩挲着酒杯,继续添火:“我跟老孟拍了十多年的戏,我最知道他要什么,要不是我和老程抓的快,你那出戏绝对保不下来。”

    喻氤因为三杯白酒而运作迟缓的大脑缓过劲来,这是拿捏她如今正惹孟竖不悦,想让自己也单独给他敬一杯酒。

    孟竖本在和其他人聊事,听到有人点他的姓,分神转过头来,又因为没听全,只是皱了皱眉,没有插手。

    喻氤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只是麻木地起身,倒酒的时候脑中闪过一些画面,也是大晚上,她被影视事业部的一位中层载到北京某家高级酒店,等待她的是那部被她推掉的网大资方,席间中层让她敬酒,还劝对方一定要喝尽兴,娱界早就为他备好了酒店房间。

    那时她做了什么?愤而离席?没错,那么现在她又在做什么?

    一抹白色在余光中一晃而过,喻氤抬眼,发现对面的闻勉站了起来,他隔着半张圆桌睇一眼喝多的摄影师,向包厢外走去,经过喻氤时声音不大不小地落进在场每个人耳中:“你跟我来。”

    桌上霎时安静下来,大多数人都不知所以,面面相觑,而被人截胡的主摄像是被人闷头一棒敲醒了酒,眼神一下清明不少。

    喻氤来不及环视众人各异的表情,低头跟上闻勉。

    大排档隔音不好,走廊里传来各个包厢里喝酒的声音,随时有人进进出出,没有适合谈话的地方。

    只有楼梯间的拐角处藏着折叠进去的卫生间,干净但简陋,带上外面的洗手池都不足十平方,此时大门敞开着,无人使用。

    闻勉打开水龙头冲洗袖子上的污渍,没有笑容的侧脸显得冰冷而疏远,喻氤在他两步外停下,觉得自己有点自作自受的可笑。

    “对不起。”

    她说的很小声,几乎被水声覆盖。

    闻勉擦干手将袖口挽起,看向喻氤,“喻氤,没有人让你做到这个地步。”

    “可你在生我的气。”

    “我没有生你的气。”闻勉停下动作,忍不住咬重音节。

    喻氤很慢很慢地摇头,陷入魔怔一般贴近他,“对不起,我道歉,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闻勉只是望着她,得不到回答,喻氤不死心地抓住他的指尖,又问了一遍:“好不好?”

    闻勉眉心轻轻蹙起,“你醉了。”

    “那要怎样你才能原谅我呢?闻勉,你要换掉我吗?还是我演的不好,我不够像李金银?”喻氤越说越急,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抛下。

    闻勉抽出手反握住她的手腕,迫使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听着喻氤,我不需要你向我道歉,你只是太入戏了,这不是你的错。”

    喻氤一下安静了,像被某个词击中似的,巴掌大的脸显得极瘦削,浓黑的双眼睁大,既干净,又悲伤——闻勉突然感到胸腔处传来迟缓的钝痛,像有

    人用生锈的铁杵持续不断地钻着心口。

    他父母走得突然,对方手脚做的并不干净,家里人劝爷爷阴煞有损祖运,须另寻葬处。封墓那日特意请了法师,正午时分,老头身披袈裟牵来一只黑狗,用半碗狗血镇他刚过世的父母。

    那只心窝扎着铁剑的狗最后被扔在墓边,法事没做完就死了,临死前它一动不动地望着闻勉,也许因为他是那么多人里唯一一个看见它死亡的人。

    十多年来闻勉早已忘记那只狗的眼神,以及那天烈阳照在身上毫无温度的感觉,此刻他却忽然忆起,升出一种殊途同归的哀戚。

    一阵刮擦声突然炸起。

    喻氤打了个激灵,朝来源看去,洗手池旁只有一扇小窗,正对着黑夜,纱窗粘了灰,一看就是很久没人碰过。

    紧接着又是一阵刮擦响动,伴随着女人的说话声,从黑漆漆的窗外传进来——是隔壁包厢的人在开窗,墙体很薄,声音清晰得吓人。

    喻氤退了一步,不敢发出动静,与此同时女人的声线也透出几分熟悉。

    “……还行吧,真人比电影院里好看……切,你有本事跟他拍一部?”

    “……装模作样,我勾搭他怎么了?我又不是要嫁进闻家,他资源那么好,随便分个指甲盖儿给我,我未来五年的戏都有着落了,再说,要真能成我也不吃亏啊……”

    “你不懂男人,男人哪有什么好东西?他对单之影好吧?视后背后的第二个男人,进了组不还是和其他女演员你侬我侬……哎不是我,我说的是喻氤!”

    是蓓蓓。她借口离开后,找了个没人的包厢和友人打电话。而她不知道的是,她谈论的两个人就在一墙之隔外。

    闻勉不为所动,他早就知道蓓蓓是什么样的人,可蓓蓓却话头一转,聊起喻氤来。

    “我跟你说她真的有点神经质,你知道她今天在片场干什么吗?她叫闻勉背她?……不是开玩笑那种,就是开拍之后突然把戏改了!我人都傻了!”

    嗤笑声轻蔑无比,“……还能是什么?疯了呗!她以前不就耍过大牌?当年《夏歌》火了,她就以为自己也火了,公司让她拍一个小成本现偶,结果她拍到一半要改剧本,不然就罢演,那个剧组的导演和编剧都是新人,小编剧改剧本改到住院,后来整个项目不了了之,导演也转行不干了,她倒好,在家休息半年照旧没事人一样出来拍戏。”

    闻勉意识到什么,不自觉地握紧喻氤的手腕,想将她带离此处,谁知手上的力度像是弄疼了她,纤细的手腕应激一般抽了回去。

    一日之内,喻氤甩了他两次。闻勉掌下一顿,抬眼看她,喻氤也像是意识到这一点,本就苍白瘦削的脸更是青灰一片。

    看着这样的喻氤,闻勉眉心慢慢锁起,压低嗓音,放慢语速,试图安抚她的情绪:“喻氤,我们该回去了”

    喻氤摇摇头,向后退了几步,远离那扇小窗,直到抵住墙壁方像是找到了支撑,腿脚发软的向下滑坐。

    与此同时,窗外的声音再次传来。

    “……喻氤就是知三当三,秦昼拍《夏歌》之前就跟江菀妍在一起,江菀妍还去剧组探过班,她怎么可能不知道?不还是在微博天天发小作文、黏着秦昼给她过生日吗?剧播期间还买通稿炒和秦昼的cp,舞到正牌女友面前,那江菀妍的粉丝能放过她?直接去娱界公司大门静坐抵制,加上后来又搞罢演那一出,我还以为娱界不会再放她出来了,毕竟江菀妍可是他们家大董事的掌上明珠,怎么舍得宝贝千金受这委屈?”

    “……所以我说喻氤不是蠢就是脑子有问题,以前不好好珍惜,现在后悔了?喏,年初零片酬出演《长风破浪》,好不容易入围了国剧庆典最佳女配提名,结果拿奖的是谁?跨界来圈钱的女爱豆,这个圈子里还有谁不知道她是娱界弃子?”

    蓓蓓边玩纱窗边聊,长长的指甲刮过铁丝,像敲在耳膜上的某种倒数,与之相对的是一墙之隔的死寂。

    狭小的方寸空间,喻氤伏跪墙角,仅靠一双纤弱的臂膀支撑地面,闻勉看不到她的脸,只能看到那对纤弱的肩骨高高拱起,随着胸腔微弱的起伏而不断震颤。

    这一幕深深地刺痛着闻勉的眼睛,他俯下身缓慢地靠近她,看清她鼻尖沁出的细密汗珠,轻轻唤她的名字:“喻氤。”

    她没有反应,闻勉不气馁,不厌其烦地继续唤着,四五遍后喻氤的睫毛颤了颤,终于有了反应,闻勉放轻了动作,向她摊开掌心:“乖,听话,我带你离开。”

    喻氤盯着他的手发愣,好一会儿瞳孔里才有了焦点,她僵硬地生出自己的双手,越过闻勉伸出的掌心,掠过他的脸颊,最终,带着些微冷汗的掌心贴上他的耳边。

    闻勉睁大眼,因为那双停留在耳畔的手正不能自抑的战栗,连同她苍白的双唇,无一不传递着喻氤无声的乞求。

    ——不要听。

    ——闻勉,不要听。

    第26章 P-18心膜爱情若是能照X光片

    半开放的卫生间折叠在楼梯后,服务员上菜经过,交流声和脚步声让喻氤瑟缩了一下。

    “谁知道孟竖怎么会找她演女一号,万一她以后再抽什么疯被封了,我这部戏不白拍了吗?不行太晦气了,回北京我得去雍和宫拜拜……”包厢里的蓓蓓似乎也吹够了风,离窗口远了,声音变得隐约不可闻。

    闻勉第一次见喻氤就知道孟竖为什么会看中她,她身上忧郁又坚韧的气质让她充满矛盾的故事感,但此刻这些全都消失了,被浓厚的恐慌淹没,好像被人扒光了衣服,一。丝。不。挂,他的任何一点反应都能伤害到她。

    闻勉拢住她的手,手心贴着手背帮她捂紧自己的双耳,“你放心,我没有听。”

    喻氤两片长睫扇了扇,怔怔地望着他。

    见她没那么抗拒,闻勉才进一步环住她的手腕,尝试和她沟通:“我们应该离开了,可以自己走吗?”

    喻氤迟疑点头,乖顺地任他拉起自己下楼,穿过店里的水产区,直到视野里出现喧闹喝酒的剧组人群,她猛地惊醒,趁自己还有最后一丝理智,手腕挣扎了一下。

    闻勉沉默地回看她一眼,松开了牵着她的手。

    小余就坐在一楼,他年轻嘴甜,身上又没有臭毛病,梳化组的姐姐妹妹不论到哪儿吃饭都拉着他一起坐,此时小伙子吃虾吃得满嘴红油,见到闻勉下来刚想招呼,再一看人眉目冻着冷气,小余精神一振,立刻剥了手套,过来问是不是要叫车。

    闻勉朝他点头。小余便擦擦嘴,小跑出门去。

    “哎?这就走啦?”有胆子大的姑娘遗憾哀嚎。

    若是平常闻勉也许会风度翩翩的赔礼,把小余留给她们,但他今天只是浅浅点了点头,甚至没有笑一下。

    个别机灵的看出他心情不佳,赶紧扯了扯其他姐妹,示意别闹了。

    出了大排档,小余的车还没开进来,倒是孟竖蹲在半人高的空酒瓶箱旁抽烟,地上落了两根烟头,看得出来他在这蹲了有一会儿。

    闻勉跟他打了个招呼,“喻氤醉了,让她先回去休息。”

    孟竖嗯了一声,捻灭烟头站起来,“让你助理送她,你和我聊聊。”

    “现在?”

    孟竖看着他没说话,闻勉敏锐地眯了眯眼,“什么事一定要现在聊?”

    孟竖眼神在喻氤身上打了一转,严肃且坚持,“要紧事。”

    两人莫名僵持不下,眼见着气氛凝固,喻氤终于堪堪找回神志,扯了个疲惫的笑容道:“让小余送我吧,我有点累,想在车上睡一会儿。”

    闻勉神情冷下来,不过不是冲着喻氤,他面无表情地和孟竖对视,话里寸步不让:“你睡你的,送你回酒店我再回来。”

    喻氤看向孟竖,这回对方没再阻拦。

    很快,小余开着剧组的suv停在大排档门前。

    回去的路上喻氤始终阖着眼假寐,感到闻勉的目光长时间落在她面容上,不动声色地把脸撇向另一边,脑海中又魔音环绕般响起蓓蓓的话,在没人看得见的地方,她捏紧拳头,令指甲狠狠陷进肉里,好像这样就能驱散那些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闻勉轻声道:“睡不着就别勉强自己,快到酒店了,上去再好好睡。”

    听到他的声音,喻氤的思绪变得更加混乱,但这一天于她而言发生了太多事,她现在没有心神思考她和闻勉的问题。

    车在酒店后门停下,这会儿功夫喻氤的酒醒的差不多,一连串发生的事让她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闻勉,她看向他,闻勉回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去吧。”

    喻氤踌躇着没动作,闻勉笑了笑:“怎么,还想我送你到房间吗?”

    “孟导找你……”

    她总感觉孟竖最后看她的眼神有深意。

    闻勉笑容不变,“别担心,是我和他之间的事。”

    不管事实怎样,他这么说就意味着不让她插手也不会告诉她了,喻氤抿起唇,转身下车。

    “喻氤,”闻勉拉住车门,指了指她的眼底,“你真的需要睡觉了,你现在就像只小熊猫。”

    喻氤一摸脸,想起自己从酒店出来时没化妆,素颜的黑眼圈一定不好看,闷闷地转身,“我会睡的,晚安。”

    望着她的身影消失,闻勉拉上车门,笑意彻底隐去。

    小余透过后视镜打量他半垂着眼的冷淡面容,“闻哥,现在是回去找孟导碰头?”

    “嗯。”

    当晚孟竖和闻勉究竟聊了什么,喻氤无从得知,伴随着戏中娄泽大学开学,李金银升入高三,整个《铁锈》剧组开始分成A、B组拍摄,通告单也分成了不同的两份。

    孟竖留下副摄拍喻氤和元昊,陈生则是带着执行导演、主摄跟闻勉前往省城拍摄单人戏份。

    说是这样节省时间,可负责她的化妆师说大家私底下都在传孟导和闻老师吵架了,那天夜宵散场后有人看到两人不欢而散,所以孟竖才会把闻勉丢给副导去拍。

    陈生对此表示:“无稽之谈,孟导看重你们,亲自导你和喻氤,这不是好事吗?”

    元昊一听很兴奋:“真的?”

    陈生没有半点哄骗年轻人的愧疚:“那当然了,毕竟闻勉早就形成自己的表演体系了,加上老杜也是经验老道的老摄影,他们的现场当然不需要亲自去盯啦哈哈!”

    元昊:“……”

    喻氤越过二人,看向正在和副摄影商量运轨的孟竖,以前总和闻勉一起拍摄,现在离开他,她确实感受出一点孟竖待她和元昊,以及待闻勉的不同来——虽然不若后者之间那般亲近,但孟竖对她和元昊绝对可以算是严格且负责的师父。

    别看元昊被他虐得死去活来,私心里和喻氤一样,都清楚自己在《铁锈》里学到了多少东西。

    至于蓓蓓,戏里的蒋梦对娄泽彻底失望,连带着也疏远了李金银,在高二期末考后便转回了市里,蓓蓓本人正式杀青。

    离组第二天她发了一条长篇微博,感谢所有工作人员,以及回忆剧组里美好的氛围云云,措辞动人,奇怪的是除了元昊傻了吧唧的给她评论外,其他主创都没有与她互动,三天之后蓓蓓默默的删除了那条微博。

    这些都是秋秋后来告诉喻氤的,她没有把那晚蓓蓓议论她过去的事告诉任何人,事实上喻氤也不在乎她背后如何看待自己,那晚之所以那么失态,全因闻勉在场。

    她后来冷静下来,想过要不要和闻勉解释,可是这么多的流言蜚语要从何解释起,闻勉又会在意吗?

    喻氤抬起头望向窗外,出租屋在顶楼,李金银的房间窗户正对着后港,站在窗口能遥遥看见港口那只废弃的铁船,是孟竖勘景时特地选的。

    天空阴沉,云层又浓又厚,衬得后港的海水也是浑浊的蓝,远远看去云与海的颜色混成脏兮兮的一团,密不透风的压抑。

    一个星期的分组拍摄,就像提前预演了杀青后的生活,没有闻勉的生活,那些令她困扰的问题也正在浮现出答案,而她对此,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偶尔会想到在医院检查拍过的X光片CT片,透过光片能清晰的看清哪瓣心膜健康,哪瓣心膜坏死。

    要人的情感也可视化就好了,她愿意捧出自己的心去做第一个试验的人,看看她心里装的到底是闻勉,还是一个套着闻勉面孔的虚构人物,这样就不必在想到他的瞬间,因心跳鼓动而感到抱歉。

    可是怎么可能呢?不过是夜半三更不睡觉的人在异想天开罢了,所以看吧,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某天清早,喻氤对着洗手池里的头发发了十分钟的呆,而后她把它们团成一团,连同窗台上的烟头和烟灰一起,通通用纸巾包住,扔进了卫生间的垃圾桶,这样周湘检查她房间时就不会发现了。

    事实上她每天还要检查喻氤的手机屏幕使用时间,喻氤一边庆幸一边又感到好笑,周湘这是拿她当小孩子了,她晚上睡不着可不会一直玩手机。

    就这样忙碌的度过了十一月的最后一个工作周,天气凉得要穿冬装,戏里的时间线却回到了夏天,也就是刚开机时喻氤和闻勉在省城拍摄的戏份:

    确认感情后,娄泽带着李金银在省城玩了几日,两人一齐回到县城的租房,在这里度过海边的最后一个夏天。当新学期来临时,他们将正式搬到省城,开启真正意义上的崭新人生——如果娄泽的生命没有在这个20岁的夏天戛然而止。

    闻勉回来那天抵达剧组已是傍晚,喻氤在拍李金银最后一个高中戏份,那是一个她独自坐在学校操场旁吃面包的长镜头,操场有很多利用放学练习的体育生,而李金银望着他们机械地往嘴里塞面包,吃一个面包的时间,是她每天除了午饭唯一的休息时间。

    这个镜头如今对喻氤毫无难度,她每晚都用大段大段的时间在酒店窗边独坐,所以喊“过”的时候她不仅没有欣喜,反而满心疲惫,四肢关节像被海水泡过、锈迹斑斑的机器,慢吞吞的扫掉校裤上的面包屑。

    就是这个时候她产生了某种预感,朝场外扭头,一眼就对上了站在人群里望着她的闻勉。他的目光像月光下的溪流,温和清澈,又泛着丝丝悲伤的凉意,喻氤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那是闻勉会露出的神情。

    但她再抬眼,闻勉的表情就变了,变回了那种令人安心的温暖笑容。

    他迈着长腿几步走近,指尖轻揩过她的眼角,“几天没见,从小熊猫变成大熊猫了。”

    喻氤伸手遮住眼下,她的化妆师每天都在念叨她的黑眼圈不能再深了,无奈孟竖认为这符合李金银当下的状态,喻氤也就名正言顺地放任自己。

    她语气软和地反驳闻勉:“给别人起外号是不好的行为。”

    闻勉盯着她半响,“你说的对,我不应该。”

    “那你呢?为什么把自己弄成这幅模样?”

    “你又在惩罚我吗,喻氤?”

    第27章 P-19告白(已修)“你要和我接……

    “你要调整状态,一整年的分别已经过去,现在你和娄泽刚刚确定心意,你们马上就要面对全新的未来,没有生长痛,没有父母,只有你和娄泽,这是李金银最像同龄人的时期,我需要你充满朝气……”

    喻氤坐在现场的化妆棚里,任由梳化老师帮她剪头发换造型,孟竖趁着这时间叮嘱个不停,喻氤却很难集中注意力,耳边不断回想起闻勉说的那句“是在惩罚我吗?”

    “ok吗喻氤?”孟竖在等她确认。

    喻氤抬眼,“好的,我尽量。”

    “天气上也是,冷肯定还是冷,室内的戏我尽量叫人把屋子吹暖,你们克服一下。”

    喻氤拢了拢身上的羽绒服,里面短袖露出的皮肤贴上略微冰凉的内衬,表示没关系。

    闻勉回归后的第一场戏,是娄泽和李金银时隔半年回到租房,李金银升入高三后就寄住在了莫警官家,莫警官为了说服她,替两人续租了一年的出租屋房租,答应寒暑假娄泽回宜海,李金银可以和他回去住。

    家具上铺满遮灰的布,两人一边收拾一边畅想未来。

    很简单的一场戏,难的是喻氤要如何接戏,高考后的娄泽和李金银正值热恋,她不确定自己如今死气沉沉的状态能否接好这场戏。

    孟竖也知道这对喻氤是种考验,所以一开始给足了耐心,陪喻氤磨了一个小时,总算过掉了这场戏。

    然而接下来的第二场戏,又是一场重头的情感戏。

    虽然和娄泽确定了关系,但见识过他的大学同学后,李金银对比自身,发现自己既寡淡又无趣,她记得李志强曾说过——没有男人不喜欢有女人味的女人,某天逛街她在橱窗里看到一个涂着红色指甲的女模特,那红衬着模特性感的脸庞,就像画报上的女明星,十足的魅惑风情,鬼使神差的,李金银进到店里,买下了人生中第一个化妆品,一瓶大红色的指甲油。

    这天夜里,洗漱过后彼此回到房间,李金银拿出了指甲油,可她从没用过这些东西,一双手涂得乱七八糟。

    娄泽听到动静冲进她房里时,看到的就是倒在地上的小凳,洒了一半红色液体的地面,以及正在用手帕收拾的李金银,见到他,李金银快速地将手藏到身后,那只手的小指上还沾着半干的甲油。

    娄泽沉默了一会儿,洗干净手帕,又把地上半干的指甲油铲走,最后拉着李金银回到自己的房间,亲手洗干净她的指甲,仔仔细细地为她涂上她想涂的红色指甲油。

    李金银伸出十指看了看,有些嫌弃,她的指甲又短又平,在模特手中美丽的颜色到了她指尖像是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以至于那抹艳丽的红也被她苍白的肤色衬得像血一样,猩红怪异。

    她不由分说便要洗掉,被娄泽拦了下来,他耐心地吹着她的指尖,与她十指交叉握紧,“多好看啊,我的小花涂什么都好看。”

    娄泽的头发刚剪过,仰起脸时,细碎的发尖散在眉上,露出眼角小指节长的一道疤痕,在李金银面前,他总是去了麟般的柔和,时间在他黑而亮的眸子里变得恒久悠长,好像这辈子下辈子他都会这样全心全意地望着她,只望着她。

    喻氤鼻尖一酸,眼眶倏地红了。

    “卡。”

    孟竖第七次叫停了拍摄,“喻氤,你不能总想着他马上就要死了,李金银没看过剧本,她不能预知未来!”

    “对不起,孟导。”喻氤背过身,对着墙壁整理情绪,她知道现场包括周湘秋秋在内的所有工作人员都在看着自己,她也知道,她不尽快调整状态,接下来近一个月的拍摄都无法进行。

    当这一镜的第八次开拍,喻氤发现闻勉也正在受到她的影响,相同的动作相同的台词,整场戏两人间都萦绕着看不见摸不着的忧伤。

    这回甚至没拍到上次喊卡的地方,孟竖直接摔了剧本,大发雷霆:“我是要你们把眼泪收一收吗?自己来看看你们演的什么东西!你们是在热恋,不是要生离死别!不能演就别拍了!都收工!今年大家都别杀青过年,你们俩什么时候能演了什么时候开工!”

    现场一片死寂。

    房间里用暖风机烘出的暖气早已消散无几,南方阴湿的冷意顺着喻氤裸露的胳膊侵入皮下,传来风湿一样的潮痛,喻氤垂着眼,甚至感受不到难堪,她只觉得很累,连呼吸都变成一件沉重的事,更不必说去在意孟竖是否对她失望了。

    唯一一处温暖的手心被人放开,闻勉从半蹲站了起来,没去看监视器,也不在乎孟竖还在气头上,从小余手里接过自己的大衣,淡淡说道:“既然如此,今晚就休息吧,我让小余给大家订餐。”

    竟是越过孟竖直接宣布了收工。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秋秋还在接收情况,胳膊肘便被人捅了捅,一看是小余,再一看,发现闻勉也正盯着自己。

    小余提醒她:“发什么呆啊?喻氤姐的羽绒服呢?”

    “哦哦!在我这儿呢!”

    “还不快去?别让喻氤姐冻着!”

    秋秋猛然惊醒,跑上前给喻氤披上羽绒服,再看闻勉,却是已经带着小余走掉了。

    孟竖正沉着脸和陈生说话,商议过后两人也往片场外离去,摄影组的人零零散散开始收起机器,秋秋蒙圈地问向一旁沉思的周湘:“湘姐,真收工了?”

    周湘没回她,打量了一下披着羽绒服都显得异常单薄的喻氤,“还好?”

    喻氤答得有气无力,“还好。”

    回去的路上一路沉默,喻氤闭着眼缩靠着车窗,周湘不知道在忙什么,手机不离手,秋秋意识到她们如今的情况难办,默默拿出手机搜索——演员拍戏拍抑郁了怎么办?

    回到酒店,周湘没问喻氤打算怎么办,只在饭点遣秋秋来送了一趟晚饭,顺带的还有第二天的通告单——闻勉说的是今晚不拍,没说明天也不拍,导演那儿也没消息,统筹只好装傻,通告单一式照旧。

    喻氤打开饭盒,里面除了往日的营养餐,还多了一份牛皮纸包的点心,里面装着苏式的老派点心,海棠糕。

    喻氤有些奇异,包住纸袋抽出来,发现这包海棠糕来自她家附近市集上的一间店,那家店不在网上售卖,每日只做定量,卖完就关门,只有本地人会去买。

    电光火石间,喻氤抓住秋秋:“这个是谁送来的?”

    秋秋看一眼纸袋,“那个啊,小余拿来的,闻老师让他买苏南的点心,他托认识的朋友去排队买了寄过来的,今天刚收到。”

    她走之后,喻氤没碰饭,吃了两块海棠糕。

    她家在苏南,和闻勉聊起过一次,小时候最爱吃家附近老市场里卖的海棠糕,没想到随口一提他竟然记住了,可是这又是什么意思呢?谁会记住一个普通同事的儿时喜好,还专门千里迢迢提前预定?要知道,他们可是再一个月就会杀青再见了的人。

    正想着,有人敲了敲她的门,是闻勉。

    他穿了件深灰色的羊绒大衣,挺阔英俊,像是要外出。

    “吃完饭了吗?”

    喻氤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点了点头,又追加一句:“海棠糕很好吃,这家店很难买,怎么想到大费周章买这个?”

    “听人说吃甜食让人心情好,就让小余试着订了。”

    喻氤笑:“谁说的,娄泽吗?”

    话刚出口,两人都愣了愣,亦看清了对方的反应,不合适的默契令气氛一下又变回了片场的沉重。

    闻勉牵起嘴角,顺着她的话问:“所以甜食有效果吗?心情好些了?”

    “有,心情点立刻+10,多谢你的灵丹妙药。”

    “灵丹妙药算不上,只想让你开心些,”闻勉笑意加深,又问:“现在有空吗?”

    喻氤长了张嘴,想说有事吗?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有。”

    “出去走走,带你散散心。”

    “……那你等我换个衣服。”

    喻氤拿了件黑色的厚羊羔绒外套,想了想,又扯了两个口罩装在口袋里,以防万一。

    下到停车场,闻勉熟练的解车锁坐进一辆剧组的公车,喻氤张望四周,“只有我们两个?”

    “害怕我把你卖了?”

    “你要真想拐走我,不如把自己卖了,你可比我值钱得多。”

    “你怎么知道你不值钱?我说过,你很珍贵。”闻勉突然转头看她,喻氤被他的郑重其事唬住,张张嘴,想说知道了,却见他又灿雪般笑了,指了指她身侧,“骗你的,系安全带。”

    喻氤抿唇,闷闷:“那我们去哪儿?”

    “开车随便转转,来这里快半年,也没找着机会四处看看,这附近有想去的地方吗?”

    两人半年下来几乎没有正经休息过一天,出门也只是在几个拍摄点之间来回转悠,还真是一次都没好好逛过这个县城。

    喻氤想了想,提议:“总听秋秋说城东有片海滩,每天看后港那艘船都看腻了,去海滩看看吧。”

    闻勉没有意见,调了导航出发。

    小城不大,开车十几分钟就找到了那片细滩,海岸线大约只有十公里,除了礁石少沙子细以外,没什么特点,大冬天的晚上连个人影都没有。

    闻勉把车停在路边,等着喻氤决定下不下。

    喻氤瞧了瞧黑漆漆的海岸线,犹豫地说了句国人爱说的老话:“来都来了,下去看看吧。”

    往好了想,至少没有人就不必担心

    被人撞见她和闻勉单独外出了,也是件不错的事。

    下了车才发现海滩上也没有那么黑,环海的路边还有几栋居民楼,星星点点的灯光和路边的街灯交织,把近处的沙滩照得昏黄。

    两人沿着海岸线漫步,海水的湿气浸润鼻尖。走了一会儿,喻氤开口:“你不是单纯带我出来散心吧?”

    闻勉随意地“嗯”了一声,脚步未停,似乎也不打算接话。

    “是要问蓓蓓说的那些话吗?”

    喻氤想,终于还是要面对这个话题。

    谁知闻勉摇了摇头,“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有我的判断,不需要从别人口中了解。”

    喻氤沉默片刻,压下心中酸楚,“那你有话就直说吧。”

    闻勉低头踩着沙滩,声音沉落,有条不紊道:“这部戏杀青后我会很忙,调档期还剩下些工作要扫尾,过年期间可能都会在国外,你要是晚上睡不着就打给我,不要自己熬夜胡思乱想,我会看情况飞回北京。”

    “什么?”

    喻氤止住步伐,一阵风刮过来,她恍惚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闻勉像是叹了口气,也停下身,转过来面对她,语气放缓。

    “等忙完三月,我就没有工作安排了,我想我们会有很多时间。”

    说着,他的视线若有实质,落在喻氤瘦削的两颊,突然无奈地笑起来,“到时得想想办法,让你长胖一点。”

    喻氤视线迅速朦胧,她不敢眨眼,只能隔着雾气望着眼前的闻勉。

    “我不懂……”

    为什么听不懂呢?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月亮从云层后面露出个边,海面不再一片黑沉,海中心落下了一片银色的盐,波光粼粼,勾勒着岸边闻勉的轮廓,像一个不现实、不清醒的梦,闻勉在梦中温柔地注视着她。

    “我在和你报备。”

    “喻氤,你想和我试试吗?”

    喻氤眼前一热,泪水不受控制地淌了下来,引得身前人又叹了口气,他抬手轻轻带走喻氤眼下的水意,指尖带来温凉的触感,喻氤下意识揉了揉眼皮,也就是这时,一抹鲜红在视野里一晃而过——是她小指上未来得及卸掉的指甲油。

    这抹红像打破虚幻与现实的血滴,刺痛了月光残留的温存,喻氤突然从梦中惊醒,“可我不是李金银。”

    “闻勉,你看清楚了吗?我不是李金银。”

    回应她的是闻勉轻柔的拥抱,他的脖颈被海风吹得微凉,传来若隐若现的莲香,一下又一下地顺着她的长发。

    “我知道。”

    “我当然知道你是谁,那你呢?”

    “喻氤,我不是娄泽,你会喜欢我吗?”

    喻氤忍着泪,小声说:“喜欢。”

    “好喜欢好喜欢。”

    闻勉笑了,拉开怀抱看她,眼尾的双眼皮开出一个漂亮的扇形,闻勉就这样绅士地靠近,鼻尖停在她之上。

    随后,喻氤听见他用气音问——“那你要和我接吻吗?”

    喻氤闭上眼,感受到闻勉的长指轻轻抬起她的下颌,干燥的唇落到她的唇角,然后是唇心。

    风中好像有声音在呢喃。

    “喻氤,从现在开始,你就不能后悔了。”

    “我们都不要后悔。”

    凉意顺着唇齿的缝隙钻进身体,喻氤打了个哆嗦,不及分辨,闻勉的气息先盖住了一切,苦莲的清涩缠绵,像在平原上刮起一场风暴。爱意遮天蔽日,而理智微渺,让她在缺氧的混沌中不断下坠。

    世界坍缩成一座小城,遥远的未来黯然失色,只有胸腔将要胀破的勇气提醒着她,她和闻勉相爱了。

    喻氤不由自主地痴想,就让他们留在这里吧,把灵魂的出口,永远停在这片长夏渐移的海边。

    第28章 R-9过年(剧情章|部分已修)暗……

    喻氤感觉浑浑噩噩做了好多梦,一会儿梦见自己在片场恸哭,一会儿梦见李金银对她说“娄泽死了”,从头到脚像被车轮碾过一样疼,还有一块热乎乎的毛巾贴在脸上,怎么甩都甩不掉,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闻勉半夜用温毛巾给她降烧。

    她嘤咛着醒来,刚睁眼就被窗外的大太阳刺得眼冒金星,皱着眉背光缓上好一会才慢慢清醒过来。

    摸摸被晒得发烫的大半张脸,她光着脚爬下摇椅,心情不虞地拉上窗帘。

    大门口传来摁密码的滴滴声,秋秋提着两个超市环保袋走了进来,望着地毯上散落的剧本和红酒瓶,瞠目结舌:“你这是喝了多少?”

    喻氤倒了杯水漱口,“没注意。”

    秋秋当助理时的本能自动上线,放下东西就开始收拾,不看不知道,一看两瓶红酒都见底了,她顿时急道:“让你喝酒是为了帮助睡眠,不是让你贪杯宿醉!”

    喻氤敷衍地应了两声,秋秋不放心地追上来:“你心情不好?还是有什么烦恼?”

    “没有,就是突然想喝。”喻氤背对着她,看不到表情。

    秋秋没办法,当天就搬空了她家里所有的酒,好在快到春节,今年喻父喻母也会像往年那样飞来北京陪女儿过年,至少不用担心喻氤酒精中毒无人发现了。

    1月中旬,喻氤父母落地。

    两人都是教育系统的人,时间上十分充裕,往往来北京一住就是小半月。

    飞机落地的当天喻氤还有工作,二老自己轻车熟路的打了个滴滴直奔喻氤家,在电话里吵吵闹闹的说要去颐和园溜冰。

    “回回来北京都要去溜冰,我就搞不懂那玩意有什么好玩的。”喻父在电话里小声嘟囔。

    “我求你陪我去啦?”喻母一口软嗓嗔道。

    喻氤不好意思地看向等在一旁的品牌方化妆师,见缝插针插进二老的拌嘴中:“妈,我这边不知道几点能结束,要是太晚你们就先吃吧。”

    “那怎么行,你爸就是来给你煮饭的。”“氤氤啊,你认真工作,慢慢来,爸爸妈妈等你回来吃。”两人一前一后把喻氤的话堵了回来。

    “令尊和令堂真恩爱。”挂了电话,化妆师羡慕的称赞到。

    喻氤笑了笑。

    她今年的最后一项工作,就是上次商务谈的一线化妆品牌的中华区代言,本来大家都以为合作会受到平安夜绯闻的波及,没想到品牌方最后没改变主意,还是继续了合作。

    广告公司是品牌找的第三方团队,在业内数一数二,闻勉那组高奢腕表的杂志图就是他们拍的。

    品牌要求严,两套广告大片从上午九点拍到下午四点,中途改了两次妆,喻氤已经累得站不住脚,只来得及垫个三明治,紧接着又开始换棚换造型——还有一组开屏广告。

    化妆师这头改完第三个妆,看了看手机,匆匆离开了,过了一会儿品牌方派来盯现场的负责人敲开了简易的化妆隔间,短暂寒暄后,负责人彬彬有礼的介绍:“喻老师,我们下面要拍的这组开屏是我们的彩妆线,面向的是年轻的都市女性,我们希望我们的产品能从头到脚的武装女孩们,展现她们的个性。”

    喻氤看着他点头,以为是在测试自己作为代言人是否对品牌有一定了解。

    “是这样,我们接洽的时候看到您这边提出了一个点是‘艺人不希望做美甲’”对方照着手机屏幕念,露出了一丝困惑的表情,继而又礼貌地解释:“当然,我们理解艺人肯定有自己的想法,但是我们的彩妆线上毕竟有这一类产品,所以想问一下,您是有什么这方面的忌讳吗?”

    喻氤比他还懵,看向跟来现场的秋秋,“我们有提过这样的要求吗?”

    秋秋也满面茫然,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出去打了个电话,回来就搞清楚哪个环节出了错。

    “你还记不记得前两年有段时间你的指甲特别薄,出完活动卸指甲的时候甲面断裂,留了好多血,沥沥老板听说了以

    后就让你的造型师不许再做这方面的安排,估计是商务多问了一嘴,把这个也记下来发给品牌了。“秋秋一口气说清了前因后果。

    喻氤短暂愣了神,她有印象,因为指甲断裂的疼比她想象中强烈得多,人总是要吃了疼才长记性。

    秋秋捏起喻氤的手指上下观察,“现在看着倒是没什么问题了。”

    喻氤收回手,对负责人笑笑,“都是误会,你们有需要,我肯定配合。”

    对方也没想到她这么好沟通,顿时喜笑颜开:“女人的手就是第二张脸,损失过度都是不可逆的,喻老师放心,我们的产品一定成分天然!”说着出去叫人带产品进来。

    解决了沟通问题,秋秋坐回原位,“我怎么不记得你以前的造型有经常做美甲?为什么指甲会磨损严重呢?”

    喻氤摩挲着小指没说话,秋秋掏出备忘录,自言自语:“回头得查查,指甲脆是什么缘故……”

    整场拍摄到晚上八点才正式结束,算上早起通勤时间,满打满算工作了十三个小时,但总的来说今年的任务圆满收了关。

    秋秋把喻氤送回家,她第二天就回老家过年了,喻氤从包里掏出一个比往年更厚的红包——秋秋家条件不好,从小到大收过最大的压岁红包还是奶奶去世那年给包的50块,喻氤知道以后每年都会取现金出来给她包红包。

    “明年招个新助理吧,不然你还得两头跑接送我。”

    “yesmadam!”秋秋敬了个礼,嘻嘻哈哈地接过红包,道了声新年快乐。

    临走前,她突然喊住喻氤,“喻氤姐,其实你要是真的放不下闻勉老师,你们还有机会的。”

    怕喻氤不信似的,她又一本正经,“真的,我觉得他心里也还有你。”

    喻氤朝她挥挥手,关上了电梯。

    回到家,喻父喻母果然还没吃,饭桌上摆了五六道菜,两人坐在客厅看电影,又是弹壳和血包齐飞的老式黑。帮。片,喻父看的津津有味。

    喻母推搡他一下:“别看了!女儿回来了,你快热饭去!”

    “你就不能动一下?”

    说是这么说,喻父还是老老实实按了暂停,端着桌上的菜盘往厨房走,嘴里对着喻氤笑呵呵:“氤氤,快去洗手,爸爸马上就好了。”

    “氤氤,你来看看妈下午拍的照片……”

    喻氤应了一声,看着父母忙前忙后的身影,稍微感受到了一点年味。

    算上读书她在北京呆了近十年,始终无法在这个城市找到归属感,也只有每逢过年和家人团聚,这个城市在她眼里才有几分人情味。

    饭桌上,喻氤问二老有什么想玩想逛的,但是北京周边夫妇俩基本都玩过了,又考虑到喻氤现在名气大,不想给孩子添麻烦,干脆哪里都不想去就打算在家陪她,喻氤心酸不已。

    “闷不死我们俩的,你看着吧,你爸一下午不盯着自己就跑出去看电影去了。”喻母挑着鱼刺闲道。

    聊到这个喻父可算打开了话匣,说准备挑个时间和喻母一起去影院看看闻勉演的那部外国片。

    “人家好歹跟女儿做过同事,还送过我一张齐家佰的签名影碟,做人要记得感恩,买张电影票支持一下嘛!”

    喻母白了喻父一眼,“我看你就是念着那张破碟片!那是人家送给你的?那是女儿托人给你带的,你倒好,什么恩啊情的,都记到外人头上去了!”

    “好好好,是女儿送我的,好了吧?”喻父赶紧低头,想想又忍不住唉声叹气:“可惜那张碟片现在找不见咯,可惜啊……”

    “哎呦我听不下去了,你爸真的要得老年痴呆了,”喻母吃个饭都不得安生,伸手一指喻氤的房间,“不是你说那影碟放在家里会让来串门的老王老吕借走,怕人家给你磕磕碰碰搞坏了吗?我就带过来放女儿家里了!吃完饭就拿出来给你!”

    喻氤迷茫:“你放哪儿了?我怎么不知道?”

    “就你衣柜里的暗格。”

    喻氤停下咀嚼的动作,喻母促狭地眯眼:“你以为妈妈不知道你的秘密基地啊?从小就喜欢在衣柜里藏东西,什么稀奇古怪的都藏,长大了还专门搞个暗格,我跟你说哦,你那柜子里十几瓶指甲油都干掉了还不扔,那东西有毒的……”

    喻氤像是找不着重点,叼着筷子慢吞吞地问:“……你扔了?”

    “我做什么扔你的东西啊?妈妈又不是那种人……”

    喻氤“哦”了一声,又低下头去吃饭,只有喻父因为签名碟片的失而复得而惊喜不已,吃完饭就让喻氤给他翻出来,不停地夸还是女儿好啊,记得他的喜好。

    这些话在喻氤当年送给他的时候就听过一遍了,那时她也没想到闻勉真的给她要了一张齐老的签名影碟,准确的说,是她根本没想到闻勉会记得那个不算约定的约定。

    听着客厅里喻父高兴的声音,喻氤定了定神,目光落到暗格深处的十数瓶指甲油上。

    她随手挑了几瓶,深浅不一的红色液体在瓶中缓慢的流动,并不像喻母口中的全都干涸了,它们只是变得粘稠,斑驳,不再美丽了而已,但这种颜色擦在她手上本来也不适合——就像它们同样不适合李金银那样。

    刚和闻勉分手时,她每晚都会擦上这些艳丽的红色指甲油,再在天亮前卸去,像染上了什么瘾。到后来指甲越来越薄,卸甲油沾上甲面都会产生刺痛,她甚至还觉得痛快,好像越是疼痛,就越能惩罚那个每到夜里就想念闻勉怀抱的自己。

    幸运的是,那些痴魔的日子已经过去,现在的她已经不再需要这些指甲油,也不再需要闻勉了。

    房间里的垃圾桶每天一换,此时安静的立在桌边,喻氤盯着崭新的垃圾袋看了一会儿,另找了一个盒子,把指甲油通通放了进去,推到暗格的最深处。

    大年初三,喻氤陪父母一起去看了闻勉主演的那部法国悬疑片《无声之夜》,特意选的离家远些的小影院,她戴了眼镜和口罩,在开场后才进去,没有被人认出来。

    说是悬疑片,整部片子却没有什么故弄玄虚的情节,更像是部风格缓慢的文艺片,闻勉在里面演一个因失误害死妻女,沉迷于苦痛十余年不得解脱的华裔医生,颓废冷峻的气质迷得不少影迷嗷嗷叫,但有很多专业影人点评闻勉在这里面的表演没有特别出彩,和他本人过去的作品比起来只能算无功无过。

    不知道是不是有意,这部电影本土的排片量不多,作为主演之一的闻勉本该担负起华语地区的宣传任务,但影片上映期间他竟然一家采访也没有接受。

    只有在一家外媒的现场采访中能找到他的寥寥部分,面对为什么接受这样一个角色的提问,闻勉的回答简单到莫名——

    “Torememberthe‘lost’”

    为了记下“失去”感受。

    抛开这些不提,如此风格的影片实在不该选在春节档上映,喻母看完直埋怨喻父大过年的为什么不选另一部搞笑片,一部灰扑扑的电影看完心情都不好了,喻父无言以对,只能一路做小伏低,还拉上略显沉默的喻氤一起逗老婆大人开心。

    总之种种原因下,《无声之夜》的票房在春节档电影中堪堪排在中后游,靠着多年等不到闻勉新作的影迷们拉回颜面,成为不少营销号来流量的话柄。

    初九一过,各行各业逐渐复工,喻父喻母也离开了北京,喻氤恢复了毫无波澜的生活,她花一周的时间把《星穹迷行》的剧本和原著科幻小说翻来看了一遍。

    秋秋得知她准备试镜这个IP,兴奋的不得了,不过在从闻沥那里听说女主角已定下单之影后,她立刻变得义愤填膺,连闻沥都怨上了,言辞间不时挤兑对方,次数一多,粗神经的闻沥也摸出点头绪来。

    这天喻氤有事找他,他正好也想来关心关心喻氤的准备情况,索性来她家里串门蹭饭,没成想聊着聊着又和秋秋对上了。

    “这又不是我定的女主角,你冲我横什么呀?”

    闻沥咔咔几刀将削过皮的苹果切开,点兵点将似的在果肉上徘徊:“再说了,人家单之影现在手里握着华盟12%的股份,演技地位都摆在那,于情于

    理都挑不出错,你放眼所有影视大小花,有几个能胜任这种又美又帅的角色?”

    秋秋本来顾及他是大老板,不想跟他硬呛,但他这话怎么听都像胳膊肘往外拐,憋着劲不知在阴阳怪气谁:“是是是,单之影老师最好最合适了,那就全用华盟自己的演员呗,还拿剧本来干什么,搞得好像我们要捡漏似的。”

    闻沥就纳闷了:“什么叫捡漏?这IP盘子有多大你别说你看不出来,喻氤自己都没嫌弃配角呢,你当经纪人的怎么还挡路呢?”

    秋秋气得眼睛都快红了,看看喻氤,终究还是没把话说破,白了闻沥一眼,一把收走了桌上的苹果盘——吃什么吃?大猪蹄子男人不许吃她买的水果!

    “嘿你这人——”

    闻沥只觉得莫名其妙,还想继续理论,喻氤适时拦了下来:“闻沥,我找你是想请你帮个忙。”

    晚上吃完饭送走闻沥,喻氤和秋秋一起收拾厨余。

    “你又不认识单之影,对人家敌意这么大做什么?”

    秋秋低头捆着垃圾袋,闷声道:“我对她没敌意,我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不舒服。”

    喻氤一想便通,“因为我?”

    “我知道不该把你们拿到一块比,但是闻老师介绍什么资源不好,偏偏是已经定下单之影的项目,好像让我们挑人家挑剩的……”秋秋越说越小声。

    喻氤静静听完,把最后一个盘子放进洗碗机。

    “秋秋,你一直跟着我,平心而论,你觉得闻勉是什么样的人?”

    秋秋激动起来,“可为什么偏偏是单之影呢?他入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就连当年他父母离世,媒体都把镜头怼到他脸上了,都没见他和人红过脸,这样的人,为了维护单之影,当众叫人砸了十几台相机,那时你们可还在一起呢。”

    “外面都怎么说的,说他冲冠一怒为红颜,打着挚友的名义痴恋单之影多年,他在外做英雄的时候有想过你这个女友是什么感受吗?如果不是为了单之影,你们又何必分手?”

    “不是的,”喻氤擦干手上的水珠,认真地看着秋秋,“秋秋,我和闻勉的问题从来就和其他人没关系。”

    “他和单之影认识十载,真有什么早就有了。只要闻勉没有越线,我就没有理由去怀疑和迁怒其他人,那样单之影和曾经的我有什么区别?”

    “你说的好听,可是我分明看见你偷偷搜那条新闻,还不止一次!”秋秋不服气地瘪嘴,“反正我就是看不得沥老板一副单之影当之无愧的样子,那单之影再好也不是潮生的人啊!平日里对着你一口一个姐,到最后还不是站在别人那边。”

    喻氤哭笑不得:“华影是《星穹迷行》的联合摄制方,单之影作女一号是板上钉钉的事,你在较什么劲呀!”

    秋秋仍是忿忿,喻氤笑着推了她一把,“好了,你就别在这给我束假想敌了,人家视后还帮过我呢,去把你削的那盘苹果吃了,我下楼丢垃圾去。”

    秋秋不依不饶,追在她屁股后头:“等等,单之影什么帮过你?我怎么不知道?”

    “你还记不记得去年我参加了一个晚宴?”

    “6月DK宝钻的年中晚宴嘛,我记得,因为《捡到猫》票房逆袭,所以品牌邀请了你。”

    喻氤点头,陷入短暂的回忆:“对,不知道主办方是怎么排座位的,我那天和单之影坐在同一桌,只不过不是挨着,没怎么说上话。”

    秋秋不以为怪,“单之影嘛,要是张扬反叛能论资排辈,秦昼还得认她做祖师,他俩的出格事迹拿出来可以打擂台了,她要是主动跟你说话才是真奇怪。”

    说到单之影,其实大部分人的关注点都不在她的实绩上,而是她可称励志的半生。

    农村家庭,高中没毕业就出来打工,凭借跑龙套被金融圈的老总看上,险些嫁入豪门,虽然最后没成,但如今她只差一座奖杯就集齐国内三大视后满贯,事业有成又手握资本,跟她的出身相比已是翻天覆地。

    可惜影后运差些,转战电影圈后主演的几部电影年年陪跑,到现在都只能不尴不尬的被叫“视后”,令黑子们硬是嘲了好几年。

    不过这些言论显然不会被当事人放在心里就是了。

    喻氤想想那天的单之影,黑裙红唇,肤白赛雪,像最美艳的吉普赛玫瑰,张扬反叛放在她身上不过是为美人添色的利刺,闻沥有一句话说的很对,放眼圈内,就冲这张脸也没人能成为她的替代品。

    “所以我才惊讶,她为什么会为我得罪江菀妍。”喻氤轻声道。

    “谁?”秋秋吊高嗓门,“江菀妍?”

    那日,本不在她们那桌的江菀妍突然过来敬酒,因她是娱界大董事的女儿,又刚回归复出,所有人都要卖她一个面子,转眼就成为谈笑风生的中心。

    喻氤不想搭理她,自斟自饮乐得自在,但江菀妍却没那么轻易放过她,果然,没过多久就装模作样的发了难,一副惊讶的样子捂住嘴,“喻氤?我都没看见你,原来你坐在这儿呀,听说你拍了部跟猫有关的电影,票房大卖,你曾经也是娱界的演员,我这个前师姐,合该和你喝一杯。”

    喻氤笑着搁下手中酒杯,委婉道:“我酒品不好,已经喝到量了,再喝怕给大家造成困扰。”

    江菀妍没想到她居然敢拒绝,愣了愣,看看桌上的其他人,一副让大家见笑的样子。

    “你还在介怀以前的事吧,不管怎么说,我现在也和秦昼分开了,过去那些糟心事咱们都忘了吧,我先干了,以表诚意。”

    娱乐圈不缺美貌,各型各类皆有代表,得益于家世,江菀妍的身上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娇憨,笑起来明亮天真,给人恰到好处的亲切,但喻氤从与她初识的第一面就感到不舒服,只言片语里阶级分明的傲慢和冷漠不会被伪装出的修养所覆盖,就像一根拧亮的荧光棒,看着是亮的,触手却冰凉。

    “喻氤,到你了。”江菀妍反扣酒杯,眼中闪着兴奋的光彩。

    喻氤冷眼盯着她,没有动。

    两人的恩怨圈中里外皆知,江菀妍是苦主,喻氤是不占理的那一个,便有人开始说和,劝喻氤喝一杯。

    喻氤记得很清楚,就是这个时候,单之影突然低吟了一声,揉了揉太阳穴:“DK是怎么做的现场管理?怎么什么网红都能横冲直撞?下次不要给我发邀请函了,显得我也很三流。”

    意在嘲讽江菀妍退圈之后久不拍戏,沦落为红毯和网络上蹦跶的三流名媛。

    “她真这么说?”秋秋坐直了身子,“还挺解气!江菀妍是什么反应?怕是第一次踢到铁板,脸都绿了吧?”

    喻氤顺水推舟地点头,“当然了,她表情可难看了!”

    “还不能还嘴?一旦还嘴就是承认自己是三流网红!”

    “嗯,我也不理她,她只能找其他人搭几句话然后悻悻回了自己那桌。”

    “你别说,单之影的脾气对上江菀妍这种假人一打一个准,可惜我没能跟进内场一饱眼福,可是她为什么突然帮你?”

    喻氤也不清楚,她甚至怀疑单之影只是单纯的看不爽江菀妍,毕竟两人出道时间相近,江菀妍没退圈之前也曾一度被拿来作比。

    不管怎么说,那一次晚宴,单之影确确实实是出声帮了她。

    喻氤很难描述自己对单之影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她觉得自己该是嫉妒对方的,但这中间又掺杂了很多别的东西,比如羡慕,比如欣赏,非要说的话,可能还有一点女人对女人的吸引,所以即使曾经也像秋秋这样被外界的传闻影响,但喻氤始终不曾讨厌过单之影。

    说到江菀妍,秋秋话头一转:“不过喻氤姐,你知道江菀妍的新片要上了吗?”

    喻氤到是听周湘提起过,“怎么了?”

    “年前你不是还和秦昼传了绯闻吗,她这么斤斤计较,我担心会不会又在背地里搞些什么小动作。”

    第29章 R-10拉踩(剧情章)金鸡影后还……

    年前和周湘吃饭时,周湘提起过娱界给江菀妍量身打造的大女主电影会在今年上,不是清明档就是五一档,端看档期竞争来决定。

    当年秦昼在上升期时和江菀妍公开恋情,江菀妍比他大十岁,两人的姐弟恋一开始并不被看好,但随着两人节目内外毫不避讳,当着狗仔的面也敢亲吻,秦昼更是把江菀妍的名字纹在了胸口,爱的轰轰烈烈,不仅是路人,两人的粉丝也逐渐被打动,开始支持维护。

    可惜秦昼持才傲物,江菀妍也是从小金枝玉叶,两人分分合合三年,最终一个息影出国调理身体,一个从流量偶像向唱作歌手转型,分道扬镳,再没有合过体。

    前年夏天,三十五岁的江菀妍回国复出,借一部S+古偶爽剧回到大众视野,因为剧情节奏快且爽,观众直呼过瘾,称江菀妍是“女神黑化归来”,娱界也准备借这波流量助江菀妍转型,专门筹备了一部大女主复仇电影,据说娱界还和投资方签了30亿的对赌协议,不成功便成仁。

    秋秋听说过江菀妍的劣迹,有点怕了她了,忧愁道:“她那个人本来就小肚鸡肠,见不得你过的好,万一看你和秦昼又在一起受到刺激,又来找你挑事怎么办?”

    喻氤笑她杯弓蛇影,“我都离开娱界了,她还能做什么?”

    没有合约牵制,江菀妍和娱界也就只能小打小闹了。

    果不其然,年后第二周,江菀妍的新戏宣布了清明定档,预告和宣传物料里她面容精致妍丽,扮相从十几岁跨越到三十几岁,演绎着一名普通小镇女孩的成长。

    之后几天,不断有营销号营销她的演技,其中一个著名大V更是以【金鸡影后orNG影后?盘点娱乐圈那些著名的‘一条过’实力女演员!】为题,写了一篇图文并茂的长篇博文。

    其中导语部分更是直接用喻氤作引——

    【最近几个月,喵叔的朋友圈被一位女星刷爆啦,她就是新晋金鸡小影后,人称新生电影花中最能打的喻氤,但她真的有大家吹的这么牛吗?喵叔作为半个圈内人,经过一番收集查证,发现未必如此!】

    【据片场人员爆料,喻氤的现场总是不断返工,在至今未能抬上来的孟竖导演新作《铁锈》中更是大吃NG,贡献了一个场景NG63次的“最佳战绩”,看来只要有大导引路,笨鸟也能勤能补拙呀!喵叔不得不替小影后捏把汗,离开了优秀的导演,她还能为我们贡献出更好的演技吗?】

    在这之后,这个自称“喵叔”的大V罗列出了一系列的女星演技盘点,从已经退隐的国家级老艺术家到现在电视电影圈的大花,最后才点到重点——分手多年后强势回归的童年女神江菀妍。

    【有多少人和喵叔一样爱看娱乐圈百花齐放的?在已经定档的新片物料里江女神多次“一条过”,表现亮眼,令导演连连夸赞,可见女神还是女神,沉淀多年不忘精进演技,让我们期待一下新戏的表现吧!】

    这是一篇通俗到根本不用动脑子就能看出是营销的通稿,但不得不说很有效果,相比那些全是僵尸水军的营销文,这条通稿至少一夜之间被吵火了,短暂的爬到了热搜后排。

    大部分的路人是看到标题点进来的,也是第一次知道喻氤的现场吃了那么多NG,之前各大短视频平台都在夸《捡到猫》片段里的表演“灵”,顿时很多人感觉被骗了,结合金鸡颁奖时的争议,怀疑那些视频是不是也是喻氤的营销,进而延伸讨论出一条【喻氤NG】的热搜来,但点进去,还是会显示这条拉踩通稿。

    最可笑的是,这篇通稿的演技盘点部分有一位女艺人,是江菀妍多年前的“对家”,对方粉丝一眼看出这熟悉的拉踩方式,讽刺博主把自家艺人算进好演技一列江菀妍不会扣钱吗?更直白些的,就嘲江菀妍出道多年一个扛鼎的代表作都没有,回归还得靠炒失恋分手的冷饭。

    最后江菀妍的粉丝站不得不组织控评,把前两页的热评全部刷成【4月4日,《她掌人生》首映,来看真正大女主逆袭人生!】

    倒是只字不提喻氤了。

    “气死我了,我们真不能起诉这个什么鬼‘喵叔’吗?”闻沥在电话里气得跳脚,他现在看到江菀妍的海报都想扎两个洞出来,长这么大第一次知道人还能这么无耻!

    “你用什么名头?污蔑?可是我被孟导卡63次NG是事实。”

    “那名誉权呢?这总行吧?”

    喻氤暂停了电脑里的经典科幻片,冷静地回到:“闻沥,他就是个营销号,你就算起诉了,赢了,又怎么样?我们什么好都讨不着,还替江菀妍的电影做了宣传,这是你想要的吗?”

    闻沥语噎,他算是知道这个圈子水有多深了。

    “那我们就咽下这么个闷头亏啊?”

    喻氤沉默,她不是个爱生事的人,喻父喻母与人为善,她自小性格也讨喜,鲜少与人起争执,所以她从小到大就不会吵架,一跟人吵架就血液逆流手脚冰凉,但这不意味着她真的怕事。

    过去的她没有力量与江菀妍和她背后庞大的娱界抗衡,现在她已经不在江家的手掌心了,不想纠缠旧事只是因为她记得演员的本职要爱惜羽毛,可惜的是,江菀妍不想相安无事。

    她揉了揉眉心,“我和你说的那两个人你能联系上吗?”

    “那两个人啊,”闻沥一拍脑门,“因为实在是过去太久了,当初爆料你在《夏歌》里纠缠秦昼的那个剧组工作人员找不到了。要不试试直接联系《夏歌》的导演?他不是还在业内拍电视剧吗?”

    喻氤持保留意见,“当初对方就没有站出来为我澄清,现在估计也不会帮我。”

    “啧,缩头乌龟,”闻沥呸了一声,“那怎么办?”

    “我再想想,另一个人呢?”

    闻沥语气一言难尽,“你让我找的那个演员庄亦鸣……按你的说法,《秋日恋曲》是你的第二部戏,但是因为这个庄亦鸣他不做人,要求删掉所有亲密戏,导致戏拍到一半黄了、编剧导演转行,你说这人他是不是gay啊?所以连牵手戏都接受不了?”

    “不是,我记得他是江菀妍的追求者。”

    “啊?他是直男啊?”闻沥大叫:“可是他现在在被一男导演包养啊!”

    喻氤也被震得哑口无言,半响找回声音:“这是你查到的?”

    “我能瞎说吗?他现在都快混得没名字了,我找他费半天劲呢,而且他跟的那男的五十好几还是个破烂网剧的选角导演,江菀妍这是过河拆桥啊,自己息影了也不管她的狗腿子了?”

    喻氤脑子嗡嗡的,拍《秋日恋曲》时她的合作主演庄亦鸣是个小公司起家的流量小生,由于外形条件确实好,团队给他规划的路线也是五年内升一线流量。

    而那部剧确定终止拍摄时她正处于焦头烂额的局面,被困在家里大半年,紧接着又偷跑到闻勉那部献礼片去客串,前前后后和外界断联近一年,对庄亦鸣之后去了哪里并不清楚,直到前段时间秋秋提起江菀妍,她才让闻沥试着去联系当年一系列事情的当事人。

    世事难料,那时候碰到她就像碰到脏东西的庄亦鸣,现在竟然混成了这样。

    把闻沥的注意力转移到这件事上,他总算不再为营销通稿糟心了,喻氤本以为这场闹剧就到此为止,没想到刚过两天,居然被孟竖的一个采访彻底点爆。

    说是采访也不严谨,其实是孟竖去了趟电影学院,学生们口口相传,等在校长室外想问问他会不会担当四月北影节的评委,当中就有学生大着胆子问喻氤是不是真的很难拍。

    孟竖问他们是哪个系的,学生们老实答导演系。

    孟竖一听就黑脸:“你们不上实操

    课?那些一条过两条过的,那是演的好吗?那是你作为导演心里清楚,这人再怎么演就这水平了,再拍也是浪费时间。你们一个个要想走这种路数拍电影,趁早转行。”

    他话里没点到任何一个人,但“一条过”的关键词还是很容易让人想到前几天的营销热搜。

    这段对话被某个学生发到网上,很快引起网友的注意,广泛转发后成为孟竖“力挺”喻氤的证明。

    【人家问他为什么不去当评委他就回了个“忙”,却特意停下来维护喻氤,我哭死,他还是那么护短。】

    【开年第一打脸笑话,拉踩演技拉踩到孟竖头上,你不如干脆指着孟竖的鼻子说你眼瞎不会选演员,你就看孟竖搞不搞你就完了!】

    【话别说太早,两部电影都没上,你怎么知道某人就一定比妍妍演的好?】

    【要营销独立大女主就专注提升自己的业务,人家喻氤26岁都拿影后了,她早出道十年还在“努力转型”,一手好牌打得稀烂,承认恋爱脑就这么难吗?】

    【楼上在说什么?作为受害者不可以伤心不可以难过吗?妍妍出国治疗抑郁症那么久,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复出,一定要把人逼死你们才满意是吧!】

    【妍丝能不能滚啊,她和秦昼分手又不是喻氤害的,奔四的人了精神这么脆弱回家当公主OK?那点情情爱爱的破事什么时候才能不拿出来恶心路人?】

    ……

    喻氤盯着那篇电影学院学生发的博文看了好久,用小号给对方点了个赞。

    过了几天她才知道孟竖去电影学院是去为了什么,他一整个春节期间都在为了补拍的事东奔西走,好不容易说服了各个资方同意潮生来出追资,接着就马不停蹄地开始准备棚内搭景,去电影学院就是想借用学院的几名置景老师。

    至此,《铁锈》的补拍事宜也被正式提上日程。

    第30章 R-11骗子言语会说谎,身体不会……

    其实喻氤也想不通为什么孟竖突然执意要补拍。

    工作室失火丢失的镜头大部分是李金银和娄泽在宜海出租房生活的最后一段剧情,算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没有这一段也许会影响影片节奏,但显然孟竖也不是没有办法解决,不然不会现在才提出要补拍,当然,或许他早就动过念头,只不过权衡实际情况后妥协了。

    这样一来事情就很明显了,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孟竖在已经做好了上映的准备后毅然决定补拍重剪,再走一遍繁琐的审查手续,至于柏林退赛也许只是一个借口罢了。

    喻氤自问好奇心不大,孟竖既然没告诉她,就意味着与她没多大关系,令她隐隐烦躁的也不是突然多出来的工作量,而是又要回到那段沉郁的故事,又要和闻勉早晚共事。

    拿到通告单是三月初的事,涉及经费,整体拍摄时长被控制在四天内,每一天都排得满满当当。

    秋秋还记得喻氤叫她招助理,不过刚开年没那么快找到合适的人,就找闻沥从经纪部协调了个女实习生过来暂时顶个一两月,小姑娘做事麻利,除了话少外很得秋秋欢心。

    很快来到进组的这天,《铁锈》补拍租的是靠近通州的一间影视棚,棚内面积三千平左右,搭大景是不够,像李金银和娄泽的小出租屋这类室内景还是绰绰有余。

    时间赶,美术组从年前就开始赶工,加上电影学院的几位资深置景老师,进度更是飞快,开拍那天棚里还能闻到淡淡的甲醛和喷胶味。

    整个棚内置景几乎百分百还原了县城出租屋,连墙壁上龟裂的石灰和霉斑都一模一样,喻氤抚摸过娄泽手打的那套木柜,属于夏天的记忆在眼前一帧帧的闪过。

    “很像吧?”陈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喻氤回过头,发现他站在不远处的置景外,和他一起的,还有喻氤最不想见到的人,闻勉。

    陈生打量着木柜,嘴里唏嘘:“叫木工照着原来那副打的,肉眼看差不多,但木材颜色在镜头里还是有些出入,没办法,只能后期调色改了。”

    喻氤不可置否,视线却垂下去,在他身旁那人厚实柔软的白色毛衣上打了一转。

    清晨来时下了雨,不知是他助理没备伞还是如何,此时他的肩头微湿,袖口也推到小臂上,骨肉流畅的手腕上沾着水意,在不到十度的早春时节里,这样的装扮看上去过度清凉了。

    楼上的人看到陈生来了,隔着老远叫他,陈生离开前抬手指楼梯,“化妆间、休息室都在二楼,我就不跟你俩客气了。”

    “您去忙吧。”喻氤道。

    他一走,这里便只剩下喻氤和闻勉。其实真要算起来,从他回国到现在喻氤也只见过他两面,加之平安夜那通电话闹得不太愉快,喻氤实在不知道要和他说什么,于是不亲不近地转身,“我去梳化了。”

    “喻氤。”

    闻勉温声叫她。

    喻氤脚下顿了顿,没回头。

    “大家时间都紧张,早点开拍早点结束吧。”

    身后果然没有再传来应答,喻氤三两步上了楼。

    化妆师还是原来那个,开始还笑呵呵地和喻氤寒暄,直到孟竖差人来催,恐怖的回忆让她立刻闭上嘴,在五分钟内结束了战斗。

    此时楼下所有人已全部到齐,孟竖见到喻氤下来,问:“剧本改动看了吧?”

    喻氤点头。

    既然是补拍,剧情的内容与过去大差不差,奈何孟竖这个人精益求精,改动后的单场节奏比过去紧凑了不少,也就不能完全照搬原来的演法。

    磕磕绊绊几条后,喻氤渐渐进入了状态,拍摄进度也来到第一场亲密戏。

    高考过后,李金银和娄泽在家看电视,新闻报道警方抓住了在逃数年的李志强,悬在李金银头上的隐患总算彻底解除,不必担心他会突然出现实施报复,从这一刻起两个少年的人生似乎终于迈入光明。

    这一段原本没有感情戏,剧本改动后,编剧加了一段亲吻戏,想要让两个角色的情感浓度从亲人、兄妹过渡到年轻情侣。

    孟竖没有规定具体怎么个“亲”法,喻氤按照机位,背对闻勉虚虚坐到了他**,提出设想:“要不就让娄泽从背后搂着我,用一个互相倚靠的姿势。”

    身后的人十分配合,长臂从她胸下绕过,将她带进怀里。这在对戏中是很正常的接触,喻氤顺从地扶着他的手靠了下去,注意力集中在和孟竖的商议上。

    “至于亲吻……”

    她皱眉,“一定要亲吻吗?我觉得放在这里有点突兀,娄泽和李金银的感情一直都不是干柴烈火,温情一点会不会更合适?”

    孟竖食指曲起,敲了敲额头,看向闻勉,“你怎么看?”

    这个角度喻氤看不见闻勉的脸,只觉得他的声音就贴在耳边,他赞同了喻氤的看法。

    “有时候拥抱比亲吻更动人。”

    孟竖一向重视演员的思考,同意先按他们的想法试试。

    喻氤应下,准备从头对一遍动线,这一动才发现自己和闻勉的姿势有多暧昧,闻勉揽着她的腰,手臂上的温度透过单薄戏服熨烫着她的皮肤,而她似乎坐下时扶了他一下,此刻手还无知无觉地搭在他的手背上,指尖被他轻轻环住。

    她眼皮一跳,忙不迭起身。

    闻勉面色不改地松开手,“抱歉。”

    他态度诚恳,旁边还有这么多人,喻氤不好说什么,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地站到安全范围外,“重头对一遍吧。”

    也许是对人物太过了解的缘故,一天下来进展出奇的顺利,除去切换角度的镜头,平均每场戏不会超过5条,硬生生把原计划晚饭后拍的夜景提前了——棚拍嘛,自然也就没有日夜之分的限制。

    孟竖和陈生心情大好,晚饭时孟竖经过喻氤的休息室,还特地进来夸了句“有进步”,喻氤回了他一个笑容,多的没说。

    之后他俩商讨,决定趁时间还早,把明天上午的戏挪到今晚拍,能赶多少进度就赶多少。

    喻氤没有什么意见,加上她下一场还是这个造型,吃完饭就在休息室复习台词。

    和拥有图像记忆的闻勉不同,她是那种背词有些困难的演员,但是一旦记住了就很难忘记,这导致台词大幅改动时她就很容易串词。

    背了不到十分钟,有人敲门,她以为是来提醒她开拍了的,应道:“马上来。”

    “喻氤。”

    喻氤抬头,从化妆镜内看清站在门外的人,闻勉穿着娄泽的短袖,毛衣随意地搭在肩背上,休息室的门框离他的头顶不到半掌,画面看起来有些局促。

    闻勉本人倒似毫无所觉,只是对她抬眉问道:“有空聊聊吗?”

    喻氤翻着台词本,不看他,“要是聊你和潮生就算了,既然拿了好处,自然没资格怪给好处的人,我还没有不要脸到这个地步。”

    闻勉眼眸微微闪烁,“那就不聊这个。”

    “也没空。”

    “收工后呢?”

    喻氤扬起应付媒体那副微笑:“收工后是我的个人时间,个人时间我不见工作伙伴,特别是像闻老师这样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万一耽误了您什么事,我怎么好赔得起损失?”

    闻勉盯着她看了许久,清俊的面容难辨喜怒,喻氤开始赶客:“我才疏学浅,不像闻老师什么戏都信手拈来,如果没有要紧的事,麻烦您体谅一下我,我还得背词。”

    她说完这些便不再开口,仿佛忘了门口还站着人,休息室一时只剩下纸张翻页的声音,只不过,和正常人肉眼看书的速度比起来,她手下的频率似乎高了一些。

    漫长的安静后,门口的人终于有了反应。

    他低笑了两声,有些无奈的意味,又仿佛在感叹她的进益,语调平和,没有戳破她拙劣的谎言:“好,等你有时间了我们再聊。”

    走之前还绅士地替她关了门。

    休息室再度恢复安静,喻氤松了力靠进座椅,嘴角缓缓抿直。

    过了一会儿,秋秋上来叫她,绕着她左看看右看看,纳闷:“这台词很离谱?”

    “没有。”

    “那你干嘛脸色这么阴沉?一副要吃了台词本的样子。”

    喻氤不理会她夸张的用词,呆坐了一会儿,开口叫了她一声。

    “如果一个人无论被怎么对待都不生气,是为什么?”

    秋秋满脸问号:“你为什么要惹人生气?”

    随后不假思索接道:“不生气还是因为什么?脾气好,修养好,要么就是不在意呗。”

    喻氤表情一滞。

    秋秋看出名道来:“你在说闻老师啊?你前几天不还帮他说话来着?这会儿又搞起对立来了?”

    也不知道她这话哪儿戳到喻氤了,只见她凉凉刮了自己一眼,带着台词本起身。

    “喻氤姐你等等我,还没开拍呢,陪我说会儿话,我憋死了,一整天没人说话了……”秋秋连忙跟上,刚到楼梯口就碰上实习生小姑娘,顿时哑了炮。

    小姑娘细声细语地对喻氤报告:“老师,叫您了。”

    喻氤应了声好,又拍拍她的背,含沙射影:“人一天不说话死不了。”

    秋秋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哭丧了脸嘟囔:“可是还有三天啊……”

    实习生也知道是自己太闷了,冲她腼腆地低了低头,快步回到片场休息区,这下好了,倒把秋秋搞不好意思了,接下来的时间都在思考要不要给小实习生道个歉。

    都怪小余这家伙,也不守着他老板闻勉,一整天不知道跑哪儿野去了。

    纠结着纠结着,喻氤那边又顺利地结束了一场戏,守在边上跟妆的化妆师感叹她演的越发纯熟了,几乎找不到表演痕迹。

    秋秋尾巴一下又翘起来了,很想找个人显摆显摆,左右张望却发现大家都在认真地看拍摄,就连实习生也目不转睛样子,她只好默默喝口水来堵住停不下来的嘴巴,谁想小实习生突然望着喻氤和闻勉来了一句,“他们在一起过吗?”

    “噗。”

    秋秋一口水喷得老远。

    “咳咳咳什么在一起……你从哪儿听说的?”

    “我猜的。”

    秋秋顿时紧张起来,“那么请问,你是从哪儿‘猜’的呢?”

    “他们对戏时分明那么匆忙,镜头里的一举一动却像是约好的,我想这足够说明很多了。”

    秋秋头皮发麻,笑容难以为继,但还是挣扎地辩解:“这……或许是因为他们很专业?”

    小实习生原本坐的直挺挺,高抬着脖子张望前面的拍摄,听到这话,转向秋秋含蓄一笑,摇摇头。

    ——“姐,那种感觉不一样的。”

    喻氤确认完监视器,便趁闻勉拍单人镜头的功夫,回到休息室换下一场的衣服,这是套领口很小的衣服,化妆室将她的马尾散下来,以免蹭到妆。

    喻氤边等她重新扎头,边抓紧时间背词,刚背没两句,楼下突然传来“咣噹”两声巨响,紧接着是一阵嘈乱,惊呼在空旷的棚内激起回音,仿若耳鸣。

    “闻勉!”

    “闻老师!”

    “怎么回事?!”

    “快帮把手!把箱子抬开!”

    喻氤只觉脑中“嗡”地一下,顾不上头发还在别人手里,身体先动了起来。

    数十阶的阶梯只需几秒就能掠过,喻氤冲到楼下,看到闻勉被人围在中间,一只小臂不自然地抬高,暗红色的血正沿着半臂长的伤口蜿蜒而下,他冲旁边的人摇摇头,像是在安抚他们小伤不打紧。

    他没事。

    喻氤精神一松,脚步停在了楼梯口。

    就在这时,闻勉仿佛心有灵犀,越过人群直直对上了她的目光。奇怪的是,明明两人中间隔了半个棚的距离,那一瞬间他的面目却清晰地印在了喻氤眼底。

    他先是怔了怔,视线扫过她明显未梳好的长发,很快,眼底如汤沃雪,迸发出某种极力压抑的热意。

    他笑了起来,喻氤的身体却一寸一寸僵硬,因为她看的真切,那是闻勉的胜券在握。

    喻氤,你又说谎了。

    小骗子。

    你根本就还在意我。

    ——“人的潜意识不会骗人,当个体与个体变得亲近,身体就会留下记忆和认知,他们会对同一事物产生近乎趋同的反应,从而产生具有排他性的磁场。”

    ——“所以相爱的人,会成为彼此的另一个磁极,走到哪里,都不会走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