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接吻
◎“爱里为什么掺杂着痛苦?”◎
江浔一进门,谢景珩就看出他状态不对劲。
就像和一诺去游乐场玩那天,江浔虽然在做动作,但是整眼睛都是放空的,没有表情、没有情绪,周围存在与发生的一切好像都和他隔着一层。
“不是去领骨灰了吗?怎么没有。”谢景珩叫他。
江浔放下外套,转过头,向他走过来,漆黑的瞳孔向一潭平静的死水,看得谢景珩心里一颤。
谢景珩抬手想碰碰他,“怎么了……”
结果话还没说完,他就被江浔从轮椅上拽起来摁进怀里。
谢景珩吓了一大跳,江浔现在这个状态好像完全不记得他腿不管用,掐着他的腰让他站起来。
他那两条腿别说站着了,连感觉都感觉不到。
他想向下看,却立马被江浔摁回去,只能搂紧了江浔脖子。
谢景珩有点慌。
“江浔……”他抬起头,下一秒就被江浔充满侵略性的吻压回去。
江浔吻的没有章法,却要人命一般不管不顾,谢景珩被他压制着始终找不到主动权,脆弱的脖颈被江浔一只手控着,没几分钟就要窒息了。
谢景珩向后倾了点头,江浔却好似委屈不满一样,吻得更深、更缠绵,以至于两个人都开始意乱情迷。
江浔习惯性地向下摸解他裤子,谢景珩皱起眉攥住江浔手腕。
江浔却使了个巧劲儿逃了,逃掉的手好像向下去了,他……感觉不到。
谢景珩一瞬间清醒,猛地把江浔推开,不料江浔紧追不舍,追着他的唇把人往后推,谢景珩完全被他带着后退,腰一下子撞上身后的桌子。
这人疯起来下手没轻没重,谢景珩一瞬间疼的眼泪都出来了,本能地咬紧牙关,一口咬上了江浔舌尖,两个人口中弥漫开血腥味儿。
江浔猛的回过神来,平时凌厉的眼睛瞪得滚圆,神色茫然。
“我……干什么了?”
谢景珩疼得说不出话,脸色煞白,露出没加掩饰的痛楚神色。
江浔发觉自己揽着他站着,想抱他上床。
“别动……”谢景珩按住他胳膊,“我……把我放桌子上,我缓会儿。”
江浔拧着眉,护着他腰托着他坐上桌面,谢景珩折了点身子,把头抵在江浔肩上。
他感觉到江浔身体僵住了,一动都敢不动,手臂明明想抱他,最终却只是虚虚环上他的腰。
江浔不记得刚才发生的事儿,估计被他的状态吓到了。
腰上尖锐的疼痛变钝,谢景珩气儿喘匀了才把头抬起来,看到江浔的还懵着的脸,“没事了,刚才磕了一下。”
“我做的?我……亲你了?”江浔手指蹭了下他红的过分的下唇。
谢景珩偏过头躲开了,“算了,你又不是故意的。”
他有点生气,但是又没法怪江浔。
就算是抽离的状态下,江浔的行为也是他主观上想做的,只是没了理智压制。
哪有人解离的时候按着人亲的?
江浔一时间手足无措,“对不起……”
江浔垂下眼,长直的睫毛轻颤,像被雨淋湿的小狗。
把他刚才那点火气全浇灭了。
谢景珩叹了口气,倾身抱住了江浔,一个极深、极紧的拥抱。
江浔眨着眼愣了一会儿,才抬手回抱他。
“抱我到床上吧,坐不住了。”谢景珩埋在他肩窝闷声说。
之前出差那几天两个人住一起,也只是住一个套房,不像现在这样每天共处一室,两张床之间不过半米的距离,不管干什么事彼此都看的清清楚楚。
他这身体不方便的时候太多了,他车祸后都是一个人住,摔了就再爬起来,穿衣服折腾累了就歇会儿再穿,洗澡磕磕碰碰反正洗完就行,早就习惯了。
可是江浔在,好多事都不动声色帮他做了,这几天他几乎习惯了江浔的照顾。
心理医生说,江浔要多和家人朋友拥抱,现在两个人每天确实都“搂搂抱抱”,他甚至觉得重新在一起也很好。
但是当天晚上,他又犯神经痛,吃了止痛药也压不住,他疼得昏昏沉沉神智不清,江浔就握着他手,守了他一整晚。
别说做的时候有没有感觉了,这要是真的复合,日后那么多年,江浔又要照顾他多少呢,睡个觉都睡不安生,他有什么资格说在一起。
后来几天,他们心照不宣地各退一步,对那天晚上的吻,两个人都闭口不提。
他知道,江浔是发觉自己失控,怕伤了他。
谢景珩自己则是突然发觉,他想江浔平安,却还是不能接受重新在一起。他陪江浔来是因为对他来说,主要矛盾转移了,可这不代表次要矛盾就消失了。
他不想让江浔陪他疼,更不想以后拖着没感觉不能动的下半身和江浔上床。
这段时间工作都堆积着没处理,两个人每天对着电脑各忙各的,倒也默契。
之后他们住了三天,第四天刚刚过了上诉期,江浔可以和妈妈见一面。
一个大晴天。
北方冬天的晴天,天色灰蓝,干燥的冷空气呼吸起来却很舒服。
看守所会见室有些简陋,两个人中间隔着不锈钢栅栏和玻璃。
佟丽脸上并没有想象中的憔悴,神情舒展,脖子上的掐痕淡了。
耳边的电流声滋滋作响,江浔捏紧了手中的话筒,“妈。”
佟丽见了他嘴角扯出笑意,眼尾褶皱堆起,但她只是轻轻说,“江浔,对不起。”
江浔其实不知道她为什么道歉,他喉结滚动了两次才出声,“他……罪有应得,不怪你。”
佟丽却说,“傻孩子,我对不起你,你小的时候我没勇敢一点离婚,拖累了你这么多年。妈妈太懦弱了,没有保护好你。我一辈子,想做个好女儿、好妻子、好老师,却没做好妈妈。”她眨了眨湿润的眼睛,望向江浔,“原来打碎原本的生活也没那么可怕,痛苦很真实,也很……自由。”
江浔听愣了,原来是这样吗,他很快扯了个笑,“好,以后我们自由自在地生活,出来后我接你来京市吧。”
“嗯,”佟丽笑了,“下周我转进市里的女子监狱,不用担心我。”
“嗯,你照顾好自己。”江浔低了下头,眼泪滑到鼻尖。
“怎么还哭了,我记得你小时候可爱哭了,七岁以后就不哭了,说什么也不哭了。”
佟丽越说,江浔的泪越停不下,突然稀里哗啦,像开了闸。
佟丽抬起手,想摸摸他,却隔着铁栅栏和玻璃,终究只能把手按在玻璃上。
“旁听席上那个小孩是陪你回来的吗?”她突然问。
江浔惊讶地瞪圆眼睛,泪止住了,他没和佟丽提过谢景珩,甚至没提过他喜欢男生。
“妈你……知道他?”
“猜的,像那个大学时候帮你出国的朋友,也听你爸说过,他很好认。你喜欢他吧?”
江浔一时不知道做什么反应,只是等佟丽开口。
“我没有意见,就算我有,你也可以不管,你的人生也是自由的。”佟丽平静地望着他,“照顾好自己。”
江浔听了这两句话,感到过往的恩怨仿佛都能一笔勾销,他一瞬间感到荒谬。
爱里面为什么永远掺杂着痛苦?而痛苦里面,为什么又掺杂着愧疚?
……
那天回去以后江浔开始低烧,回京市的路上直接烧了一路。
以前他就很容易这样,生病很少,但是一病就很厉害。
家里出了这么大事,江浔表面上也没表现出什么。
江浔就好像一根弦,大部分时间总是绷紧着,解决了一件大事才会稍微松一会儿。
谢景珩一开始把江浔送回家了,都上楼进屋把人送床上了。
江浔红着眼问他,能不能不走。
“陪我一会儿。”江浔发烫的掌心握住他的手腕。
江浔家里这没人气的装修多看两眼都冻得慌,总感觉连口热水都没有。室内也没装无障碍设施,他留下根本不现实。
“去我家吧。”谢景珩反手握住江浔,想拉他从床上起来,江浔烧得发晕,但也没让他拉,自己晃晃悠悠站起来跟着他。
那天在江浔家楼下看见一只小彩狸,又瘦又弱,只有眼睛大大的,一直跟着江浔走,围着江浔脚边转,抓着江浔裤腿往他身上爬,江浔把它丢下去,它还会自己找回来。
小彩狸好像认准江浔当主人了似的,江浔上车了,小猫还在地上冲他们叫。
“要不带回去,你养了。”
“我不要,我不会照顾这种小东西。”江浔烧得头疼,神色恹恹得撇了一眼,很快把眼神挪开,“这个颜色的猫放外面也死不了。”
谢景珩和这个小东西面面相觑,“大冷天的还是带回去吧,你不要就放宠物店。”他把猫提溜起来放进车里。
谢景珩挺喜欢小动物的,小时候就想养狗,爸爸不同意,说养小动物是给自己选择一个家人,怕他是一时兴起负不了责任。他觉得这个小彩狸算得上缘分,和江浔有缘分,没有不养的理由。
小猫蹭到江浔脚下,抓着裤脚想爬,江浔把腿挪开,小猫便又跟过去,反反复复。
江浔瞪圆了眼睛看他,好像在说“你捡回来的你管管”,少见的有些孩子气,谢景珩情不自禁地弯弯嘴角。
小猫没直接带回家,他让助理带着去宠物医院检查了。
江浔和他回了家,当天晚上就起了高烧。
24 同居
◎“我只喜欢过你”◎
他叫周叔来给江浔看了,周叔也没看出什么特别的原因,普通流感发烧,先吃药,烧退不了再打点滴。
谢景珩点了份晚饭,给江浔拿进卧室,看到江浔靠在床头坐着看电脑。
“躺回去盖上被子。”
“热。”
“热也不行。”谢景珩放下饭不容拒绝地说。
江浔瘪瘪嘴,没动,谢景珩贴了一下他额头,烫手。
“能不能抱我一下?”江浔放下电脑抬起脸,脸上红扑扑的,狭长的眸子可能因为发烧染上点水光,看人很深情。
得寸进尺。
说是让他抱一下,实际上江浔一手把他圈进怀里,抱一下还不满足,嫌轮椅碍事,江浔双腿锁住他膝盖托着他腰把扶起来。
江浔感觉怀里的人,薄薄的、凉凉的一片,整个人陷在他怀里,没知觉的下半身软得什么也支撑不住,越向下越凉,怎么也捂不热。但是抱起来很舒服,不想松手。
谢景珩就没那么舒服了,江浔像块烧红的炭一样,皮肤哪哪都烫人,从上到下把他裹住了。
江浔身材比大学时候还好,可能这两年健身了,上身和手臂都是恰到好处的薄肌。
两个人紧贴着,就隔着睡衣那点布料,谢景珩感觉胸口发烫,腰腹知觉模糊的部分也像隔着层棉花发热。
搞得他,小腹里像窜了个小火,突然口干舌燥……
“江…江浔…”谢景珩喉结滑动,推了推他。
江浔反而又把他往怀里压了压,随即突然意识到什么,把头从他肩窝里抬起来,想往下摸,结果被他迅速用一只手抓住了。
“硬了?”江浔震惊地看他。
谢景珩轻咳一声,偏开头。
“不是说不行?”江浔蹭着他耳朵撩了一下,“我帮你?”
谢景珩躲了一下又推推他,“不用,放我下来,你快吃饭吧,吃完饭吃药,一会儿凉了。”
江浔一句话没听进去,心思都在他身上,“不管不难受吗?”
谢景珩:“……”
“过一会儿自己就好了。”谢景珩又推推他。
江浔没坚持,轻轻扶他坐回去了,只是眼里全是没藏着的笑意。
确实不用管,很快就能自己下去。他这个身体能被江浔三番五次撩起火都是奇迹。
谢景珩半夜又过来一次,看他还是烧得厉害,江浔没胃口晚饭吃的太少,谢景珩先哄着他吃了碗鸡蛋面,才喂他吃退烧药。
江浔迷迷糊糊问他,“为什么你煎的蛋这么香?我自己煎不是这个味道,你到底放的什么啊。”
以前他每次都说秘制配方,放了爱,现在他自己想起来都觉得肉麻,“用菜籽油煎,你下次试试。”
“哦。”江浔失落得很明显,但是乖乖把煎蛋都吃掉了。
林姨说江浔不会疼人,以前确实有点,在爱人这方面江浔的能力几乎为零。
从来只有江浔生病的时候谢景珩照顾他,没有过江浔照顾谢景珩。
谢景珩以前一生病就回家住了,家里人都围着他转,也用不着江浔照顾。
发烧鸡蛋面这一套就是爸爸教他的。爸爸说吃了鸡蛋面再吃药,睡一觉起来病就好了,他小时候确实对此深信不疑。
后来有一次他上小学的时候,那天爸爸回来时,他基本上已经退烧了。
他问爸爸“今天怎么不做鸡蛋面,爸爸你忘记了呀?”
爸爸觉得有点好笑,“你真以为吃鸡蛋面吃好的呀!”
谢景珩懵懵地点头,爸爸刮刮他的鼻子,给他做了一碗。
吃完那次他才明白过来,鸡蛋面和感冒发烧根本没有任何联系,只是爸爸让他吃药和睡觉乖一点的手段。
不过,他还是感觉挺管用的,心理作用也是作用。
那时候江浔在学校,生个病就他自己,谢景珩舍不得让人回宿舍吃食堂,每次都把他带家里来,把这一套也用在江浔身上。
谢景珩其实也不是个会照顾人的,更何况现在他连自己都照顾不明白,也就是在照顾江浔这件事上,稍微有点经验。
江浔断断续续烧了三天,烧得谢景珩都犯愁。
江浔本人没什么大反应,明明温度挺高的,他也不会喊难受,前段时间堆积的工作多,他让张秘书把文件都送家里来了,什么事儿都没耽误。
江浔除了休息就是工作,每天让吃饭就吃饭、让吃药就吃药,谢景珩莫名觉得人别烧傻了。
后面不烧了,只剩下有点咳嗽,江浔一直没去公司,也几乎没出门,谢景珩寻思着江浔也不是个这么宅的人啊,而且他也该出去透透气,好的快点。
周末,谢景珩洗漱完下楼,江浔做了早饭正端出来,两盘吐司,谢景珩挑了虾仁滑蛋的。
谢景珩咬了一口,美味,满足,他鼓这腮帮子问江浔,“你这周末没事?”
“没事啊,怎么了?”
“那天的猫还在宠物医院,你要不找个时间带回来?”
“带回哪?”
“什么回哪?”谢景珩被他问的有些懵。
他突然才想江浔不会真不喜欢猫吧,他确实没见过江浔对任何小动物展现喜爱之情。
啧,谢景珩犯了难,“我都捡了,你真不要?你不养也得给它找个人家吧。”
“不是,我是说,带到哪?这儿吗?”江浔指指地板。
“嗯?要不你放二楼,有一间茶室根本没人用,可以清出来放猫的东西……”
江浔一口吃掉吐司,好像突然心情大好,“走,你和我一起去。”
谢景珩:“你到底是想养还是不想养?”
江浔笑眯眯看着他,“都行,我只是怕你赶我走。”
原来问他“带回哪”是这个意思啊,回你家还是回我家,谢景珩才明白过来。
“反正…你先住着吧,心理医生说你适合和朋友家人呆着。”谢景珩含含糊糊得答。
“你还帮我问心理医生了。”江浔尾巴快摇上天了。
“我都和你认识这么多年了,早就算朋友了,关心你怎么了。”谢景珩明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又不想往那层意思上靠,已读乱回,破罐子破摔。
江浔精准地揪住字眼:“朋友?”
谢景珩“啪”地撂下餐具,“爱住住不爱住滚!”
“住。”江浔接话飞快。
……
宠物医院是助理找的,直接把猫送过去的,谢景珩也是第一次来。
“是只小母猫,年龄大概两个月大,刚断奶,体检结果很健康,就是稍微有些营养不良,已经做了内外驱虫,等她满两个月可以过来打第一针疫苗。”前台把小猫从格子里抱出来,递给谢景珩。
一个多星期没见,小家伙比之前胖了点,更可爱了。
谢景珩问江浔要不要抱着,江浔摇头,就着他的手试着摸了摸猫头,小彩狸很兴奋得蹭他手回应了他。
谢景珩也搞不懂这小猫为什么喜欢江浔,毕竟江浔,一副对这种小东西无从下手的样子。
“谢景珩?”有个年轻女生的声音突然叫他,头和江浔同时抬起头,看到一个穿宠物医院白大褂的漂亮女生。
“林可菲?”
“真的是你,天啊,都好多年没见了!”林可菲感叹一声。
谢景珩也有些意外,他把小猫放到腿上转过轮椅,想了想才会心一笑,“没想到你真的做了宠物医生。”
林可菲笑出两个小酒窝:“不止,这家宠物医院我开的!说起来,多亏了有你那时候帮我补习,要不然我爸妈不会让我选理,我也做不了宠物医生了。”
谢景珩很真诚地说:“是你自己有决心,还聪明,小林同学。”
林可菲笑弯了腰,眼睛弯成两个小月牙,高马尾随着她轻轻晃动,“谢谢小谢老师认可。”
“对了,这是你的猫吗?你们来接她回家?”林可菲指指谢景珩怀里的猫。
“我朋友的。”谢景珩指指江浔,他这才想起来没给他介绍。
“林可菲,我们是高中同学。”
江浔朝林可菲绅士一笑。
林可菲狡黠一笑,“怎么就只有高中同学了,我还是你初恋女友。”
“害,早恋也不是什么光荣事,那时候,两个十几岁小屁孩。”
林可菲吐吐舌头,“那怎么,和你这样的帅哥谈过恋爱我可得炫耀一辈子。”
谢景珩被这么直白地夸,有点不好意思,不自觉地看了一眼江浔,江浔恰好在看他,若有所思。
林可菲:“你朋友的猫是刚捡的流浪猫吗?家里缺宠物用品吗,我这边也卖。”
江浔:“刚捡的,还没准备,我在你这里买一些吧。”
林可菲:“好,跟我来这边!”
江浔看他抱着猫,自动推上他的轮椅。
两个人跟着林可菲挑了猫粮、猫罐头、猫碗、猫砂、猫砂盆、猫爬架……一应俱全。
听林可菲一说感觉什么都需要,虽然猫还小小的,没猫碗大。
林可菲很热心地帮他们把东西送到车上,车后座和后备箱都放满了。
谢景珩坐在副驾驶上呼噜着猫毛,发现还没给猫起名字。
“你要不要给她起个名?”
“嗯…起名…”
江浔在开车,虽然不该一心二用,但是他很明显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谢景珩微微眯起眼,“你想什么呢,从买东西的时候就心不在焉的。”
“我在想,”前方红灯,江浔停下车转头看他,“你以前喜欢女生吗?现在还喜欢吗?是男生女生都可以吗?”
谢景珩不自然地摸摸脖颈,“我…都喜欢…过?你问这个干什么,都好多年前了。”
“高中,十六岁?小谢老师?”
“就,就高二分科前,她爸妈让她选文,她不愿意,放话说考到年级前五十她爸妈就不能再干涉她,那时候我和她同桌,给她讲过题。”
江浔倾身靠近,直勾勾盯着他,“就这样啊?”
“牵过手亲过嘴。”谢景珩飞快地说。
“绿灯了!你你还走不走!”谢景珩推了推他,江浔坐回去启动了车,侧脸紧绷着,好像在生气。
谢景珩来了兴致,“你没有吗?就算没谈过也暗恋过吧,高中生那么情窦初开的年纪,没有喜欢过班里的漂亮女生?还是你一开始就喜欢男生?”
“没有。”江浔回了他冷冰冰的两个字。
谢景珩静了一会儿,没忍住真心疑惑地问:“那你怎么知道自己喜欢男的的呢?”
“我不知道自己喜欢男的,我只喜欢过你,你亲的我、你让我做的。”江浔看着他,黑亮的瞳仁里带着点怒气。
谢景珩愣了一下。
“下车。”江浔拔了车钥匙,嘭地关上车门,虽然他知道江浔是去给他拿轮椅了,但是他还是产生了一种错觉,江浔想把他扔这自生自灭。
好在错觉只存在两秒,江浔很快打开他这侧车门。
谢景珩:“……轮椅呢?”
“都是猫的东西,不好拿。”江浔冷着脸抄腿弯把他抱出来,抱上楼,连人带猫。
25 小猫
◎“能不能…只做朋友…”◎
谢景珩本来担心江浔不是很想养,毕竟捡得突然,江浔也一直不太上心。不过真把猫接回家后,江浔虽然很生疏,但养的还挺认真。
搬猫用品他帮不上忙,都是江浔安置的,之后的喂食和铲屎也是。
小东西还是莫名其妙地很黏江浔,他说让江浔起个名,江浔说他不会起,让他取,他也不会,两个人面面相觑。
谢景珩:“这么的,要不你查查黄历、八字、或者五行?”
江浔:“……查哪天的?”
谢景珩:“捡猫那天。”
两个人对了半天,最后全推了,江浔说叫“啾啾”吧,贱名好养活,谢景珩哑然失笑,说你还信这个。
小猫东嗅嗅西瞧瞧,好像在探索领地。
“啾啾,啾啾…”谢景珩叫小猫了两声,感觉还不错,很顺嘴,不过啾啾听不懂,完全叫不过来。
“是不是很可爱?”他问江浔。
“还行吧。”江浔把猫抱过来放在他腿上,“你俩玩吧,我去把猫爬架装了。”
江浔一走啾啾就跟着走,谢景珩不满地啧了声,“就这么喜欢他,真把他当妈了。”
江浔勾勾嘴角,“你要不一起过来装。”
装猫爬架还是太考验人身体素质了,谢景珩觉得自己还是算了吧,也帮不上忙。
不如和猫玩会儿。
“谢景珩——”江浔在一楼喊他,“放阳台还是客厅啊?”
“阳台白天会不会很晒?客厅好像没地方放,要不把这盆柠檬树换个地儿。”
“啊?……你看着放吧,”谢景珩看了一眼没跟上江浔的脚步、正晃晃悠悠要下楼梯的啾啾,“算了,我下去看看吧。”
谢景珩折着身子把啾啾抱起来,一起下了电梯。
江浔刚打开包装箱,正在看图纸,看他过来顺手把图纸递给他。
谢景珩:“放阳台吧,挨着窗户,猫应该都喜欢看外面的鸟。”
江浔确实没想的这一点,戏谑地说了句,“真聪明,小谢老师。”
“……”
谢景珩又想起江浔在车上说的话了,突然发现自己挺不是个东西的,就好像是他把人掰弯了,还没负责。
在一起后他们和正常谈恋爱没区别,以至于谢景珩都没仔细想过,江浔答应一次十万的时候在想什么。
除了开始的两次,他也不是做了就打钱,做完打钱感觉怪怪的,好像真搞什么情色交易似的,江浔也没问他要过。
逢年过节他就给江浔挑个吉利数字转几十万过去。
其实细想的话,如果按做的次数,这些钱根本不够,主要是真的谈起恋爱来两个人黏黏糊糊的,又不是想放松了买一晚上,两年根本数不清多少次……
分手的时候他转过去三百六十万,波士顿消费不低,他估摸着给江浔那些钱,刚够美国两年的学费和生活费,不太宽裕,不过当时的情况,流动资金他已经拿不出更多了。
一会儿功夫猫爬架就装好一层,阳光下零件摆了一地,还没组装上啾啾已经进去窝着。
江浔单膝跪在地上,撸起袖子,露出劲瘦的小臂,骨节分明的一双手在拧螺丝,居家服把他衬得柔和了很多,褪去生意场上的凌厉,显现出本来的年纪。
谢景珩倚在轮椅上,手支着脑袋发愣。
江浔收那些钱的时候在想什么呢,他不是甘心吃软饭的人,那如果他们两个当时谈下去,江浔是打算回来把钱都还他吗……?
“谢景珩?”江浔突然把他轮椅拉过去。
谢景珩吓了一跳,扶住他胳膊,“你干什么!”
“我刚才说给我图纸,你想什么呢,这么认真?”江浔眼含笑意问他。
“……想工作。”谢景珩把手里的图纸递过去。
江浔把螺丝刀塞他手里,“你拧上,我看看图纸,好像缺东西。”
“我拧?”
“你拧,高度正好。”江浔说。
确实正好,江浔拧还得弯腰,他正对着这个高度。
行吧,他拧就他拧。
江浔在零件里翻了半天,发现缺了个小螺丝,估计装箱的时候掉了,就是小楼梯一侧缺固定,影响不大。
他和江浔一起装好了上面部分,啾啾好像知道这是给她的,天然地就会爬上爬下,很让人有成就感。
江浔把地上都收拾干净了,把装了垃圾的包装箱放到玄关。
谢景珩撑着轮椅椅面松了松腰。
“累了?躺会儿,一会儿起来刚好吃饭。”江浔正想抱他。
“我自己来。”谢景珩调整了轮椅位置,把自己转移到沙发上。江浔看他坐稳了才走。
谢景珩等他走了,才提着膝窝把两条腿捞上来,脚踝松松垮垮,一提起来拖鞋自己就掉了,他没穿袜子,脚上骨头清晰可见,皮肤是常年不见阳光的惨白。
这个位置可以看见猫爬架,沙发床紧挨着阳台,阳光也照在他身上,强烈到晃眼。谢景珩躺下,侧卧着拽过两条腿,把自己缩起来,感受到困意,干脆闭上眼睛,似乎很快就睡着了。
再醒来时,餐桌上已经摆了些盘子,厨房里传来炒菜的刺啦声,玻璃门后是江浔的身影,谢景珩一动,差点压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啾啾轻轻“喵”了一声从他背后绕过来,钻进他怀里,他才发现腿上多了条毯子……
谢景珩把脸埋进猫毛里,轻轻叹了口气。
如果一直这样就好了,能不能一直……只做朋友-
江浔现在不担心谢景珩赶他走,周一就回了公司办公。
晚上他进门后听到厨房有声音,然后看见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在厨房,两个人同时吓了一跳,女人手里的菜锅一抖发出“咣当”一声响。
“你是江浔吧?”女人反应过来问他。
“您是……”江浔迅速从谢景珩的亲属圈里思考了一轮感觉都不像。
谢景珩听到声音从书房里出来,“是张阿姨,每周一会过来打扫一次,我忘了和你说了。你看看你那屋需要打扫吗,不知道有没有要紧东西,我就没让阿姨动。”
“哦哦,正常打扫就好,麻烦张阿姨了。”
“好,那我做完过去打扫,我一般来打扫这天就把饭也做了,一会儿饭好了我叫你们。”阿姨笑着说。
他突然产生了一种略微荒唐的想法,感觉自己终于成了这儿的女主人……
江浔先找到啾啾在哪,啾啾在沙发角落睡觉,把自己睡成了一滩液体。
很可爱。
他顺手拍了张照片。
江浔手机图库里以前只有谢景珩,以前光明正大拍的和后来偷偷拍的都有。
也很可爱。
现在多了啾啾,也是因为谢景珩。
谢景珩捡猫的时候就说她可爱,但是他没觉得,他从来没觉得这种一身毛的小东西有什么可爱的,而且又小又弱,麻烦得很。
不过事实上……谢景珩说的没错。
他在啾啾柔软又温暖的毛上摸了一把,然后进卧室飞快地换了衣服,敲开书房的门。
谢景珩的脸被显示屏映上冷光,他从电脑后抬起眼:“吃饭?”
江浔:“还没好。我能进吗?”
谢景珩把目光收回来,“进吧,什么事。”
江浔绕到他身后,弯腰从背后搂着他,手环上他腰。
谢景珩瞟了一眼下面,手上工作没停,警告地说:“有事说事,别动手动脚的,我说了是朋友,朋友没有这样的。”
江浔没松手,但也没继续做什么。他其实不太理解谢景珩划的这条线,既然都一起住了,这条线的意义又是什么。
江浔温热的掌心覆到谢景珩后腰上,谢景珩轻轻抖了一下。
“腰又疼了?所以回来这么早。”
“……一点点,你不碰它就不疼,松手。”
“是,僵着就不疼了。”
江浔摁揉了一下他后腰的肌肉,肌肉一松开里面一跳一跳地疼,谢景珩立马坐不住了,手抓上江浔胳膊。
江浔皱眉扶住他,“去卧室,我给你按一下。”
“不用,我工作没做完呢。要按快按,疼过去就好了…嘶…你轻点!”
江浔手上没用多大劲儿,谢景珩却疼的脸都白了,紧攥着他衣服伏在他怀里发抖。
江浔眉心一跳,“今天很忙吗?什么破工作别干了。”
谢景珩听笑了,从他怀里抬起脸,“你投的项目,我不干了你钱也别要了。”
谢景珩缓过来一点,脸上还是没什么血色,嘴唇倒是咬红了。
江浔揉了一下他的唇,眯起桃花眼,“我不是投资,是对赌,赚不回来有什么关系,你,和你的股份,都是我的。”
“……”这天聊不下去了。
谢景珩被他说恼了,挣扎着从他身上起来,“走走走,出去,别打扰我!”
江浔看他坐着还打晃,扶着他腰不敢撒手,眼看着谢景珩就要炸毛。
张阿姨敲响了卧室门。
“小珩,都收拾好了我走了哈,饭晾着了现在正好吃。”
“好,张阿姨慢走。”谢景珩扬声说。
江浔终于找到了个顺毛的地方,小心翼翼地问,“先吃饭?”
谢景珩没搭理他,冷着脸合上电脑,转过轮椅走了。
江浔跟在他身后,关了书房的灯。
26 师兄
◎“你想赢吗?”◎
这段时间云驰的智能驾驶系统研发出了点问题,一直无法推进。
在新能源汽车领域电动化只是上半场,自动化才是下半场,他和江浔的大学专业虽然两部分都包含,不管是现在的云驰,还是江浔读研的方向,都偏向电动化领域。
自动化通俗说主要是智能驾驶,智能驾驶无关车辆性能,确是最容易被消费者体验和接触到的部分。
以前云驰做的智能驾驶系统是“传感器+高精地图”,摄像头和雷达共同感知路况,耗能很大而且不够准确。现在采用新方案是“t+bev”,但是卡在transformer应用转换上,transformer以前只用做文字处理,现在想用它做图像识别 ,谢景珩知道方向是对的,但是研发部搞不定。
卡了半个多月了都没进展,研发部的数据反馈,看得谢景珩跟着头疼。
他寻思着招点技术人才,一时半会儿还招不到,其实他心里有合适的人选,不过实在不容易搞定。
季文进是他师兄,专精自动化方面,谢景珩大三那年,季文进大四。
跟着汪老做项目的基本上都会读研读博,所以哪怕本科生,进了汪老的项目组也会叫师兄师姐而不是学长学姐。
不过谢景珩是个例外,他虽然对搞研究还挺感兴趣的,不过不爱争那些虚头巴脑的荣誉,没用的课能逃也都逃了,大学绩点勉勉强强,自然保不上研,他又懒得考。谢景珩自己没什么所谓,只是汪老一度对于他没用继续读感到惋惜。
季文进毕业后也去美国读研了,和江浔一个学校一个专业,但回国后进了互联网行业。在他看来,季文进是个功利的人,前些年互联网确实是风口,自动化也是做人机交互的,和软件开发算对口。
不过听说去年,他辞职去高校做老师了。
这几年,除了汪老组局,他和季文进也没私下见过。
“哎,你认识季文进吗?”谢景珩咬了口排骨随口问江浔。
“什么季文进?”江浔一头雾水。
“就是,咱们学校咱们专业的一个师兄。”
“后来在MIT读研的?”
“对。”
“认识,我申请之前向他问过经验,不过他比我们年纪大挺多了吧,你怎么认识?你有事找他?”
谢景珩一拍桌子,感觉这事儿有救。
“他比就我大一届,我们一起组队参加过比赛。”
“比你大一届?”江浔震惊地重复了一句。
谢景珩白了他一眼,“对,所以你最好收回刚刚说他年纪大那句。”
“他自己长得老。”
“……”
谢景珩和季文进脾气不对付,上学的时候就有点针锋相对,不过前几天他约季文进吃饭,季文进竟然同意了,他本来想看看江浔能不能和他一起的,现在看着,江浔也不像能和人关系处得好的。
“你到底问他干什么?”江浔紧追着问。
“我想让他来云驰,他研究生不是自动化方面吗,现在研发部关于transformer那块儿搞不了。你和他关系怎么样?”
“还不错,一起吃过两顿饭,感觉他挺看好我的,读研前后对我都很热心。”江浔大言不惭地说。
“难道你想让我去挖他?”江浔挑眉。
谢景珩神色复杂,“也不是,我自己去,求人得有求人的态度,就是如果你和他关系好,要不和我一起去吧?”
江浔大概看明白了,“你和他关系不好?”
谢景珩犹豫地说,“也不算不好吧,我就是…怕我俩打起来。”毕竟以前就打过。
江浔看了眼谢景珩现在的小身板,这可打不起来,他只能单方面挨揍了。
“后天晚上,去不去,给个准话?”
“去。”打起来他可以拉偏架。
谢景珩和江浔提前到了餐厅,谢景珩不太能吃辣,但是他知道季文进爱吃,就投其所好订了一间川菜的小包厢。
季文进到的很快。
谢景珩根本不用辨认就能认出他,季文进这些年一直没怎么变,冬天穿冲锋衣工装裤,还是一身黑,模样也没什么变化,可能长得老的人比较耐老吧……不是,谢景珩发现自己完全被江浔带跑偏了。
季文进见了他俩倒是愣了一下,不过没说什么。
“季师兄好。”江浔站起来迎他。
季文进摆摆手打趣说,“不用不用,你坐,哪能麻烦江总啊。”
“季师兄。”谢景珩少有地叫上师兄了,他坐在轮椅上,显得分外乖巧。
“谢总也是客气了,这句师兄我可当不起。”季文进把客气话说得阴阳怪气,和以前一样,两个人见面先掐两句,不过这次谢景珩不能和他掐了。
“什么当不起,师兄要是不认我,今天就不会来了。”谢景珩笑眯眯地说。
季文进不为所动,“我不是个拐弯抹角的人,有什么事你直说就。”
谢景珩也知道他的性子,干脆说,“师兄,事儿不能这么聊,先吃饭叙旧打打感情牌,我才好求你办事。”
他把菜单递过去,“我俩刚才点了几个菜,你看要不要再添点?”
季文进脸色还紧绷着,不过接过了菜单,勾了几个新菜。
谢景珩拿过来一看,季文进特地在川菜里挑了几道不辣的,他一瞬间不知道该怀疑季文进口味变了还是他专门和自己对着干,两个都挺难以置信的。
不过他没说什么,江浔叫服务员把菜单拿走了。
谢景珩开了瓶酒,啤的,先给季文进倒上。季文进坐他对面,什么话也没说,但一直盯着他的动作。
他坐着伸直胳膊勉强够着季文进的杯子,但是一杯还没倒满腰上就有些撑不住了,轻微地抖了一下。
江浔肯定注意得到,立刻扶了他肩膀,季文进反应也很大,吓了一跳般一下子抬住他胳膊,把他手里的酒瓶拿走了,这他倒是没想到。
季文进自己把杯子满上,拿过他的杯子也倒上,他看着手中的酒杯,忽然开口,“不是伤了腰椎,能坐?”
谢景珩有些诧异,“你知道?”
“听汪老师说的。”季文进掩饰地轻咳一声。
谢景珩被他这别扭的样子逗笑了,把身体靠回椅背如实回答,“能坐,腰还有点感觉。”
季文进没说什么,把杯子推回他面前。
“谢谢师兄。”谢景珩笑着说。
季文进要给江浔倒,江浔说他开车就不喝了,季文进自然没强求。
菜没上齐,谢景珩先和季文进碰了两杯,两个人在这种事上向来默契。
不先喝点,这叙旧还真开不了口儿。
季文进早就看过财经新闻,也多少知道网上那些花边新闻,但是谢景珩和江浔他都认识,这两个都是聪明人,那些捕风捉影的感情猜测他从来没信过。
他以为江浔算谢景珩的资方,也算合作方吧,两个人就是商业关系,顶多沾师兄弟的名头。
现在看着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江浔放了个清水碗,辣菜过了遍水才放谢景珩碗里,谢景珩还是感觉辣得呛嗓子,闷咳了一声。
季文进竖着眉,给他倒了杯水,“吃不了辣的就等会儿吃,不是点别的菜了吗?”
谢景珩突然知道他刚刚为什么添那些菜了,他这师兄还真是,刀子嘴豆腐心。
谢景珩停了筷子,“师兄,你研究生也做的自动化方向吗?”
“对,主要是做无人驾驶,ai大模型,现在教的专业课也差不多。”
谢景珩点点头,手指抹掉玻璃杯壁上挂着的水珠,仰头喝掉一杯冰镇啤酒,“师兄喜欢这个方向吗,当年虚实融合自动驾驶实车挑战赛,你也做的这个。”
季文进愣了愣,好像陷入了回忆。
实验室的日光灯管发出轻微的嗡呜,谢景珩把电竟椅蹬得转了个圈,显示屏上跳动的代码映得他瞳孔发亮。他刚把最后一块奥利奥塞进嘴里,键盘就被季文进“啪”地按住了。
“你还在改底层架构?”谢景珩的镜片反着冷光,监控日志显示核心控制模块的代码量比昨晚少了30%。实验台上摆着喝剩的半罐红牛,肯定又通宵了。
谢景珩舔掉指尖的饼干碎,光标在删除键上挑衅地晃了晃:“传统MPC就像给赛车装限速器。我的神经拟态算法能让决策系统像人脑一样。”
他抓起手绘板,潦草的神经网络结构图瞬间盖住了陆沉舟精心整理的测试数据。
季文进冷笑了一声,“上周在S弯道突然加速的是谁的系统?上个月在雨天测试撞护栏的又是谁?”
“做实验本来就是试错的过程,你那么保守能研究出什么?”谢景珩不满地撂下笔。
下个月他们小组五个人参加虚实融合自动驾驶实车挑战赛,谢景珩和他共同负责一个板块,但季文进是队长。
“按照原方案进行,拿冠军没问题。”季文进说。
谢景珩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翘着桌板,“新方案或许赢的更漂亮一点呢?”
“也可能输的很惨。比赛不是你一个人的,这个板块也不是你一个人负责,我不同意改结构。”
“不尝试那搞研究还有什么意义,输赢就那么重要?”
季文进抱着胳膊看他,答案不言而喻。
谢景珩有些不爽,顶了顶腮,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大步朝门口走去。
“去哪?”
“回去睡觉!”
……
最终方案用了谢景珩的神经模拟算法,小组投票决定的,清大的学生多少都是有野心的人。
但是细节上两个人还是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十件事有八件谈不拢,谢景珩嫌季文进功利主义、还保守死板,季文进不想陪谢景珩冒风险、讽他异想天开不切实际。
大多数最后结果还是听季文进的,他确实有实力,而且更有经验。
比赛前一周,整组人都忙的脚不沾地,谢景珩趴在桌子上补觉,季文进突然冲过来,拎起他领子给了他一拳。
谢景珩年轻时候那个脾气一点就炸,睡觉被打扰本来烦,二话不说先给了季文进一脚。
他还想上前,被实验室的同学忙拉住了。
“你私自改初始架构的容错阈值了。”
谢景珩顿了顿,熄了点火气,“什么叫私自,那本来就是我负责的部分。”
季文进眉头紧锁,“我当时说了不行。”
“我们共同负责一个部分,怎么就都得听你的?而且现在测试根本没问题。”
“你……”季文进还想上前,被师姐拉住了。
邹媛师姐挡在他俩中间,先骂了谢景珩两句,“你们俩是合作,别一天天搞得像仇敌,偷着改阈值防着谁呢!”
“我没偷着……”
邹媛没听他的,转头也给季文进骂了一顿,“你也是,这也不同意那也不同意,他能告诉你吗!别当个师兄就真想压人家一头。”
季文进没反驳,邹媛其实知道他也没这个意思,就是涉及研究,只认自己那一套。
邹媛给了他们一人一个眼刀,“测试没出问题,都回去继续做吧,现在打架也没用,就算改也来不及跑新数据。”
本以为事儿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比赛当天真出了问题,只拿了第二名。虽然他们组的模型创新性强,受到的媒体关注度最高。
他和季文进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一见面就能怼起来,每年同门聚餐也这样,汪老和师兄师姐都习惯了,从试图调解变成了嗑瓜子看热闹。
不过前两年聚餐他都没去,每年年前会聚一聚,前年他刚出车祸,去了忘了生什么病反正也在医院,再见面就是今天了。
酒过三巡,两个人倒是聊开了,他俩都没想到对方这么记仇,学生时代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记着呢。
江浔在一旁听着好笑,纯粹来听故事了,也没什么用得着他说话的地方,这两个人也没什么大仇,就是都太傲气,拉不下脸讲和。
“师兄。”
“嗯?”季文进抬头,对上谢景珩带着酒气的脸,瘦了,好像更白了,那双眼睛敛了锋芒,只剩盈盈水光。
“想说什么。”季文进垂下眼,他大概也能猜到谢景珩为什么找他。
“对不起。”
“什么?”季文进猛地抬起头,愣愣地看他。
谢景珩只是笑着说,“我不该那么说你,我那时候……太天真了,才会说‘输赢不重要’那种屁话。”
季文进是标准的中产阶级家的小孩,读最好的学校、出国留学、进大厂工作,没踏错过一步,比精英主义的模版还模版,这条路简单,也不简单。
季文进其实也知道,谢景珩那时候不缺钱也不缺能力,做事才会追求所谓的“意义”。
就像他,踩了互联网最后的风口,钱赚够了,人生似乎达到世俗标准里的成功,才真正思考自己喜欢什么,至于做大学老师,他不是热爱教学,只是发现自己还是喜欢科研。
他确实看不惯谢景珩这种随心所欲的性格,什么能轻易得到才会说不想要、不在乎。
可看不惯,不是看不上,当年心比天高的少年气呢,都散了吗?
季文进不会说软话,只是眼底神色复杂,“你想让我去云驰吗?”
“对,如果你愿意来,薪资、待遇、资金,我尽量……”
“好。”季文进打断他。
这是答应了吗,谢景珩脑袋发懵,呆呆地问,“没有条件吗?”
“你想赢吗?”季文进问他,却没等他回答,“条件是听我的,相信我,除了那次我从来没输过。”
谢景珩愣了一下,才扬起嘴角,眼睛里闪着细碎的光,“嗯。”
季文进碰碰他的酒杯,把半杯酒一饮而尽,两个人相视一笑。
27 清大
◎“你带我?”◎
三个人一起出了餐厅,谢景珩和江浔陪季文进等了一会儿网约车。
“高校离职比较麻烦,不过现在在放寒假,你要是那边要是急,我可以先过去。”季文进说完感觉自己太上赶着,又补了句,“你要是信得过我的话……”
“当然信得过!越早越好,你是不知道研发部那群人,都笨死了,我现在重新自学自己去做实验都比指望他们强!”谢景珩扬着脑袋说。
季文进不屑地冷哼一声,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外套穿上。”江浔挡住风口把衣服递给谢景珩。
谢景珩没接,“热,我凉快会儿。”
江浔把人拉过来,直接上手给他穿上了,拉链拉得严严实实。
谢景珩坐在轮椅上任由他摆弄,瞪了他一眼,倒是也没说什么。
江浔,现在是江总,江总这哪是资方,陪饭局、管接送、还照顾他身体,这快成谢景珩助理了。
季文进特别想问问他俩什么情况,又觉得问了不合适,脑子里天人交战,最后选择问江浔一嘴,“你一会儿送他回去?”
“嗯,我住他那儿。”江浔直白地说。
谢景珩不满地在江浔腿上抽了一巴掌。
江浔特别不稳重地喊了一声,“我说的是真的啊。”
“谁问你了?”谢景珩又抽了一下,一巴掌拍他屁股上。
“……”算了,他也就能打着点高度了。
季文进嗅到了浓郁的八卦气息,“你们俩……”
“朋友。”江浔淡淡地说。
季文进用脚趾头想都看得出不是那么回事,他知道江浔喜欢男的,因为江浔当年出国前就确定自己以后会回国发展,因为他在国内有个男朋友。
现在看来,谢景珩这张脸,这对赌协议,啧啧,花边新闻不无道理啊。
只可惜还来不及问,网约车就到了,季文进上车打开车窗挥挥手,让他俩赶紧回家。
两个人把季文进送走,江浔拿出车钥匙正要解锁,却被谢景珩抓住手。
谢景珩:“散会儿步再走。”
江浔反手握住他冰凉的手指,“这大冷天的你散步?”
谢景珩思考了一下说:“拐个弯儿就是清大,来都来了,跟我进去转一圈。”
江浔气笑了,“你追忆往昔上瘾了,师兄?”
谢景珩缩了下手,被江浔抓住了没抽出来,“……我想吐,现在回去大概率会吐你车里。”
江浔皱眉蹲在他面前,“怎么不早说,别的地方难受吗?头晕吗?腰呢?”
谢景珩嫌他问题太多了不知道回答哪个,干脆摇摇头,“就是喝多了有点想吐。”
“校友进门也得刷身份证,你带了?”江浔问他。
“没带,跟着学生进去就行,门卫又不管。”
江浔看了眼手机时间,“都过宿舍门禁了,不太容易等到人。”
“西门那边有个地方能进,我带你过去。”谢景珩突然弯弯眸子,像只蛊惑人心的小狐狸。
西门旁边有片小树林,谢景珩领江浔往深处走,林子走到头,和清大西路只隔着一溜儿铁栏杆。
“你找什么,这边有小门?”
“有一块儿栏杆没有上面那块儿,”谢景珩指指铁围栏的茅尖儿,“可以直接翻过去,我以前半夜找你就这么进去的。”
江浔:“……”
江浔还没说什么,只见谢景珩突然停下手按上腹部,江浔赶紧扶住他,“想吐?”
谢景珩眉头紧锁,忍了一下喉头的恶心,突然推开江浔的手,抓着轮圈极力侧过身子,“哇”得一声都吐外边了。
江浔被他吓出一身冷汗,一只手架住他胳膊,另一只手轻抚他的背,“还难受吗?”
“没事了,吐出来就好了。”谢景珩看着地上的呕吐物一脸嫌弃,他吐吐舌头,嘴里发酸。
“先出去吧,出去买瓶水。”江浔直起身,想推他轮椅。
“哎哎就快到了,”谢景珩拉住江浔的手,“来都来了,一会儿我在那等着,你去买水。”
江浔借着清大西路的路灯光,能看清谢景珩的眼睛,瞳仁圆圆的、亮亮的,每次喝酒后会变得有些孩子气。
“好。”
确实有块儿栏杆上方尖头断了,断裂磨得光亮,可能是疫情封校倒时候被不少人翻过。
江浔估计着,站到下面的水泥台面上,栏杆刚到人腰高,确实很容易翻,但是他感觉也没办法带着谢景珩一块儿翻……
“……非得在这儿进吗?”江浔问。
“你试试,你抱我。”谢景珩看着他说。
江浔感觉好像大概勉勉强强也有可能,但还是很有难度,他又不会轻功,万一摔了就麻烦了。
“我觉得吧,不如去求求门卫叔叔放咱俩进去。”江浔斟酌着说。
他看谢景珩一脸不死心的样子,叹口气,“算了,你等我会儿,我先去买瓶水,学校超市这个点应该关了。”
“哦,去吧,买瓶饮料最好。”谢景珩无所谓地回答,好像还在思考怎么翻墙。
“别乱跑,等我回来。”江浔临走前不放心地说。
……
谢景珩对着栏杆看了一会儿,翻不了,心里不痛快。
他划着轮椅靠近栏杆,栏杆刚高出他头几厘米,如果站在底部水泥台上,这和复建器材应该差不多高,刚及腰。
酒壮怂人胆,谢景珩看了看四下没人,把腿从踏板挪到水泥台上,双手拽住栏杆,把自己提起来。屁股一离开轮椅,身体瞬间没了支撑直着坠下去,全靠手臂发力拉着栏杆,明明就像引体向上一样,可他试了几次都起不来,下半身像有千斤重。
谢景珩才觉得这不是酒壮怂人胆,自己这是喝酒喝飘了,半个身子都残废的人,还想翻栏杆。
他看了眼地下的草坪,应该摔不死,在手臂力竭之前,他找了个好点的角度,让自己朝地上跌下去了。
就半米高度,但是因为身体没知觉,下落变得特别吓人,他刚松手就情不自禁想抓回去,结果没抓住,左手掌心还被铁杆擦出一小片血痕。
人被自己无语到极致甚至想笑,谢景珩比较想在地上躺一会儿,但是担心江浔回来,还是得快点坐回去。
从地面到轮椅转移次次复健都练习,可能是江浔最近抱他太多的缘故,他手臂力量不够,试了好几次才坐回去。
谢景珩累的出了一身汗,坐在轮椅上喘着粗气。
“谢景珩!”江浔向他跑过来。
很快,他向江浔扯了个笑,不知道江浔刚刚看到了没有。
江浔拿了一瓶水和一杯豆浆,“水漱口别喝,喝豆浆,热的。”
谢景珩右手接过水漱了一口,江浔却拉过他左手翻过来,掌心通红,血还在往外渗。
谢景珩不好意思地缩了缩。
“别动,水给我。”江浔皱着眉,用水冲过他掌心,闷闷地说,“进个学校至于吗。”
谢景珩咬着豆浆吸管,没话讲。
“手晾一会儿别动,”江浔推上他的轮椅,“走大门,我看谁敢拦着!”
江浔像那种孩子摔了怪地不平的家长,谢景珩哑然失笑。
到了门口江浔其实也没什么办法,找保安说了情况,保安让出示学信网才放他俩进来,并且对他俩这种大半夜拜访母校的行为表达了极大的不理解。
谢景珩看江浔被保安训,感觉还挺有意思的,心情变好了许多。
校园里几乎没人,梧桐大道冬天没了遮天的树叶,但是风一吹很舒服。
路过共享电动车停车点,谢景珩拽拽江浔袖子,“扫辆电动车行不行,走着太慢了,骑电动车我带你,我们去清湖看天鹅吧。”
“你带我?”江浔确认了一下。
“我带你,骑电动车又不用腿。”谢景珩一脸期待地说。
江浔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件事的可行性,也不是不行,他想骑就骑吧,江浔推着他返回去,把轮椅寄存在保安室,被保安又质疑了一次。
学校里共享电动车不让两个人一起骑,江浔都不敢说放轮椅是要去骑车,他抱着谢景珩往停车点走的时候,感觉喝醉的不是谢景珩,是他自己。
江浔想了想,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他向来没那么多想做的事,谢景珩说想做什么他就陪他。
现在也是,别伤着、别难过,谢景珩做什么都行,如果奢求一点,他希望一直是自己陪他。
江浔把谢景珩放在电动车座,自己坐在他身后扶住他的腰。
谢景珩一手扶着车把,另一只手把自己两条腿摆好,直起腰向后贴了贴,“你…手往上靠靠,腰上感觉不太到,还是挺、挺吓人的。”谢景珩不太好意思地说。
“嗯。”江浔手挪到他胸口位置,把他整个人揽进自己怀里,隐忍般深吸一口气。
有的话他怕谢景珩忍着不说,他心疼,谢景珩说了,他也心疼。
一起相处这么长时间,日常生活工作不方便至少还能做,有他在,他可以帮他做。可是人生还有很多事啊,谢景珩以前喜欢旅行,喜欢尝试新事物,喜欢游泳、滑雪、跳伞、高尔夫,这些他帮不了。
生活被强行收窄,超出日常的每一次尝试都是未知的难度,谢景珩也会害怕。
江浔心疼得快要碎了。
“我拧车把了啊?”谢景珩没他这些心情,只是有些紧张地问他。
江浔把下巴搁在他肩窝,“走吧,骑慢点。”
江浔一手揽着他,一手扶着后座扶手,车起好步他才把两侧的腿收起来。
谢景珩试着加了点速,晚风把他的刘海掀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俊朗的眉眼。
“我靠,我好厉害啊。”他突然傻兮兮地笑着说。
江浔也笑了,“嗯,特别厉害。”
谢景珩的声音夹杂着风声,“学号4701的同学您好,请问您此次行程的目的地是——”
“清湖。”
“好的,目的地清湖,小谢司机很高兴为您服务!”
……
夜晚的清湖没有天鹅,只有一枚弯月,很小,却很亮,静静地躺在波光粼粼的湖水中。银色的光辉在微波上跳跃,四周的树木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微风拂过,轻轻摇曳着树梢,发出沙沙的响声。
两个人把车停在湖边,都没讲话,只是安静看着湖面。
他微微低头,看向谢景珩。
不知道谢景珩在想什么,在想他们以前在湖边散步,抑或是他自己在清大读书的四年。
谢景珩额头上出了层薄汗,脸颊上泛起淡淡的粉红,不知道是骑车累的还是兴奋的,江浔脱下外套披在他身上。
谢景珩抓住外套想脱,“我不冷,你感冒刚好自己穿着。”
江浔抓紧外套领口把他罩住,“穿着,出汗了吹风会着凉。”
江浔的头发也被风吹乱了,细散的碎发垂在他硬朗的眉骨,高鼻薄唇,锋利又凉薄。可他有一双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容易给人很深情的错觉。
谢景珩被江浔揽在怀里,周身都是江浔独有的冷冽气息,他偏过头,目光从江浔的眉眼、滑到鼻尖、最后停在唇瓣,很想吻一下。
江浔以为他要吻下来了,谢景珩却只是定定看了一会儿,在谢景珩目光移开前一秒,江浔忍不住低头去吻他,然而谢景珩偏过头错开了,唇瓣擦过侧脸。
“我说过了不行。”
这个角度江浔只能看见他紧绷的下颌线。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只能做朋友。作为朋友,我关心你,我希望你住在我家直到……心理不再出状况,但是如果你想,你什么时候走都可以,你喜欢谁都无所谓。”谢景珩冷下脸看着湖面,一口气说完,顿了顿,“还有,我知道你在查当年的车祸,别继续查了,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你又这样。”江浔紧盯着他,“现在这样不好吗?为什么一遇到事情就推开我?”
“现在这样挺好。”谢景珩说的很轻,就是太好了,太幸福的虚幻,不立即打碎,便会沉迷。
“自始至终,我从来没给过你在一起的承诺,是你会错了意,你现在想明白了要走就走……”
“走吧。”江浔猝不及防地打断他,谢景珩一时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心里生出些恐慌。
江浔却突然抱紧他,把他整个上身笼罩压进怀里,胸膛贴着他的后背,温暖地、有力地跳动。
“回去吧,我冷。”江浔把眼睛埋在他肩窝,说话带着鼻音。
谢景珩皱起眉,“冷就把你自己外套穿上!”
江浔抱着他不撒手,也不抬头,蹭着他肩膀摇头,他颈侧突然感觉沾了点水。
“你……哭了?”谢景珩侧过身回头看,江浔不抬脸,只露出低垂的眼睛,有点红,睫毛沾了泪成一簇一簇的。
“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爱哭,”谢景珩无奈地说,“收一收,一会儿门卫看见,再以为我把你怎么的了呢。”
谢景珩抬手给他擦了下泪,结果越擦越多。
“……”
“都多大了,江总,算了。”才二十四,也没多大。
“走了,别光抱我,扶着点后面。”
“哎哎你抬头也看看路,我掉头了?”
“你那腿也是摆设啊,看着平衡着点,摔了我可没辙啊……”
……
28 急诊
◎“不是绝症……”◎
谢景珩半夜是被胃里疼醒的,浑身都是黏腻的冷汗,他指尖用力按住上腹,腹部知觉不太灵敏,但是里面的胃却一跳一跳地疼得厉害。
他没得过胃病,顶多是娇贵了点,吃得不对劲了偶尔难受,喝酒也很少喝到大醉。
今天这点酒,还是纯啤酒,完全不至于难受啊。
他第一反应其实是叫江浔,还没摸到手机,先想起晚上说的话,刚说了做朋友,大半夜找人家又是什么意思。
谢景珩吐出一口打着颤的气,把身子蜷缩起来。
胃里一阵阵绞着疼,不带停的,太折磨人,谢景珩疼得快神智不清时,忽然感觉一股强烈的不适从胃里翻涌上来,他本能地想起身可是起不来,一下跌回去了。
……总不能吐床上,他硬生生把喉头的恶心压回去了。
从右侧卧拽着自己的腿变成平躺,可身上使不出劲儿,怎么也翻不到离床沿近的一侧,连给自己翻个身都做不到,他拿自己这副不能动的身体一点办法都没有。
啾啾不知道从哪里出来,跳到床上,围着他打转,一个劲儿蹭他。
江浔手机常年静音,只给谢景珩的号码设置了铃声,谢景珩从来没打过,睡梦中听到铃声他还感到陌生,看见屏幕上的名字一下子清醒了。
他还没按接通就开始往楼上跑,一步三个台阶,这辈子没觉得二楼这么远过。
江浔直接冲进卧室,看见谢景珩抵着床头蹭坐起来一点,手死死按着胃,惨白的脸上都是冷汗。
“江浔……”他极低地叫了一声,还不及旁边幼猫的声音大,像是呜咽。
江浔把他从床头揽进怀里,拉开他死抵着上腹的手,用掌心护住他的胃,“胃是不是,别按那么大力,怎么个疼法?”
谢景珩忍到极限了,根本回答不了他,借着他的力把身子歪向床沿吐了,江浔手扒住他的肩才让他没有栽下去。
谢景珩每吐一下,江浔感觉手底下的胃跳一跳,像活了一样,谢景珩身子就那么单薄一片,背后蝴蝶骨随着动作抖动。
江浔看得心惊,根本不知道怎么缓解,也没办法直接带他去医院,只能轻轻揉着安抚他痉挛的胃。
晚饭后他已经吐过一回,现在吐出来的都是水,一点食物没有。谢景珩感觉自己眼前一阵阵发黑,胆汁都要吐完了,喉咙烧得发疼。
可还没消停片刻,他又俯身吐了一口。
这一下,江浔神色瞬间变了,扶在他肩的手上力道陡然增大,谢景珩掀起眼皮朝地下看了一眼,是血……
他攥着江浔的手臂,一开始感觉自己手抖,后来发觉江浔也抖,他觉得江浔可能有点害怕,毕竟现代人,谁能看见别人吐血不害怕……
谢景珩撑着江浔手臂费力地把自己上身直起来,江浔扶着他肩,手愣是抖得一点没使上劲儿。
完了,真把人吓着了。
谢景珩吐完胃里倒是消停了,只剩下干疼,他抽了张纸擦掉嘴上的血,“应该是胃出血,不是绝症……”
江浔这才如梦初醒般松开捂着他腹部的手,慌乱地摸手机,“我打120。”
“别慌。”他握住江浔发抖的手,哑着嗓子说。
谢景珩抬起头,对上江浔不安的眼睛,“就是胃有点出血,不用打120,去医院挂急诊,你开车。”
“不用打120?”江浔在确认,但本能地还是信他。
“120来了先做一遍心电图,没用,还耽误时间。”谢景珩稳住声音解释,胃里变成刀割一样的钝痛。
江浔给他裹了件长羽绒服,抱着他就想去车库。
谢景珩扒住门框让他停住,“你自己穿件衣服,不差这一会儿,真的,听话。”
江浔上车的时候都还没缓过神来,一次愣是没打着火,他在副驾驶上自己都坐不稳,还得帮江浔拧着钥匙。
好在江浔也没有前几次解离的症状,大概是纯吓的。吐血这种事看起来可能真的吓人了点。
不过他还是着实怀疑江浔这个心理素质。
“江浔?真没事,就疼那一阵儿。”谢景珩撑着身子朝他那边挪了挪,还是够不着他,“一会儿再开,你过来点。”
江浔还锁着眉,听了他的话他靠过来,谢景珩拧着身子面向他,突然松了撑在身侧的手,朝他张开双臂,江浔本能地接住他倒过来的身体。
谢景珩用力抱紧他,伏在他耳边说,“别害怕,实在不行我们打个车。”
江浔总是抱他,江浔刚刚抱他下来,因为身体状态太差他自己转移不好,因为没了轮椅他走不了。可是拥抱不一样,拥抱是有力量的。
江浔这才稳住心神,扶他坐回去,“我没事,中心医院,十五分钟。”-
凌晨一两点的急诊大厅是人最多的。
挂上号还得排队。
谢景珩除了疼和晕已经没有其他感觉,也不算大毛病,大部分病人都是家属代排,但是他自己没法坐,就窝在江浔怀里跟着排。
一个小护士来回巡查,看见他俩就急了,拽着江浔的胳膊就往急诊室走,“这边快快快,人都晕还排什么!”
江浔没反驳跟着护士就走了,半路上谢景珩掀开眼皮抬了点头,“没…没晕,来之前有点胃出血,我脊髓损伤自己坐不了。”
护士瞅着他这脸色,也没好到哪去,“你这,那也先进来吧,看着有点严重。”
急诊室里面床位几乎是满的,护士给他指了个空床位,“躺那儿先做个心电图和血压,家属到护士台报名字和身份证,一会儿拿了单子验血。”
急诊不分科室,不管什么病先得查一通。
他就是血压低点,心率高点,心电图没什么问题,他感觉江浔才是该做心电图的那一个,如果现在给江浔做个心电图肯定心律不齐……
医生心电图仪器还没给他摘,门口突然推进来一个浑身是血的人。
模模糊糊听见那边医生飞快地说,“妊娠32周,方向盘卡压导致肋骨骨折,玻璃贯穿伤在右颈静脉窦附近……”
给他做心电图的医生来不及摘他身上的仪器就说,“我先去那边。”
“孕妇大出血,直接进3号手术室!”一群医生护士推着床离开,急诊室里病人和家属刚刚都在看那边情况,其实不自觉地都跟着紧张了点,这一走,衬得有些安静。
谢景珩把手腕上夹子自己摘了,系好上衣扣子,他拽了拽江浔的手,“别看了,医院这地方就这样。”
江浔转过头来,脸有点发白,却也没说什么,帮他把脚踝的夹子也摘了。
急诊人手不多,等了一小会儿,才过来一个小护士给他抽血,化验得等半小时。
“还疼吗?”江浔问他。
他也知道糊弄不过去,“还有点,过去那一阵就没那么疼了,你帮我揉揉?”
江浔温热的掌心覆上他的上腹,胃里很平静,只是谢景珩体温低,捂不热。
“你有胃病吗?还是喝酒喝的?”江浔确实知道他吃凉了辣了胃容易不舒服,但是以前确实没毛病,回来后也没见他疼过,他第一次对这个事儿不确定。
“从来没有啊,喝酒也不至于吧,我都没喝醉。”谢景珩的疑惑一点不作假,他自己也想不明白。
“这段时间胃没有不舒服过?”江浔皱着眉。
“没有吧……”其实还是有过,上次和叶青予喝酒醒来也有点疼,但是他感觉是,宿醉起床后胃疼,挺正常的吧……“可能偶尔好像也有,就是以前那种,吃的不对劲了,没、没像今天这样过啊?”
“哎真没骗你!”他看江浔没说话又补了一句。
“嗯,一会儿看医生怎么说吧。”江浔握着他的手抵着自己额头,谢景珩伸手摸了摸他发顶。
本来五岁的年龄差他觉得没什么。他那时候二十出头,性格闹腾,江浔虽然才上大学,但稳重甚至有些少年老成,起码表面上是,对人对事看着比他成熟。
现在倒好,他躺在床上看着江浔握着他手强装镇定,一瞬间感觉这是他儿子……
江浔才二十四,他再过这个年都奔三了,嘶,原来差五岁是这样啊。
谢景珩动了动手松开他,“帮我看看手机,能查到化验报告了吗,一般用不了半小时。”
江浔拿过他的手机点开一查,确实出了。虽然他看不懂,但是超出正常范围的数值都标着箭头,这一上一下的一堆箭头看得他眉心蹙得更深了。
谢景珩扫了一眼报告页面,伸手一把把手机屏幕盖住了,“又看不懂,找医生去看。”
“基本能确定是胃出血,出血量应该不大,具体原因等早上消化科上班了做个胃镜才能知道。不过你贫血太严重了,建议先输血。”
在急诊这种地方他这根本不算个病,医生淡定熟练地开了个单子,让他俩去输液室。
不管怎样,江浔听完暂时放心了不少。
护士给谢景珩手背扎针,扎完挑液体时看了好几眼他的脸。
虽然他长得不错,也不至于这么看吧,谢景珩被看得发毛,“怎么了?”
小护士憋了半天终于问出来,“你这都没晕吗?真稀奇,我看了你报告,血红蛋白都低成那样了!”
谢景珩有点尴尬得咂舌,“我……血红蛋白本来就低。”
怪不得他都不那么疼了,眼前还一阵阵闪黑。
他也不是完全不晕,只是江浔这心态他哪敢晕。
“没晕倒最好也插个尿管,一袋血输五个小时,这两袋子呢,你上厕所又不方便。”
“我应该……”他也说不出口能自己上,但就是因为他插过,才抵触这件事。
“不插的话我陪他去,可以吗?”江浔问护士。
“也行,去的话手上小心着点,晕了就没治了只能插。”
“好,我看着,有情况再说。”江浔说完,护士点点头,推着器材离开。
谢景珩也没那么想让江浔陪他,这和插尿管比起来,没法比,两个都一样让人难受。
“我要不……叫个护工?”都三点多了,你也回去休息一下。谢景珩看着江浔的脸,把后半句咽回去了。
江浔的眼神里情绪浓重,却只是拉了把椅子坐在床边,“嗯,你叫吧,我等护工来了再走。”
谢景珩松了口气。
他联系好了一个以前照顾过他的护工,没等他来,实在撑不住睡过去了。
医院灯光没什么温度,照在谢景珩白到快透明的脸上。江浔轻轻地,握住他没输血的手,不知道在想什么。
29 胃镜
◎“你嘴里有几句真话?”◎
谢景珩睡得不安稳,住院部楼道一有响动他就醒了,早上不到七点,一袋血都还没输完。
江浔握着他的手趴在旁边睡着了,不过他应该回去过,因为轮椅被拿过来了,护工刘叔也在。
刘叔看他醒了问,“您要……哦哦。”
谢景珩比了个“嘘”的口型,又用眼神指指江浔,别吵醒他。
谢景珩又闭了一会儿眼,等一袋血快输完,要换新的,刘叔按铃叫护士的时候江浔才醒。
“今天要不用去公司就回去睡。”谢景珩抽回被他握得有点发麻的手。
江浔脸色不怎么好,陪他折腾一晚上,眼下的青黑很明显,他想让江浔休息。
却不知道自己脸比医院的床单还白,输进去一整袋血,脸上愣是一点血色都看不见。
江浔没回答他,“约的下午两点做无痛胃镜,8小时禁食、4小时禁水。”
“能改吗?不用无痛。”
“为什么不做无痛,医生说优先选择无痛胃镜,而且听说做胃镜很难受。”江浔皱了皱眉。
“……无痛得全麻,做个胃镜不至于吧,而且打麻醉又不是什么好事。”还因为谢景珩知道,瘫痪的人全麻很容易失禁。
江浔被他说服,“好,我一会儿问问医生。”
“我想去个厕所。”谢景珩越过江浔对护工刘叔说。
“好,我直接抱您过去吧。”
“嗯。”
谢景珩自己举着液体,被刘叔从床上抱起来。他本来找护工的意思就很明显,他要脸,江浔也心知肚明。
但是现在江浔死盯着这个劲儿,恨不得自己上手。
他从厕所出来的时候江浔还看着,江浔这个长相冷着脸还是挺吓人的,他感觉刘叔都有点怵他。
谢景珩叹了口气,“你要不上班不补觉就去吃个早饭,别守着我,人还没死呢你就守上灵了……”
“别乱说话!”
谢景珩看他脸冷得掉冰碴儿,想逗他两句,他也不在乎这个,没想到江浔真急了。
“你呸呸呸!”
“好好,呸呸呸……”
江浔不再说话,沉默着接过液体挂回原位。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江浔就没露过笑模样,谢景珩又叹了口气,借着护工的力让自己躺好。
他睡不着,干脆打电话让陈特助把工作电脑送到医院,其实也看不太进去文件,他浑身没舒服地方,忍不住搜了些关于胃镜的信息。
他只是不想打麻药,不是做胃镜不害怕。毕竟在icu插管子的时候他都是晕着的,做胃镜插管子人是清醒的。
……
“真的不用我陪你吗?”江浔把他抱到就诊床上,姿势调整成侧卧。
“两分钟完事儿,你再多少两句都做完了。”谢景珩推推他,让他快点出去。
门一关,诊室里只剩他和医生。
“咬着这个。”医生递给他一个固定器,“不用紧张哈,放松,放松做的很快的。”
医生说着,拿起一根无名指粗的管子,黑管子的头发着五颜六色的光,他还没看清,管子已经捅进喉咙里,一瞬间嗓子生疼,控制不住干呕。
医生很温柔地说:“放松放松,鼻子吸气,嘴巴吐气……”
管子还在继续往里顺,每伸进去一点,他就忍不住干呕一次。
谢景珩几次甚至想抓住医生手叫停,最终还是强迫自己调整呼吸。
医生把管子在胃里粗暴地四处顶,语气却温柔地像幼师,“对对,大口呼吸,很好,很棒。”
“这就结束了,很快的,好,配合得特别棒!”
管子出来的一刻,谢景珩确实感觉到了解脱。
谢景珩接过医生递给他的纸,这玩意儿做完脸上除了泪水就是口水,幸好没让江浔跟进来。
他勉强能自己坐起来,但是就诊床太高他下不去,也坐不上轮椅。
“叫家属接一下你。”医生收了管子,开门喊了一声,“谢景珩家属!”
江浔三步并作两步跨到他面前,弯下身扶住他。
他看到谢景珩眼睛和鼻头都是红的,有些紧张地问:“怎么哭了,很难受是吗?”
“没有哭,抱我下去,后面还有人。”谢景珩环住他脖子,江浔勾住他腿弯把他抱起来,怀里的人耗尽了力气,快软成一滩水了,他根本就舍不得撒手。
要不是谢景珩非要自己坐轮椅过来,他想直接把人抱回床上。
“难受就缓会儿,不着急,”医生看他身体状况实在不算好,笑笑没催他们,语气更软了几分,“刚刚他配合得很好,特别勇敢。”
胃镜医生是不是都在幼儿园进修过啊!谢景珩被医生夸小朋友的语气说红了脸。
“嗯,特别勇敢。”江浔有些心疼地按按他发红的眼尾。
……
“胃溃疡导致的出血,不算严重,有几个点能看出来,你看这儿,和这儿。”医生拿着胃镜报告给他俩指。
这彩印的检查图像有点太生动了,谢景珩看着恶心,江浔看得倒认真,也不知道能看出来什么。
“这种是怎么造成的,和喝酒有关系吗?”江浔问。
“一般是长期饮食不规律,胃酸腐蚀,不是喝酒造成的……”
没等医生说完,谢景珩转过头小声对江浔说,“看,我就说不是喝酒,我才喝了那么点。”
江浔也转过头,“长期饮食不规律?”
“我没有,你天天和我吃饭还用问我?”谢景珩一脸无辜。
“以前呢?”
“以前……偶尔。”
“没疼过?”
“偶尔,没注意。”
谢景珩眼神闪烁转过头。
“除了饮食不规律,也有精神压力大、药物副作用等因素。看你的情况止痛药也不少吃,尽量控制一下。喝酒不是胃溃疡的原因,但是这次出血的诱因,别不当回事。”
“嗯。”谢景珩自知理亏乖乖答道。
“禁食禁水两天,住院打点滴吧,两天后慢慢开始吃流食,以后饮食上多注意,少食多餐、规律作息、严格忌口,只能慢慢养着。”
“禁食禁水两天?今天算吗?”江浔紧张地问。
“明天算一天,禁食禁水可以减少胃酸分泌,也避免食物对胃黏膜的刺激。”
“他身体吃得消吗?”
“已经考虑到他身体情况了,出血严重的禁四五天都不够,胃溃疡严重了可能发展成胃癌。”
江浔的心一下子提起来,捏紧了谢景珩手。
谢景珩把手抽出来,“医生,你别吓他了,他胆忒小……”
头发花白的医生老头一个眼刀扫过来,谢景珩自觉闭上嘴。
“我跟他说没跟你说是吧。”老头看的这种病人就来气,胃病大多是自己作出来的,他们消化科医生见多了这种不听话的,“你那胃里现在不烧的慌?输多少血了血红蛋白都上不来?脊髓损伤对自己身体机能影响多大不知道?禁得住这么造吗?”
老头一吹胡子瞪眼还挺有威严,跟做胃镜的温柔姐姐一点不一样,谢景珩被骂的一句话不敢说。
江浔也没回话,他其实觉得,医生说的没错。
老头手一挥,“回去吧,回去输液。”
……
挂了两天吊瓶,一点饭没吃一口水没喝,虽然液体里有营养液,但是谢景珩还是有点发虚。
江浔天天围着他转,把他当个易碎品,谢景珩觉着护工刘叔的工资应该分江浔一半。
当什么朋友都不带这么陪护的,江浔快把他病房当办公室了,他说别来,江浔不听,还给自己甩脸……
这都什么事儿,谢景珩心想。
好不容易熬到出院回家。
谢景珩自己挪到床边,把腿放下去,想穿袜子,还没穿就被江浔拿走了。
江浔单膝跪在地上,握住他脚踝,让他踩在自己大腿上。
他脚上瘦得就剩骨头了,无力又没有知觉,被江浔的大手握住,任他摆布。
谢景珩不太自在,“不用,我自己能穿。”
江浔冷笑一声突然停下动作。
他不明所以,“怎么了?”
江浔拎起他的一只手腕举到他眼前,“手别抖。”
谢景珩:“……”
“那只手也抬起来。”
谢景珩没动,俩手都不撑着他得栽床上。
“不想抬还是松手坐不住?”
“……”
“呵,你能穿,你嘴里有几句真话?”
江浔气呼呼地给他穿好鞋袜和外套,抱起来就走。
“轮椅……”
“不拿了,别坐了。”
“……”
直到坐进车里江浔都没放下他,谢景珩本来就虚得发飘,肚子里没东西更容易晕车,他想转移转移注意力,就用手指戳了戳江浔的脸。
“干什么?”江浔语气不怎么好。
谢景珩幽幽地叹了口气,“能不能别老这么凶?你自己每天要来,来了又给我摆脸,图什么呢。”
“我愿意,你管不着。”
“……”
得,管不着就管不着吧,谢景珩低下头往他怀里蹭了蹭,找到个舒服的姿势窝进去。
“几分钟的路别睡觉,睡醒吹风会感冒。”江浔扒拉他脑袋。
“我不睡,靠会儿,腰难受。”谢景珩闷在他身上说。
江浔皱着眉,好像在极力忍耐什么,最终却没说话,只是动了动姿势,用温热的掌心抵住他的腰。
30 小年
◎“这话也就骗骗他自己”◎
腊月二十三,北方小年。
以前人们祭灶王爷、吃灶糖,现在大多数囤年货、大扫除、吃饺子,街上也有了点过年的氛围。
正好叶青予前两天回来了,谢景珩打算今天去拜访一下叶家二老。
叶父和谢景珩爸爸关系本来就好,两家走的近,谢景珩又和叶青予兄妹从小玩到大,他爸去世后,叶父叶母更是拿当半个亲儿子。
小年这天叶家应该挺热闹,过去走动的小辈儿多。
“我靠谢景珩,你送我的这是什么,这么沉?”叶青予从车上提下来一个小箱子,箱子不大重量不小。
“谁说送你,别给自己脸上贴金,我送叶伯伯的。”谢景珩生病刚养回来点,自己下车往轮椅上转移,还有点吃力,叶青予见状扶了他一把。
“啧啧,又瘦了,还没这箱子沉。”叶青予忍不住说了句。
叶家老宅是个中式庄园,来得人不少,有叶家的旁系亲戚、也有商业伙伴,晚饭吃起来能坐满一个小宴会厅。
叶青予说这会儿人多,让他先来小咖啡厅。
“在这先陪我唠会儿,外面人乌央乌央的看着烦。”叶青予随手从橱柜里取了个杯子,“你喝什么?咖啡、酒、还是茶?”
“水或者果汁。”
叶青予挑眉看他,“怎么突然就知道养生了?得绝症了吧不会!”
“滚吧你,盼我点好行不行!”谢景珩白了他一眼,“前段时间,有点胃溃疡,不严重。”
“不严重?”叶青予拿了两个杯子“铛”地放到桌上,大马金刀坐他对面,有一种严刑逼供的架势。
“真不严重,没骗你!”
“不严重你能这么听医生话?”
“我……”谢景珩一时间哑口无言。
叶青予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脸高深地眯起眼,“江浔还住你那呢?”
“你怎么知道?”
这下就说的通了,医生管不了他自然有人管的了,叶青予突然又一拍大腿,“我说我让你除夕来你怎么不来,非得今天来,敢情有人陪着过啊。”
“不是,除夕你们一家人团圆,我来算怎么回事,不合礼数。”
“装,接着装,我还不知道你?我爸妈都说多少次认你当干儿子,去年不也来吃的年夜饭,现在还想起礼数了。”叶青予翘着二郎腿不屑地看着他说。
谢景珩没话反驳,给自己斟了杯水端起来喝了口。
叶青予确实把他看的透透的,他不确定江浔会不会留下过年,但是上次和江浔回去,他家也不像有其他亲近家人的样子。如果江浔留他这儿,他不想江浔过年是一个人。
叶青予幽幽地叹了口气,“复合了?你这几年可真是,来来回回怎么就认定他了。”
“不是,没复合。”
“没复合?都住一块儿了没复合?他强迫你了?”
“那更没有,就是那次住过来之后,他确实不愿意走,而且他吧,怎么说呢,”谢景珩皱着眉思考了一下措辞,“心理素质不行,放眼前看着点放心。”
叶青予像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说谁心理素质不行?江浔?锐新能源江总?我表弟吴克你知道吧,上个月,和锐新同时看上的英国纽安那个项目,江浔亲自谈的,给人压的可狠、逼的可紧,现在他想起来那天谈判腿都打颤。你跟我说江浔心理素质不行,你自己听听你这话。”
谢景珩摸了摸下巴,他倒是不怀疑江浔是演的,毕竟攥着他手打颤那劲儿,要是演的他能得奥斯卡影帝了。
“还有,他就算真有什么事,用得着你看着,你算人家什么,乙方?”
谢景珩急了,“我就不能当朋友关心?都认识这么多年了,一二三,五年!”
叶青予五味杂陈地看着他,当朋友,你看看这能对吗?
叶青予根本不信,拿过谢景珩杯子给他兑了点热的进去,“咣当”吨在谢景珩面前,“还当朋友,你最好是。”
“什么叫我最好是,我就是,我们两个什么都没干,我跟他,和我跟你,是一样的。你要住我家我也让你住!”
“……一样的是吧。”
“昂!”
“行,那我就直说了。”叶青予突然收了笑脸,难得语气有些严肃,“要我说你跟他在一块儿本来就不靠谱,虽然男的女的都一样,但是社会现状摆在这儿,男的又不能结婚,没有任何保障。你男的女的都喜欢,不如找个女孩。”
谢景珩微微一愣,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什么意思?你催婚啊?”
“你可以这么理解。”
“叶伯母的意思?”
“有这个原因,但是我主观上,也希望有个人照顾你,过完年三十了,不是小孩子了。”叶青予认真地看着谢景珩,看着那个从小跟在他屁股后长大的小孩。
谢景珩发觉,他是认真的。
他垂下眸子,没看叶青予,“我还没这个打算,我也不想……被人照顾。”
轮椅上的人手不自觉地攥上轮圈,攥得很紧,骨节发白,明明站起来比他还高,现在两条长腿只能委委屈屈放在踏板上,腰身单薄地让人心疼。
叶青予强迫自己松开紧皱的眉毛,摸了摸谢景珩发顶,“没事,也没有逼你的意思,你不愿意找就不找。”他轻佻地抬起谢景珩下巴,“反正你这张小脸儿,多大年纪都有人上赶着倒贴。”
谢景珩拍掉他的手,“说什么呢。”
叶青予突然凑过来,又燃起兴致,“哎要不然你考虑考虑我妹。”
“你疯了?哪有把自己亲妹妹往火坑里推的!叶青梨听见得打死我,不,先打死你。”
“怎么说话呢!怎么就往火坑里推了!”
“你以前要这么想我能理解,毕竟我俩确实郎才女貌也算得上青梅竹马,但是你现在这……”谢景珩看了一眼自己的腿,确实疑惑,“你是不是纯耍我玩呢?你有这么无聊?”
“你先听我说,首先,我妹跟你一样大也到年纪了,我知道她忙事业,心不在感情这一块儿,但是生意场上对单身女孩并不友好,我不是推她进婚姻,就是,这是现实,你明白吧。”
这确实是叶青梨的困境,作为女性,不论她站在多高处,她的容貌、感情、婚姻还是会被拿出来审判,只从事业角度,结婚对她是一种保护。
“那第二点,结婚其实是次要的,比起结婚叶青梨更不想生孩子,我也不想让她吃这个苦。但是现在所谓的丁克家庭里,男的就算结扎也能随时打开,进了一家门,再做那事儿就不是外人能控制的了,再万一对方人面兽心对她不好造成伤害……”
“等会儿!那你的意思我就不能?”
“我没说你不能,你至少不能强迫她,顶多她强迫你。”叶青予一脸坏笑。
“叶青予!你算盘打的真响啊!我算是看明白了,你这是把我往火坑里推!”谢景珩抓着叶青予胳膊给了他两拳。
“哪来那么多火坑啊,你俩在一块谁都不亏谁都不赚便宜,考虑考虑,考虑考虑哈。”
“还考虑!”谢景珩气不过,又锤了他一拳,叶青予躲了一下,他打空了腰上没吃住劲儿,反而被叶青予一把扶住胳膊。
“嘶,坐稳当点儿,别一天天有劲儿没处使。”
“我看你才真是有劲儿没处使,闲得慌,你先让叶青梨考虑吧。”
“行行行,是我乱点鸳鸯谱,你别和她说啊……”
“对了,叶青梨有男朋友了,你知道吗。”谢景珩突然说。
“哪个,她一直谈也没断过啊?”叶青予无所谓地回答。
“这次不一样。”谢景珩朝他勾勾手指。
叶青予转了转眼珠,一下子挤过来,“展开说说。”
……
叶家家宴结束后,宾客离开,只剩自家人了。
谢景珩送给叶伯伯的是一副象棋,听说叶伯伯一直爱下象棋了,他就送了一盘,不是多名贵的东西,但确实用了心思。
羊脂玉的棋子儿,请了书法大师题的字儿,就这么一套。
“黄齐民的字儿?”叶伯伯扶着老花镜,正拿着棋子儿对光。
“对,还是叶伯伯识货。”谢景珩笑着说。
“叶青予、叶青梨,你俩瞅瞅人家小珩,”叶伯伯笑得眼眯成缝儿,眼角的皱纹成了层层叠叠的菊花,“你俩别说送我点东西了,我刚让你俩瞅半天都瞅不出个名堂了。”
“爸,您这话说的,我去年送您一提茶叶、送我妈一条宝石项链,花了我好多钱的好吗!”叶青梨撒着娇说。
“哼,就知道送贵的,没新意。”老头嘴上嗔怪,心里却得意。
“我哥才是什么都没送过!”叶青梨把矛头对准叶青予。
“哎你个小兔崽子,去年,买的时候你跟我说‘你在娱乐圈混的不容易,咱俩平摊钱给爸妈送一份’,送的时候就都成你送的了!你不说我还忘了呢,你过来,你别躲啊……”
“错了错了,哥哥哥……”
叶青予掐上叶青梨后脖颈,两个人打得混做一团,叶伯伯和叶伯母在旁边看着笑呵呵的。
谢景珩也跟着笑了,突然,也有些怀念。
叶伯伯突然叫他。
“小珩。”
“嗯?”
“这开盘第一局棋,你陪我下吧?让我瞧瞧你退步了没有。”
“成,我陪您。”
……
下完棋时间不早了,谢景珩和他们告别,叶伯伯说送送他,谢景珩说不用,有司机来门口接他,来回推了半天,他才出了叶家门。
叶家这庄园修的大,从屋门到大门有一段距离,中式风格的小路,有的地方林叶掩映。
谢景珩推着轮椅走得很慢,抬头能看见一轮圆月,光辉柔和而清亮,月亮已经圆了,上次抬头看还是月牙,是和江浔,在清湖。
说是不让送,叶青予想了想又追出来了,他看见谢景珩一个人,停在路上抬头,背影让他联想到热闹散去的寂寥。
还是送一送吧,他刚想跑过去追他,看到谢景珩突然动了,轮椅转的很快。
叶青予抬头一看,门口停的车上下来的人是江浔,江浔快步走向谢景珩,两个人在门口停了一会儿。
远远的听不真切他们说了什么,只看见江浔在他腿上腰上摸了一圈,谢景珩好像嫌他烦了,推了两下,也没使劲儿,跟小猫挠似的。
叶青予走近了些。
“没乱吃东西?”
“没有,真没有,敬酒我都用的水!”
“晚上吃的什么?”
“家常菜,半碗米饭。”
“米饭又吃这么点?菜对胃口吗,吃了什么菜?”
“这我哪记得啊,莴笋、山药、虾仁、清蒸石斑鱼、大闸蟹……”
“他家饭这么好吃?你都舍得下手剥螃蟹了?”
“嘻嘻,叶青予剥的。”
“……行吧,下次我也尝尝他剥的。”
叶青予:……
再回神儿,江浔已经把谢景珩抱上车,利落地收了轮椅。
叶青予摇摇头笑了笑,当朋友,谢景珩这话儿也就骗骗他自己。