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第一次,说不上多爽”……
“这段时间注意休息,不要熬夜,保持好心情,也别抽烟喝酒吃生食,一周后来测胎心,确定是宫内孕;后面还有唐筛,地贫筛查,糖耐之类的,到时候再说。孕妇记得补充维生素C,叶酸不用买,你们等会可以去领……”
诊治室内,医生看着去而复返的两个人,保持着基本的职业素养,一边敲键盘一边熟练地叮嘱着。
机器打印的间隙,医生看着眼前没说话的俊男靓女,又问了句,“之前不是还说不要吗,现在又要了?”
季舒楹有几分心虚,确实是她一拍脑袋改了主意,但这个主意并不是今天才出现在脑海里的。
她看了眼站在她身侧的男人,小声道:“嗯……改主意了。”
“确定了?不会再改主意了吧?不然等月份大了,就不是你说想流就流的了,很危险。”
说这话时,医生看向裴远之,显然误会是对方想要打掉。
裴远之看向季舒楹,“这次确定吗。”
“……确定。”季舒楹的声音比之前坚定一些,字字清晰,“我想要这个宝宝。”
出了医院门,新鲜空气扑面而来。
星期天的城市,车水马龙,喇叭声四起,属于人世间的鲜活和热闹。
正是桃花开的季节,马路两旁的桃花树开了,纷纷乱乱,浅紫色柔粉色的娇嫩花瓣落了一地,与亮黄的斑马线交错。
初夏的风送来缕缕清香,季舒楹忽而想起前面裴远之说的话,她叫了一声,“裴远之。”
“嗯?”
“你之前说的那个结婚是什么意思?我只是说改主意了,并没有说别的。”
裴远之顿住,转身看她,“所以你不打算结婚,想做单亲妈妈?”
“也不是这个意思。”
季舒楹从裴远之手中拿回自己的包,拍了拍落在包带上的花瓣,“你知道的,现在不用结婚
也能给孩子上户口,这一纸结婚证也不是那么重要。”
“但是呢,我也希望能给孩子一个好的、健全且有爱的成长环境。”
“所以?”
“所以,我们结婚的前提就是——”
季舒楹拖长尾音,像重新拿回主动权,“我得先考察一下,你有没有成为合法丈夫、做我未来孩子爸爸的资格。不论是家庭环境、经济能力、人品性格,还是婚前体检,一个都不能少,一个都不能差,要我满意才行。”
涉世未深,刚入社会的实习生,在另一名资深职业人面前,底气十足地说要考察他。
裴远之挑了挑眉,“听起来要求很多。”
“只对我孩子的父亲要求多,如果不是宝宝的父亲,我才懒得管呢。”季舒楹立马道。
“那我也需要重新考虑。”裴远之说。
一阵风吹来,枝头摇曳,簌簌落落的花瓣洒下。
“你要考虑多久?”季舒楹蹙眉。
“看情况定。”
还要看情况?怎么主动权又回到裴远之身上了。
方才在医院,他回答得不是挺快吗?
季舒楹捏着包带,有些不爽,转身就哼哼唧唧地走。
停车场附近,有汽车来来回回。
裴远之上前拉了一下她,“你在这等,我把车开出来。”
季舒楹应了一声。
黑色轿车一路行驶到小区楼下。
车门开锁,季舒楹拿过放在前面的包,正要下车,裴远之叫住她。
“季舒楹。”
“嗯?”季舒楹解安全带的动作一顿,眨了眨眼。
“记得医生说的,别抽烟喝酒,注意忌口。”
季舒楹想捂住耳朵,“知道了,你别念了。”
裴远之垂眼看她两秒,季舒楹有些受不了被他这样看着的视线,提着包慌慌张张地下车。
车门刚关上。
“不会太久。”裴远之手搭在方向盘上,又补充了句。
“……”季舒楹撇开视线,只盯着小区车行道对面茂盛的灌木丛,“随便你。”-
送季舒楹回家后,裴远之并没有回家,而是先开车去了公司。
周天的下午,KS律所人依然很多,不过底下的人看到裴远之来了律所,都有些稀奇。
【我记得裴par不是周末惯例休假吗?雷打不动的,怎么今天还来加班啊】
【不知道,什么情况,瑟瑟发抖】
【工作狂的心思你别猜,万一是无聊了觉得不如来律所加加班】
【respect……我恨不得天天休假在家啥也不干】
处理完工作,裴远之看了会儿落地窗外的景色,转弯去了雪茄室。
S市的KS事务所作为中华区总部,无论是办公环境还是配套设施,都是超一流水平,跟美国总部相差无几,其他城市分区的管理人趋之若鹜,挤破了脑袋也想升上去。
不过普通人按部就班,就算业绩过人,也得熬上十几年;裴远之是Kaleb力荐,直接空降,一开始许多人不服气,或多或少有异议。
不过半年,裴远之带领的团队创历史最高创收,那些嚷嚷着有异议的人也都闭了嘴,不说话了。
大老板Kaleb喜欢抽雪茄,以己度人,在每个国家的总部都设立了雪茄室。
因此,KS这里除了吸烟室外,还有一个装潢得当的雪茄室,供高伙及以上的管理层使用。
常驻总部的高伙不多,这里私密性极好,视野也极好,几乎无人打扰。
关上门,隔音极好的厚重木门将一切杂念挡在外面。
中央恒温空调稳定工作着,裴远之调开加湿器,将西装外套随手扔到沙发另一侧,坐下,身体陷进沙发里,长腿交叠,手搭在一侧。
远处晚霞绯红,夕阳碎金似的余晖洒落钢铁高楼。
半响后,安静的室内,打火机砂轮轻擦的声音响起。
幽蓝色的火焰跳跃,映出男人晦暗清隽的眉眼。
尼古丁的焦香弥散,淡淡的白雾一瞬,很快被净化器带走。
裴远之平时甚少喝酒,除了跟客户见面,以及必要的应酬,几乎不沾酒。
烟,也只有压力极大的时候会抽一下。
很少,但不是没有。
周天,这是他忙碌工作行程中为数不多的一天休息。从中午十二点到晚上十二点,无论是工作上的同事客户,还是家人,基本都联系不到他。
下属也知道他惯例周天休息,非紧急事项基本不会来打扰他。
如若不是季舒楹选择今天去医院,他这一天应当跟以往无异。
过了一会儿,放在一旁的手机忽而震动起来,一声声的。
裴远之瞥了眼,是他私人电话的来电,捞过来,长指一滑,按了接通。
“喂?”他懒懒倦倦地开口,嗓音还带着抽烟之后的微哑。
“群消息怎么没回?都两点半了,你还没出发吗?”说话的是球友郑清博,语气有些纳闷。
郑清波是一家上市科技公司的技术总监,跟裴远之是在一次爬雪山中认识的,后来他们这些共同爱好的人,经常约着休假时活动。
“今天有点事。”裴远之指尖抖了抖烟,烟灰极其温顺地落入烟灰缸,“就不去了。”
“以后的话,周天也可能计划有变。”
“能有什么事啊?你不是周末从不工作,雷打不动出去玩吗?”
郑清博有些稀奇,他对裴远之的印象,停留在精力旺盛体力无敌的工作狂上,对方事业厉害,对个人和生活的掌控欲也很强,甚少有临时改变计划的。
他纳罕地问:“怎么,谈恋爱了,所以周天现在需要陪女朋友了?”
不算女朋友。
但是比女朋友更加麻烦。
裴远之一贯追求效率,憎恶拖延,工作上讨厌浪费时间的人。
生活亦如是。
被人浪费时间,无疑于浪费他的生命。
但是现在,他似乎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
比女朋友还要麻烦得多的事情。
“……算也不算。”裴远之将烟揿灭,不欲多讲私事,“就这样,挂了,你去玩吧,回头联系。”
挂了电话,室内重回安静。
裴远之指节微曲,揉了揉眉骨,思绪有些乱,想起一个多月的那一晚。
KS内部分为初级、高级、资深合伙人,彼时恰逢一桩引起外界关注的大案落幕,他也升为高级合伙人,行政那边选在S市里一个著名酒吧里庆祝,算半个团建,其他几个业务分组的人都来了,好不热闹。
老板Kaleb也特地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回来庆贺。
“恭喜你,Ferek,我果然没有看错人。”那夜灯光绚烂,Kaleb红光满面,笑眯眯地喝了一杯又一杯。
老板喝酒,裴远之不能不给面子,意思性地抬起酒杯,喝下。
冰凉的液体滑落,三个多月来高压的精神也得已放松一些。
喉结滚动了几下,一饮而尽,裴远之将冰川杯放到桌上,没有添杯的意思。
“裴律,我敬您一杯,进KS以来,没少给您添麻烦,感谢您的指点……”
“裴律年少有为啊,想当年裴老先生也算是我们这行的开山鼻祖,厉害得紧,果然虎父无犬子,一脉相传。”
“裴par,恭喜你升职!这杯酒我先干了!”
“……”
众人热情至极,逮着这难得一遇的机会,给向来冷淡不近人情的裴律师灌酒。
这种特殊日子,裴远之深知管理精髓,没有一昧推拒,旁边有人极有眼色地添了杯酒递过来,灯光昏暗,并未看清是谁。
透明杯沿落到薄唇边缘,沾了几下。
“裴par,我再敬你一杯,愿我们在你的带领下再创辉煌,也祝咱们律所节节高升!”
稍微喝了几口,裴远之抬手拦了一下,“可以了,明天还要上班。”
恰好此时大老板离开了,裴远之是新晋的二把手,这话一说,没人敢再劝他的酒。
酒过三巡,众人逐渐褪去白天的端肃正经面
具,加之大老板已经离开,讨论愈发私人化。
无非围绕着成人饮食男女那些事。
“那边的小姐姐好漂亮啊,像个富婆,还点了那么多帅哥。”说话的是去年秋季进来的新人男生,推了推旁边的人,问着,“要不你去帮我要个联系方式?”
“要联系方式做什么?人家那气质,那穿搭,一看就不是缺钱的主,能看上你?别做白日梦了……”旁人嫌弃地啐道。
裴远之松了松领带,大脑难得地有些放空,循着说话人那边的视线看过去。
是隔壁不远处的卡座。
一圈不过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性,穿着紧身白色衬衫,黑领带,围着中心的女人,青涩帅气的脸上掩不住的兴奋,空气里的雄性荷尔蒙在无声传延。
摩肩接踵的人影重叠着,他的视线只攫住一双漂亮的荔枝眼,像是酒意上头,闪着细碎的光,好似永不落的星光。
荔枝眼的主人拥有一张更娇艳贵气的脸。
白瓷的面容被醉意熏得上头,晕出潮润的粉,唇边的笑容却是大胆的、欣赏的,是一种欣赏美的纯粹,不含任何动物的本能。
羞窘、迷茫、恣意交织,很难想象,这些矛盾的东西能在一个人身上同时展现。
裴远之收回视线,指尖有些麻,动了动,没几秒,眼前的世界模糊起来。
他拧眉,取下眼镜,眼前的世界却愈发模糊,甚至有些晕眩。
酒有问题。
他给了旁边的助理一个眼色,助理跟他两年,也是很精明能干的人,发现不对劲,又找了个人帮忙,悄悄扶着裴远之离开了。
后来,后来。
断片,混乱,一度以为是梦。
被生物钟唤醒时,已是清晨六点五十。
床边空空如也,凌乱的白色昭示着。
第一次,裴远之并没有多少记忆,说不上有多爽,只记得背部挥之不去的灼烧感,像火山岩浆炙烤过。
他侧身看了下背后的抓挠痕迹,被猫挠过似的,纵横着,很深。
浴室里。
淋浴头下,裴远之仰起头,任由水柱打湿黑发,顺着肩颈的线条落下。
水流过背后的时候,他低低地嘶了一声。
洗完澡,一边用毛巾擦头一边出来,裴远之戴上眼镜,黑色碎发梢还湿漉漉地滴着水,镜片起了模糊的雾气。
一眼看到酒店的床头柜上,鲜艳的一沓。
钱?
裴远之走过去,忍着被药物和酒精荼毒的隐隐头痛,捏起那三十张红色钞票,气笑了。
把他当男模?
他的咨询费都是半小时1500,怎么敢的?
三千块纸币,鲜红,散发着油墨的清香,像是刚从银行里新取出来的。
他将那沓纸币扔到一边,慢条斯理地穿上衣服,衬衫、领带,依次而来,有条不紊。
穿西裤时,裴远之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皱。
很不舒服。
太阳穴胀,背部也隐隐作痛,被抓的伤口略深,裴远之懒得管。
但是员工们却发现裴律在接下来的三天里,哪怕是开会一整天,都永远脊背挺拔,背部从来没有碰到过椅背过。
记忆翻滚,裴远之回拢思绪。
远处夕阳西下,紫红色的晚霞染遍了大半个天际,伫立在黄昏里的云际高楼显得格格不入,像是一幅盛大繁复的画卷。
室内显得尤其安静,世界在这一刻都显得孤独而又沉默。
短暂的几息后,裴远之起身拨了一个号码。
几秒后,电话接通了。
“嗯,是我,我今晚回来吃饭。”裴远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拿起搭在沙发上的外套,一边出门,一边等对面反应完,接着道:“有件事,需要通知你们一下。”
第12章 12“温柔可爱”
回到家,季舒楹第一时间就是先换下高跟鞋,穿上舒适的拖鞋和睡衣,卸妆,舒舒服服地泡了会儿澡。
这段时间悬而不决的事终于尘埃落定,又是她二十多年来做过的最大胆最审慎的决定之一,季舒楹颇有仪式感地弄了些有的没的。
蓝莓、猕猴桃、樱桃切块的水果摆盘,播放器听了会儿音乐,浴盐是甜而不腻的奶香,漂浮着玫瑰花瓣。
水温是温的,不高,不过担心泡久了不好,季舒楹没几分钟就起来了。
唯一的遗憾是水果需要她自己切,她没什么耐心,切得敷衍,摆盘也摆得粗糙,季舒楹忽而有几分想念在季家老宅过的生活,什么也不用做,阿姨们会帮她弄好一切。
只是一想到季茂明,那点想念又淡了。
泡完澡,季舒楹穿着吊带睡衣从浴室里出来,乌黑的发梢滴着水,白瓷似的皮肤氤氲着淡淡的粉,脸上还有被热气蒸出来的绯红,似是剥壳后的鸡蛋,娇嫩又沉甸甸。
等待美容师上门的间隙,她摆弄起梳妆台前的瓶瓶罐罐。
之前不打算要这个孩子,做事没那么小心,现在,季舒楹第一时间就是检查自己的身体乳和护肤品用料表是否合格,有没有不健康的化学物质。
收拾下来,准备丢的一堆瓶瓶罐罐装满了纸袋。
季舒楹用发带将吹干的头发束好,又拆了脚膜,敷上面膜,垫高枕头,舒舒服服地躺着,拿过手机,开始检索怀孕注意事项和购物清单。
专门的孕期护肤品?要新购置几套。
化妆品也要买,口红眼影面霜遮瑕都买新的,再买点相关的书。
孕妇枕、孕妇装不用说,高跟鞋不能再穿,得多买几双平底鞋。
妊娠油?好像也得买,说是孕9-12周就要提前做好保湿工作。
……
计划着这周末要添置的物品,上周的购物,季舒楹情绪被影响了,并没有过瘾,决心这周再爽快地厮杀一场。
刷着刷着,季舒楹却发现一个问题——
她在这里兴致勃勃地为宝宝打算,添置物品的备忘录写了一长串,而孩子的父亲,裴远之,跟她除了电话之外,甚至连最基础的社交软件都没有加上。
他没有提,她也忘了。
季舒楹一阵无语,径直拨了电话过去,那边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
“怎么了?”
裴远之的声音清冷低磁,听着离收音的听筒有些距离,平添几分模糊感。
“你怎么没加我微信?”季舒楹侧躺在床上,双腿蜷缩夹着一个软枕,声音闷闷的抱怨,纤细指尖圈着一缕乌黑的发,无意识地绕着。
“电话沟通不是更高效?”
裴远之说。
隐约听到那边有碗筷轻碰的琳琅声响,还有极低的谈话声,环境音安静,不像是在公司,季舒楹问他:“你在吃饭?”
“嗯。”裴远之应了一声。
边吃饭边接她电话,那岂不是开的免提?
季舒楹清咳一声,顿时收敛了很多,本就软甜清亮的嗓音端了下,更显女孩子的娇嗔,“手机号就是我微信号,赶紧加,立刻马上。”
说完就直接挂了电话。
那边,华府壹号,8栋2单元8楼。
饭桌上,裴远之若无其事地挂了电话,熄屏手机,往旁边一推。
原本低语讨论的两个老人,见他挂了电话,眼神交汇一下。
廖音率先用公筷夹了一块排骨到裴远之的碗里,得了对方一句淡淡的‘谢谢妈’后,像是不经意地提起:
“我怎么听你外婆说,你最近老往医院产科跑?”
裴远之动作微顿了一下。
外婆的学生是医院产科副主任,之前他带江宜菱去的时候专门打过招呼。
从外婆那儿传到廖音这里,他不意外。
“您这么关注我,怎么,最近楼下广场舞停跳太闲了?闲的话,我给您报个老年大学。”
廖音一噎,佯装生气:“说你的事呢!扯我干什么!我忙得很。”
旁边的裴贺彬点点头,煞有其事的样子,接着道:“我们从来不过问你的私事,之前那谁,闹成那样,我们也没有干涉过,都是让你自己去处理。”
裴贺彬沉吟了下,那张虽明显老态但不失年轻时舒朗清隽的面容严肃了些,语气也郑重:
“正所谓成家立业,你现在立业了,如果有交往合适、喜欢的女孩子,也可以带回来,让我们见见。你二十八,也该成家了。别让我们知道你在外面……不负责任,否则,不管女方如何,在我们这儿你定是吃不了兜着走,如果有严重的三观上的错误,裴家绝不会认你。”
话里话外都是敲打。
裴家书香门第,往上长辈亲戚基本都是高知分子,说话风格也委婉,这些话,已经算是有些重了,或多或少听了些风言风语。
裴远之放下筷子,点头,“正巧,我有一件事想跟您两位商量。”
说是商量,但他的口吻更接近于通知。
来了。
裴贺彬与廖音再度对视一眼,哪怕有前面那通电话的心理准备,真的听到儿子提到时,还是免不了几分紧张。
“……什么事?”廖音沉不住气先问。
裴远之轻描淡写地道,“过段时间我可能会带女朋友回来见见您二老。”
女朋友?
这个永不着家的工作狂儿子也有带女朋友回家的一天?!
廖音神色一喜,顾不得做家长的稳重,连声发问:“谁家的姑娘?住哪儿?什么工作的?多大?怎么认识的?”
“妈,您查户口的时候真的很像村口喜欢八卦的大妈。”
廖音板起脸,“有你这样说你母亲的吗?!”
不过一想到她儿子这个性格,冷得跟个什么一样,不耐烦,脾气差,嘴还毒,能有姑娘受得了他,都是裴家祖上烧高香了。
这么一想,廖音又换了副姿态,低声道:“当然,我就随口一问,你不想说也行。你这性子,妈妈对儿媳妇没有任何要求,只要是正常性格的女孩子就行了。别的都没事。”
裴远之嗯了一声,惜字如金。
一想到儿子居然真的要带女朋友回来见家长了,廖音激动又感慨,一直碎碎念着,“那给人家姑娘包个多大的红包好呢?见面礼也得有吧?太大了怕人家不收,太小了显得我们不重视,万一人家姑娘对我们有意见……”
倒是旁边一直沉默的裴贺彬冷不丁地开口,“你放心,能受得了他这破脾气,肯定是个脾气好、温柔可爱的姑娘。”
裴远之不合时宜地想起在医院遇到季舒楹的那一茬,连骂带打,干脆利落。
脾气好?
温柔可爱?
裴远之轻笑了一下。
对上廖音期待的眼神,他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此刻,裴父口中的‘温柔可爱’姑娘,正在床上翻滚来去,不断刷新联系人那一栏。
季舒楹一开始以为裴远之很快就会加她,没想到过去半小时了,好友那栏还是空空如也。
怎么还没加她?
一个大男人吃饭怎么这么慢,蜗牛都比他吃饭快!
……他不会忘了吧?如果连她说的话都不放在心上,这种人真的不配跟她……
这个念头刚出来,好友那栏就出现了一个小红点。
季舒楹立马点了通过,第一时间不是去聊天框发消息,而是点开对方的朋友圈。
做律师这行,大部分同行都会将工作微信的头像都换成蓝底正装的工作照,朋友圈一般也需要经营人设。
转发各种案例分析、最新时规、大肆宣扬胜绩,表现出工作能力很专业的样子,让客户信任、信服,以一个良好专业的形象,争取案源。
但是裴远之则不然。
他的朋友圈背景图是一张雪山,简单、冷淡到只有白色和灰色两个色调,铅灰色的天,澄净的雪山,构图很有美感。
像是另一个安静沉默、与世隔绝的世界。
光看头像和背景,完全猜不出职业,跟律师八竿子打不着边,更像是一个艺术工作者。
不屑于去经营人设,也看不上花里胡哨的方式。
这是一种对自己能力的绝对自信。
季舒楹也一样,她也不喜欢烂俗的、主流的方式,头像和朋友圈背景图,都是按她喜欢的风格来。
唔,裴远之的审美还行,这一项勉勉强强过关吧。
往下滑,朋友圈也干净得过分。
只偶有配合转发的一些KS律所招聘启示、业绩报告,甚至连一个字都懒得打。
季舒楹指尖忽而顿住。
最下面是唯一一张带着生活气息的私人图,是在雪山山巅上的照片,远处有同行的人不小心入境。
没有女性,看着都像是年轻男性。
……
翻了又翻,后面半年可见,翻不到更久远的,也无从探查他的异性朋友圈或者有无前任。
目前看着还行,没什么暧昧异性。
再回到聊天框,过去了二十分钟,还是只有那句:【你通过了对方的好友申请】
……这什么人,连个招呼都不跟她打?
他不发,季舒楹也不愿意发。
一个表情包都不想施舍给对方。
许是孕早期容易疲倦,季舒楹侧躺着,握着手机,没多久就睡着了。
第二天依然是踩着打卡考勤的点匆匆来到律所。
高效地做完组长安排的任务,季舒楹开始光明正大地摸鱼,添置购物单。
隔壁工位的女生起身路过,不经意看到季舒楹电脑上的界面,好奇问:“小舒,你要买……这些吗?”
“嗯。”季舒楹应了一声,拧开桌上装叶酸和维生素D的瓶子,捻了两颗,和着水一起吞下。
“啊……”女生愣了一下,想起最近的传闻,想问,又忍住了。
她走到茶水间去接咖啡。
此刻,茶水间已经有三三两两的人,一边等咖啡机工作,一边聊着天。
法律民工每天来之不易的休息时间,也是忙碌工作中的调节和喘息,更是无数圈内八卦绯闻的滋生地。
“你们看到她桌上的瓶子了吗?叶酸诶,只有怀孕的人才会吃。”
“我就说嘛,之前呕吐也不太正常,说怀孕你们还不信。”
“多半是被哪个有钱中年男人包养了吧,不然就凭她那点工资,怎么买得起这些奢侈品,还住那么好的地方……”
“那一切就说得通了,啧啧啧,还搁这儿装大小姐呢,不就是个被包养的,想要借子上位?”
“说不好还是小三呢。”
“对了……她好像进来不到三个月就怀孕了,人事部那边知道吗?”
“嘁,说不定是故意的……”
阴暗潮湿的低语像是墙角暗自生长的苔藓,不显眼,容易忽略,踩上却很容易狠狠摔上一脚。
女生听着赵昕妍那边的窃窃私语,又想起自己看到的电脑界面,内心第一次有了动摇。
午休时间,季舒楹惯例跟隔壁女生一起下去吃饭,没想到女生却摇了摇头,眼神有些躲躲闪闪,“小舒,你自己吃吧……我还有点工作没完成,就不跟你下去吃了。”?
季舒楹有点奇怪,但也没多想,“好,要给你带份打包吗?”
“不用不用。”女生连忙摆手,更是直接转过头去,不敢看她了。
季舒楹莫名其妙,但还是等电梯下楼去。
刚出电梯,就收到消息。
Ferek:【在公司哪儿?】
这是自好友通过后,聊天框里发来的第一条消息。
季舒楹内心冷哼,昨天不是一条消息都没给她发吗,今天终于想起她来了?
她故意晾了一会儿,等吃完午饭,过了二十多分钟才慢悠悠地打字回复:
【刚吃完饭,在公司楼下】
那边没多久又回复:
【谈谈?】
附带着的是一个咖啡厅地址,就在公司楼下。
第13章 13“下次介绍你为孩子他妈”
谈谈?
还没见面,季舒楹已经因为裴远之这公事公办的口吻不爽起来。
这么语气,怎么都不像是诚心要跟她结婚的样子。
不过一想到这人的性子,上上次见面两个人还差点吵起来,季舒楹又把这念头抛到脑后。
咖
啡店的地址就在马路对面,周围都是写字楼,中午时分,白领们从大厦里进进出出,商场餐厅饭店里满满当当的都是人,抓紧这来之不易的午休时间。
季舒楹戴上墨镜,口罩,又穿上薄薄防晒外套,全副武装地推开门出去了。
初夏的天气已经攀升到跟盛夏一般,照得柏油马路、两边梧桐树,到处都是明晃晃的一片,钢化玻璃反射着刺眼的光芒,远处传来咖啡豆的浓郁悠远的醇厚香气。
裴远之发的地址,是写字楼附近一家口碑不错的店,装潢也颇有质感。
店名是清隽随性的英文手写字体设计,大片玻璃窗和留白,能看到里面精致复古的装潢带。
门口一棵梧桐树茂盛摇曳,投下斑驳碎影,米黄色门外的露台上盛放着梦幻鲜美的蓝楹花,季舒楹进门前多看了一眼。
叮铃。
悬挂的风铃随着人进门带起的风,轻晃着。
季舒楹取下墨镜和口罩,环顾着周围。
店里空气都是咖啡弥散的苦涩醇厚滋味,勾人,在岛台前等着打包的人很多,服务员忙碌着,能坐下来悠闲地喝东西的人不多。
因此,季舒楹环视店内,一眼看到不远处窗边位置的男人。
透明的窗户反射出午后清透的日光,男人脊背挺拔,光影落拓出他侧颜的锋锐线条,眼睫垂下淡淡阴影、凸起的喉结、挺拔鼻梁,端的是斯文矜贵而又疏离清冷。
往下,浅灰色意氏衬衫,扣子解了两颗,姿态懒倦,散漫,手腕闲闲地搭在桌边,另一只手翻阅着牛皮硬纸壳的饮水清单,修长分明的骨节扣着扉页。
腕骨上的银色表盘泛着微冷的光,很有几分慢条斯理的气质。
无端地引人注目。
哪怕季舒楹讨厌裴远之过分冷静理智的性格,也必须承认,他拥有一幅极其出色的皮囊。
外面繁华街景,高楼林立,眼前的画面像是文艺电影里颇有质感的一幕,似男主角正在等人。
如果忽略裴远之旁边还站着另外一个女人的话。
季舒楹眯起眼。
这个角度,看不到女人的面容,只看得出一身OL风格的职业装,配色稳重利落,棕色长卷发,散发着成熟女人的风韵。
季舒楹慢吞吞地踱过去,恰好听到裴远之低磁的嗓音。
“没微信。”
清清淡淡的拒绝的话,语气有些微的不耐烦。
说话时,裴远之未曾看旁边的人,只是指节轻点着桌面。
那是他耐心快要告罄的象征。
“那手机号呢?电话总有吧,就当是交个朋友,你也在附近工作的话,应当认识我,我是LM家的运营总监。”
不等对方开口,女人又道:“别说你没有手机,你手机放桌上的,我看到了。”
自进门看到裴远之后,她就眼睛发亮,眼前的男人从五官到气质穿着,都完美踩中了她的点,简直是天菜。
越有挑战性的,越要迎难而上。
季舒楹停下脚步,双手环抱,倒要看看裴远之怎么反应。
“……”
空气静滞的几息,裴远之忽而径直起身,换了个座位。
一句话都懒得再说。
女人站在原地,尴尬了几秒,又不死心地追上去。
这次,她还没开口,裴远之却注意到了不远处的季舒楹,看向她的方向:“我女朋友来了。”
“……啊?”
女人转身过来,循着裴远之的目光看向季舒楹,目光一顿。
明显地被季舒楹惊艳到。
哪怕她在公司也天天被下属夸,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季舒楹有一种极具冲击力的漂亮,是真正的大美女级别。
“……行吧。”
女人语气掩不住的沮丧,匆匆离开了。
离开时与季舒楹擦肩而过,女人又看了她一眼。
目送着这位离开,季舒楹才慢悠悠地走过去,随手先将包往桌上一丢,那架势,颇有几分找茬的气势汹汹。
“谁是你女朋友啊?”
季舒楹款款坐下,尾音微扬,语气毫不客气,“我怎么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有了个男朋友?”
一条消息都不给她发,还敢在这儿拿她当挡箭牌。
向来只有她拿别人挡烂桃花的,没有别人拿她的份。
裴远之抬眼,视线落在季舒楹脸颊上。
白瓷的面容浸上浅浅的绯红,不知道是日光晒到,还是怎么的,却比之前更加生动,精致妆容下掩不住的蓬勃的生命力,攫人视线。
他移开,语气一贯的波澜不惊,“行,下次介绍你为孩子他妈。”
季舒楹:“……?”
道理没错,就是怎么听着怪怪的?
她反驳不出,干脆转移话题,“找我谈什么?有话快说,等下还要回去上班。”
“君德午休两小时,我们还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裴远之翻阅饮品单,漫不经心问,“喝什么?”
季舒楹冷哼一声,不说话。
“嗯?”裴远之抬眼,尾音微扬。
“你不知道吗?怀孕的人不能喝咖啡,这类含咖啡因的都不能喝,会对宝宝不好,你连这点都……”
“所以我专门挑了一家除了咖啡还卖别的的店,无糖酸奶椰子水苏打水纯牛奶果茶温水,想喝哪个?”
裴远之截断,挑眉问。
季舒楹噎住。
她手臂曲起,手肘抵在桌面,干脆避开裴远之的视线,哼哼唧唧地看向窗外,“随便咯,反正你都看好了,这么了解,还需要我说?”
“……要酸甜口,太甜腻的我一口都不会喝的。”
怕裴远之点到她不爱喝的浪费,季舒楹还是补了一句。
没多久,服务员就端上来一小份甜品和一杯柠檬百香果茶。
瓷盘碰触到胡桃木的桌面,很轻的脆响。
蔓越莓司康无声地散着甜蜜焦脆的味道,很诱人。
“我问过了,低糖低卡的甜品,孕期可以吃。”
在季舒楹开口发难前,裴远之慢悠悠道。
接连几次都被堵回去,季舒楹有点恼羞成怒了。
“唉,好累好困,怀孕真的好辛苦,昨天孕吐严重没睡好,现在没力气,连叉子都拿不起来,一点都不想动……”
季舒楹说着,撑着脑袋有气无力的模样,指尖捏着小巧精致的刀叉,玩弄着。
这个时候,稍微懂得看人眼色的男人,都会说几句好话,哄哄她,期望她给个好脸。
“那你可以打包,等有力气的时候再吃。”
裴远之回复完工作消息,熄屏手机往旁边一滑,说。
“……”
季舒楹太阳穴隐隐作痛,这个人,顺着她说句好话会死吗?!
服务员上完饮品,却没离开,去而又返,将两个纸袋递给裴远之,裴远之示意给季舒楹。
季舒楹一脸茫然地接过,纸袋里的冰块晃动了几下。
“我让服务员多打包了几份,等会你可以带上去分给同事。”
裴远之顿了顿,又道:“有力气拿上去吗?需不需要我给你叫个闪送?”
季舒楹:“……”
受不了了。
如果人能拟物化,那么季舒楹现在就是一只将要炸毛的猫,飞机耳,只想用爪子把对面这个永远三两句给她整得胸闷的男人挠花脸。
季舒楹不想谈了,伸手想要拿过桌上的包就要走——
“等等。”
裴远之摁住她放在包带的手。
男人宽大的手掌覆住她光滑细腻的手背,力度很轻,却又似很重。
他掌心的温度炙热,干燥,两人的手毫无遮挡地相贴,连带着季舒楹指尖跟着身体都下意识地抖了一下。
“干嘛?”季舒楹挣扎了一下,没好气地反问。
他每次做这种动作的掌控欲都很强。
每次都在她快要暴走边缘的时候又摁住她,安抚。
裴远之的另一只手从旁边的灰色电脑包里取出一叠薄薄的资料,推过来。
“先看看,看完再走不迟。”
说着,他松了手。
什么东西?
季舒楹眨眨眼,又有些好奇,疑惑地接过这一叠用回形针别好的文件,翻开。
薄薄的纸张,却信息量很大。
白纸黑字,翻开,S市第一人民医院的抬头很醒目。
是一张个人体检报告。
姓名那栏,写着裴远之三个字,时间是今天早上,也就是说,
这份体检报告是刚出炉不久,甚至是加急了的。
给她看体检报告干嘛?
季舒楹往后翻,后面紧接着个人征信官网截图、家族遗传病史报告、不动产产权复印件、银行流水打印条、学位证书复印件……
学位证那页,季舒楹停顿了下。
YuanzhiPei.
ThedegreeofDoctor……
哥特式花体英文,最下面是校长签名,以及红色的戳章。
欣赏了一下斯坦福大学的法学博士毕业证是什么样,季舒楹继续翻阅。
纸张哗啦啦而过,风声短促,手感温热,还散发新鲜印刷的油墨清香。
一系列资料,分门别类的排列好,干净利落的排版,甚至细致到还有目录标出具体的页码,比她写的论文还有清晰有逻辑。
季舒楹终于反应过来了,这是对那天她说的家庭环境、教育环境、个人经济条件的回应。
她只是随口一说,他搞得这么正式干嘛?多吓人,再说了,他不怕她拿这些去做坏事吗?
真是受不了。
翻阅完,季舒楹简短评价:“一般般吧,还凑活。”
说着,她喝了一口热乎乎的柠檬果茶,小脸瞬间皱成一团。
好酸。
怎么这么酸。
她扬手示意服务员过来,问能不能给她点糖包,服务员点了点头,又有些好奇地看了眼这两个人。
俊男靓女,画面实在养眼,随便拎出来一个都能想象被追求着疯狂追的盛况,偏偏此刻还凑到了一起。
回岛台的时候,服务员没忍住,先用手机偷偷拍了张照。
“即然你还算有诚意,那我也讲讲我的婚前条件。”
季舒楹接过糖包,冲服务员说了声谢谢,竖起手指,“第一,如果你出轨,净身出户孩子归我,这点没有异议吧?”
“首先,不会有这种可能。”
面对这个问题,裴远之轻轻扣响杯沿,薄唇线条优美,“其次,那如果你出轨了?”
“……怎么可能。”
季舒楹加糖的手不小心抖了一下,一下整包放多了。
她抬眼,瞪裴远之,语气骄矜,“我的眼光很高的好吗?不是随随便便什么男人,都能被我看上。”
裴远之唇角勾了勾,微抬下巴,示意她继续。
“第二,”季舒楹伸出两根手指,继续道,“我不跟父母一起住,要独居,这是硬性条件。”
“嗯。”
裴远之应了一声,视线却顺着她比的‘二’,下滑,落在她的手腕上。
她讲话时小动作很多,腕上戴了条珍珠手链,看得出珍珠品质极高,光泽莹润,显得温婉内敛。
好看,但是跟她的风格不太搭。
她向来是张扬的,明媚的,从这几次穿着都能看出来,偏好鲜艳热烈的颜色。
而这条手链太过低调,有种格格不入的违和感。
裴远之微微眯起眼。
不是她自己买的,那是谁送的?
“第三,婚戒、婚纱、婚宴的规格和设计,都由我说了算,你跟你家里的人可以提参考意见,但我可以不采纳,拥有最终决定权。”
季舒楹竖起三根手指。
说完第三条,却没等到裴远之的回应,对方的眸光似有若无地放在她的手上。
“怎么了?我手上有什么东西吗?”
季舒楹纳闷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她今天出门戴了很喜欢的珍珠手链,是妈妈结婚时的嫁妆之一,在她22岁生日时送给她的。
如果有一枚璀璨漂亮的钻戒,戴在无名指上,应当比珍珠手链更搭她。
如是想着,裴远之收回了视线。
他抬杯喝了口咖啡,分明的喉结滑动了两下,才开口:“可以,你继续。”
嗓音还是清清淡淡,将方才一闪而过的突兀念头掩盖得很好。
季舒楹眨眨眼。
她惯例对男人的目光很敏感,但唯独在裴远之面前,什么都捕捉不到。
“第四就是……”
她继续有条不紊地罗列着,逻辑清晰,语速匀缓。
季舒楹自觉跟裴远之的讨论进行得很顺利,有商有量的,根本没注意到新进咖啡店的一行人。
赵昕妍等一行人吃完饭,准备来打包几杯咖啡上去醒醒神,等待服务员做咖啡的间隙,众人无所事事地靠着吧台聊天。
忽而有人推了推赵昕妍的肩膀,语气惊诧而又不可思议,“快看那边!季舒楹怎么会和……在一起?”
赵昕妍循声望去,旋即皱了皱眉。
两个人,都很面熟,不是季舒楹又是谁?
再看对面清隽俊美的男人。
她没忘记上次热情示好,却对方毫不留情地拒绝,尴尬了好几天。
更不明白,一个刚实习的应届生,一个风头无二的红圈所高伙,地位天差地别的两个人,怎么会认识?
还如此和谐地坐在一起,画面美好得太过刺眼。
“这是什么情况?季舒楹怎么会认识裴律?”
有人嘀咕道,说出了赵昕妍心底的疑问。
“是不是之前都是我们误会了,季舒楹是真的家庭条件好,有法律资源,所以有底气不加班,也能跟领导对着干,还很有钱?”
有人大胆猜测。
这个猜测让赵昕妍内心感到烦躁,本来最近学业工作感情上都事事不顺,她一点都不想听到季舒楹有关的好消息。
她自认容貌能力条件跟季舒楹不相上下,却偏偏什么都被对方压一头。
凭什么。
凭什么?
“怎么回事,我们过去问问不就好了?”
赵昕妍忽而开口。
“这、这不太好吧……”同事迟疑,“万一季舒楹在跟人谈事,或者约会呢?被我们打断,她脾气又不好,万一……”
谈事,约会,她也配?
赵昕妍内心轻嗤,面上却不显,越看不惯,语气反而越发温婉柔和。
“我们只是关心关心她而已,如果他两认识,不正好?小季最近似乎身体很不舒服,让她朋友多关心一下。”
赵昕妍轻笑着,攥着同伴的胳膊,不由分说地走过去。
“今晚先陪我去……”
季舒楹正说着话,旁边却倏然响起一道温柔的女声,“小舒,你现在身体好些了吗?”
季舒楹闻声抬眼。
恰好看到赵昕妍正满面关心担忧地看着她,旁边是组内的同事。?
赵昕妍突然跑过来问她身体做什么?
而且,她没看到自己正忙着吗?
季舒楹蹙眉,怼人的话还没出口,赵昕妍已经转向裴远之,忧虑地劝到:
“小季最近经常呕吐,我们都很担心她的身体,偏偏她性格倔,又不好劝。裴律你是小季朋友的话,要不要带她去医院看看?”
第14章 14“跟我一起住”
快问她,问她季舒楹呕吐是什么情况。
这样她就能顺理成章地说出怀孕的事。
再不济,一提到去医院,季舒楹肯定遮遮掩掩,暴露无遗。
一个怀孕的女人,不管是跟人谈事还是约会,都足以让对面的男人退避三舍,避嫌,以免传出难听的名声。
赵昕妍脸上关心、劝慰,内心却拼命呐喊着别样的答案,期待地看着裴远之,等待他的反应。
现场一刹那的静默。
连季舒楹也没想到赵昕妍会没分寸到这个地步。
虽然她平时无聊时,会搭理一下赵昕妍,时不时地回怼几句。
但季舒楹毕竟还年轻,遇到这种场面,同事还在现场,她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在赵昕妍期待的眼神下,裴远之轻轻抬杯喝了一口咖啡,才扫一眼赵昕妍等人,淡声开口:“你哪位?”
没什么起伏的语气,甚至说的上是礼貌、疏离,就这么不轻不重地堵了回去。
赵昕妍:“……?”
想象中的画面没有出现,气氛比之前还要沉默。
空气都仿佛静滞了。
赵昕妍千算万算,千想万想,也万万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对方直接釜底抽薪,截断她一切的话头。
“我……”
赵昕
妍咬咬牙,正要不顾一切说出怀孕的事,旁边同事已经尴尬得满头大汗,先一步开口:“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
说着,同事一边扯着赵昕妍离开,一边低声劝道:“快别说了,你平时不是很冷静的吗,怎么一遇到季舒楹就跟着魔了一样……”
同事刚强硬地拽着赵昕妍离开几步,就听到身后响起一道男声,口吻比起前面要有温度很多,“身体不舒服?”
……
距离上班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季舒楹回到了律所。
跟裴远之的交谈比预想中的顺利太多,基本上她提什么对方都答应得很利落,两个人很快就敲定了一切。
季舒楹简单整理成一份婚前合约,发给对方,等打印出来签名按下指印就OK。
刚打开电脑,季舒楹余光扫到赵昕妍忽而起身,走向杜律的办公室,脸色有些凝重的模样。
还不是上班时间,赵昕妍跑去杜律办公室做什么?
再联想到前面在咖啡厅对方说的话。
季舒楹眉心一跳,忽而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原本打算的是挑个杜律心情好,所内气氛轻松,譬如刚好业务进行得顺利的时候,去坦白。
这两天她也在组织措辞,寻找办法,看能不能找到一条折中的平衡办法,公司和她都能接受的。
天时地利人和,这样谈判成功率也能高一些。
但如果被赵昕妍先举报到杜律那里人,整个事件的性质就变了。
恶意隐瞒,在整件事上占不了太多理。
杜律不会管她是无心,也不会在乎她是前两天才下决心想要这个孩子,从公司的角度来说,基本只有辞退这一条路。
……
来不及思考了。
想法一瞬而过,季舒楹当机立断,忽而起身,快步走过去,抢在赵昕妍之前敲响了门,得了‘进’的应允后,又啪嗒一声关上门,将赵昕妍关在门外。
“什么事?”杜律正对着电脑,闻声看了眼来人,却万万没想到,是季舒楹主动来办公室找他。
这是个硬茬。
虽然是今年招聘的新人里,综合素质能力最强的,但也是性格最独特的。
杜律一直头疼于怎么磨平季舒楹的棱角,让对方成为君德这个运转的巨型机器里,一颗严丝合缝的,好用的螺丝。
“杜律,下午好,是这样的,我想跟您汇报一下近期的工作。”季舒楹一边语速平稳地说着,一边观察着杜律的神色,“还有一件事,我想了又想,还是觉得应该坦诚地告知您。”
“小季呀,你说,我听着呢。”杜律微笑。
季舒楹先简明扼要地汇报了一下情况,得到对方满意的点头后,才说起怀孕的事。
“……法律对于孕妇是有保护措施的,试用期内,如要想要辞退,需要有无法胜任工作或者犯错的证据,但我相信这两个月来,我的表现您也有看到,我也不想最终采取仲裁维护自己利益这样的办法。”
季舒楹选择先兵后礼。
奈何杜律老狐狸,听着这些,也只是不置可否的模样。
她语气更加恳切,适当地示弱和保证,继续道:
“……当然,我明白律所用人上的考量和不易,招人也是成本不菲。但我很珍惜这份工作,可以保证接下来的半年,我会比以前更加努力工作,发挥自己的价值和用处,不会让同事分担本属于我的工作,尽全力将这件事对工作和律所的影响降到最低。”
杜律听着听着,眼神渐渐变了。
“……您觉得呢?”
一口气说完之后,季舒楹尾音抖了一下,到底还是有些害怕。
杜律看了季舒楹几秒。
而后缓缓露出一个微笑,温声道:“小季,我理解你,也很赏识你。但是,你知道的,律所有律所的规定,当初签订的劳动合同里,也写得很清楚,你这样……”
季舒楹听着,没贸然插话,知道还有后文。
果然,杜律先讲一些他的不容易、辛苦,以及人事部的规章制度之后,话锋一转。
“当然,我也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上司,带了你两个多月,我也是有感情且赏识人才的,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
下午的时间匆匆而过。
六点整,下班时间到,君德律所却依然忙碌,打印机工作着,各类白噪音交织在一起,众人埋头苦干,没有一个人有动作。
连平常永远踩点准时下班的季舒楹,也坐在位置上,握着鼠标,全神贯注,像是还在处理工作。
赵昕妍旁边的同事伸了个懒腰,扫视了一圈,忽而纳闷地‘咦’了一声,“今天季舒楹怎么还没下班?”
要知道,往常季舒楹永远是最先下班的那个,六点一到,雷打不动,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让她留下。
赵昕妍想到中午后一步进办公室时的情况。
面对她的诉说,杜律冷声斥她:“自己的工作都没做完,一天到晚全关注同事去了,你但凡多上点心,也不至于文书写得一塌糊涂,全是漏洞!”
“我、我……”
“回去,这件事不用你管,先管好你自己,试用期过不了,回头走出君德,别说我带过你。”
赵昕妍咬了咬唇,不甘心地回到了工位。
她内心隐隐约约有些猜想,又暗叹季舒楹为了能留下来,如此舍得,不惜改变自己平日的习惯。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心虚?”
如是想着,赵昕妍心不在焉地应了句。
“心虚?心虚什么,我看她工作不是完成得挺好吗,杜律经常表扬她。”
同事更纳罕了。
除了赵昕妍略有猜想一二,其他人都不知道具体情况。
实际上,季舒楹早就提前做完今天的工作,现在正在做杜律额外分配给她的活。
加班到七点,季舒楹下楼随便吃了个晚饭,又回来继续给另一个案子做尽调写文书。
完成这一切,关上电脑时,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这是季舒楹第一次从大厦出来,却没能看到余晖落日的天光。
夜色很黑,车水马龙,华灯初上,点点星光似闪耀的蓝宝石,缀在深浓的宝蓝色夜幕里。
也有很多打工人在这个时间点下班,从身后的写字楼里鱼贯而出,像是疲惫拥挤的沙丁鱼。
季舒楹脚步一顿,站在繁华的街头,有些空落落的茫然。
她不知道自己的抉择对不对,甚至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太过冲动,无论是工作还是心理,她现在都还没有稳定到能够完全接受一份全新的挑战和责任。
但是,她已经下定决心去承担自己应有的责任。
为自己的责任,也为新生命的责任。
好在。
这一切,她不是一个人。
季舒楹低头,轻轻摸了摸腹部,像是呢喃:“宝宝今天第一次陪我加班,对不对?辛苦啦,妈妈带你回去休息。”
手机振动了一下,季舒楹摁亮屏幕,按照裴远之给的车牌号,很快就找到了车。
上了车,季舒楹却没有第一时间系安全带,而是闭着眼睛,撑着下巴靠着车窗小憩。
裴远之回复完一条消息,正准备启动引擎,却发现车内安静得有些异常。
他转头看了一眼副驾驶座上的女人。
季舒楹闭着眼,睫毛轻颤着,脸色上有些淡淡的疲倦,柔和昏黄的车灯投下,她的轮廓被镀上一层光晕,甚至连细小的绒毛也看得清清楚楚。
没有上次一样,上车就开始挑挑拣拣。
安静闭眼的季舒楹,竟然有些惹人怜惜的脆弱感。
“怎么了?”
裴远之忽而问。
听到旁边人开口,季舒楹闭着眼抱怨,“还不是都怪你,害得我今晚加班,累死了,说不定以后要加的还不少,一点力气……”
还没说完,忽而顿住。
无他,鼻尖忽而嗅到清冽好闻的男士香水味。
像是有人俯身过来,炙热而又温暖的气息徐徐地从上拂到下。
太近了。
近在咫尺的距离,季舒楹身体都因为男性独有的荷尔蒙气息而不自然,睫
毛颤动得更加厉害,似薄薄的蝉翼,却迟迟不敢睁眼。
咔嗒一声。
是安全带被扣好的声音。
“好了。”裴远之回到座位,发动了引擎。
季舒楹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偷偷地呼出一口气。
好奇怪。
系个安全带而已,绅士的行为,她在别扭什么。
明明这个结果,是她想要的,但当做出这样行为的人是裴远之时,她又浑身都变得不对劲。
放缓思绪,路上,季舒楹继续思考着杜律所说的话,怎么才能两个月内找到新的案源。
圈内,人脉资源很重要,案源大多来源于圈内同行或者熟人门路,但她刚入行,又与季父那边闹得很僵,这种情况下,想要独立拿到新的案源,无异于愚公移山,痴人说梦。
怎么破局?
她身边有什么资源可以利用?
或许可以……
想着想着,季舒楹不知不觉睡着了。
她平日很少在陌生环境睡得熟,今日却一反常态,梦境甜美而又温柔,似温暖起伏的山脉摇篮,抹去不安和焦虑,云朵一般柔软地托住她。
予她黑甜的梦乡。
车停在季舒楹小区楼下,裴远之也没有叫醒旁边睡着的人。
他指尖轻轻点着方向盘,望向窗外的夜色,若有所思的模样。
直到车门开锁的声音响起。
季舒楹倏然从梦中醒来,睁眼,却发现身上的重量不对。
肩上盖着一件质地精良,触感温厚柔软的浅灰色西装外套,染着疏离冷冽的男士香水味,和高级洗涤剂的清香。
像温暖厚实的怀抱,又似永不漏雨的避风港,包裹住了她。
怪不得她睡得很浅,却异常踏实。
“……我睡着了,你怎么都不叫我,真的是。”
随口抱怨了一句,季舒楹将西装外套取下,放到后座。
提过包,季舒楹想在裴远之说什么她不爱听的话之前下车。
只是刚打开车门——
“等下。”
“嗯?”推开车门的动作一顿,季舒楹狐疑地看向驾驶座上的男人。
月光如水,映照出裴远之清隽淡漠的侧脸,另一边在暗影里,分辨不出情绪。
安静的小区,夜风微凉,不远处的灌木丛有窸窣的虫鸣声响。
季舒楹开始犯嘀咕,总不能是要让她把西装外套拿回去,洗了再还给他吧?
他要洁癖到这个份上,她一定……
“季舒楹。”
清淡如雪的嗓音打断她的思绪,季舒楹望去,裴远之却没看她,“要不要考虑先搬过来,跟我一起住?”
第15章 15狗男人
没想到裴远之会冷不丁地提到这个,季舒楹怔了一下,而后不假思索道:“不要。”
她自己一个人住得好好的,没必要同居。
裴远之眉梢抬了抬,并不意外季舒楹这个答案。
只是季舒楹回答得太干脆,有些微异样的情绪滑过。
心情怎么也算不上好。
“行。”裴远之眼睫垂阖,不欲多说,原本的主意也改了。
他取过后座上的西装外套,扔给季舒楹,季舒楹一头雾水地接过,“干什么?”
“没穿过,洗干净再还我。”
裴远之说完,关上车门,径直启动车离开了。
车驶过带起的微凉的夜风刮起发丝,黑色轿车消失在夜幕中。
季舒楹:“……?”
果然,这个人根本不会这么好心,压根只是随便说说而已,现在还把外套丢给她。
就披了一下而已,至于吗?
季舒楹也有轻微洁癖,但是绝对没有严重到这个地步。
狗男人!
季舒楹皱眉盯着手里的外套,指尖拎着,想也不想地走到单元楼外的垃圾桶边,准备把外套扔了。
只是手刚伸出去,季舒楹又犹豫了。
触感质地精良考究,一看便是手工定制的高级西装,她在季家老宅的衣帽间里也有很多手工定制的衣服,一般来说都是六位数起步。
她扔了,万一裴远之找她要,让她赔怎么办?
季舒楹毫不怀疑,以对方的个性,干得出这种事。
想了想,季舒楹还是把外套交给了小区里的一家干洗店,但是她并不打算主动还,等对方什么时候想起,她再顺势呛他几句。
那边,裴远之并未回家,而是回公司。
他们这类不是出差就是加班的人,是各航空头等舱和五星顶奢酒店的常客,一年的飞行旅程加起来能绕地球几圈。
忙起来的时候,直接睡在KS旁边的酒店,甚至不睡,也是常有的事。
路上手机不停地跳出消息提示,还有电话持续不断地打过来,郑子鸿是争议组的副组长,为人稳重,很少会这样电话连环call。
红灯间隙,裴远之按下接通按钮。
“裴par,上次那个客户又来了,还拿着视频,说我们律所故意欺诈,要一个说法,还要报警……”
那边郑子鸿满头大汗,语气焦急,没敢说王律跟客户吵了起来,客户砸了东西,现场混乱得一团乱麻。
“你跟她说我十分钟内就到,先请她去会议室喝茶。”
裴远之吩咐。
“好、好的。”
一听裴远之会亲自来处理烂摊子,郑子鸿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擦了擦额头的汗。
有裴远之出面,他相信没什么搞不定的。
郑子鸿挂了电话,旁边的同事紧张地问:“裴律在S市吗?怎么说的?”
“放心,裴律说他十分钟后到公司,我们把这十分钟撑过去就够了。”
很简单,在S市,裴远之这个名字就是令人信服的活招牌,一开始是三年前将将回国的一桩知名集团的股东资格纠纷案,涉及几方资本利益、关系的圈圈绕绕,难啃的骨头,胜诉希望渺茫。
而裴远之不仅赢了,还赢得漂亮,从而一战成名。
后来众人循着履历查过去,才发现对方是美国顶级事务所LCK诉讼并购业务组里炙手可热的门面,如果不是KS高薪挖过来,便是留在LCK,不出几年也会成为史上最年轻的中国籍合伙人。
十分钟,不多不少,卡着时间点,清隽俊美的男人出现在玻璃门前,长腿步伐利落快速,胸前的KS工作牌随他的动作轻微晃动着。
裴远之衬衫领口的扣子解了一颗,单手抄兜,进门扫视一圈,落在郑子鸿身上,“带我去会议室,之前的情况简单跟我汇报下。”
单刀直入,没有一句废话。
“是这样的裴par,之前……”郑子鸿一边低声快速道,一边带领着裴远之走向会议室。
有主心骨到场掌控局面,目送着裴远之进了会议室,众人原本绷紧的神经都悄然松懈下来。
遇到难缠的客户,不是所有人都有直面争议的勇气和高级有效的沟通能力,一个处理不好,败坏的是整个生涯的口碑。
危机解除,人的八卦因子又重新活跃。
“不得不说,裴律这张脸真的很顶,客户再大的怒火,看到这张脸也该消气了吧。”有人低声说。
“唉,律师说白了其实也是服务业。”
“你认真的吗?裴律的脾气跟服务业哪里能搭上边,特别是遇到那种法律素质不高的当事人。”
“裴律也不需要靠脸吧,能力那么强。不过话说回来,是真的帅,那个词怎么形容的来着,衣冠楚楚,斯文败类……”
“你们有没有感觉裴par最近晚上老是出去?平常都没这样的。”
讨论的话刚说了一半,众人忽而听到从会议室传来一声玻璃破裂的碎响。
会议室隔音很好,都能隐隐约约听到,可想而知里面的人发了多大的脾气。
众人顿时安静如鸡。
紧接
着,门被人打开,之前那位得理不饶人的客户出来,怒发冲冠地离开了。
紧接着是裴远之,他神色仍然如常,郑子鸿小心翼翼地上前,想要询问情况。
裴远之一眼看出他的担忧,淡然道:“放心,他明天会联系你。除了KS,整个市内,他找不到更好的帮手。”
这是天然能力带来的底气。
他们是客户唯一的最好选择。
“行了,算一下损坏的赔偿数目发给客户。”
说完,裴远之回到了办公室。
这话一说,众人也明白了,这件事基本搞定了,客户还要照价赔偿在这里撒泼造成的损失。
办公室里。
手机刚放在桌面上,处理工作不久,就开始疯狂震动。
鼠标滚轮轻轻地滑动着,裴远之的视线还停留在眼前笔记本屏幕上的一份管委会会议复盘报告,余光扫了一眼。
是廖音发来了十几条消息。
裴远之还没来得及点开来,廖音又急性子地打了电话过来。
“妈。”
手机开了免提放在桌上,裴远之打了声招呼。
“怎么不回我消息?在干什么?”
“加班。”淡淡蓝光映照出男人侧脸利落的线条,挺括的眉锋。
“上次不是说带女朋友回来吗,怎么还是每天在忙工作?钱是挣不完的,注意worklifebalance。对了,我跟你爸在SKP这边,你看看我发的图片,帮忙挑一下……”
风风火火地结束上一个话题,廖音又紧接着让裴远之给点参考意见。
“金饰可能土了点,但胜在保值、实用,这种编绳款式也蛮可爱,挺适合小女生的;或者这只翡翠镯子,种水好,贵重,显气质,还养人,就是有些老气,小姑娘可能不太喜欢……”
裴远之‘嗯’了一声,算作回应,分神看了下廖音发的图。
十几张图片,琳琅满目,眼花缭乱。
样式精巧的金镯、金戒、南洋金珠,泛着灿灿的光泽;高冰种的圆条翡翠手镯,纯净,剔透;沉甸甸而又色泽纯净的鸽血红、圣玛利蓝宝石;丝绸一般冷白的南洋澳白珍珠项链,散发着洁净的光……
很有珠光宝气的奢华感。
长指滑动着手机屏幕,裴远之先否决了第一张图,“她不会喜欢这种样式。”
“不喜欢?”廖音纳闷,又问:“那后面那只飘花镯呢?”
“可以。”裴远之评价完,又返回到另一个聊天框,打字-
【喜欢翡翠还是更喜欢宝石?】
……
从第二天开始,季舒楹的工作就进入异常忙碌的状态。
在办公室的时间,除了完成份内的工作,还要去做杜律额外分配的活计。
除此之外,还要绞尽脑汁去找新的案源,大热天跑外勤,防晒霜都用空了一支。
“还得是杜律训人有方啊,能力出众,向下管理也是一把好手,这样的硬茬也能解决。”
隔壁组的律师开小会时,提到这件事,开玩笑,“那她转正应该是铁板钉钉的了?”
杜律笑了笑,并不正面回答,只揭过这个话题。
另一边,季舒楹查看着自己的人际列表,试图找到一点可利用的资源。
跟她同龄同阶级的人,不是在吃喝玩乐就是在旅游世界、谈恋爱要死要活,pass;找长辈,季父提前吩咐过,肯定不会帮她;法学院的同学们……也都跟她一样都还在实习,甚至有的单位比不上君德,pass。
又尝试着联系老师。
刚入学时,在同学被导师要求接送导师的孩子、拿快递、打扫卫生时,季舒楹断然拒绝了,导师一气之下拿期末成绩压她,季舒楹直接告到学校那里,闹得不甚愉快。
如今,季舒楹有求于人,忍着难受纡尊降贵地打电话联系,笑着说好话。
听到是她之后,导师匆匆道:“我还有课,回头再说。”
望着被挂断的电话盲音,季舒楹有些难堪,也有处处碰壁的无措。
这是她之前顺风顺水的人生,从没想到过的挫折。
偏偏这时候杜律还给她发消息:
【进度怎么样了?】
【你的试用期还有一个多月。】
言下之意,这一个多月才是她真正剩下的时间。
焦虑到有些烦躁时,季舒楹忽而刷到一条新的朋友圈。
来自学长陈逸凡,像是参加了一场经济峰会,合照里很有商务人士的志得意满。
季舒楹搜索着脑海里对陈逸凡的回忆,只记得是同一个导师的师兄,情商高,很热情,工作能力也不错。
一开始是留校任教,后来进了一家知名上市公司做法务,认识很多不同公司的管理层,人脉资源很是不错,属于校友里混得很不错的那一类优质校友。
她尝试性地先给对方朋友圈点了个赞。
停在聊天框那栏,季舒楹还在犹豫发个什么开启话题好,对方已经先发来消息:
【师妹?好久不见,你去君德实习了?】
咦?
季舒楹眨眨眼。
……
约好的这一天。
裴远之接她上班时,也注意到了她今天的打扮分外隆重。
她平时也很精致,只是今天的精致不太一样,带点见人的正式。
不过裴远之并不是会管他人穿着的人,也并未过问。
季舒楹满心都是今天下午的会面,在副驾驶上也一直忙着查资料,压根没注意旁边的裴远之。
下午五点半。
季舒楹提前打了卡,按照之前约定的时间,在洲际酒店的宴会厅外见到了陈逸凡,一瞬间还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相比她的初入职场,陈逸凡浸淫社会几年,已经很难找到记忆里,迎新上的洒脱热情,陌生很多。
“半年不见,师妹越来越漂亮了。”
陈逸凡打量着季舒楹,眼中有着不加掩饰的惊艳,嗓音温和。
眼前女人眉眼明艳精致,漂亮的荔枝眼,白衬衫,质感丝滑,V领领口巧妙地收束,勾勒出女人独有的柔美曼妙线条,冲淡了正装的严肃。
一幅墨镜夹在领口处,利落干练之余,美得很有锋芒和时尚感。
她的穿搭品味一如既往的好。
季舒楹浅浅一笑,笑容很甜,弯起来的荔枝眼像是夏日的冰镇蜜桃汽水,“哪有师兄厉害,师兄都成为W集团的法务了,比我们厉害多了……”
两个人先聊了一会学校的事,追忆过去,拉近距离,等季舒楹感觉差不多的时候,才顺势提起正事。
为了彰显专业能力,季舒楹还提前做了份专业的PPT报告,写了稿子。
“这个好说,中大型公司一般都有自己专属的法务,但是规模稍小的公司,在知识产权等方面,一直是个空缺,我可以帮你牵线谈一谈。”
季舒楹眉眼弯弯地道:“好呀,谢谢师兄,届时我请你吃饭,你千万不要客气。”
终于聊完正事,学长忽而开口问:“你今晚有空吗?刚好我们几个校友今晚要聚餐,你来的话,可以给你引荐一下,说不定有意外收获。”
“可以啊。”季舒楹应了。
她虽然不喜欢加班,也讨厌应酬,但这几天辛苦跑外勤,脑细胞死了无数,又忍着不适去联系人,为的就是这一刻的结果。
再讨厌也要去做。
一切进行得顺利,她届时就可以跟杜律交代,功成身退,不必再这么辛苦。
“不过大家都不太吃得惯外面的餐食,约好了来我家下厨,你方便吗?”
学长端详着季舒楹的神色,视线从女人娇嫩白皙的皮肤,移到潋滟红唇,再落到胸前的风光,“师妹好像还没尝过我的手艺?我做的菜健康、绿色,保证比外面的好吃。”
“啊……”
季舒楹迟疑地蹙了蹙眉,没有第一时间说话。
“如果不行的话,也没事,只是我那边不一定能牵线搭成,想着能让你认识一下其他校友。他们有时候自己接不过来,案子会分给身边的朋友或者熟人,一来一回,你知道的,做我们这行,人脉很重要……”
学长看出季舒楹的迟疑,又开口,循循善诱。
季舒楹心神微动,正要开口答应时——
“陈律师?”
低磁冷淡的嗓音,像是
凌晨四点的雪面,清冷、洁净,轻轻落入耳中。
很熟悉。
季舒楹抬眼,猝不及防撞进一双晦暗难明的黑眸。
男人骨相深刻清越,眼镜下的黑眸半垂阖,深邃的眸光清淡无波,脖颈修长,喉结饱满。
手抄在兜里,白衬衫,袖口半挽着,露出一小截手臂线条,西装裤锋利,垂感十足,带着点斯文清矜的味道。
身后跟着几个同样商务模样的人。
裴远之侧头,薄唇微动,跟身后的人说了什么。
其他人点了点头,又看了季舒楹这边一眼,有些诧异的味道,而后先一步离开,去了宴会厅里面。
旁边的陈逸凡也明显十分吃惊的样子。
没想到裴远之会主动跟他打招呼。
短暂的愣神后,陈逸凡反应过来,热情寒暄:“裴律也来这里参加会议?”
“是。”
季舒楹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裴远之,更没想到对方根本没看她。
微怔的空当,两个男人已经聊了起来。
陈逸凡顺势介绍了一下季舒楹,“我的师妹,季舒楹,现在在君德,年纪不大,但是前途甚好。”
裴远之视线这才落到季舒楹身上,像是初认识一般,淡淡颔首,“季小姐。”
颔首的幅度轻微,带着些许居高临下的高傲,口吻疏离分明,眼神也漠然冷清。
像是不认识她一样。
在工作场合,公事公办,避嫌,很正常。
但不知为什么,裴远之这个态度,让她不太舒服。
陈逸凡瞧出裴远之不甚热络的态度,虽然不明白这尊大佛为何突然愿意跟他一个小人物聊天,但还是很有分寸地介绍着,甚至顺带提了一下季舒楹的窘境,看裴远之愿不愿意怜香惜玉,给个机会。
原本以为只是一带而过,陈逸凡却听到裴远之忽而开口:“非执业律师,有独立办案资格?”
“自然是没有。”陈逸凡接话,随后反应过来,看向季舒楹,“小舒还没执业是吧?”
季舒楹心头不妙,忙解释道:“我暂时还没有执业资格,但是君德本身有很多成熟的高级律师……”
“据我所知。”
裴远之不轻不重地打断,语气淡然得像是在平静叙述一个事实,“君德擅长的业务更偏向并购重组、股权,而非知识产权、科技领域。”
言下之意,季舒楹所在的君德,根本不擅长陈逸凡前面所说的业务情况,甚至算得上短板。
业务不对口。
这是大忌,意味着不够专业。
陈逸凡没想到裴远之会听到他们前面所聊的内容,还提点了两句,颇有些惊讶。
但显然,裴远之说的话很有份量,他也听进去了,有了第三者的客观评判,他再做什么都显得不甚妥当,反而有以权谋私的嫌疑。
陈逸凡沉吟了一会儿,道:“裴律说的也有道理,是我考虑不周了,差点给客户带来麻烦。”
说着,陈逸凡抱歉地冲季舒楹笑了笑,“不好意思了学妹,我也很想帮你,但……”
言下之意,他也想给师妹行这个方便,但现在,可能没有下文了。
季舒楹不敢置信地看向裴远之。
轻飘飘两句话,她这几天忙上忙下的结果就要功亏一篑?
咬了咬唇,季舒楹忍住在这样正式场合质问和发火的冲动,勉强保持着最后的体面,“好的,没事的,我理解的师兄。”
又寒暄了些有的没的,陈逸凡也去了宴会厅。
他离开之后,只留下季舒楹与裴远之。
“今天怎么在这里?”
还没等季舒楹开口质问,裴远之先开口了。
季舒楹抬眼,看着眼前让她功亏一篑的罪魁祸首,居然还能这么平静地问她为什么在这里。
“当然是工作!不然我吃饱了撑的!”
季舒楹冷冷看着裴远之,没吃晚饭的胃还在隐隐作痛,一阵翻涌,太阳穴也隐隐发胀。
她知道裴远之说得没错,从客户角度和风险把控来说,都是如此。
也知道君德和KS是死对头,两家关系一直很差,互下绊子,厮杀激烈,常有的事。
但是——
裴远之就不能睁只眼闭着眼,不插手吗?
这对他来说,很难吗?
身体的苦与累,精神上的疲惫与打击,在一瞬间汇聚成一股莫名让人鼻酸的酸胀,将她的胸口堵得发闷、发痛,甚至心悸。
一下子失掉所有的力气。
偏偏这时。
“你什么时候转行做销售律师了?”
裴远之挑了挑眉。
比起常年在写字楼办公的律师,销售律师往往更多的是在外面跑客户,很少真正接手案件,某种程度上来说,不算真正的律师。
这句话瞬间挑破季舒楹原本就膨胀到极致的怒火。
“为什么?还能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你,如果不是因为你,我至于这样吗?”
季舒楹咬着牙,红了眼眶。
“因为我?”裴远之眉梢微抬,重复了一遍,咬字清晰。
“不是因为你因为谁?我刚入职,试用期没过就怀孕,领导要辞退我,我谈判后才得到一个机会,好了,现在全被你搞砸了。”
说着,季舒楹情绪也有些崩溃。
一想到杜律的话和最终结果,她就头晕目眩,胸口剧烈起伏着,言辞也越来越尖锐。
“是,毕竟君德入职的新人素质一年不如一年,比不上你们KS,还需要为了业务到处跑,毕竟你亲口说的,有的人二十多岁还活得像个刚毕业的高中生。”
“我怀孕了,你的工作、事业、生活毫无影响,我却面临辞退风险,被影响的只有我一个人,而你只会居高临下问我一句什么时候转行做销售律师——”
季舒楹忽而哽住,鼻音很重,尾音快要支离破碎。
她别过脸,不想被裴远之看到此刻的模样,依然姿态骄傲,指尖却往上拂去,擦去眼角的湿润。
“现在,我要丢工作了,你开心了?你满意了?这就是你想看到的?!”
第16章 16扣住脚踝
与季舒楹情绪激动的控诉不同。
裴远之从始至终,平静地听着,没有任何打断的意思。
路过来往的人投来好奇的视线,他微微正身,将那些探究的目光挡去。
唯有在看到季舒楹转过头去仰着脸擦眼泪时,他眉梢动了动。
裴远之抄在兜里的手伸出,顿了顿,又收回,若无其事地开口:“还没吃饭?先让服务员带你去三楼餐厅,吃饱了才有力气骂人。”
说着,他眼神示意了一下宴会厅外的服务员,待服务员走过来,又低声交代了一句什么。
服务员应了一声,转身去拿了纸,一边将纸巾递给季舒楹,一边温言道:“小姐,我带您去餐厅?”
吃饱了才有力气骂人,人不对但是话没错。
季舒楹现在确实很饿。
她‘嗯’了一声,嗓音还带着很重的鼻音和微微的沙,抽出一张纸,轻轻点了点眼周围,擦干净。
有外人在,她的情绪平复了很多,用完纸之后,对服务员道:“那就麻烦你了,谢谢。”
服务员微微一笑,“太客气了您。”
说着,服务员带季舒楹去电梯那边。
说是让服务员带,裴远之也在身后跟着。
“我去吃饭,你跟着干什么?”进了电梯,季舒楹没好气地道,眼尾还残留着微红。
说话时只盯着电梯按键,压根不正眼看他。
“那我走?”裴远之说。
如果裴远之真走了,季舒楹也不爽。
她还没骂够,他凭什么拍拍屁股就走了?
她不说话,只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在服务员的带领下,季舒楹来到酒店的三楼餐厅。
洲际酒店的餐厅分为中式和西式,也有自助餐领域。服务员带他们来的西餐厅,装潢是精致复古的欧式,餐桌上点着一盏光线柔和的灯。
挑高
的设计,水晶灯华丽璀璨,甚至每一桌还有新鲜的玫瑰花作装饰,洁白的餐布也被折叠成玫瑰的形状,氛围感很足。
季舒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服务员把他们当情侣,带来了情侣餐厅。
正值饭点,人不少,也有靠窗隐秘性相对比较强的私人位置。
服务员带他们来到一处相对人比较少的角落位置。
玻璃窗外的风光极好,正是夕阳时分,紫红色的晚霞染遍了地平线,火红又浓稠绮丽,金色的云层里,太阳收尽了最后一丝余晖。
美得惊心动魄的落日风光。
后厨的效率很高,前菜之后就立马就是白烩小牛肉、鹅肝三明治、鲜嫩多汁的白松露烤鸡……都是清淡口的主食,饱腹感很强。
季舒楹也饿了,快速而优雅地吃着。等她有力气了,再继续跟裴远之算账。
最后几道甜点是奶酪舒芙蕾、千层派,甜美的滋味在齿尖展开,轻盈甜蜜,奶香味和芝士味都很浓郁。
等她吃饭的间隙,裴远之在对桌没动,只是时不时地接个电话。
声音很低,模模糊糊的,听不大清晰,只能听到间歇的几个字。
吃饱喝足之后,季舒楹放下刀叉,血糖缓缓回升,心情也好了不少。
那些情绪来得也快,去得也快。
事情还没来到没有余地的地步,实在不行,她还可以跟妈妈打电话,撒撒娇,或者让林真真帮忙。
再不济,就算丢了工作,她的经济条件也不至于养不活自己,妈妈副卡里的钱她都还没动。
只是第一次这么努力地想靠自己去达成一件事,却中途折戟沉沙的不甘而已。
看着季舒楹吃完饭,肉眼可见地脸色好起来,裴远之开口:“吃饱了?”
“一般般吧,这家法餐将就,鹅肝味道不是很正宗。”
季舒楹手撑着头,看向窗外。
三楼露台的风灌进来,穿厅而过,吹起她乌黑的发丝。
蓝调的夜幕下,是城市永不落的斑斓夜色。
“为什么会觉得你丢工作,我会开心。换言之,你丢工作,我能有什么好处?”
裴远之缓缓道。
季舒楹一时语塞。
那当然只是她当时的气话。
毕竟后来,她也反应过来,她想接的几个案子,对于裴远之来说,压根看不上。她小小一个实习生,也威胁不到KS,对方不至于因为这个而如何。
但……
“那你为什么要那样跟陈逸凡说话?”
季舒楹犹然不解。
“你认识的学姐学长里,只有一个陈逸凡吗?再或者,你找他办事之前,没有先打听过他的名声吗?”
名声?
什么意思。
季舒楹眨了眨眼,总觉得这句话里的信息量有些大。
陈逸凡比她先毕业几年,一开始留校任教,她跟对方也不是很熟,后来又搬出了宿舍,没听说过什么传闻。
她心里有些狐疑,但又不好意思当着裴远之的面露怯。
季舒楹选择忽略这个问题,但裴远之没给她逃脱的机会,又紧接着问:
“是你领导跟你承诺的,只要你能接到案源,他就保住你的工作?”
虽然不明所以,季舒楹还是闷闷地‘嗯’了一声。
“你们达成的这个交易,有没有书面记录、录音或者视频?”
“啊。”这下换季舒楹愣住了,“我们直接面谈的,再说了,我录音做什么?是我主动找他谈话。”
她自认为自己先手掌握了主动权。
裴远之挑了挑眉,“那你跟他的约定,你有告知你们老板吗?人事部的负责人知道吗?”
季舒楹彻底愣住了。
杜律是她的带教律师,当初也是hr跟她介绍的,以后工作相关问题都可以跟杜律说。
所以,发现赵昕妍有告状的意图,匆促之下,她选择了先一步坦白。
协议,她觉得尚算合理,达成之后,她也从未想过要跟其他的管理报备。
裴远之从季舒楹的神色看出了答案。
“所以这件事,从头到尾只是你跟他的单方面约定,且没有任何可以作证的证据。
换言之,即便你真的拿到了案源,完成了约定,人事部也可以出面,列出你无法胜任工作的证据,依照规定开除你。即便你走仲裁,至多也就赔偿你一个月的薪酬。”
裴远之顿了顿,又道:“而你的领导,可以当做毫不知情,既榨干你的最后价值,又将用人损失压到了最低。”
季舒楹怔了一下。
这是她从来没想过的结果。
“我……”
她隐隐约约有些猜想,还是不认,硬撑着,“为什么要把别人想得这么坏?恶意揣测别人如何如何……”
只是,季舒楹的音量越来越低,有些不自觉的茫然和心虚。
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
杜律会是这种人吗?可那天明明态度还算温和和真诚。
“君德管理层……从上到下都烂透了。”
裴远之停住话音,一点很淡的厌恶划过,又继续,“在KS,即便是刚入职不久怀孕,只要工作态度端正,不犯大错,都不会开除或者劝退。”
他指尖轻点着桌面,“这是创始人之间的差异,也是企业理念之间的差异。某种程度上,创始人的风格决定了下行管理如何。企业应当要有人性温度,也要有社会责任意识的关怀和担当。”
说完这一切,他不欲再多说,起身,“不早了,我送你回家休息。”
顿了顿,裴远之视线落在季舒楹身上,又轻轻开口:“以后,工作上的事,你可以先问问我。”
季舒楹抿着唇,不说话。
脑子有些混乱,分成了两个小人,一个小人说杜律不是这种人,毕竟亲口说过很赏识她的能力;另一个人说裴远之说得没错,他没必要也没立场害她。
季舒楹跟着裴远之坐电梯下楼。
电梯门展开,季舒楹还在凝神思考前面裴远之说的话,激烈斗争着,没留意大堂的布局和摆设,不知不觉地落在后面两步的距离。
“嘶……”
小腿被什么坚硬的东西撞到,传来阵痛,季舒楹下意识吃痛,捂住,看向一旁。
原来是不小心碰擦到了会客桌的大理石一侧。
那边,裴远之察觉到身后人停下,转身,便看到季舒楹微微吃痛小腿支起的样子。
“怎么?”
眼前出现一双黑色牛津皮鞋,纤尘不染。
“被桌角擦到了……”
季舒楹垂下眼,闷闷道。
这个会客桌为什么这么矮?她怎么又这么倒霉?走个路也能蹭到,呜呜呜呜。
裴远之垂眼看了她几秒,而后轻叹息一声,半蹲下来,扣住她的脚踝检查。
小腿肚那里,白皙娇嫩的皮肤起了红痕。
没有破皮,却是红红的,在洁白如玉的肌肤上,颇有几分触目惊心,惹人心怜。
他眉头微拧。
季舒楹看着裴远之在她身前半蹲下来,低头专注察看的姿态,有些别扭地移开视线。
粗粝指腹扣着她脚踝的力度很轻,却让人无法忽略。
“我找服务员借个药箱。”
检查完,裴远之直起身来,问,“能走吗?”
季舒楹尝试着动了一下,只是小腿发软,没什么力气,踉跄了一下,差点跌入裴远之怀中。
他稳稳地接住她,温热的大掌掌着她的双肩,而后扶住她,将她领到旁边的沙发上坐下,又去找服务员借了药箱回来。
药箱借了回来,放在一旁的沙发下,他半蹲下来,捏着小腿替她冷敷。
冰冷的湿毛巾碰触到火辣辣的小腿肌肤,季舒楹下意识嘶了一声,而后小腿微抖的幅度被止住。
又细微的疼,又冰冰凉凉的爽。
“你觉得孩子是母亲单方面的付出和责任吗?”
裴远之忽而开口。
“当然不是。”
季舒楹回答得很快,打量着裴远之,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即然作为父亲也应当负担代价和责任,那为什么之前要拒绝我的提议?”
“什么提议?”
“搬过来一起住,方便我照顾你。”
裴远之低垂着眼,一边上药,一边道。
“……那不是一
码事。“季舒楹没忍住,完好无损的左腿活动了一下,鞋尖轻晃着,离他的侧脸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原来他还记得这一茬?
“别乱动。”
裴远之分了一只手扣住她不安分乱动的左脚,几息后,道,“对我来说是一码事。”
第17章 17“宝宝”
像是古琴上紧绷的弦被人倏然拨动,轻轻地颤了一下。
季舒楹忽而移开视线。
“照顾,说不定就是你想减轻自己的负罪感而已,说得这么好听。”
她嘴硬,看向别处。
大堂来来往往人流极多,而这边会客沙发上的两人又足够耀眼,气质出众,偏偏此刻又姿态不同寻常,偶有路人走过,纷纷投来视线。
季舒楹被众人打量的目光盯得浑身难受,想动一动,脚踝又被人扣着,动弹不得。
就在她忍到临界点时。
裴远之冷敷完,将邦迪贴好,合上药箱,起身,“我看你也照顾不好自己。”
季舒楹没动,靠在沙发上哼哼唧唧,“我看你说话也挺难听。”
“……”
季舒楹最终还是坐上了裴远之的车回家。
晚风徐徐,季舒楹降下车窗,手撑着下巴,脑海中忽而划过前面说的那句话。
——你找他办事之前,没有先打听过他的名声吗?
陈逸凡什么名声?
季舒楹决定回去之后先跟陈逸凡同届的学姐打听一下。
她心里隐隐约约有一个答案,需要找人验证。
夜色微凉,吹了会儿夜风,她又将车窗升上。
裴远之确实车技优秀,一路平稳舒畅,车厢内湿度温度都在一个非常适宜的温度,季舒楹头靠在头枕上,吃饱之后,就开始昏昏欲睡。
闷而遥远的呼啸风声、城市夜晚的轰鸣、车流,一切变成安静的白噪音,隔着塑料薄膜。
裴远之余光扫了眼旁边闭眼浅憩的季舒楹,长指轻点,将车内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些。
季舒楹已经睡出了生物钟,半小时后,黑色轿车刚行驶进小区,她恰好惺忪地睁开眼。
单元楼下,车门解锁。
裴远之迟迟没有听到开门的声音,他抬眼看向身旁的女人,季舒楹坐在位置上,没动。
“到了。”
他淡淡开口,是催她下车的语气。
季舒楹心想这个男人还真是两幅面孔。
今晚的气还没出够,她换了个靠窗的姿势,盯着裴远之,作势道:“我腿麻了,走不动。”
裴远之:“你腿是擦伤了,不是断了。”
季舒楹:“……”
“但擦伤还是好疼,不知道是不是软组织挫伤了,麻麻的,走不了路……”季舒楹只当做没听到,煞有其事的样子。
砰。
季舒楹还没说完,那边裴远之已经开门,砰一声关上车门,绕过车头,来到季舒楹这一侧,替她打开车门。
男人站在她面前,背光,投下修长的阴影,一只手撑在门边。
像是妥协的意味。
“你背我上去?”
季舒楹好整以待地问,忍不住又轻轻晃了下小腿,就等着裴远之在她身前半蹲下来。
没想到,裴远之只低头扫了一下,简短命令:“包拿上。”
季舒楹:“?”
下一秒,天旋地转。
裴远之左手横在她的背后,右手搭在她的膝盖窝,将她打横抱起,完美避开了小腿擦伤贴着邦迪的地方,也避开了她的腹部。
“你……”季舒楹想挣扎,这跟她最初打算的不一样,裴远之垂眼,“不是走不动?”
那一眼轻轻的,晦暗不明的,好似所有的小心思都被看得清清楚楚,无处可藏。
季舒楹止住话音,竟真的听话地拿过了包。
单元楼门前有一小段阶梯,自动门开之后,是一楼的接待处。
很短的路程,但不必刻意,也能听到隔着衬衫传来的沉稳心跳声。
季舒楹记得裴远之指尖的温度,是有些凉的,怀抱却是热的,真切的,源源不断的,似永不熄灭的火炉。
一呼一吸,不必抬头,也能闻到皮肤上传来的清爽薄荷味沐浴露味。
耳畔的发丝缕缕晃动,季舒楹被自己的头发挠得有些痒,不安分地换着姿势,余光里看到自己穿的裸根凉鞋一晃一甩,随着他走路的步率轻晃着。
奇妙地吻合上。
进了电梯,裴远之把她放下来。
“几楼?”裴远之手指停留在按键上,侧头问旁边的季舒楹。
“……十一楼。”季舒楹不情不愿道。
像是完成任务,裴远之把她送到门口,又淡声叮嘱了一句‘有事打我电话’,便转身离开了。
回到家,季舒楹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扔进柔软的大床,双手舒展,趴在床上。
趴了会儿,季舒楹突然想起什么,倏地换了个姿势。
她记得之前看到的注意事项,怀宝宝了好像不能趴着。
侧躺着,季舒楹习惯性地取了只软枕夹在腿侧,摁亮手机屏幕。
——你认识的学姐学长里,只有一个陈逸凡吗?
当然不止。
其他学姐学长,有去检察院的,也有同样进公司当法务的,也有去律所的,但是更多的,都是回了老家发展,而不是在S市。
毕竟S市房价、消费水平都太高,不适合定居发展。
季舒楹翻找列表,找到一个印象中关系还可以,同时也和陈逸凡同班的学姐。
印象里,学姐低调内敛,季舒楹刚入学时,经常约着学姐一起玩,送过不少礼物,学姐对她也不错。
虽然两人家境性格天差地别,但也有过一段快乐时光。
不过后来学姐毕业工作忙,季舒楹也忙于谈恋爱,疏于主动联络,两人关系淡了不少。
她先发了条消息打招呼,没想到学姐刚好也在线,消息回得很快-
【小舒?】-
【我以为你都把我忘了呢】
季舒楹看到这句话,心头微动。
她先提起毕业季的话题,两人一来一回地聊着,不知不觉就从打字聊天变成微信语音电话。
待时机成熟,季舒楹状似不经意地提到陈逸凡。
“学长他现在好像在W集团做法务,我们今天刚见过面。”
“你怎么会和他有联系?”
学姐几乎是瞬间反问出口。
季舒楹简单地讲了下。
“那今天,他有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或者做什么奇怪的事?”学姐语气有些怪异。
季舒楹品出一些不一样的味道,“是哪里不对吗?”
学姐呼吸急促了一些,但还是尽量语速平稳地问她,“有任何让你不舒服的,你都可以跟我说,小舒。”
季舒楹不明所以,但还是坦诚相告,“没有做奇怪的事,但是有邀请过我去他家吃饭,说是什么介绍校友,他亲自下厨。”
学姐倏然紧张了一些,“你没答应吧?”
“没有。”季舒楹摇头,又问:“是怎么了吗?”
电话里,学姐没有回答她,而是约了改天下班后面谈聊。
地址是在KS律所附近的一家轻食简餐店。
季舒楹到的时候,学姐于惠已经提前十分钟到了,面前是份蔬菜沙拉,给她点的是正常餐食。
“陈逸凡家里长辈在学校任职,他一开始是留校任职,但是后来被学校开除了。”
于惠语气淡漠,提起这个名字时,语气有着不加掩饰的嫌恶。
陈逸凡居然是被开除出去的!
季舒楹睁大眼睛。
“开除?!不是正常离职吗。”
“因为被压下去了。”
于惠闭上眼,像是在回忆,“当时他做助教老师时,借着职务便利,骗一些刚上大一的学妹去他的教师公寓……一开始他只是占便宜,直到后来被人揭发……”
季舒楹手指抖了一下,手中的白瓷水杯差点拿不稳。
她喝
了口水,压下心悸,放轻了声音,“那陈逸凡没有受到应有的处罚吗?”
“这种事很难被定义,也没有证据,他背景后台硬,也很谨慎,找的对象都是家庭条件不怎么好的,赔偿后就没追究了。”
于惠低头,用筷子戳了戳蔬菜沙拉,红的白的绿的草根植物,与黏糊糊的白色沙拉酱混做一团。
“……所以,除了开除,他一点别的惩罚都没有吗?”
季舒楹不敢置信。
“一开始学校还想保下他,后来……才开除的,也算是付出了代价吧。”
于惠没什么起伏地说完,终于直视季舒楹,“这件事过去了,没有人提起,受害者也只当做不愿回忆的过去,我跟你说,你记得保密,不要说出去。”
“……我知道的,学姐你放心。”季舒楹点头,五味杂陈。
“所以,如果以后他约你去家里,或者别的单独场合,千万不要答应,提高警惕。”于惠最后告诫道。
“……嗯。”
两人又聊了会儿天,季舒楹意外得知学姐现在竟然跳槽到KS工作,只是之前她去KS的时候,学姐刚好在开庭,所以两人没碰上面。
又聊了几句,两人约好以后常联系,季舒楹心情沉重地回去。
所以陈逸凡的名声是真的有问题。
但是被压下得很好,又给了足量的封口费,成了一桩无人知晓的沉年旧事。
季舒楹滑动屏幕,点开与陈逸凡的聊天框。
他的朋友圈仍然是光鲜亮丽的,内里却腐烂败坏。
她能做点什么呢?
季舒楹陷入沉思,忽而想起舅舅那边好像有长辈在W集团任职董事。
她打字发了条消息。
解决完这茬,季舒楹先试探性地给裴远之发了个表情包-
[小猫探头.JPG]
等了一会儿,才等到回复。
Ferek:【?】
很简洁的一个反问符号。
季舒楹继续发消息-
陈逸凡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她印象里,裴远之根本不是S大的学生,这件事发生的时候,对方还在国外读JD,怎么会知道这些?
没过多久。
裴远之只回:【家父是S大的名誉教授。】
S大便是季舒楹的母校。
季舒楹终于明白裴远之那天为何要那样说话,事情的始末清晰,又让人叹息-
【所以你知道陈逸凡有问题,那天看到我和他,才过来那样说话?】
那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聊天框里却迟迟没有消息过来。
三分钟后。
Ferek:【不是你,别的女性,我也会这样。】
……
行。
她就知道。
裴父在S大工作过的话……季舒楹又问:【那你能不能给我个裴叔叔的电话?】
裴远之没问她找裴父做什么,只答:【可以】
没想到裴远之突然这么好说话,事情进行得顺利,季舒楹心情大好。
她决定给对方一个机会,继续发消息:
【这周六我有空,你过来帮我搬东西,周天再陪我去产检】
裴远之要负责,那她就如他的意,给他找点事做。没道理她怀孕受苦,他还和单身一样轻松恣意。
Ferek:【行】
主意打定,但季舒楹只准备暂时搬过去,有任何不适,都可以回来,因此公寓里的大部分东西她都没动,只把别的最喜欢、最常用的,挑出来。
挑的过程,也有些难以取舍,她从家里带出来的基本都是她最爱的,现下又要精简,分成几次带过去。
原本约好的周六上午十一点,裴远之提前了十分钟到达。
季舒楹打着哈欠,打开门。
吸取了之前的教训,开门前她专门把睡衣换成一件柔软舒适的短袖。
走廊的日光灿烂,男人身影颀长挺拔,眉骨优越,轮廓清冷,戴了副眼镜,更显得沉稳内敛的书卷气和斯文。
他今天穿得日常很多。
宝蓝色衬衣,简约有型,很有质感,黑裤利落经典,唯一不变的是腕上的银色手表。
季舒楹有些纳闷,“搬家师傅呢?”
“师傅十一点到,你都打包好了?”裴远之轻扶了下眼镜框,黑眸像是因为阳光刺眼而微微眯起。
“嗯,都打包好了,可以直接搬下去。”
季舒楹说着,转身进门,带裴远之进来。
裴远之跟在季舒楹背后,不动声色地扫视过公寓内部。
很明显的女孩子的住所,玄关处一排透明鞋柜,内有灯光,不像鞋柜,更似专门的展览柜,很有设计感,琳琅满目地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高跟鞋。
水钻奢华,黑色绑带欲感,酒红昳丽,杏色温柔,尖头轻盈,他说不出样式的具体名字,却能看出根都极细,又高,很适合修饰腿部线条。
而她的腿……
裴远之忽而收拢思绪,敛了敛眸光。
玄关往里便是客厅,复古挂画、八音盒、雕花墙饰、一盏法式落地灯……装饰得满满当当,杂乱参差而又不失美感,地毯软糯,奶白色沙发上散乱地放着几个云朵抱枕和ipad,桌上还有没吃完的坚果。
客厅的窗帘有两层,一层是遮光的厚重窗帘,一层蕾丝薄纱,此刻,透明的窗纱随风飘动着,小露台上养着几盆嫁接的蓝花楹。
季舒楹脚步未停,继续往里,直到走到卧室。
“衣服的话,我提前找阿姨帮我打包好了,你让搬家公司的师傅上来,提下去就好了。”
进了卧室,季舒楹指着打包好的收纳箱道。
身后人没说话。
“怎么了?”
她出声,疑惑地顺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
落在床头。
床头上是她昨天看的书,正翻过来被枕头半压着,封面是一个金发紫衣的女人,温柔地抚摸着腹部,书脊几个大字:海蒂怀孕大百科。
这还没完。
旁边紧挨着的,是她前面匆匆换下来的睡衣,薄荷小熊图案,法式,轻透,极薄,蕾丝边甜美又纯欲。
“……”
季舒楹一瞬间头皮发麻,连带着心尖也发麻。
好尴尬。
她手忙脚乱走过去,扯过床单,将书和吊带睡衣一齐盖住。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裴远之已经礼貌地退出了卧室,“你收拾好叫我。”
“……”
不知为何,季舒楹心脏怦怦跳,耳垂也发烫,烧起来。
又懊悔,她羞窘什么?盖什么?尴尬的该是裴远之才对!
这件睡衣她也很喜欢,穿着很舒服,季舒楹将睡衣收起来,也放进打包箱里。
数个衣物收纳箱,还没有装满,绰绰有余的空档。
她喜欢把箱子塞得满满当当。
再添点什么好呢?
季舒楹打开衣柜,正在思考再带点什么,忽而听到自己放在客厅沙发上的手机铃声响起。
一声又一声。
她头也不抬地扬声,“帮我拿进来,顺便接一下,谢谢。”
卧室门半掩着。
裴远之也没想到季舒楹竟然这么信任他,挑了挑眉,走过去,拿起沙发上不停震动的手机。
说完这句话,季舒楹低头挑着衣架,又想起什么。
不妥。
她倏地走出房间,“等下……”
在她开口前,裴远之已经按下了接通键。
电话那边的声响,和她阻拦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
“小舒,你终于肯接我电话了……之前真的是个误会,你听我解释,宝宝……”
熟悉的清润男声,语速焦急、温和。
裴远之拿着手机,动作微顿,与刚走出卧室的季舒楹,四目相对。
第18章 18哄睡
季舒楹眼前一黑。
完蛋,前男友的电话。
他竟然还没放弃,又换了手机号打过来。
听到那句‘宝宝’,季舒楹炸毛似的猫,慌忙上前,踮起脚想要把手机抢过来。
裴远之稍稍一抬手,季舒楹就扑了个空。
“你……”干嘛。
“误会?”
修长的手指执着手机,裴远之对着电话
那头的男人说话,视线却落在季舒楹身上。
眼神微妙,咬字也轻描淡写,清冷又清晰从容,“打我女朋友的电话,是哪方面的误会?”
那边的顾柏晏愣住。
陌生的男声低沉磁性,口吻沉稳冷淡,属于成熟男人独有的气质,不动声色间给人以极其的压迫感,似雄兽在外来者入侵领地时的警告。
他想过季舒楹的一万种反应,或许是一句话不说直接挂电话,或许是骂他让他滚,再或者划清界限直接拉黑……唯独没想到会是一个陌生男人接了电话。
“你是谁?”
顾柏晏按下那点隐约跳动的不详预感,警惕反问,“你是不是偷了她手机?我会报……”
季舒楹瞅准空档,伸手一把抢过手机。
这次裴远之没有再抬手,任由季舒楹抢过去,略显慌乱地摁断。
电话那边的男声匆忙中断,像是被人一刀切下。
房间里沉默在无声蔓延。
季舒楹受不了这种尴尬的沉默,率先道,“……现在的骚扰电话真是太讨厌了。”
实际上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更不知道这种莫名的心虚感是从何而来。
裴远之注视她半响,薄唇微启,语气似笑非笑,“你是说,现在的骚扰电话都喜欢别具一格地,叫人宝宝?”
落到最后两个音节时,他语气稍重一些,尾音轻微上扬。
原本暧昧旖旎的字眼,被他清冷的声线念出来,染上些许淡淡嘲讽味道。
“……有的骚扰电话还叫人亲爱的呢,你也要管?”季舒楹耳垂发烫,强行自若道。
恰好门铃响了,她连忙过去开门。
“小姐您好,我们是信德搬家的工作人员……”
陌生人进来,裴远之收了话音,没再说什么。
待东西都上了货车,裴远之开车在前面带路,货车跟在后面。
季舒楹从小到大,从未跟人做过室友,也缺乏住宿相处的经历。
新奇的一切,这一路上,竟有几分兴奋和跃跃欲试。
二十分钟的车程,黑车一路到来到市中心附近。
高楼林立,街道喧嚷,季舒楹降下车窗,看着车外风景,车子忽而拐弯,拐进旁边一个看上去十分低调的小区。
供汽车通行的路很窄,梧桐树投下斑驳的碎影,树影摇晃交叠,有年轻父母正带着孩子在小区里散步。
不远处的健身器材区域,有三三两两白头发的老人一边扇扇子一边聊天,健身器材有些年头了,原本鲜艳的红绿色有褪色、脱落老化的痕迹,孩子们却丝毫没被影响,你追我逐,笑得灿烂无邪。
正是晌午时分,不知何处传来厨房炒菜的味道,热油滚烫,回锅肉与红烧肉的鲜香勾人,人间烟火的气息很浓。
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老小区。
但对季舒楹来说,一切都很陌生。
车子最终在一处窄小的停车位停下,季舒楹下了车,环顾四周,总觉得眼前的小区跟她想象中的差别有些大,“……你住这里?”
“嗯。”
“……你确定你真的住这里?”季舒楹重复了一遍,语音略微上扬。
“有什么问题?”裴远之反问。
保利兰庭是个配套成熟的中档小区,地理位置优越,周围既有中小学、大学环绕,也有商圈超市和生态绿化公园,交通便利,安保严格,唯独缺点便已经发售有十年了,不是近年的新楼盘。
但作为其他挑不出错处的学区房,一向是市面上的抢手货,房价不菲,不缺市场。
“你……”
裴远之的态度太过坦荡从容,反而让季舒楹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两人上楼,防盗门是指纹锁,裴远之先将她的指纹录进去,再打开门。
咔哒。
AI男声说“欢迎回家”,季舒楹颇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裴远之的住所。
玄关往里便是客厅,黑白灰的调性,性冷淡到极致,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摆件,一个沙发,一张地毯,一个可以看电影的巨屏和投影,别无他物。
……甚至连张桌子都没有。
现代极简风,空廖到有些孤寂的清冷。
摆放却很有设计感,符合空间美学,不像人住的地方,几乎没什么生活气息,反而像一个艺术展示馆。
灰色沙发很长,质地柔软,季舒楹一眼看出是国外某小众顶奢家具的牌子,内心嘀咕了一声还算有点品味,又往里面走。
半开放式的厨房,线条流畅的岛台和料理台,可以充当餐桌使用,依然干净到过分,一点柴米油盐的痕迹也没有,一看就知道男主人从不开火。
……墙面却是水泥色,略显粗糙。
季舒楹忍不住吐槽,“……这厨房什么叙利亚风。”
她吐槽得光明正大,音量也未放小,裴远之在她身后听得清清楚楚,不置可否。
搬家师傅的效率很快,货梯上上下下,很快就将东西送完整。
原本空空荡荡的客厅被大大小小的收纳箱填满。
一百来平的套二,两个房间,一个主卧,一个次卧改的书房。
季舒楹看了看房间,问:“你住哪个?”
“你住主卧,我住书房,主卧里的东西我已经提前搬出来了。”
裴远之说,抬手看了看腕表,“我先去律所了,留给你空间收拾,需要我帮忙的,放着等我晚上回来。”
季舒楹敷衍地点了点头,“嗯嗯嗯嗯知道了,去吧去吧。”-
KS律所。
临近六点,众人正埋头苦干,忽而听到办公室门打开的声音。
一抬头,竟是裴远之单手插在口袋里,长腿一迈,径直向着玻璃门走去。
众人:“……???!!”
什么情况,裴par居然这个点走了!
整个律所大大小小几百号人,谁都有可能到点下班,唯独裴远之不可能。
平时除了出差、开庭、见客户,裴远之往往都是那个在律所加班到深夜十二点的人。
像是察觉到众人的视线,裴远之步伐放缓,扫了眼众人,离开之前撂了句:“注意效率,白天能做完的就不要留着加班做,早点下班。”
众人直接瞳孔震惊。
小群里更是炸开了锅。
【???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了吗??裴par居然!下!班!了!】
【好魔幻,我宁愿相信明天世界末日也不愿意相信裴律会六点准时下班……】
【+10086还让我们早点下班】
【工作狂都转性了,难道KS要倒闭了?不应该啊,去年年终创收不还是全球前五】
【大胆猜测,谈恋爱了……】
【你是真敢想,反正我是不敢想】
……
顾虑到一个人在家的季舒楹,裴远之推掉了原本晚上的会面,提前回去。
一路顺畅。
直到打开门的一瞬间——
节奏感极强、鼓点明显的流行乐扑入耳膜,震耳欲聋,绕梁不绝。
裴远之动作明显地滞了下。
而后,他一边解领带,随手放到玄关处的挂架上,一边走进去。
客厅里放着的高级蓝牙音响,此刻,音量被调到最大,正外放着一首经典伤感歌曲,甚至还是DJ版的。
“你教会我怎么爱你却没教会遗忘/肆意的举动撕碎我所有的立场/我心知肚明不愿戳穿你的另一面/却没想过如今变成我的nightmare……”
裴远之听清楚歌词,微妙地默了一秒。
灰色沙发前的一大片空地,女人穿着宽松舒服的柔粉色棉质睡裙,素白光洁的手臂和小腿在外面,巴掌大的小脸上贴着一张面膜,只露出一双黑润的荔枝眼和浅唇。
她坐在瑜伽垫上,舒展着双臂,动作看上去很专业,体态优美轻盈。
抬手时,睡裙跟着往上,提到大腿根,一大片莹润光泽的白,似一抹鹅脂,细腻又晃眼。
季舒楹一边听歌,一边跟着节奏做简单的拉伸动作,听到自己骨头舒展的声响,心情舒畅。
直到有修长的阴影投下,
她才察觉到什么抬眼,被吓了一大跳,“……你怎么走路没声音!”
“是你音乐声太大了。”
裴远之说着,俯身关掉音响,视线扫过客厅。
原本的极简风装潢已经大变样,被绚丽斑斓的颜色点缀着,杂乱参差的摆件,或复古或粉嫩或古典,将原本别无他物的客厅堆叠得满满当当。
那种看着便让人心头不爽的满当。
而始作俑者,丝毫没有今天才来到这里的认生,很有一幅女主人的派头。
“关掉做什么?不影响邻居不就好了。”
季舒楹有些不满,把音响重新开大。
裴远之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拿起沙发上的一只长条状的loopy抱枕,红鼻子黑眼珠,对上粉色小熊有点委屈又有点贱贱的表情,默了又默,问:“多出来的东西,都是你的?”
“对啊。”季舒楹回答得自然,“可爱吧?你的客厅太素了,全是黑白灰,长期处于这种环境容易抑郁,听说过多巴胺美学吗?我帮你改造了一下,不用谢。”
裴远之眉头皱了下,太阳穴都开始隐隐发胀。
“收了,不然明天我扔垃圾桶里。”
说完这句话,裴远之转身回房。
季舒楹:“……?”
回到房间,裴远之拿了换洗衣物和浴巾去洗澡。
显然,季舒楹压根不会听他的,音响声甚至比之前还大,还换了更动感的音乐,仿佛下一秒就要在客厅开野生蹦迪party。
浴室里淋雨声淅淅沥沥。
季舒楹做完拉伸,回到主卧洗了个澡,便早早上了床,一边涂抹身体乳,一边环视着卧室。
卧室的摆置跟客厅一样极简风,只有书桌那边有个笔记本架,遮光效果极好的深灰色厚重窗帘。
床的两边没有床头柜,只有一个活动抽拉式的胡桃木矮书柜,有一格空着,可以放手机。
床单已经换成她自己的真丝床单,滑滑凉凉的,很舒服。
但无论是空气里浮动着的淡淡清爽薄荷味,还是衣柜里残留着的乌木香薰和淡淡男士香水味,房间仍然保留着部分上任男主人的痕迹。
门忽而被敲响。
“进。”
季舒楹将玫瑰香气的身体乳抹开,一时间,整个房间都充斥着馥郁甜蜜的馨香。
他没看她,只停留在门口,淡淡道:“明天上午九点产检,早点休息。我在隔壁,有事敲门找,打电话也行。”
说完,裴远之便准备合上门。
“什么事都可以找你?”季舒楹故意曲解他的意思。
裴远之轻轻看她一眼,那眼神即淡,又幽深,其中意味,季舒楹说不出来。
下一秒,门已经被人关上。
“……”
季舒楹眨了眨眼。
是她的错觉吗。
怎么感觉,今天裴远之的脾气,比之前还要不好?-
晚上十点,夜色深浓。
对平时的裴远之来说,远远不是休息时间,他的作息是一点睡六点起。
而22:00-1:00,正是注意力和精神都极好、处理工作的黄金时间。
电脑桌前,裴远之与美国KS本部kaleb那边的人在开线上会议,只是没过多久,电话就响了。
来电人,裴远之并不意外。
“抱歉,我先接个电话。”
屏幕上的Kaleb露出惊讶的表情,有些浮夸,“我的天哪!Ferek你也太敬业了吧,这么晚了还要接客户的电话?”
客户?
裴远之修长的手指揉了揉眉骨。
四舍五入也没说错,只不过是大小两位客户,大客户还尤其难缠。
他‘嗯’了一声,嗓音有些压抑的哑。
“去吧去吧。”Kaleb如是说,又转头对着其他人道:“我就说应当给Ferek再多加分红,他真的是工作狂,很workhard……”
裴远之点了闭麦按钮,起身离开电脑面前,接了电话,“怎么了?”
那边季舒楹正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低声嘟囔:“你房间里的加湿器是不是坏了?感觉一点用都没有……”
“明天买个新的。”裴远之瞥一眼电脑屏幕,说完又问:“还有别的事吗?”
“我还睡不着。”季舒楹又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声音因为阻隔而显得闷闷的,“要不你哄我睡吧。”
“不会。”
裴远之拒绝得很干脆。
季舒楹侧了侧脸,重新呼吸着新鲜空气,看着外面的清冷月色,“不会你可以学啊,哄睡多简单,你照着念故事就可以了,随便搜搜什么睡前哄睡故事都一大堆。”
那边人没说话。
无声的,冷漠的拒绝。
季舒楹不甘放弃,故意挑衅:
“除非你不识字,连中文都念不清楚,怎么裴远之,你还是博士学位,不会连中文都不会念吧,这点能力都没有,怎么……”
她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模样,试图激怒他。
“行。”
裴远之忽而开口,语气平静淡漠,“我哄你睡。”
他前面拒绝得那么干脆,现在又答应得这么快。
季舒楹有种不详的预感。
她坐起来,随手把滑落下来的肩带拨回去,犹疑道:“你不会要讲鬼故事整我吧?我跟你讲,孕期妈妈要保持一个好的心情,不能受到惊吓……”
“不会。”
他清清淡淡地撂下这句话,没再说话。
夜晚很安静。
季舒楹只能听到电话那边传来的脚步声响、似乎是裴远之从书柜上取下了一本,厚厚的书纸页摩擦的声响在安静的深夜里清晰入耳,顺着电波,连他平稳的呼吸声也一同温柔地传送过来。
像是翻开了书页。
居然真的要给她念故事啊?
季舒楹不可思议了一秒,而后心情大好地躺下,将手机放到一侧,闭上眼睛,美滋滋地准备享受裴远之的哄睡服务。
然而。
“Article124oftheRestatementoftheUnitedStatesContractLaw,contractmadeuponconsiderationofMarriage……”
(《美国合同法重述》第124条,以婚姻为对价的协议的口头效力……)
流畅纯熟的标准美式,嗓音也是低沉悦耳,唯独内容不太中听。
季舒楹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瞬间愤怒:“裴远之!我是让你哄睡,不是让你给我念法条的!”
这不耍她呢?
“不听算了。”
裴远之唇角微牵,将手机放到一边,静音。
手机那头没有声音了。
季舒楹不可置信,捉弄完她,他竟然还敢挂她电话?!
她立马翻身起来,气势汹汹地冲到书房外,门半掩着,一眼能看见书桌后面的裴远之。
昏暗中,电脑荧光勾勒出男人的清隽骨相,笔挺鼻梁上架着一幅金属边框眼镜,平添几分禁欲,气质冷淡斯文。
他穿着深色睡衣,修长手指尖随意地转动着一支钢笔,很有成熟男人的韵味,却又比平日西装革履的模样多一份从容和松弛。
只是短暂地失神一秒,季舒楹匆匆推门而入,“裴远之!你是不是觉得欺负我很好玩!”
听到推门声响的那一刻,裴远之想先关掉麦克风。
然而,一切太晚了。
一时间,线上会议里的十几人都滞住。
偏偏参会的好几个都来中国任职过,没料到会听到不该听的。
空气有过瞬间的静默。
KS的大老板Kaleb倒是率先打破沉寂,颇为好奇地问:“Ferek,你那边什么情况,怎么有道女声?”
第19章 19“轻点”
季舒楹冲进去时没多想,而后才注意到裴远之戴着蓝牙耳机,而笔记本电脑开着。
她脚步顿住,声音也下意识放轻,“……你在开会?”
“嗯。”裴远之先回应了她,而后对着耳麦低声说了句什么,是一串英文,季舒
楹只听见了‘fiancee’的字眼。
季舒楹本以为按照裴远之的个性,少说不得要让她等他开完会,却没想到说完之后,裴远之就干脆利落地退出了会议,合上了电脑。
看着裴远之取下白色耳机,季舒楹眨了眨眼,“不开会了?”
裴远之随手将钢笔放进笔筒,“你不是睡不着?”
不知是不是季舒楹的错觉,她竟然从对方的话中听出了一丝无奈的味道。
看着架势,不会是要专门来给她哄睡吧?
“熬夜失眠,会影响明天检查结果。”
像是看出季舒楹的疑惑,裴远之补充了一句。
“想听什么?”
季舒楹下意识看向他背后一整面的书柜。
众多法律相关的厚厚书籍里,肃重严正的深色里,她似乎看到了一点醒目的彩色。
彩色封面,书名里好像有个‘孕’字。
季舒楹呆了一下,怀疑是自己睡不着精神恍惚看错了。
正想凑过去仔细看一下是什么东西,裴远之起身,刚好挡住了她的视线,“回房间,哄你睡。”
说着,他朝笔记本抬了下下颔,示意当下不是一个好的聊天环境。
季舒楹还没回过神来,闻言‘哦’了一声,难得乖巧地跟着出去了。
出了书房,裴远之顺手关上书房的门,又道:“以后进门之前先敲门。”
视线被阻挡,什么也看不到了,季舒楹总觉得对方是故意支开她的,说不定有什么见不得的人,“什么意思,我不能进?找你还得打报告?”
“虽然我们目前是同居状态。”
裴远之慢慢道,‘同居’两个字咬得格外清晰,像是提醒,“但,尊重各自的隐私空间这个道理,季小姐应当懂。”
“……”
不管有意还是无心,她确实打扰到对方工作了。
季舒楹盯着过道墙壁上挂着的一副装饰画,上下交错的不规则黑白拼块,很有空间美感,声音小了一些,“谁没事往你房间跑?这不是事出有因。”
回到卧室,季舒楹重新上床,盖好被子,不过倚着床靠背没有躺下。
她看着床边站着的裴远之。
对方微微低头,手里捏着手机,长指滑动着,像是在找睡前故事。
“你这样站在床边让我很有压力。”
季舒楹说。
裴远之挑了挑眉。
季舒楹莫名从他的眼神里读出‘就你事多’的意味。
左右是自己胜利了,她不介意多浪费一下对方的时间,季舒楹双手环抱,就是不躺下,大有跟对方慢慢磨的样子。
两人对视僵持了一会儿,裴远之一言不发地转头打开门出去了。
他巡视了一圈客厅。
在季舒楹到来之前,整个房子里本身是没有凳子的,他也基本上用不着,但是从季舒楹来了之后,就多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摆件。
他随手找了个折叠软凳,回到季舒楹的卧室。
等他的间隙,季舒楹已经无聊地在手指绕发丝圈圈,打发时间了。
看他回来,季舒楹先仰头抱怨了一句,“你动作好慢,讲个故事怎么这么墨迹?”
裴远之:“……”
他眉头跳了下,没跟季舒楹斗嘴,在床边坐下。
软凳本身是适合季舒楹身高的,而裴远之身材颀长高大,长腿却被迫折叠,颇有几分格格不入的滑稽不适感。
季舒楹将被子拉起来,蒙住脸,怕自己憋不住笑出声来。
她在被子里憋得想笑,裴远之瞥她一眼,“别闷死了。”
他滑动着手机屏幕,刚新鲜下载的小蓝书,APP上推送着各种相关搜索,哄睡女友的童话故事。
【女朋友睡不着?不哄不睡觉?超好睡的睡前故事!保管让女朋友一听就睡着!最迟三分钟就入睡!】
言辞热情,大力推销,下面是密密麻麻的文字。
裴远之一眼扫过去。
什么脑残剧情。
他拧了拧眉,准备重新检索。
床上的季舒楹等得不行,打了个哈欠,“好了吗好了吗好了吗。”
“裴律,你效率好慢啊。”
“……”
指尖顿了顿,裴远之默了一息,开始念眼前搜索到的。
“天上每一朵云朵,其实都是一只咩咩叫的小羊……”
裴远之的声线颇为低沉悦耳,尤其是在安静的房间内,似冰镇后的烈酒,初初听着清冽,回味却醇厚,带着令人耳酥的颗粒感,眩晕,浓烈。
唯一缺点——
语气太过冷静客观,不像是在讲童话故事,而是在讲述和分析案件前情,不带一丝感情。
“太快了,能不能稍微带点感情?”
被子被倏地下拉了一点,露出一双清润黑亮的眼眸,在光线昏暗的卧室内,盈亮似星。尾音拖长,闷闷的,又带着一点祈求似的骄矜,让人很难拒绝。
“这种东西,你让我带什么感情?”
话是这样说,裴远之还是放缓了语速。
房间内温度适宜,低缓的男声也被温柔的夜风染上一点柔软的温度,在耳边厮磨。
那点认床的不适和陌生环境带来的不安,也无声地被尽数抹去,抚平。
季舒楹闭着眼,睫毛轻颤几下,舒适柔缓的白噪音里,困意似潮水袭来,黑甜的梦乡沉沉。
她很快就睡着了。
床上的人呼吸声逐渐变得平稳,清浅,在安静的卧室内很清晰,带着一种让人安稳的力量。
裴远之的声音也渐渐止住,垂眼看着,眸光不明。
夜风拂动,暗影摇晃。
她侧过去的睡颜安静恬淡,素净的小脸,像做了一个纯真无邪的梦。
往常这个时间,他要么是在律所工作,要么是在出差的旅程上,而不是时间被人占用,在这里念着脑残剧情的故事。
之前的他,永远想不到这个场景。
房间里的摆设装潢暂时还维持着之前的模样,但萦绕的馥郁馨香,让人陌生,那种微妙的感觉很难说清楚。
季舒楹睡着了,不必再浪费时间。
这样的想法滑过,裴远之垂眼,又继续念了一段,直到把整个故事念完。
出去前,俯身替床上的人捻好被角。
梦中的人低低嘀咕了一句什么,呢喃不清,像是呓语,裴远之只听清了两个字,‘渣男’。
梦里也在骂人?
在骂哪个男人?
裴远之很轻地动了下眉梢,走出卧室,将门轻轻合拢。
看了眼时间,深夜十一点,裴远之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冻得瓶身挂着透明水汽的冰水,拧开盖,喝了一口。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道,缓解了灼烧的不适感,同时也将升温的神经逐渐镇定下来。
脱轨的事物回到正轨,超脱掌控的重回掌控。
有多余的水珠沿着他分明的下颔边沿滚下来,落过喉结凸起的线条,森森的凉气。
手机恰巧在此刻震动起来。
裴远之扫一眼来电名字,将瓶盖拧好,接通来电,唤了一声‘妈’。
嗓音比平时多了些微微的哑。
“你声音怎么哑了?感冒了?”
廖音有些纳闷,关心了几句,嘱咐天气热多喝水,又回到正事:“你蒋叔叔明天要办宴会接风洗尘,邀请了我们一家,你也一起去吧。”
“您和爸去不就好了,叫上我做什么。”
裴远之语气淡然。
“你小时候蒋阿姨那么喜欢你,两家关系又好,一起吃个饭怎么了?”
“我明天有事,去不了。”裴远之说。
“什么事这么重要,家里的事也不管了?”
廖音语气重了些,有些不满,“又忙工作?说了多少次了,钱是赚不完的;而且,你哥哥公司上的事,说不定还需要你蒋叔叔帮忙,提点一下,你做弟弟的能不来?”
“要陪您儿媳妇,能不重要吗?”
面对廖音施加的压
力,裴远之很从容,一句话就牢牢拿捏住了廖音的命脉。
廖音:……!!
廖音瞬间态度一转,和气道:“那确实是重要的事,不去也行,记得跟蒋叔叔打个电话说一声,备份礼,我跟你爸捎过去。”
裴远之极轻地皱了下眉,还是没说什么。
“谈恋爱,我插不了手,但你记得把你那个坏脾气收一收,说话也别太难听,现在的女孩子都喜欢脾气好的,有什么事多哄哄……”
廖音放不下心,苦口婆心地叮嘱着,奈何儿子态度十分敷衍,也不知听进去了没。
……
一夜好眠。
季舒楹睡到临近八点才徐徐转醒,拿过手机一看,五个闹钟也没叫醒她,八点半要出门,差点就睡过头了。
换了条宽松舒适的裙子,季舒楹推开门,找了一圈,书房里没人,只有厨房那边有咕噜咕噜的声音。
她一边随手把头发束起来,一边走过去,“裴远之你怎么不叫我,都没时间洗澡化妆吃……”
流理台前伫立着的修长身影转过来,男人瞥她一眼,打断:“洗漱,然后吃早餐。”
季舒楹抱怨的话顿时堵在喉咙里。
早餐都做好了?
她踮起脚看了一眼,只看到蒸腾而起的白雾,锅里不知道煮着什么东西,香味很浓郁。
男人手持一双筷子,手指修长,搅拌了几下,白雾散去,隐约能看见冷白手背皮肤上的淡淡青筋。
属于食物本身的纯粹清香和一点调料品的滋味,在开放式空间里徐徐弥散开来。
季舒楹的肚子恰到好处地咕噜了一声。
她脸上有些不自然,‘哦’了一声,转头去洗漱。
真是稀奇。
裴远之还会做饭?
她以为对方跟她一样十指不沾阳春水,毕竟这个家里的装潢摆设也不像有什么烟火气息,甚至生活气息都没多少。
季舒楹对镜如是想着,拧开水,洁面。
厨房里,裴远之将热气腾腾的汤粉倒入瓷白的碗中,放到一旁的岛台上。
半开放式的厨房,岛台也是二合一的功效,可以充当餐桌。
又倒了杯鲜牛奶放在桌上,裴远之回到厨房收拾残局。
水龙头下的水流细细地冲刷着,漫过整只手,按下洗手液,一泵浅蓝色的液体流出,清爽的香味。
裴远之垂眼,打出泡沫,仔仔细细地洗手,从指腹到指骨,从虎口到掌心,全方位地覆盖。
洗了几遍,调料品和处理食物过程的味道似乎还在指尖挥散不去。
他又翻来覆去地洗了几遍。
裴远之今日比平时还要早醒半个小时。
五点半,天边初凉,晨光熹微时,生物钟便让人醒了。
他还没在书房里睡过,陌生的环境,有些短暂的怔忪,几秒后,他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清醒。
起床洗漱,去健身房锻炼,多加了二十分钟的腹部、背推训练,又比平常多跑了五公里。
兰庭周围配套设施齐全,除了城市公园,广场之外,还有菜市场和商超,方便人买菜购物。
回来时,路过商超,裴远之在门口停了几秒,想起昨晚睡前看到的那条——“孕妇吃干净的食物很重要”。
可以,但没必要。
他不需要做到这个地步。
到家,裴远之第一时间先洗了个澡,湿漉漉的黑发用毛巾擦干,搭在肩上,他对着镜子刮胡子。
白色的泡沫溢出,剃须刀刀锋锋锐,执着剃须刀的手指却很稳,一点抖度也无,力度精准,平稳,快速。
洗漱完后,时针分针刚好走到一个精确的弧度。
七点半,一秒不差。
这是裴远之平时的清晨节奏,略显枯燥,却能给予人一个饱满健康的精神状态,去开启一天的高效工作。
打开邮箱和社交软件,裴远之先处理了一些比较紧急的工作消息,平常人要花三四小时的,他半个小时内就解决完毕。
一系列事项下来,有条不紊。
八点整,裴远之出来拿水,目光不经意地落到岛台上。
被他一路提回来,跟整个房子装潢格格不入的绿色购物袋在那里,外面写着天天菜蔬超市几个大字。
里面,刚被送到商超的新鲜蔬菜们,还带着清晨的露水。
季舒楹洗漱完时,岛台上已经摆好了早餐,瓷白的用具,摆盘简洁优美。
一把米粉,煎得金黄的蛋花,新鲜咸香的瘦肉末,清脆的绿色小白菜,一点耗油、盐、清水,调成一碗清淡不腻的汤汁,是一碗热乎乎的鲜肉鸡蛋汤粉。
扑面而来米粉的麦香和小白菜的清香。
季舒楹坐下,挑起米粉,尝了一口。
味道出乎意料的好,很香。
“你不吃吗?”她吃了两口,想起什么,关心了一句。
裴远之刚洗完手出来,一边擦拭,一边淡淡道,“吃过了。”
季舒楹循着看过去。
黑色瓶身,英文包装,是一罐增肌的蛋白粉,还有排列整齐方方圆圆的鸡蛋。
季舒楹:“……”
早上健身,还吃这么难吃的东西,要不要这么可怕?这样活着真的有乐趣吗?
她十七八岁不懂事的时候,看到朋友吃也好奇偷尝过,只喝了一口就吐出来了,她也不爱吃鸡蛋,觉得蛋黄很腥。
后来再也没试过,坚决不再吃这些东西。
季舒楹一边吃着热腾腾的早餐,一边若有所思。
这一天一夜跟裴远之私下的相处,颇有些颠覆她之前对裴远之的印象。
又会挣钱又会做饭,哄睡也是一点就通,且情绪稳定,以S市现在的婚恋市场来看,绝对是市面上的抢手货。
他会是一个好爸爸吗?
这个一直答案不甚明晰的问题,在今天,季舒楹似乎隐隐约约有了些头目。
季舒楹早上的饭量不大,奈何这汤粉实在鲜美,她还是吃完一整碗,汤也喝了不少。
吃完,季舒楹顺手将碗筷放到洗碗机里。
“还有五分钟出门。”裴远之抬腕看了眼手表,提醒。
在季舒楹吃饭的间隙,他已经重新冲了澡,换了衣服,穿戴整齐。
慰烫得平整的淡蓝衬衫,没有系领带,袖口挽起,手臂薄肌线条明显,很有男性的力量感,整体却又是衣冠楚楚,斯文冷淡。
“来得及的。”
季舒楹说,就没化妆了,只给露出来的皮肤涂了防晒霜,又穿好防晒服,跟着出门。
第二次孕检,一切对季舒楹来说还是很陌生。
她还在找科室和超声检查的地方,裴远之已经将医院整张地图记了下来,熟门熟路地带她上直梯到二楼。
待医生说完,裴远之拿着诊治单,扫码付费。
“……你这么熟练,不会以前经常带人来看吧?”
季舒楹心中想着,没留神说出了口。
“两周前我们来过。”裴远之瞥她一眼,不轻不重地反问,“怀孕记性也会变差?”
季舒楹:“……?”
科室里,季舒楹看到了超声检查报告。
很小很小的胎芽回声,胎心博动强而有力,像马蹄声,清脆。
季舒楹听着医生讲话,手不由自主地隔着柔软的面料,放到腹部。
她的小腹有了一点轻微的凸起,但是只有将手放在腹部才能感觉出来。
正常穿衣情况下,根本看不出与以前有什么不同。
好神奇。
一个生命在逐渐成型,诞生,甚至有了稳稳当当的胎心,像是生命之歌的回响,微弱却坚定有力。
像奇迹。
确认是宫内孕且胎心胎芽正常之后,医生又说了一些养胎事项,着重叮嘱道:“这两个月没有同房吧?”
季舒楹耳垂倏然烫了下。
什么同房,她跟裴远之甚至是分房睡的。
她忍住余光看旁边裴远之反应的冲动,正要回答,裴远之已经先一步道:“没有。”
“这一关算是顺利过了,但还是要多注意,前三个月和晚期一定不要
有性生活,中期看情况,总之有什么拿捏不定的多问。”
医生又交代了一些别的,两人便离开了医院。
周末,正是医院人最多的时候,人来人往,嘈杂喧嚷,每当季舒楹视野里出现一些年轻父母推着摇篮车,看到白嫩的小婴儿时,她的脚步都会悄然放慢一些。
孩子以后会是什么样子呢?
会继承她和裴远之基因上的优点吗?
会软软糯糯地叫她妈妈,全身心地依赖她,把她当做世上最爱的人吗?
上了车,裴远之将检查报告单和诊治缴费单一起放进文件夹里,目光扫过单子上的图像,很轻地停住几息。
而后将文件夹扣上,放到储物箱里。
他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问:“你最近什么时候有空?”
“嗯?”季舒楹回过神来。
“我父母很期待见你。”
顿了顿,裴远之的视线落到她的小腹上,补充,“等月份大了,拍婚纱照会不太方便。”
“……等我把礼物挑好,明天吧。”想了想,季舒楹回道。
“明天可能没时间,别的日期?”
季舒楹:“……别告诉我,跟你爸妈见面也要提前一周预约。”
“不至于,只是明天家里刚好有事。”裴远之说。
“那后天吧。”
季舒楹说。
回到家,季舒楹第一时间就是踢掉鞋子,舒舒服服地躺在了沙发上,小憩了会儿。
正百无聊赖时,看着裴远之换了身运动装,要出门的样子,季舒楹纳闷:“你出门干嘛?”
“朋友约了打球。”裴远之说。
他还能出门跟朋友运动,季舒楹却打不了球,做不了激烈运动,甚至连跳都不敢跳,好不公平。
她躺在沙发上,故意大声叹气,“怀孕好辛苦噢,什么事都干不了,又走了一上午路,现在腿又累又酸……”
“你想表达什么?”裴远之头也不抬地问。
“《海蒂怀孕大百科》里面有写一句话:孕妈妈沉浸在被爱的愉悦中,才利于宝宝发展。”
“所以?”
“如果能有人帮我揉揉腿,而不是把我扔在家里去跟朋友快乐,我的心情肯定会愉悦很多……”
季舒楹换了个姿势,手撑着侧脸,黑发如瀑,眼神很直接地盯着裴远之。
裴远之听明白了。
他清楚季舒楹的小心思,将手中的东西一放,又洗了洗手,解了腕表,在季舒楹身旁的沙发坐下来。
“哪只腿酸?”
他语气平淡。
“两只腿都酸。”季舒楹说,顺手就将右腿抬起,不甚客气地放到了男人大腿上。
很明显的,下面的大腿倏地绷紧了一下。
裴远之还没说话,季舒楹先抱怨起来了,“你腿怎么练的,这么硬,枕着一点都不舒服……”
“……”
裴远之没说话。
只是扣着她的小腿,手腕带动掌心,缓慢地揉着。
掌心的粗茧碰触到她柔软滑腻的肌肤,截然不同的触感。
她纤细笔直的小腿就这样径直搁在他的腿上,隔着薄薄的黑色运动裤,相贴。
黑与白,极致的色彩对比。
“这个力度可以……”
温泉似的热源源不断地传来,酸胀,酥麻,季舒楹舒服得眯起了眼,掩唇打了个哈欠。
裴远之依然没说话,只是幅度很轻地侧了下脸。
这个角度,季舒楹黑发绸缎似地铺开在沙发上,映出未施粉黛的一张脸,素净莹白,手臂搭在沙发背上,毫无防备的放松姿态。
像被人撸得舒服的小猫,如果有尾巴,此刻应当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卷着。
深色沙发上的两个人。
躺着的人别无杂念,笔直端坐的人却眸色微沉,欲念纵生。
偏偏当事人还一无所觉。
“……轻点,再轻点,听见没有裴远之……”
粉嫩小巧的脚趾,又换了颜色,染着裸色的指甲,更显得晶润莹白,一边说,一边晃着命令。
裴远之倏地呼吸重了些,揉腿的动作停住。
他垂眼阖睫,清冷的嗓音带着些沉沉的喑哑,似警告,“别乱蹭。”?
她根本没乱蹭。
季舒楹不爽,秀眉微蹙,支起上半身想要踹他。
然而。
不知道碰到什么地方。
季舒楹下意识地低眼看去。
身体倏地僵住。
‘啊’的一声,季舒楹颤了一下,触电一般坐了起来,面红耳赤地先发制人:“……你你你你,你。”
声音抖了半天,最后只憋出来一句‘过分’。
相比她眼神慌乱,面颊与耳垂都浸上粉晕,裴远之的神色要淡定得多。
他取过抱枕隔在两人中间,也挡住了季舒楹的视线,调整了下呼吸,才开口:“过分什么?更过分的事都做过了。”
“你……”
季舒楹耳垂更红,正要说话,玄关却传来开锁的声音。
两人都看向门口。
玄关处,一个约莫四五十岁的中年女人正神色微诧地看向他们,气质温和,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韵。
廖音看清客厅此时的场景,脚步顿住,沉默。
她只是顺路过来送东西,裴远之居然在家?
在家也就算了,谁能告诉她,那天天跟着裴老头对杠,能把老裴家一群人气得人仰马翻的儿子,在给一个姑娘按摩揉腿?
她应当是在做梦,或者出现了幻觉。
始料未及的一切,三人都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一片静滞中,裴远之先开口。
“妈。”
裴远之一边握着季舒楹的腿放回去,一边道,“给您介绍下,您未来儿媳妇,季舒楹。”
第20章 20见父母
看到玄关处女人的那一刻,季舒楹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谁?怎么会知道裴远之房子的密码?说是母亲也太年轻了,说是前女友又太大了。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太过戏剧性。
相比她的怔忪无措,裴远之显然比她平静镇定许多。
先开口唤了一声‘妈’,又有条不紊地淡然介绍,“您未来的儿媳妇,季舒楹。”
什么?!
季舒楹看向裴母。
保养得当,穿得也很有品味,黑发盘在脑后,插着一支素净的簪,一身古韵的烟青色旗袍,手中提着两个礼盒。
看上去四十岁左右,绝对不超过五十岁。
此刻,廖音听到裴远之介绍的那句‘未来儿媳妇’,神色中的些微诧异更加明显,视线也顺势落在季舒楹身上,不动声色地打量着。
看上去也就二十岁出头,眉眼精致,一双仿佛会说话的荔枝眼,樱唇琼鼻,米色蕾丝睡裙,更衬得肤色雪白晶莹,浑身上下都还透着未经世事打磨洗涤的书卷气和纯真。
看着还像个学生。
廖音陷入沉思。
不会真是个上学的学生吧,自己儿子……老牛吃嫩草?
季舒楹观察廖音的时候,也察觉到了对方在打量自己。
有很淡的审视味道,点到为止,并不过分,脸上浅浅微笑,保持着长辈的风度。
只是。
这种情形下,怎么都觉得如芒刺背,如坐针毡。
刚才那一幕,裴母看到了多少?
人家会怎么想她?
不敢细想,季舒楹偷偷地把另一只放在裴远之身侧的腿也收了回来。
“原来你就是小季呀,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廖音率先笑着开口破冰,释放善意。
季舒楹更尴尬了。
毕竟三分钟前,她还在使唤人家的儿子给自己按摩。
而当事人……
她偷偷用余光看了一眼裴远之,他还坐在原位没动,腿上一个抱枕,神色平静,姿态坦然。
但季舒楹
心虚得不行,生怕下一秒阿姨就问裴远之怎么了。
不行。她得做点什么,掩饰过去。
季舒楹从沙发上站起来,挪动了一小步,似有若无地挡住裴远之,并吸引廖音的注意力,“伯母好,没有的事,您来我们开心都来不及。”
礼貌中带着一丝丝的羞赧。
实际上,她尴尬得想找个洞钻进去。
看季舒楹耳垂红得滴血,廖音暗叹这姑娘脸皮薄,指不定要被裴远之私下欺负成什么样。
但是一想刚才看到的画面……又觉得实际情况说不好。
自己儿子脾气犟,刚谈不久就迫不及待带回家见父母,说不定被人家小姑娘吃得死死的。
廖音压根不知道实际情况跟她想的截然不同。
这样想着,廖音笑容弧度更大了些,真心实意地对季舒楹说:“之前小远就经常在家提到你,说你温柔可爱,跟仙女似的,他喜欢得不得了。”
“哎呀,今天一见面,我就理解他为什么这么喜欢你了。”
季舒楹:“……?”
温柔、可爱、仙女。
裴远之会主动这样夸她,还说喜欢得不得了?
是这个世界疯了,还是裴母对裴远之有什么误解。
身后的裴远之忽而若无其事地起身,嗓音平稳清冷中,带点微微的沙,“妈,您先坐,别逗她了,我去给您倒杯水。”
说着,裴远之去了厨房。
将私人空间留给了两个初见的女人。
“伯母,您手上这只玉镯真好看,种水这么好,一看少说七位数。”
季舒楹深呼吸了几下,调整心态,忍住抬眼看厨房的冲动,眉眼弯弯道。
“哪有那么贵。”廖音看一眼自己手上的手镯,笑了,“也就不到十万块,怎么会七位数。”
“那说明您很会挑。”
“当时确实挑了好久,想找一个种水好、合心意的春带彩很难……”
另一边,厨房里。
冰水滑过喉道,一口气喝完两瓶冰水,裴远之晦暗翻涌的眸色逐渐平稳下来。
指尖仿佛还残留着细腻软滑的触感,引人上瘾。
裴远之想净手,手指已经碰到水龙头开关,却在打开之前顿了一秒。
他垂睫,指腹轻捻了两下,而后扭开水龙头。
水流开到最大,大到客厅里的人都能隐约听见,而他冷静、反复地洗手,像是要抹平什么。
不久后,他端着两个透明玻璃杯回来。
一杯是冰水,一杯是温水,冰水给廖音,温水递给季舒楹。
而廖音早已被季舒楹哄得十分开心,对这个未来儿媳妇喜欢和满意不得了。
看哪哪好,反而开始觉得自己儿子配不上人家。
“少喝点冰水,对胃不好。”廖音叮嘱了一句裴远之,顾及在季舒楹面前,没有太多数落。
喝完半杯水,廖音开始说正事:“这两个礼盒,深色那个是你蒋叔叔送你的礼物,说是感谢你之前帮的忙。”
“我不要,您带回去吧。”
裴远之淡淡道,拒绝的姿态很利落。
廖音叹了口气,也不多劝,“行吧,你自己有分寸就行,反正礼物我带到了。那就不打扰你们两小情侣了。”
她本来还想问问之前说的上门拜访,时间定了没。
只是人家小姑娘在场,又不想逼得太紧张。
“伯母,我送您下楼。您回去方便吗,要不要让他送您?”
“不用不用,很近的。”
廖音千推辞万推辞,还是拗不过,裴远之亲自送她回去。
待两人离开,季舒楹也松了一口气。
去看了眼镜子,镜中人云蒸霞蔚的一张脸,面颊耳垂红得可以滴血,让她自己都陌生。
至于这么紧张吗?
她就是全程这样跟伯母说话的吗?
又尴尬起来了,季舒楹深呼吸调节了一下,忍着羞窘,耳垂还是烫得惊人,又去找了冰袋贴在脸上降温。
等到裴远之送完人回来,就看到季舒楹脸颊绯红,贴着冰袋降温的场面。
“怎么了?中暑了?”裴远之一边开门一边问。
季舒楹不看他,哼哼唧唧,“你妈妈过来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害得我脸都丢完了!”
牛头不对马嘴。
“她以为我不在家,平时我也确实很少待在家。”
裴远之语气平稳。
“那你家里还有谁知道密码?再来一次,我真受不了。”
“密码已经改了。”
裴远之将车钥匙随手放在玄关的置物台上,头也不抬,“现在是你的生日。”
也就是说,现在的密码,只有季舒楹和他知道。
父母也没有开门的权限了。
“……哦。”季舒楹心头微动,有些别扭,又有些不对劲,“等下,你怎么知道我生日的?”
该不会真的像伯母说的那样,其实裴远之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所以生日也知道?
这样一想,季舒楹看裴远之瞬间有些微妙。
“……”
裴远之一眼看出季舒楹的小心思,难以言喻,“你动动脑子。”
季舒楹:?
“挂号,身份证。”
季舒楹:“……”
“那,那你前面,你当时,是怎么回事……”季舒楹反驳,刚说两句,又有些后悔。
好不容易尴尬的那一幕过去,她应当当做从未发生。
而不是打破难得的平衡。
她正要当做没说离开,裴远之已经开口:“我是正常男人,有反应再正常不过。”
裴远之打开冰箱,又拿了瓶冰水,口吻疏淡,“我以为你知道这一点。”
更多含义,不言而喻。
季舒楹面颊不知为何又开始隐隐发烫,只撂下一句‘懒得跟你说’,径直回了房,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姿态,还不忘反锁门。
好似再跟他同处几秒,就会被生吞活剥似的。
裴远之盯着被反锁紧闭的卧室门。
片刻后,才将空掉的水瓶扔进垃圾桶,回书房-
敲定了周一晚上去拜访裴远之父母的行程,周一这一整天,季舒楹都有些微的心不在焉。
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期待。
裴母倒是很好说话的样子,就是不知道裴父性格如何。
目前看来,她怀孕的事,裴远之还没跟父母讲。
孩子的爷爷奶奶会喜欢孩子吗?
心神有些游离,但季舒楹向来有着一心二用的能力,并不影响正常工作。
她提前跟杜律请假,今天提前两小时下班,许是看在她上周干活量多,杜律批得很快。
想起裴远之说过的话,离开办公室前,季舒楹心头一动,忽而问:“杜律,之前您说的那件事,我想再确认一下,可以吗?”
一边说,一边悄悄打开了手机的录音功能。
杜律头也不抬,“什么事?”
“就是您说的,如果可以找到新的案源……”
季舒楹刚起了个头,杜律就已经打断她,“工作以外的私事,私下再说好吗?上班期间不要聊这些。”
“但这不是私事……”
“你的案件整理完了吗?”
杜律再度截断她的话头,注视着季舒楹,面容是温和的,眼神却力如千钧,“如果你嫌任务太少,时间太多,那今天不要请假了。”
季舒楹手指微滞,明白了。
杜律之前跟她说的话,只是拖住她的权宜之计,从来没想过真的跟她达成什么协议。
吊了根胡萝卜,让她多卖命多干活,但没有留下任何证据,这是真的老狐狸。
“知道了。”
季舒楹没再纠缠,应了一句就退了出去。
她要寻找新的退路,同时还要好好回报一下‘杜律’的赏识。
离开大厦时,才四点,日头正烈。
这是近来一周里,季舒楹第一次走出大厦时,天还是亮的。
打了个车回小区,季舒楹刚到家,在衣柜前面挑选等下要换的衣服,就听到开门的声响,而后门被关上。
她心头一跳,而后想起现在的密码只有她和裴远之知道,又放下心来。
进来的人只会是裴远之。
她头也不抬,“过来帮我挑衣服。”
脚步声渐近,沉稳有力,而后停留在了门口。
季舒楹挑好一件衣裙,转身比划,“这件怎么样?”
刚好看到西装革履的裴远之。
许是因为今天要回家见父母,他比平日要稍显正式几分,白衬衫挺括平整,扣子扣到最顶上一颗,往上是饱满的喉结,分明利落的下颔,薄唇深目,顶级骨相,清隽俊美。
高级手工定制黑西装,慰贴齐整,剪裁流畅,西装裤垂坠感十足,锋利的中折线,像是平日甚少被主人穿着,完美勾勒出笔挺颀长的身材。
气质冷淡禁欲,不食人间烟火。
若是西装领口再别上一个胸针,似乎与结婚当天的新郎官也差不多。
季舒楹有些失神地想。
裴远之依靠在门边,双手漫不经心地抄在兜里,目光很慢地从季舒楹脸上,移到她手中的衣架,从上到下,缓慢地打量完。
“不太适合你。”
他点评。
白色,纯真无邪,百搭不出错。
但他一直认为,她所喜欢的鲜艳靓丽颜色,很适合她。
“那你爸妈比较中意什么风格?我问了朋友,她们都说见父母最好穿端庄温婉一点。”
季舒楹把这件衣服放回衣橱,不等裴远之回答,又拿出一条,自言自语地下了决定,“这条露肤度好像有点太高了,老人可能接受不了。”
“这条呢?好像又太保守了。”
一点都没有把她身材的优点展露出来。
裴远之依靠在门边,长腿微曲,姿态有几分懒倦。
就看着季舒楹把无数件衣服扔在床上,神色颇有些难以抉择的模样。
他忽而悠然开口:“放心,你就是穿个麻袋,我妈也会夸你好看,说你有时尚敏锐度。”
季舒楹:“……?”
一句话损了两个女人。
“你是瞧不起我的穿搭品味,还是看不起伯母的审美!”
季舒楹怼完裴远之,继续挑选。
挑来挑去,终于挑到一条相对合适、剪裁优雅的浅色过膝长裙。
设计简洁大方,颜色温和显白,既是长辈喜欢的,收腰设计和腰带也很有小心机,能展现出她的身材。
再选好搭配的低跟杏色皮鞋,包包也换了一个比较低调的通勤风。
再是化妆。
“车程半小时,你还有45分钟,最好别迟到。”裴远之收回了视线,抬腕看了眼时间,提醒。
“嗯嗯,知道了,别说话。”
季舒楹头也不回地道。
五点半,裴远之提着季舒楹提前买好的礼盒、保健品、茶叶下楼,放进车子的后备箱。
路上,季舒楹拿起化妆镜,细细打量,还有没有哪里不妥帖的。
红灯间隙,裴远之手搭在方向盘上,瞥了旁边人一眼,“就这么紧张?”
“等你上我家门时,你也会的。”季舒楹轻哼一声。
裴远之唇角微不可查地轻牵,“放心,他们会喜欢你的。”
顿了顿,他又补充:“其次,父母的意见也不重要。”
季舒楹动作一顿。
父母意见不重要,什么意思……他的想法才重要?
裴父裴母的住所不在市中心,而是在二环一个低调的高档小区,安保严格,绿化丛生。
下了车,依然是裴远之提着礼物走在前面,季舒楹一边走,一边打量周围的环境。
一梯一户的设计,电梯门开,季舒楹跟着裴远之来到厚重的防盗门前。
“密码是******。”
裴远之双手提着大大小小的袋子,不得空,低声对季舒楹说。
季舒楹睁大了眼,就这么把他家的密码告诉她了?
正想说什么,门却忽而被人打开了。
两人都是一怔,看过去。
门开了,却不是廖音,而是一个陌生的年轻女人。
年轻女人率先看到裴远之,脸上浮现明显的的惊喜,“远之哥哥?你今天回家呀,怎么没有提前跟我和妈妈说,我妈妈说她好想你的,但是昨天你都没有来……”
季舒楹还没看清人,裸露的手臂上已经因为这道婉转娇媚、欲说还休的‘远之哥哥’,起了一手的鸡皮疙瘩。
二十一世纪了,她还能听到这种矫情的称呼?
还有,什么叫‘我和妈妈’?
裴远之闻声垂眼,看着年轻女人,有几分面熟,正是昨天蒋家那边办接风洗尘宴的主角。
“蒋梦容?”
他淡淡出声。
印象中,他出国前家里和蒋家那边关系很好。
不过那是七年前的事了,后来他很少回家,也并未多注意那边。
什么时候,好到这个地步了?
“嗯。”蒋梦容歪了歪头,唇角弧度浅浅,“你怎么回家还带这么多东西,重吗?要不要我帮你拿?”
嘴里说着询问的话,蒋梦容已经俯身要来帮忙。
裴远之拧了拧眉,避开,拒绝得干脆,“不用。”
随着他退开的一步,蒋梦容这才看到裴远之身后还有一个漂亮女人,有些怔忪。
季舒楹打量对方的同时,蒋梦容也在打量她。
晦暗的眼神一闪而过,蒋梦容温柔地问:“……远之哥哥,这位是你的同事吗?好眼生的姐姐。”
不等裴远之回答,蒋梦容后退了半步,一幅女主人的姿态,“姐姐进门坐会儿吧,廖姨刚刚出去买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